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愿意去回忆吗？他伤害过你？不要怕，大叔。」范嘉桦将陆谨言搂在怀里，一下下抚摸着陆谨言的头发，「大叔，有我在，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

不堪的回忆吗？并不是。伤痕？陆谨言自己也说不明白这份复杂的心境到底为何。

「其实，我和TONY之间并没有什么。一切，只不过是我曾经暗恋过他。」陆谨言说道。

「暗恋？」

「是……」

陆谨言将他的身事和盘托出，告诉给了小土狼。

「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我由父亲一手带大。父亲没有再婚，我们两父子相依为命。从小我就喜欢甜点，不是爱吃，而是爱做。我自己按照菜谱，还有电视上的教学烤蛋糕，烘饼干，做各种小点心。我是真的打从心底里喜欢做甜点，特别是曲奇饼干和巧克力。」

「我父亲有位童年时的好友是甜点师傅，老先生在业内十分有名，曾经做过几家大饭店甜点部的主厨。退休后师傅回到香岛，打算在这里终老。为着我，父亲找上门去，请求他收我为徒。我父亲身体不太好，此举也有着请师傅照顾我的意思。师傅同意了，我成为他最后一位关门弟子。」

「我跟着师傅学习，师满之后我考到了由政府颁发的甜点师资格。师傅介绍我进了一家饭店工作。我很喜欢那份工作，每天都在研究如何用时令水果做各式不同的甜点、蛋糕。起初的时间里我过得很快活。」

「后来，因为工作的关系，我跟TONY越来越熟悉。」说到这里，陆谨言的表情中流露出一丝感慨，「TONY是我工作的饭店的副总经理，常常到各个部门检查工作，要求我们尽善尽美地为客户服务。」

范嘉桦听到这里，伸手搭上了陆谨言的肩头。情敌正式在爱人的生活里出现，他很想知道这个TONY是怎么和陆谨言相处的。

陆谨言继续说道：「TONY是个对工作要求很严格的人，要求很高。对甜点的选料都是最精最细的，不惜工本，不怕麻烦。我喜欢他的严格。客人根本无法哄骗，梨子是不是新鲜，起司是哪里出产，他们吃得出，而且我一直认为，身为甜点师，就是要给客人最好的。我欣赏TONY的工作风格。」

「那个时候，我每天都很努力很认真地做甜点，并不完全是为了客人，也是为着TONY。看到他品尝，听到他的赞美，我就会很开心很开心。只要TONY能够满意地微笑，那时我的愿望就是这么简单。」

陆谨言说到这里，想起旧事，深深叹息。范嘉桦搂了搂他的肩膀，说道：「你就是这样爱上他的？」

陆谨言坦诚道：「是。一点一滴，一步一步。我身边没有其他的人，我的世界并不大，父亲、师傅，还有TONY。」

「如果换成是别人，站在TONY这个位子上，和你相处，你也会爱上他吧。」

「我不知道……」陆谨言说着低下了头。

「在饭店工作了一年，我开始怀念在师傅身边的日子，那时的生活简单而愉快。跟师兄一起研究新的甜点品种，大家试做、试吃，互相品评，觉得好、可以推广就再介绍出去。我想过回到师傅身边，也可以服侍他老人家，但是师傅明确说过不需要我们这些徒弟服侍他。人总要长大，要独立，最后我仍然留在大饭店里。」

「你不喜欢饭店的环境？」范嘉桦问道。

陆谨言叹道：「凡事都有两面性。大饭店有好的地方，比如可以提供给厨师最好的原料，给厨师机会创新品，也不用担心做出来的甜点会卖不出去，饭店方面的宣传推广做得很好，精致独特的甜点也是吸引客人的要点之一。在外人眼里，大饭店的工作很好，收入高、福利完善，又体面。进来之后才会发现，一个大饭店就是一个小社会，有各种派系，时有利益权力之争，很复杂。」陆谨言回想起来，忍不住叹息，「我很笨，个性软弱，不会应酬，不懂进退，自己得罪了人都不知道。我一直以为只要做好本职的工作，做好甜点就可以了，其实不然。」

