她说着,似乎有些踟蹰,道:“只不过侯爷终归是个男子,大王若要纳侯爷进后宫,一朝的大臣们会不会……”
她说到此处就不说了,意思已经很明显,薛钧良和滕云也都听得明白。
薛钧良点头道:“孤也苦恼这件事情,如果要纳滕卿,朝上众臣要说孤昏庸,迷恋男色,轻见了孤的意思没有关系,恐怕会让滕卿变成众矢之的。”
滕云心里冷笑一声,心想着这不就是你的目的么,还要一副慈悲的表象。
薛钧良道:“多亏德妃提醒孤王,孤倒是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可以让大臣们知道,孤并非是一时兴起罢了……”
他顿了顿,“这样罢……孤到时候就封滕卿为贵妃,这样大家也不会轻看了滕卿,你说是不是?”
不止德妃,滕云都禁不住一愣,虽然薛钧良后宫的人不少,但是薛王并不沉迷女色,后宫还算是相对风平浪静的,就算有几个人想往上爬,也要思量一下薛王的脾性。
薛钧良不喜欢妃子谄媚,也不嗜酒,妃子不能投其所好,自然不想自讨无趣,德妃已经算是处的比较好的,还是因为德妃有个哥哥,俞谌在军中屡立战功,当年和滕国交战的时候他也是功不可没,只是因为常年打仗,有些居功自傲,后来败在滕云手上,被薛钧良召回京来,才派了薛后阳过去。
这些年来薛王既没有给哪个妃子升过位,也没有降过位,滕浅衣算是不幸的一个,德妃本想着能往上爬,就算不能一步登天当上皇后,可自己有靠山,怎么也能升上贵妃。没想到的是,薛王竟然要封一个男人为贵妃。
要知道人高一级就是扬眉吐气,见了面的礼数都不会一样,德妃千算万算,也没想到自己给滕云做了嫁衣,薛王正好顺着自己的话封了滕云。
虽然这不是当着众人面说的,也不是圣旨,但君无戏言一向如此,薛军良又从不开玩笑。
滕云并不想进后宫,他只盼能出京去,如今父亲被贬成了庶民,剩下几个随从回了滕国去,偶尔看一眼滕裳,似乎他现在也没什么不好的,薛后阳对滕裳也算尽心尽力,这种情况下,滕云早就想走了,留在京城永远像是如履薄冰。
只可惜薛钧良似乎不想放过他……
滕云道:“陛下厚爱,恐怕微臣当之有愧。”
薛钧良亲手为他斟了一杯酒,笑道:“滕卿就是喜欢自谦。”
他说完又给滕云夹了一筷子小菜,德妃站在一边倒显得尴尬起来,宫女和内侍都站在亭子外面伺候,她倒像是布菜的下人。
德妃出身名门,又是排行最小的,自然没伺候过别人,让她伺候薛钧良还可以,起码还有的图,只不过看着薛钧良把自己的菜夹给滕云,心里的火就开始往上冒。
德妃憋着气,装作很贤惠的为薛王满上杯子,笑道:“这酒还是臣妾亲手酿的,大王可别嫌弃啊。”
她说着,也顺道为滕云满上杯子,很不小心的泼了他一身,天气还没有暖和,温的酒凉的很快,但也禁不住德妃手一颤,把一整壶洒在滕云身上。
滕云反应及时往后撤了一步,但还是被洒上不少,德妃很惊讶的一连串道歉,滕云也不好说什么,而且他正愁没机会开溜。
薛钧良自然不会为了这些小事发怒,纵使看出什么,也没必要,只是道:“滕卿去换个衣服……姜谕。”
他唤了一声,姜谕很有眼力见儿的过来,道:“侯爷这边请。”
滕云一听这架势,薛钧良并不放人,道:“不必麻烦了,微臣自己去换就行。”
薛钧良笑道:“莫不是滕卿不高兴了?那孤亲自带你去换衣裳,如何?”
