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天真无邪的季桀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手足无措跪趴在地上嘤嘤地哭泣用两只小手不停地去揩掉父亲嘴角不
断流出的鲜血,「呜呜呜……爸爸,爸爸,你怎么了,不要再吐血了,小桀好害怕,爸爸!」
曾经在自己眼中像是棵大树般保护着自己的高大男人,此时竟像只濒临死亡的弱小动物的半躺在肮脏的地板上
奄奄一息,看在季桀的眼中是如此不真实,可是手中的鲜血是如此的炽热黏腻烫人,在在的告诉年纪尚小的季
桀并非身处梦境。
他想动手抬起地板上的父亲,但年纪小小的他根本没有力气,他边擦着眼泪边放声叫唤着应该在屋子里的母亲
,声音凄栗惊恐,「妈妈,妈妈,爸爸快要死掉了,你快点出来救爸爸,爸爸好重,小桀搬不动爸爸,妈妈~
~~~」
突然,光线充足的大厅里有几道黑影斜斜地照映在地板上,季桀从地板上抬起头来,才刚要张开口请人帮忙,
却发现眼前的几名黑衣壮汉都是没见过的陌生人。
季桀抖着嘴角努力的试图搬动依然躺在地板上的父亲,因为那些黑衣人看起来就有种危险的气息充满周身,冷
冷的嘴角带着不屑的讥讽。
一名个子不高但看起来孔武有力的男人,一把拽起季桀瘦小的身躯像扔垃圾似的将他扔到一旁,季桀尖声喊痛
却遭致该名男人大脚一踹,险些昏了过去。
另一头,应该是这些黑衣人头子的高大男子透过黑色的墨镜直视着已经粗喘着气的中年男子,微微地启动极薄
的嘴唇,「你女人跑哪去了?」
季桀的父亲紧咬着牙关努力地忍住极大的创痛,不发一语地做着最后的挣扎。
「不说是吗?把那个小的手折断一只,我看你说不说!」
「不要!不要!爸爸救我!不要~~~,好痛呀~~~」季桀被其他的手下团团包围住,像只困兽般地奋力反
抗,却被那帮人抓住了一只脚往上一提,整个人倒栽葱的半悬在空中,两手仍做着无谓的挣扎企图摆脱对方的
箝制。
那帮不苟言笑的黑衣人彷佛找到了好玩有趣的玩具似的开始逗弄季桀小小的身子,将他的双脚整个打开,然后
像是在测试他筋骨的柔软度般往两旁使尽全力的扳去,痛得季桀眼泪鼻水直流。
看在地板上男人的眼中,不舍之情让他开口哀求,「求求你们,放过这个孩子吧,他什么都不知道呀,求求你
们……」
适才发言的高大男人使了个眼色,其他的喽罗们便将季桀给放了下来,但仍用身体围成一个圈看牢已经瑟缩成
团的季桀。
原本躺在地板上喘息的男子猛地撞了过去,一把捞起季桀年幼的身躯,然后往外一扔,接着用身子挡住门板,
「快逃啊!孩子,快逃!不要管爸爸了!快逃……」渐渐的喊叫的声音消失在门后,肉体大力撞击门板和地面
的声音响起充斥季桀的耳旁,他头也不敢回的拚命往前跑。
身后追赶而至的杂沓脚步声更让季桀飞快地往山下直冲而去。一路上跌跌撞撞的跌伤了膝盖撞破了脑门仍拚命
的跑。
突然,季桀发现了一个已经半毁崩塌的小狗屋,他拖着鲜血直流的膝盖一拐一拐地爬进里面,用双手捂住自己
的口鼻隐藏自己的声音和气息。
不多久,那帮黑衣人来到了小狗屋的前面,正打算把狗屋的房顶给揭了,一阵由后方传来带着警告意味极深的
低吼。
一只毛色半黄不白吊白睛怒视众人的大狗渐渐地靠近,嘴角淌着带着泡沫的唾液张大了嘴发出骇人的咆哮。
黑衣人不把大狗的警告放在心上,才稍一动作,大黄狗立刻扑上用力咬住黑衣人的手臂猛扯,即使是整个身体
都已经离开地面仍旧不放。
另一名黑衣人从上衣口袋中掏出手枪往大黄狗的脑门上一开,沉重的倒地声音,瞬间,大黄狗变成了一具尸体
的景象更让躲在狗屋内的季桀眼泪直流却不敢发出任何的声响。
被大黄狗咬伤的黑衣人啐了口口水在大黄狗的身上,接着泄愤似的踹上一脚,「妈的!不知道这只疯狗有没有
