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和北方 下——僖瓜团子
僖瓜团子  发于:2013年08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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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河应了声,连忙跑出去跳上车,在聂时俊身边坐定。

卡车轰隆隆地开走,后边却又有警车鸣着笛往这边开过来。一片胡乱的噪音,红蓝色的灯光闪烁着能让人晃花眼睛。胡队长率先从打头一辆警车上下来,叹了口气,招手让警员把这里全部包围。

第六十四章

这真是一个格外漫长的夜晚。

当李晋东无聊得都开始想吹口哨的时候,门终于轰得一下又被推开。依旧是小李,也依旧只有他一个。

“你知道,”李晋东懒洋洋地说:“我开始怀疑你们这里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了。”

小李笑着:“李老师尽管放心,外边有足够的人。不过现在太晚了,他们偷懒,出去吃饭了。”他手上掂着一个针管,极尖锐的注射器,在昏暗灯光下泛着冷冷的光彩。

李晋东不由自主就往那根针筒上看过去:“这就是药?”

“不,这是麻醉剂。”小李倒是有问必答:“等下那药打起来会比较痛,先给你上点麻醉,过会儿就只会觉得舒服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很快走到近前。近距离地看,那根针管里的药剂还有点淡淡的蓝色,像是视线里很远的海面,蔚蓝色却看不分明。

李晋东手上摸到背后的碎玻璃,牙关暗暗紧紧咬住。

“李老师害不害怕?”小李举起针筒,曲起食指弹了弹,微微笑道;“放心,不会痛的。”

他蹲下来,手抚到了李晋东的脖子。

“我的朋友很快就会找到我的。”

李晋东忽然道。

小李怔了怔。李晋东之前都没有说这样耍狠的话,都是安安静静的,还挺像是吓呆了,或者认了命。

他叹了口气。

“李老师,你想得太美了。哪里会有这样快的?”小李变戏法一样地取出一团沾了酒精的棉花,往李晋东脖子静脉血管里细细擦了几遍,一边道:“你还是乖一点。到时候也不要抵抗。那句话怎么说的。生活就像强奸,不能反抗,那就享受吧!”

李晋东只道:“我知道,他们会找到我的。”

小李嗤笑一声:“我以前也看过几个被绑票的,像你这样笃定的,真是头一个。”

他手上的针尖已经抵住了李晋东的静脉。李晋东只觉脖子上一股凉意,像是下一秒钟就会有东西贯穿他的脖子。

“不会的,李老师,永远不会有人来的。”小李道:“到头来,就只有你一个而已……”

他针尖慢慢推进了李晋东的静脉。

李晋东忽然身体猛地一挣。

小李还以为李晋东终于要开始挣扎,伸手压住李晋东的肩膀:“我说过,你不要反抗——”

他话音还没有落地,突然觉得脖子上也是一痛。什么东西割破了他脖颈上脆弱的皮肤。

小李大惊失色,侧脸去看,却正好被李晋东用力一把推开。那根针已经有半根没入了李晋东的脖子,药水缓缓注入,药效一点点开始生出来,李晋东眼前陡然模糊。他连忙咬住下唇,伸手颤抖地摸住针管,往外奋力一拔。

针管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李晋东身体轻颤,忙又扶住了手边的柱子。

小李半跪在一边,正手捂住脖子。李晋东刚才那一记玻璃割得完全手下没有留情,伤口极深,鲜血汨汨地从小李的指缝中滴落。

“你……”他嗓音低哑,不敢置信地看着李晋东手上的玻璃片:“你……”

李晋东方才用力过大,原本包扎得就极为粗糙的伤口,登时又崩裂流血。T恤下摆的布料里渗出暗红的颜色。

但这时李晋东反而很高兴这股钻心一样的痛楚。虽然只注射进小半管的低效麻醉剂,他还是觉得晕眩。眼前的景象总是一会儿挪到这里,一会儿又挪到那里。掌心里鲜明的疼痛反而能让他思维清晰。

李晋东咬着牙,大拇指用力一按手掌正中的伤口。

“啊——”

他很没有骨气地凄厉喊了一声。像是有无数把刀刃在来回地割他的神经。李晋东都要流眼泪了,他脑门上大滴大滴的汗珠一颗颗掉下,沿着下巴落到脏污的地面。

然后转头看向小李。

小李脸上已经没有了惊异的表情。大概他终于发现了角落里有些不对的镜子。只是倒多了点佩服。

“我还以为,还以为,”他喘着气,脖子上不停流血的伤口让他的脸色逐渐变得格外青白:“你们这些读书人,只会混吃等死……没想到还能打破玻璃……弄破手掌心也不怕……”他忽然嘿嘿嘿地笑了:“我知道那个蒋公子为什么这么恨你了。他确实是比不过你。”

李晋东又咬牙撕下T恤上几块布条,把自己掌心更紧地包了一圈,才道:“你要不要也包扎一下。”

小李又是嘿嘿笑了两声。却不说话。

“你出来混的,身手肯定比我好。”李晋东淡淡道:“脖子上割了一道,也不用死猪一样就躺在那儿了吧。”

小李眼睛瞪了瞪,圆得跟两颗荔枝似的。

李晋东也喘了几口气,看着小李紧紧捂着脖子的手:“真的不用包扎?”