他说着手竟然揽上滕云的腰身,滕云一颤,赶紧错后一步,道:“微臣不敢……”
姜谕引着滕云去就近的空殿换衣服,正巧远远看到一个人朝这边走过来,那人身量不矮,看起来非常壮士,穿的是武将的官服。
那人看到姜谕,笑道:“姜总管,陛下可在花园。”
姜谕恭敬的回道:“正是,只不过现在正在用膳,将军还是晚些过去……”说完还补充一句,“德妃娘娘也在。”
那人听了德妃也在,瞬间脸上高兴了不少,道:“那正好,我也去看看。”
他说着就要走,瞥见了后面的滕云,忽然驻了足,笑道:“我听说朝里有个一步登天的侯爷,脸上有疤的就是,圣上前些又要纳他当女人使?”
滕云听着不动声色,只是扫了一眼男人,也没多看,笑道:“将军听说的不少,我也听说,跛脚的是虎将军,最近天阴,滕某上朝以来就没见过将军,是不是腿疼的厉害?”
那人出口带刺,不是别人,正是德妃的兄长俞谌,俞谌因为和滕云对垒,负伤而归,虽然医治及时,但是左腿落下病根,每逢阴雨天都会发作,就算平时走路,也会有轻微的不协调。
滕云笑道:“滕某也是一片好心,将军不妨叫御医瞧瞧,没准阴雨天不用受苦。”
俞谌听了他的挖苦,立时勃然大怒,喝道:“你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知道什么!我这是沙场上的负伤,和你这脸上不干不净的疤可不一样。”
滕云笑道:“子所不欲,勿施于人。将军既然觉得不好听,又何必去挖苦别人呢?”
俞谌道:“倒是有张伶牙利嘴,不过长得伶牙利嘴多半是祸国殃民的佞臣,我听说你之前只是个背剑官是么,伺候过几次大王了,才能爬到这个位置?”
滕云脸色一沉,俞谌终于见他变了脸色,又道:“不知道你有什么能耐,趁着还没进宫,也来伺候伺候将军我。”
滕云脸色更是难看,寒声道:“将军自重。”
俞谌觉得得了便宜,只顾“哈哈”大笑,这个时候却听一声冷笑,薛钧良竟是从后面走过来,道:“俞谌啊,你真是胆子越来越大,连孤王选定的人你也要想一想?”
俞谌还在笑,笑容就定在了脸上,显得无比僵硬,连忙跪在地上请安道:“末将……末将是和侯爷开玩笑的,并不作数,并不作数。”
德妃跟在后面也捏了把汗,还没离近,就听见自己兄长这么肆无忌惮的调笑,如果是普通人也就算了,是个宫女说不定就赏给他也行,可这个人是薛王看中的,而且已经当着众臣公布了,这样说分明就是不把薛王看在眼里,这一个帽子盖下了,罪名就可大可小了。
薛钧良把手放在腾云肩膀上,似乎显得关系很亲厚,笑道:“你这哪是开滕卿的玩笑,分明就是再开孤的玩笑。”
俞谌听了一颤,只能猛磕头,道:“末将不敢,末将只是听说侯爷为人亲近不摆架子,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肆无忌惮了?”
俞谌抬起头来偷看薛王的表情,虽然对方仍然笑着,但是说的话却不带什么温度,凉冰冰冷飕飕的,好像冰坠子。
德妃禁不住插嘴道:“陛下,家兄为人老实,只是偶尔犯浑,在陛下身边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陛下难道还不了解他么,您就原谅他一次,看他这样子,下次决计不敢了。”
薛钧良这才慢慢收敛了笑容,道:“就是随便惯了,才变得没有尊卑,滕国的军队已经归顺了,孤也说过不计前嫌,滕南侯是侯爷,而且你比他年长不少,难道不应该比他沉稳么?下次如果再让孤发现你有什么行为不检,孤绝对不会轻饶,你拜谢滕南侯和德妃罢。”
让俞谌拜谢滕南侯,他心里不服气,但不拜谢肯定会激怒薛王,薛王不是好相处的人,别看他在滕国归顺的事情上仿佛是多亲厚仁慈的君王一样,其实论冷心和心狠手辣,奉王跟他简直不能同日而语。
俞谌虽然自命功高,但不敢在薛钧良面前称大,只好装模作样的道了谢,一连应声说不敢再犯了。
薛钧良这才道:“德妃身子不好,出来久了怕染风寒,就先回去罢。”
德妃听到薛王赶人,也不能不走,于是依依不舍的一步三回头,终于还是跪了安回去了。
薛钧良这才道:“俞谌是从哪里来,孤不记的让你递牌子进宫。”
俞谌赶紧道:“末将是从军机处过来的,为了郎靖的时候而来。”
“哦……郎靖又怎么了?”