狂犬病?!」
「算了,下山再到医院检查吧,那个小鬼应该还躲在狗屋里,去把他抓出来。」开枪的黑衣人对着其他人吩咐
道。
就在黑衣人将狗屋的房顶拆掉的当儿,应该是死掉了的大黄狗突然自地面上窜起死命的咬住其中一人的手臂,
让季桀趁隙从狗屋的另一个缺口处爬出狂奔而逃。
一个热辣的刺痛感从小腿肚窜遍全身,季桀虽痛却不敢再稍做停留,一路继续往山下的产业道路逃去。
一个尖锐的紧急煞车声在季桀的身边响起,季桀在又惊又痛的状况下就这么昏倒在一辆小货车前面。
幸亏驾驶眼尖,在远远的半路上就已经看到一个小小身影直冲横撞地跑过来,看到小男孩昏倒在车前,他下了
车一把抱起瘦弱的身躯往驾驶座旁塞,然后急忙地上车往山下的方向急驶而去,一点迟疑暂留的意思都没有。
第一章
冬日清晨阳光虽晒得人暖洋洋的,但挟带着刺骨寒气的冷空气仍让几个年纪大约十七、八的小男生全都缩头缩
脑地躲在没什么屏避的大货车上搓手哈气。
「妈的啦!这么冷还要出来吊广告布幕。」一个头包布巾的男孩干声连连的用双手摩蹭双臂试着身子暖起来。
「你可以不要吊啊,反正到时候被小桀骂你就知道了。」理平头戴眼镜的男生说话时嘴中吐出白白的雾气弥漫
在镜片上变成了水蒸气凝结成水珠。
一台升降机自远远的地方开进来,上面坐着一个精神抖擞个子娇小的男孩子,手脚俐落精准地操控着偌大的机
台车,嘴里还不忘发号司令。
「小马,柏瀚把货车的铁架先卸下来,小铁你跟小玉把布幕弄平同时穿上吊鈎,等一下方便让小马跟柏瀚把布
幕吊上去。」
接收到指令的众人开始依序的做起自己分内的工作,同时操控机台车的小男生把升降机开到指定的位置后,慢
慢地将又长又宽的布幕往已经组装好的铁架吊挂上去。
「柏瀚,右边一点,对啦,右边!你是白痴吗?!吃饭写字的那只手啦!小马去帮柏瀚一下,又歪了!哇哩咧
!你是吐鲁番来的喔!还是我要用印尼话跟你讲,你才听得懂!」
被底下的人骂得满头包的柏瀚心生不满地从上面往底下大喊,「你会讲印尼话我就跟你姓!死小桀!」
没想到被骂死小桀的男孩竟真用印尼话开始骂人,让在上面固定布幕的两人一脸黑线,而连带被骂的小马直接
举起右手给在一边的柏瀚一个爆栗,「就跟你说不要跟小桀说一些五四三的,害我一起被骂了吧。」
被打的柏瀚恼怒地瞪着给他一拳的小马嗫嚅的小声抱怨,「我阿知他真的会印尼话,不过他到底在骂什么?」
妈妈是印尼人的小马没好气的回答,「问候你祖宗十八代的脏话还能有哪些,不过他骂得真溜吔,他真的是台
湾土生土长的小孩吗?我的印尼话都没他溜!」
「哼!我还听过他用泰语骂过小铁和小玉咧!」柏瀚一边跟小马用戴着工作用的布手套的双手固定布幕上的吊
鈎,一边叨叨絮絮地念着。
「泰语?」
「对呀!看到小铁和小玉一脸铁青的被他骂着,我想应该也是些问候祖宗的话吧。」
「你们两个是属龟的是不是?动作这么慢!快一点啦!等一下小铁跟小玉上学迟到我就找你们两个算帐!」小
桀在底下开始发狠。
小马再也耐不住性子,直接用印尼话跟底下的小桀喊道,「你就叫小铁和小玉先去上课嘛!」
「他们今天没骑车过来,你要他们走去上课喔!永和吔!」小桀也用印尼话回答着。
「不然你先开车载他们去嘛。」依然是绕舌的印尼话。
「好啦!那你们要把升降机台车顾好喔,不然不见了,我看你要拿什么赔给老爹!」小桀对着上面喊完话后,
就朝着后面两个穿着学校运动服的小男生招招手,示意他们跟着他。
根本听不懂印尼话的小铁和小玉只得跟着小桀坐上货车,然后对着还在铁架上方工作的两个人挥手道别。
已经完成分内工作的两个人百无聊赖地窝在升降机台车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香烟,随着喷出的口的烟雾越来