「我这个人很不会处理人事关系，也不想参与什么派系之争，每天看着他们明争暗斗，虽然我不参与，却需要出力自保，让我觉得心很累。在这样疲惫的日子里，TONY成为我的精神支柱，他很照顾我，时时关心我，让我觉得温暖。」

范嘉桦听着，手臂揽紧了陆谨言，他遗憾于没有能更早认识陆谨言，否则，会是由他来照顾陆谨言。陆谨言垂下头，靠在范嘉桦的胸前。

「后来，我父亲去世了，TONY帮我办理了父亲后事。那个时候我很伤心，几乎没有精力去做什么，幸亏有TONY帮手，整个葬礼的过程几乎都是他一手操办，让我父亲入土为安。我心里很感谢他。那段难捱的日子里TONY一直在我身边。然后，我发现我爱上了TONY。他是个很强势的人，让我觉得有安全感，可以信赖，可以依靠。我再无亲人，就想抓住TONY，我承认我的心态有些自私。」

说到这里，陆谨言抬起头看着范嘉桦，似乎是要说给他让他明白，「TONY并不爱我，这一点我清楚，他虽然时时关心我，只把我当成是普通朋友，他不会喜欢我。他是看我可怜，伸以援手。是我这个傻瓜自己误会了。」

范嘉桦伸手抚摸陆谨言的头发，宽慰地看着他。

「真的爱上TONY之后，越爱得深，越发现我们两个人其实有很大的差距。他……私生活比较自由。」

陆谨言说得很含蓄，范嘉桦听出了背后的含义。

「TONY喜欢泡吧，喜欢玩，喜欢左拥右抱，喜欢高高在上，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我仰望着他，距离越来越远。我想要停止这段暗恋的感情，但是，我身边没有别人，而TONY又是那么有魅力、吸引我，我迷恋着他，不想离开他。」

「为了讨好他，让他开心，我不断推陈出新，做出各种蛋糕新品，看到他试吃过，说好，说赞，大力宣传，介绍给饭店的客人，只要他满意我就很开心。」陆谨言说着，语气低落下去，「……其实我明白的，TONY根本不喜欢甜食。他常来检查我的工作，试吃各种新做出的甜点，只是为了要让客人在吃的时候满意，他吃的时候没有抱持着欣赏的心情，而是用审视的态度来看待那一款款甜点。他所想的不是味道的好坏，而是这些蛋糕能不能卖得好，能不能卖出更好的价钱。这一点让我很难过……」

陆谨言抬起手，轻抚范嘉桦的脸，问道：「你知道我的心愿是什么吗？」

范嘉桦反手握住陆谨言的手，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我想，是亲手做出美味的甜点，然后看着爱人吃下去，你会觉得开心满足。」

陆谨言点点头道：「是。TONY不喜欢甜点，他虽然懂得欣赏，但是他不爱，他在吃我做的甜点的时候并不是怀着开心的心情；你，你也不喜欢甜点，你喜欢肉。」

听陆谨言这样说，范嘉桦忙分辩道：「不，大叔，不！我喜欢甜点，我喜欢的，蛋糕、曲奇、巧克力或是糖果、蛋塔还有水果冰、姜撞奶什么的我都喜欢！」

陆谨言微笑着对范嘉桦说道：「没关系，我明白的。你是狼，要你喜欢甜点太不实际，但是我知道，你不会抱着评价一款甜点能卖出什么价钱的心情去品尝它。你吃我做的甜点，只是因为你能愿意吃。」