俞谌道:“陛下要调郎靖去洺水,恐怕不妥。郎靖是叛军一伙,虽然陛下仁德放了郎靖,让他立功赎罪,但让他去洺水,唯恐将士不服,到时候反而扰乱军心。”
他见薛王似乎不高兴,心里一突,薛王已经决定了,自己反驳岂不是打圣上的脸,于是改口道:“其实郎靖也是人才,如果封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过去,将士无话好说,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薛钧良笑道:“那依将军之见,封什么官职好呢?”
滕云被薛钧良揽着,也不能动,听到他这么问,如果是自己,一定会什么都不说,毕竟薛王这种口气,已经是生气了,哪有君王问臣子该给别人封什么官的,这岂不是有违君臣之道。
而俞谌还没察觉,道:“不如给郎靖一个主簿的官职……”
薛钧良笑了一声,“主簿?孤让郎靖千里迢迢去洺水,就为了让他管理文书?让他把邸报写的动听一些?”
“这……这……”
俞谌终于发觉不对劲儿了,开口道:“末将也是想替大王分忧,怕将士不服啊。”
薛钧良没说话,只是侧头看向滕云,笑道:“滕卿觉得呢?”
滕云尽力把身子往后错,不过薛钧良执意要靠他很近,两个人一说,呼吸几乎能碰到一起。
“微臣以为,郎靖虽为罪臣,但用人不疑,既然陛下已经决定让他前往洺水,就该信任郎靖,毕竟镇疆侯还在京师,郎靖是重情重义之人,定然不敢不尽心……况且郎靖足智多谋,但这几天却没有多大名气,正好利用这一点,不如封他偏将军,辅助大帅,章洪必然不会把他放在眼里,可以扰乱敌人。尤其洺水地处边疆,战事多变,有郎靖坐镇,也不会猝不及防。”
俞谌抢道:“郎靖是文臣,手不能提,估计连刀都拿不起来,如何能封偏将军?”
滕云笑道:“行军打仗不是只靠谁人多谁的马壮,坐在营寨里,照样能无往不胜。”
俞谌瞪着滕云,还以为滕云是处处针对自己,没来得及说话,薛钧良就道:“既然这样,就各退一步,给郎靖参军的头衔……俞谌你对郎靖看法太深,他的确是不可多得人才,此去洺水,封你偏将军,望你能摒弃前嫌,如果因为这些小事排挤他人,定不轻饶你。”
俞谌打仗以来,只有刚开始当过参军和偏将军,之后就都是主帅,还没有比谁低人一等,这时候章洪打来,薛王要派他支援,竟然只是个偏将军。
如果封郎靖偏将军,他绝对不服,但是轮到自己头上,他就觉得这个官职太低,是轻瞧了自己。
俞谌虽然心里不满,但也不敢再说,就退了下去。
薛钧良等他走了,就松开了手,不再揽着滕云。
滕云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恕臣直言,微臣觉得陛下派俞谌去不是很妥当。”
薛钧良似乎没当回事,道:“怎么,还为刚才俞谌的话在生气么?”
