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夕微微颔首,继而道,“曲公子今年贵庚?”
曲临不知商夕为何突然问起年纪来,老实答道,“二十二了。”
商夕微微一笑,“这么说,曲公子赶考那年是升平二十三年吧?不过十五岁?若是当年高中,便是离风国最年轻的进士
了。当是风光无限啊。”
曲临不由冷了脸色,“丞相大人是有意来消遣我的么?曲临并未得中,谈什么风光无限。天下人谁不知,右相大人十六
岁便高中状元,十九岁调任回京任户部侍郎,二十岁就坐上了户部尚书,二十二岁官拜右丞相,您已经是离风国的一个
传奇了。曲某不自量力,也从未妄想十五岁便能得中,怎敢与大人相提并论?”
商夕摇了摇头道,“曲公子误会了。本官虚长你三岁,诚如你所言,高中时只得十六岁,那是生平二十一年。当年的主
考和曲公子那年的主考是同一人,鸿渊阁大学士,苏严。”
“那又如何?”曲临还是不懂,商夕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公子也该知道那年恩科出了大事,连苏学士在内,斩了二十八名官员。”说道这里,商夕不由攥紧了拳头。
曲临闭了口,不再多说,当年的事他自然不会忘记,虽然当时弊案一出,自己未能得中的真相也就让人释怀了,可是那
场血腥却让人不愿提及。
“苏学士是我当年的主考,也就是我的恩师。高中后我被外放做了颍州知府,未能和苏学士多多亲近,可是却很敬重这
位恩师。当年弊案我未能回京,因此也不知真相,但我绝不相信是苏学士贪图财帛而做下这等荒唐之事。因此想来问问
公子,当年之事,公子可觉得有何蹊跷?”其实商夕是在调查碧春班的时候偶然得知了曲临是升平二十三年进京赶考的
举子。原本不过是想弄清楚他和皇帝陛下的关系,如今却临时起意,问一问当年的科举弊案。苏学士是他的恩师,事隔
多年,他依然在心底有一抹挥之不去的黯然。
曲临未料到商夕会对他说这种事情,微微一愣后摆出了一张冷脸,“商大人年纪轻轻便能坐上右丞相的位置,可见您对
于官场上的事情要比我这种平民百姓了解的多。是不是真的做过什么和是不是有罪是两回事,苏大人是被冤枉的还是确
实罪有应得,其实都只是处上位者的一句话罢了。”这位丞相大人是什么意思,试探他么?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如今
却对他一个无权无势的歌舞班子中的歌者说起?苏大人门生千百,人人闭口不言,偏偏这位想替他申冤?曲临没有在官
场中呆过,却也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况且,当年的事情他也确实不知道什么内幕。
商夕并没有因为曲临话中的无礼而生气,只是淡淡点了点头,“这就够了,至少你是相信苏大人的清白的。”说完起身
,似乎是想告辞离去了。
曲临愕然,不知道商夕是怎么从自己的话中听出自己的意思的,如果他没有记错,他可没有说过一丝一毫自己相信苏大
人的话。
“不管怎么样,我今晚过得很愉快,果然曲公子有能让人身心愉悦的本事呢。”商夕的调侃瞬间让曲临黑了脸色。
该死的,他可不是什么让人取乐的伶官弄人。
“作为回报呢,我不介意透露一些有用的小讯息给曲公子,三日后就是镇北将军卫阳回朝的日子,当晚陛下一定会举行
宫宴大宴群臣,为卫将军凯旋接风。如无意外,诸位应该会被召进宫中表演,请好好准备。”商夕眼中含笑,唇角微挑
。他也想看看这个歌舞班子究竟有几斤几两,即使陛下想不到,他也会好心地提醒他宫宴中不可少了歌舞,而他们正好
有一个专门召进京城的碧春班呢。
“有劳丞相大人提醒,我等必然小心准备。”曲临咬牙切齿地说完,一张脸又黑又冷,对方那种阴冷冷、假惺惺狐狸一
样的语调和嘴脸,真是让人实打实地讨厌!