越浓,小马拿下头上的头巾开始擦去冒出来的汗水,「柏瀚,你还打算回去念书吗?」
「再看看吧,又不晓得有没有学校愿意收我,你要想想,我的案底快要比一本字典厚了,现在还能在外面这么
逍遥自在的过日子就已经上苍保佑了,而且家里又缺钱缺得紧,再说吧!」柏瀚其实才十五岁,但长得人高马
大加上老成的脸孔很难让人信服他才十五岁。
小马听到柏瀚的发言不禁沉默了下来。
说到他们这群小男生的共同特色,就是每个人都有着难以对外人言明的家世背景。
像柏瀚十岁就开始犯案,动机很简单──肚子饿身体冷!
父亲长年失业在家又喜欢赌博酗酒,动軏打骂不说,还把姐姐妹妹全卖给妓院去还债,妈妈受不了早就离家出
走,所以为了温饱肚皮,柏瀚小小年纪就开始偷东西维生。
先从到大卖场去偷吃的,再来偷一些衣物保暖,跟着在犯罪集团的利用下偷车偷贵重饰品,虽说都是一些窃盗
的小案子,但久了就成了警方口中的惯窃累犯。
每每辖区有窃案发生,他就是首要的嫌疑犯之一,不管如何的辩白澄清,总要被请到警局去录口供做笔录提供
自己的不在场证明。
而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因为妈妈是别人口中的外籍新娘,爸爸是老荣民,根本就没什么钱也没受过什么教育。
穷是自小就有的感受!在学校里总要蒙受不公平的待遇。
凡是班上有人的东西不见了,老师同学们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他,百口莫辩的结果让小马干脆变成别人眼中的
小偷,反正大家都说他是个贼,那他就当个贼吧!
他们这群人在社会卫道人士的眼中是人渣是败类,是烂泥扶不上墙,是群扶不起的阿斗,这样的讥讽嘲笑听得
多了,也觉得自己就是这么了。
但不知是上天眷顾还是天无绝人之路,他们几个身世乖桀的孩子遇到了独身一人从泰国到台湾打拚的老爹,一
起在一个小小的工程承包行里出卖自己的劳力跟体力换取一些微薄的金钱过着卑微的生活。
小马又拿出一根香烟点燃,深深的吸了一大口,才缓缓地吐出,「柏瀚,你觉不觉得小桀跟我们在一起真的浪
费了他的人生?」
「原来你也有这种感受啊,我还以为你是只竹织鸭,没心没肺没血没泪的,怎么原来你也是个会为人设想的家
伙!」柏瀚将手臂横过小马的肩膀紧紧地抱着他,用空下来的另一只手使劲的磨着他的脑袋。
「少来!」小马挌开柏瀚的手臂,用双手扭拧着他胖胖的双颊肉,「我又不像你是只透抽,你才没血没泪的咧
!」
「唉~~反正我们是自做自受,所以有工可做,有钱可赚算得上是幸福的了,可是没有理由高中刚毕业的小桀
要跟着我们这么辛苦吧,要不要劝劝他明年去考大学?反正现在大学的录取率接近百分之百,他随便考考都能
上国立的吧?」
冷冷的语调从旁边传来,「最好是啦!八分都能上的学校念它干嘛?!浪费钱又浪费时间,我还不如好好工作
多赚点钱比较实在!」
不知何时,小桀已经回到西门町的红楼广场前对着两个窝在机台车上闲聊的家伙说教。
「是是是,我们小桀大人说的甚是!不过你从国中就开始跟着老爹工作,你怎么身边存款总是在五位数出头的
地方“屹立不摇”?也没见过你有多大的开销……」小马哪壶不开提哪壶,气得季桀直咬牙。
「我哪知道!每次好不容易存款簿的数字快变成五位数的时候,我就一定会因为一些不可抗力的偶发事故赔掉
一大笔钱,命不好做什么都不顺!」季桀顺手将两瓶温热的饮料丢给小马和柏瀚。
「你要不要去给人家祭改一下?我听说恩主公庙满灵的,去一趟吧。」柏瀚拉开拉环喝了一口温咖啡建议已经
倒霉很久的季桀。
说起季桀的楣运可能是他们这群人里面数一数二的,如果他说他是第二,没人敢抢着说第一!