“臣不敢……只是陛下封俞谌偏将军,依俞谌的秉性定然不服,此去恐怕和主将心存间隙,将不合,倒霉的只能是士兵和百姓。”
薛钧良听了,才收敛了轻佻的表情,叹气道:“你以为孤没想过么?但是孤还能派谁过去,如今大家都看着薛国风光,岂知道孤的苦心,出谋划策的文臣是多,但是上战杀敌的武将却少之又少,不是有勇无谋就是狂傲自大……后阳又不能轻动,如果区区一个章洪,孤就要派万年侯出去打退,奉国定然会觉得孤手下无人,到时候更是肆无忌惮。”
他说着,看了一眼滕云,“你说的没错,最后倒霉的的确是士兵和百姓,孤自然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子民受难。”
滕云沉默了好一会儿,虽然不知道薛钧良这几句话里有多少真的成分有多少假的成分,但还是忍不住心里有点激荡,毕竟自己的父亲连这几句话都说不出来。
“微臣请命洺水。”
薛钧良看着他不禁笑道:“你要去?”
“正是,如果……如果陛下信得过微臣,微臣愿意前往。”
“这可不行。”
薛钧良笑道:“不是孤信不过谁,你可是孤的新妃子,你走了,孤去迎娶谁呢?”
滕云被他这一调笑,顿时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发红,红了之后又变白。
薛钧良这才收了笑,伸手拉住滕云的手,温声道:“孤只是开个玩笑,现在不闹你了……万年侯在京师留得久了,孤想把他放回去,让他坐镇滕国,而你……你也是足智多谋的人才,留在京师里,自然还有你的用处,俞谌如果应付不来,你再去不迟。”
滕云手被他抓着,脸上本身就在发烧,此时听他温言软语,仿佛十分温柔,手腕也发起热来,滕云是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
而且他的话也似曾相识,当时薛钧良也经常调笑皇后,最后说一句“不闹你了”,轻描淡写的把前面揭过去。
第十一章:如此深情
吕世臣是个书呆子,对行军打仗不在行,方位感也不强,就算得了马也废了很长时间才回到奉国去。
吕世臣身上没银钱,别说住宿,就连吃饭都成问题,他是不肯低头的秉性,自然只能挨饿,幸而这一路通行无阻,不然他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回去。
奉洺派去找吕相的人不少,章洪在洺水和薛国打仗,边境乱的厉害,吕世臣刚过了洺水,就被奉洺的人找到了,带了回去。
朝廷上的人知道吕世臣回来了,看法都不太一样,有庆幸的,也有表示质疑的,虽然吕世臣看起来很憔悴,但御医说只是饿的,没有受什么伤,调养几天就能复原了。
大臣们果然中了郎靖的圈套,质疑吕相到底是不是被俘逃回来的,而且吕相的说辞一点也不想是逃跑出来,反而像是被薛王收买之后放过来的奸细。
这些人中自然也有想要排挤他的大臣,就算奉洺信他,也不能平息流言蜚语。
奉王召集大臣,商议章洪攻打薛国的事情。
有人建议奉洺立刻趁此机攻打薛国,薛国正专心对抗章洪,必然有失防范,不在这个时候下手,还等什么时机呢。
吕世臣道:“微臣觉得并不妥当,章洪攻打薛国,这么多天攻而不下,微臣渡过洺水之时,遥遥看见薛国营寨,整齐有素,怕有准备,没准正等着大王派兵过去。”
他的话虽然也有些道理,但很多人存了偏见,他这番说辞又正好劝阻奉王发兵,难免让很多人阴阳怪气。
吕世臣道:“微臣只是建议,还要大王来拿主意。”
奉洺思忖了一会儿,道:“如果不攻,那此时便不行动么,虽然吕相说的确实有道理,但孤还是不甘心就这么按兵了。”
章洪营下的降臣姓齐名梓结,也是名士之后,提议道:“大王可沿洺水建起烽火塔,每二十里一塔,派将士白天黑夜轮流守塔,随时侦看章洪和薛军。”
又道:“章洪打薛军,完全是因为久攻不下,大军又长途跋涉偏离腹地,后面粮草供应不上,成为了惊弓之鸟只好左右冲突。不瞒大王,章洪乃背信小人,章洪打薛军必败,大王可让将士在烽火塔观望,见章洪有败事就击鼓出兵,帮薛军一把,之后再派臣子去薛国请和。这样既能根除章洪的进犯,又能让薛王放下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