4.禁宫传夜宴 长乐曲相重
送走了一脸狐狸相的右相大人,曲临黑着脸回到了饭厅,不出意外的,班子里的人们正在一如往常地吃着饭,苏全还在
和鸿儿为了青菜的问题搏斗,乐琴偏爱清淡的菜色,凤玖正在和他抢豆腐。手底下那群琴师则面对着难得一见的丰富晚
餐,一边抢肉一边开着玩笑。
曲临叹了口气,这群人是一点都不替自己担心啊,他好歹是在应付当朝丞相好吧?
“怎么?曲大才子,你和右相大人的‘相谈甚欢’结束了?”凤玖调侃着曲临。
“该死的‘相谈甚欢’。”,曲临忍不住低咒,“下回就让你去跟他来个相谈甚欢。”曲临发泄了一顿脾气之后将商夕
临走前的话说了出来,不管怎样,在宫宴上他们不能有所失误。当务之急是好好排练。
“那就演长乐曲好了,若渊既然写了这歌功颂德的东西,正好拿来充数。曲子也正合宫廷之礼,也足够新鲜。不过这曲
子虽然简单,这几日大家还是好好演练演练,省的到了宫里大家太紧张失了水准。”苏全若无其事地拍板定论。没有人
质疑为什么一个本应该只对祭乐精通的歌舞班班主会对宫廷礼乐知之甚详,反正听班主的没有错。
曲临本是为了练习对仗和回文,随性做了这么一支曲子,听苏全说是歌功颂德的东西,当下脸色青黑,举起手就要掐苏
全,苏全抱着鸿儿一路逃了,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唯独乐琴听见卫将军要回朝的消息脸色微微一变,可想了想什么,也就释然了。想他一位堂堂大将军也不会记得自己这
个无足轻重的琴师,况且说起来,他们连面都未见过。即便是见过,难道自己还会要他报恩么?想到这里,乐琴敛了眸
子继续吃饭。
一只碧眼小猫扑在乐琴足下讨要吃的,乐琴拣了一块牛肉扔在地上,猫儿尾巴都卷起来了,吃的津津有味。
这猫是鸿儿在路上捡的,看来只有半岁大,碧眼虎纹,可爱的紧。碧春班里的多喜欢逗弄两下,可不知怎的,猫儿只和
乐琴和鸿儿亲近,别人怎么逗弄讨好,都得不到它的亲昵。
第二天的早朝上,右相大人有意无意地提及了卫将军马上将要回朝的事情,在另一位大人请示是否需要举办什么接风的
宴饮之后,皇帝陛下“理所当然”地想起了他正着急要见的某人,于是“恰到好处”地吩咐当卫阳回朝时请群臣入宫宴
饮,并且令碧春班进宫献乐。既然他不方便大张旗鼓地出宫去找人,找个机会尽快让他们进宫不是更稳妥么?
而就在本该结束这个话题的时候,右相大人却突然进言道,“陛下,既然要在宫宴上演奏礼乐,不如请礼乐司一同献乐
?”看似平常的提议,背后不知藏着怎样的用意。
皇帝陛下想了想,便点了头同意,本来嘛,若是只让碧春班进宫献乐未免有些突兀,如果那个人真的在碧春班中,必要
的低调有助于他对他的保护。
等宫里降下旨意,碧春班等人知道商夕所说不错,便在接下来的几天,努力地排练着《长乐曲》。商夕在收到这个消息
的时候,唇角又一次挂上了笑容,早派了人暗暗守着,多听几遍他们的演练,便将曲谱唱词记录了下来。在一次“不小
心”将碧春班在演练的《长乐曲》的曲谱唱词交给了礼乐司的主事宋侍郎后,便施施然地等着看好戏了。
倒不是他对碧春班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他身处重位,不得不将所有能算计的事情都算计到。碧春班的到来有太多不可
知的因素,不论是为了防止陛下过于沉迷,还是要算计对手和自己谁更能从他们身上得到好处,商夕都不介意在他们初
来乍到时给他们出一点小小的难题。当然,右相大人是死都不会承认他是在报复某人的心高气傲及对他的狂傲不敬!