小李就又叹了一声。

很长、很沉重、很无奈的一声。

他忽然松开了手。李晋东终于看到自己割出来的那道伤口,还真的很深。碎玻璃片的边缘本来就不光滑,他还特意挑了一片锯齿一样的,只见小李伤口那边皮肉都卷起来,鲜红的血肉翻滚,看着很是骇人。

李晋东只觉得头又晕了。

他咬一咬嘴唇,尝到嘴里铁锈一样的血味。“还有力气没有?”

“废话。”小李笑骂一句,手颤着拉住衣服下摆,用力撕下好长一条,抬手往脖子上随便缠了几圈,还打了个蝴蝶结。

李晋东手紧紧捏住鼻梁顶端。麻醉剂还在他的脑子里盘旋。

“你是……”他半天说了一句:“你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

“让我伤到你……”

小李哈哈笑着摇摇头。但又牵到了他脖子上的伤,登时把他痛得我好一番呲牙咧嘴。

“我收人钱财,就要与人消灾。没有拿了雇主的钱,反而背叛雇主的……这样根本不能在道上立足。”他包扎好了脖子,却还要伸手在伤口那边捂着,好像这样捂着,就能让血不流出来一样。“我是真的没有发现……”

“但我伤到你以后,你也没有反抗。”李晋东道:“你本来可以反抗。你说得对,我就是个读书人,我不可能——”

小李摆了摆手。他闭着眼睛,簇拢眉头,仿佛那道伤口真的让他痛得要死。“伤得很重。李老师。是脖子诶。你也下的去手。”

李晋东嘴巴咧了咧。

这个小李,也是个妙人。

如果放在古时候,大概他要很义正词严地说一声:卿本佳人,奈何做贼?但是现在不是古时候,他也没有那种闲情逸致。

李晋东按住手掌心,让疼痛把大脑刺激得更加清醒,就向大门口跌跌撞撞地冲过去。

他拉开大门的一刹那,听到身后那个小混混喃喃道:“我真是讨厌强奸这码子事儿……”

门外的灯光只比仓库里亮了一点点。

李晋东还是眯了一下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的问题,他总觉得眼睛好像有被亮光刺到。

那小李故意泄露说外边那些人去吃饭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这也是让李晋东奋起伤人的主要原因。他虽然口口声声说朋友很快就会找到他,但说实话,他心里也没有底。孔扬家里是挺有钱的,但似乎也没有太大权势。

除非叫上聂时俊……

但鬼知道聂时俊这会儿在哪儿。

李晋东探头看了看外边。路灯下,还真的是什么人都没有。只有眼前一片绿莹莹的草地。

他看了一眼。眨眨眼,又看了一眼。

大片的草地、干枯的花朵、等距离蔓延的街灯……还有更远处一幢幢的公寓。

——这里是住宅小区啊?

李晋东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一眼,才发现他以为是仓库的房子,原来竟是座别墅。

还是很洋气的外形。漆红的大门,二楼上田园碎花风格的窗帘。谁知道门推进去,却是空落落的一座破烂仓库。

李晋东抬起头,忽然却又觉得脑袋一晕。他连忙撑住墙,连连晃了两下脑袋。

是住宅小区,那肯定就有物业管理员。小区门口一定有保安。他嘴角一勾。还真是方便。

李晋东数了一下附近几幢房子的号码牌,顺着号码往外摸过去。街灯的灯光淡淡的,跟在他身后,就好像一条条凌乱狂舞的小蛇。

几辆轿车从他身边开过去。却没有人像是发现了李晋东身上有什么不妥。他手上鲜血淋漓,大衣下的衣摆破碎,裤子什么的大约也是脏极了,可是那些车子里的人却是视而不见,只让车子直直地从他的身边呼啸而过。

李晋东脚下踉跄,只好动不动就按两下手心。原本就没有止住的伤口里的鲜血更是泉涌而出。李晋东低头看看,也只能在脸上露出一点苦笑。

好在保安室就在眼前了。

李晋东摸上去,颤着手敲了两下门。

门过了一会儿就开开来。一个裹着棉大衣的年轻男人皱着眉探出头,看到李晋东,脸上很明显地一怔。

“你好……”李晋东尽量在脸上摆出善意的微笑,以示自己不是什么流浪汉或是坏人:“我……我在路上被人抢了……你能不能借我打个手机?”

门卫眼里全是疑惑,把李晋东全身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才慢慢打开门,让李晋东进去。“你怎么会被人抢了?”

“谁知道,这边以前也挺太平的……”

李晋东满嘴跑火车。他并不敢说自己被绑架。谁也不会相信的。

但他刚一脚踏进房间,就一愣。

两个穿着笔挺黑西装的男人正窝在房间角落,和另一个门卫打牌。他们身上那西服,李晋东眼熟之极,因为小李身上的衣服,和他们一模一样。

那两个男人,也听到响动,抬起头来。

正好和李晋东面对面地对上了眼。

我、操……

李晋东抿抿嘴,对着那两个发愣的男人很礼貌地一笑,然后猛的转身,推开那年轻门卫,夺门就逃。

“操!”