例如,同样都是一起到中古机车行去买二手机车,季桀买的车绝对会在两天内不见踪影;一起发生车祸,季桀
的伤势永远是最重的那个!
有一次季桀看破炎凉世态决心买一辆新的机车,刚到手的新车硬生生地把一辆双B房车的前保险杆撞下来不说
,双B房车的驾驶居然被因为冲撞之下弹了出来的安全气囊造成气胸险些送命,而季桀人跟车都好好的一点损
伤都没有!
只好赔对方医药费跟修理费,一下子所有的存款全没了,还得跟老爹借钱赔给对方,所以季桀拚了命的赚钱,
却永远处于阮囊羞涩的状态。
幸亏是住在老爹家省了一笔房租,不然他可能得靠喝白开水过日子了。
小马频频点头大表赞同,「我也这么觉得,小桀,你真的是我见过最倒霉的人了,人家说择日不如撞日,我们
今天就过去恩主公庙一趟,顺道再回老爹那,他应该不会骂人的。」
季桀皱了皱眉头,他从不相信这些有的没的,可是一个人在楣到最高点时,总会想借助宗教的力量来改变现况
,所以他点了点头,「好吧,去拜一下说不定运气会好一点也说不定。」
不知道是景气真的很不好的关系还是原本行天宫就十分有名香火顶盛,里面的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磨肩擦踵地让
个子娇小的季桀几次挤在一群婆婆妈妈中,拚了命地挥手呼叫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前面去的小马和柏瀚,然后再
让两个人花了颇长的时间将他从婆婆妈妈堆中捞出来。
几番折腾下来,季桀终于受不了的大叫,「我不要拜了啦!我宁可倒霉一辈子也不要进去!」
「乖~听话,小桀最听话了,哥哥抱你。」小马恶心八拉的做势要将季桀抱进怀里,季桀推开小马壮硕的身体
,「你比我小,还敢说你是哥哥!去系啦……啊!」
季桀依然被小马一把抱起扛放在肩膀上,他挣扎地想下来,却被柏瀚从后头一把撑住屁股只好牢牢地抓住小马
的肩膀无奈地被扛进庙里头。
三个人虔诚的跪在光洁的地板上手持三柱清香口中念念有词的跟关圣帝君祈求心中的愿望。
之后小马要季桀去抽签,季桀拿着上面写有签诗号码的竹签到放有签诗的抽屉里拿出一张长条状的纸片。
否极从今喜泰来 龙泉磨拂旧尘埃
莫信守已无他望 闭户深居也获财
季桀将纸片拿给小马和柏瀚看了半天研究了半晌,仍看不出其中的端倪。
于是三个人决定拿去给庙里面专门帮人解签诗的老先生或老太太替他们解答。
一个两鬓霜白身穿藏青色长袍的老先生看到了签诗后,沉吟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问,「是哪一位要问?问
什么?」
季桀被小马和柏瀚双双推坐到老先生的跟前,非常鸡婆的,「他啦!就一直很倒霉咩,车祸不是重伤就是要赔
一大笔钱,想问问看他什么时候才会好运起来。」
老先生望了望眼前娇小的男孩,再看看手中的签诗,脸上带着喜悦的神情开口解释,「这张签诗上面是说你应
该快出运了,不会再这么倒霉了,像这一句“否极从今喜泰来 龙泉磨拂旧尘埃”指的就是最坏的已经过去了
,从今开始,好运将接连而至,就似用龙泉来洗去尘埃一般。下一句“莫信守已无他望 闭户深居也获财 ”就
是告诉你,不要听信没有希望的话,只要坚持自己的立场,就算是待在家里,也能得到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