原本召碧春班入京是礼部尚书的意思,但是这不代表礼乐司也乐见其成。毕竟没有人会对随时会威胁自身地位的存在产
生好感吧?想当然的,如果礼乐司针对碧春班有所嫌隙的话,这些心高气傲的家伙也就不会被纳入对方的势力范围了吧
?就算不能为己所用,至少要打乱对方的计划,他商景红从来不会给对手任何机会。
果然,不日大将军卫阳入京,皇帝亲率文武百官出城相迎。碧春班的人自然不在迎接之列,而是早早的被青龙卫“护送
”到宫里去准备晚上的表演去了。
卫阳见到皇帝的仪仗,老远就下了马,快行几步,到了昭帝身前十步,毫不犹豫地跪倒行了大礼,虽然这位天子他是第
一次朝见,却丝毫没有轻忽之心,能将一个国家从那样的混乱中拯救出来,必是一代明君。虽然他可能对自己有所猜忌
,但自己不能表现出丝毫不敬。
封昭也往前几步,一把扶起卫阳,朗声笑道,“卫将军快快免礼。”
说了几句场面话,昭帝就要迎着卫阳入城。卫阳告声罪,转身吩咐徐平带着一百亲卫驻守城外。虽然只是一百人,他也
不敢随便带入城内,引起皇帝的警戒之心,总是不好。
“卫将军何必多此一举,既然是带回来的人,就一同入城吧。”封昭若有所思地看了卫阳一眼,嘴角噙笑,淡淡一句话
,让文武百官都多转了一个心思。
“微臣带了一百兵士回来,可他们不是京城在编的士兵,因此没有营地可回,臣家中老宅荒废多年,也容不下他们,因
此微臣才让他们驻扎城外。”卫阳低头抱拳,小心回答。
“卫将军不用担心,朕早就为你敕造了一座府邸,区区一百人,还是装得下的。”皇帝陛下的大度有些让人摸不清底细
,不过最终那一百亲卫还是被带着一同入城,到了皇帝新建的镇北侯府。
卫阳仰头看着眼前的府邸有些疑惑,昭帝却一挥手吩咐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敕封镇北将军卫阳为世袭一等镇北侯,赐镇北侯府一座,良田百亩,黄金千两。”大太监宣读
了圣旨。
“臣谢陛下隆恩。”卫阳跪下接了旨,心头却不知做何感想,虽说是被封赏,却不知自己的将军之职是否会被免去,如
果从今往后都只能做一个被关在京城的闲散侯爷,恐怕再难有策马狂奔的快意了。
昭帝微笑着道:“将军先休息一下,今晚朕在宫中拍宴,为你接风。”说完,带着百官又走了。
卫阳叹了口气,这位皇帝陛下他是完全看不透,为人君者大概就是这般气度才能令百官折服的同时不敢乱动心思。一边
想着心事一边往门前走,想看看皇帝赏给自己的新府邸是什么样子。
还不等他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六十来岁的老者看着卫阳先是一惊,而后高兴地叫道,“少爷,您回来了。”
那老人不是别人,正是卫家的老仆卫忠。卫家在京城其实有座祖宅,只是卫阳在很小的时候就随着父亲去了边关,多年
没有回来,渐渐荒芜了。这卫忠就是在京城替卫家看宅子的老管家。皇帝赐了新府邸,也吩咐人将卫忠接了过来,依旧
给卫家做管家。
“忠伯。”卫阳这才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从身后徐平手中接过一只坛子和一只包袱,将包袱背在肩上,亲手抱着跟
着忠伯进了门。他身后的一百亲卫也迈着整齐的步子进了宅子。
“这些都是我边关的兄弟,你替我安排他们一下,再吩咐人在我的房间收拾一张香案,我要供奉父亲的牌位。”
卫阳的父亲卫老将军当年战死边关,尸首未能运回京城,只能火化,如今卫阳归来,也将父亲的骨灰和牌位一起带回,