“妈的,居然让那小子逃了!”

“明哥呢,不是明哥看着么!”

李晋东耳朵里听到身后桌椅翻倒的大动静,也不敢回头看,没命地往小区门外狂奔。不远处就是马路,这边毕竟是市里,那些人总不至于就直接上来抢人……

但他心里还是很绝望。

那小李放了水让他逃出来,他却还是自己傻兮兮地重新装进去。

麻醉剂又在他的脑子里来回盘旋。李晋东眼前一片模糊,脚下也愈发踉跄。

远远的,车辆巨大的轰鸣声正向他逐渐靠近。

李晋东终于跑不动了。他停下脚步,手撑着膝盖,破风箱一样地剧烈地喘息。

他可以听到身后的几个人也是同样剧烈喘息的声响。他苦笑着想,完了。这回是真完了。

李晋东两眼一黑,身子绵绵地软下去,倒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第六十五章

李晋东再睁眼醒过来,只看到眼前一片白花花的天花板。他先是眨了眨眼,怔了好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进了医院。

鼻子里隐约能闻到医院特有的刺鼻的消毒药水的味道。他皱皱鼻子,僵硬地扭过脖颈,先是看到落地窗上紧紧拉住的深缎色窗帘,还有窗台上一盆特别鲜艳的圣诞红,在温暖的室内尽情地舒展枝叶。

看见那几抹红色他才又想起自己手上受了伤。下意识地想握拳,却根本握不动——有人帮他把两个手掌都一层层裹成了僵尸似的。

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李晋东又很僵硬地把头扭到门的那一边。是孔扬。他低着头,手里拿了个深色的塑料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晋东轻轻咳嗽一声。

孔扬登时抬起头来,脸上尽是惊喜的神色。他三步并作两步就赶到床边坐下,随手把塑料袋摆到床头柜,颇有些激动地一把握住李晋东裸露在被子外头的手——李晋东一记闷哼,他才慌忙又把李晋东放开。

“你醒了?”他的声音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李晋东听得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有没有觉得哪里痛?”

李晋东在脸上牵扯出一个笑:“还好。”

他想问自己怎么会在医院里。但转念一想就明白过来。他被那几个人追着、赶到了街上,又麻醉药药效发作。但他还记得自己没摔在地上,而是摔进别人的怀抱里——那样熟悉而温暖的怀抱,他甚至不用去思索,单单是身体记忆就能知道是谁。

他想了想,道:“我就知道你会找到我。”

孔扬冲着他微微一笑。

“手是怎么回事?”孔扬又问他:“我问过医生,医生说是玻璃之类的东西割伤造成的。很深的伤口。”

李晋东就把自己的英雄事迹讲给孔扬听。他充分发扬了大学时候参加辩论队的口才,把其实没多刺激的过程说得是高潮迭起、百变丛生。但孔扬只是很温柔地看着他,一双眼睛里的感情满得像是能够溢出来。

李晋东被看得渐渐怪不好意思。

“我是不是特像美国大片里的男主角?”

孔扬失笑道:“是。特别傻的那种。”

他低下头,手指细细地拂过李晋东被紧紧裹住的手掌。李晋东并不觉得痛,只是有一种意外的麻痒,从手心沿着血管一直蔓延到心里去。

“你既然知道我会来找你,何必再这样拼命。”

李晋东低声苦笑:“我怎么知道你们就真的能找到我。如果你们没及时赶到,事情就麻烦了……”

孔扬抬手揉揉他的头发。

“你知不知道他们要怎么对付我?”李晋东道:“真的是变态……”

“我知道了。”孔扬去亲他的手:“我都知道了。阿东,你辛苦了。”

李晋东想其实他也没怎么辛苦。真的去“强奸”了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女人才叫是辛苦。那个小李,虽然为虎作伥,但人也不错——最起码最后放了水让他逃走。

“对了,”他又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孔扬一笑:“去警察局找的你的手机。那些绑匪也蠢,拿了你的手机也不知道扔掉。”

他顿了顿,才像是很无奈地又承认道:“好啦,碰巧聂时俊也在,借了他的兵……”

李晋东眼睛一亮:“原来聂时俊在啊。”

聂时俊真的是一个妙招。孔扬纵然叫得动警察局,但警察调动多有不便,肯定不能那样及时出动。也只有聂时俊这样的人可以随随便便调出一车的兵。

而至于为什么聂时俊这种时候会在苏州……

李晋东咳嗽两声。孔扬连忙从桌上倒了杯水,一边又把李晋东半扶着坐起身,将水杯凑到他嘴边。

李晋东愈发不好意思。

“我自己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强撑着要去拿水杯。但他的手被包成那副样子,手指哪里能运得上力气,反而差点把杯子打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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