将骨灰葬入祖坟,再将牌位供入宗祠。但是这些都要过几日再做,如今只好先安顿在他房里。
简单梳洗了一下,卫阳换了衣服入宫,皇帝亲口说替他摆宴接风,他可不敢怠慢。
到了宫门口,早有小太监候着,见卫阳到了,带着人往今天摆宴的彤云宫去。卫将军龙行虎步,虽然未着铠绉,也自有
一股大将的威严,身上是二品武将的官服,是皇帝着人亲自送到府上去的,看来他的官位仍在。
“卫将军。”卫阳刚进了宫殿的大门,就有人对他抱拳行礼,早到的官员们纷纷上前说着客套话,官场上的那一套虚伪
做作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卫阳心头烦闷,却不好表现出来。他习惯的是军队的干脆利索,实在对这种虚伪的客套没有办法,偏偏如今不应付不行
。正在他烦闷的时候,一抬眼看见一个穿着紫色官服的人正挑着凤眸嘴角含笑地看他,便对身边的几位官员告个罪,起
身往那人身边去了。
“卫将军好繁忙啊,本官都还没机会向您道喜,卫将军莫怪。”商夕见卫阳走到自己身边,便笑着对他拱了拱手。
“你就别拿这些说辞腻味我了。”卫阳苦着一张脸对商夕皱眉,他和商夕是少年时的朋友,多年未见,再见时竟是这般
光景,让他听着这些话怎么都觉得胃里闷得慌。
商夕笑了,亲自请卫阳在位上坐了,两个人的位置正好挨着,便聊些分别之后的琐事。卫阳对面的座位是左相大人。原
本粘着卫阳的文武官员,见他和商夕“相谈甚欢”,便没有上前打扰。
不多时,昭帝也到了,在主位上坐了,百官行过礼,皇帝先举了杯子,宴饮正式开始。
苏全穿一身宽大的袍子,拿袖子遮着脸,躲在曲临和凤玖身后,时不时朝着大殿里偷瞄一眼。他们所在的是彤云宫侧殿
西边的暖阁,通过帘幕能看到正殿里的样子,正殿的人却看不见他们。他们奉命献乐,所以早早的被人带到这里准备。
曲临看着苏全的表现,冷冷一笑,“班主,您不用藏了,咱们不过是演乐的乐者,那些王公贵族不会特意来窥探我们的
。”
苏全却仍旧惴惴的,眼见旁边有小太监过来,便陪着笑脸凑上前道,“这位公公,能不能劳烦您弄些油彩过来,我们班
子里的舞者要在脸上绘些花样。”一边说一边塞了银子过去。
那小太监得了银子,眉眼间为之一松,仰着头道,“等一会儿,马上弄来,诸位为了陛下,自当多多努力才是。”
不多时,油彩送了过来,苏全二话不说,抓起笔沾了黑乎乎的油彩就往脸上涂画。等把自己画成了一个大花脸,才提起
毛笔对着凤玖笑道,“瑾然,效果不错,让我替你绘个妆吧?”
凤玖黑着一张脸转身离开,他才不想陪着这位班主大人做这些丢人现眼的事情。
这个时候,正殿安静了下来,太监高喊一声“皇上驾到”,文武百官跪倒恭迎圣驾。
反倒是在侧殿的众人不用膝盖跪地,彼此对看一眼,齐齐望天,一起忽视了没人发现的情况下也要对九五之尊心存敬意
的事情。
封昭一挥手让众臣不必多礼,“既然是宴饮,大家就随意一点,不必拘礼。”
君臣推杯换盏,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不多时,商夕就有意将话题引到歌舞上去。封昭也心急见见那个歌舞班子找寻他想
念的人,因此便吩咐让演起歌舞来。
虽然封昭急着见的是碧春班,但是不论怎么说都不能扔下礼乐司而让一个从民间来的歌舞班子先上,于是只好耐着性子
听那些陈词滥调。
碧春班的人听说礼乐司献乐也都在侧殿里好奇地侧耳倾听,他们虽然都对自己很有信心,但毕竟礼乐司才代表着这个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