「大叔……」范嘉桦忍不住抱紧了陆谨言。

「没关系，」陆谨言摸着范嘉桦的头发道：「没关系，我做烤肉、香肠还有叉烧什么的也做得很好，我也会做各种好吃的肉食，有机会我一一做给你吃。」

「大叔！」范嘉桦开心地将陆谨言抱在怀里，用力揉着陆谨言的头发，「大叔我最爱你了！」

「你其实是爱烤肉吧。」陆谨言忍不住说道。

「才不是，我最爱的是大叔你。只要能跟大叔在一起，就算要我天天吃奶油、吃素、吃草，吃什么都行。」

陆谨言听着这样的告白，忍不住笑了。刚才一直挥之不去的伤感情绪被范嘉桦化解掉了。

拥抱在一起享受了片刻宁静之后，范嘉桦问道：「大叔，你说你在大饭店工作，后来为什么会离开？」

陆谨言垂下眼帘，沉默了一会，说道：「……因为一次比赛。」

「比赛？什么比赛？」

「一次甜点师的比赛，在香岛举行，世界各地都有甜点师来参加，是厨师界比较重要的一个奖项。这份荣誉每个甜点师傅都想要获得，我也很努力地参与其中。这不是什么江湖地位之争，不是什么排位赛，最起码我是这么想，我只是想要得到肯定，客人的，同行的。」

「比赛结果如何？」范嘉桦问道。

陆谨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

「我中途退出了。」

「为什么，大叔你不是说……」

陆谨言皱起眉头，「这一次的比赛定在香岛，TONY一早便做了很多公关，包括送名贵的礼物给做评委的美食家、名媛和太平绅士们。他的意思是不管冠军人选是谁，那个人必须要是他所在的饭店的甜点师傅。」

范嘉桦不禁叫道：「哎，怎么这样？」

陆谨言垂下头，「对TONY来说，藉由这个甜点比赛的冠军来提升饭店的知名度，吸引更多的客人才重要。所以他会尽量让他的饭店旗下的甜点师傅赢。TONY这个人很有手腕，公关工作做得很巧妙，虽然他的所作所为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行贿买奖，但是这种行为也为业内人所不齿。」

陆谨言苦笑了一下，「也许有人不介意TONY这样，但是我——介意，我深恶这种『造马』的行为。一个师傅做甜点的手势如何，原本就不是由一次比赛就能判定。我们要的是吃甜点的人们的喜爱，而不是一个奖杯。我突然一下子醒悟，原来我错了，错了那么久，爱着一个不应该爱的人。TONY根本不懂得甜品背后真正包含的爱。」

范嘉桦将陆谨言的头揽进怀里，轻轻拍抚着他以示安慰。

陆谨言带着一种解脱般的淡淡微笑，继续说下去，「这件事的发生让我下定决定要离开。离开饭店，离开TONY。我退出了比赛，留了辞职信，一走了之，再没有回去过。离开饭店之后，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也摆脱了对自己的束缚。在那之后，我去英国和法国住了两年，四处旅行，在乡间小住，过得很开心。在那里我常在我住的小旅馆里客串厨师，什么菜都做，就好像一场修业旅行。」

「那你……又回来了？」范嘉桦问道，心想如果陆谨言留在了欧洲，他就不能与他相遇了。

「师傅生病，我接到师兄给的消息就赶了回来，所幸师傅没事。我对香岛有份留恋，这里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我就又留了下来。我手头存有一笔钱，就租下店面，买了设备，开了这间曲奇屋，做自己喜欢的甜点。」

陆谨言长长叹息，「过去的有些人、有些事，我不想再理会，我很喜欢现在悠然宁静的生活。得闲了，就烤几款自己满意的蛋糕放在店里，看到客人买去，吃得开心，我也开心。原本饭店的同事，我几乎没有再联络过，现在只剩下三、五个老友，还有我的师兄们，会约出来喝喝茶叙叙旧。」

是这样，范嘉桦放下心来。原来陆谨言重新回来，并不是因为TONY。

「再然后，就遇到了你。」陆谨言笑说道，扬起脸看向范嘉桦。

范嘉桦顽皮地一笑，握起陆谨言的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一吻，这个举动让陆谨言瞬间心跳不已。

「遇到我，是好还是坏呢？大叔。」

陆谨言凝视着范嘉桦黑亮的晶莹眼眸，想了想，说道：「我并不害怕寂寞，而且我有朋友，也不算孤单，不过，当有你在身边之后，我发现生活变得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范嘉桦盯着陆谨言问道。

陆谨言羞涩地笑了笑，垂下眼帘掩饰自己的心情，「……你出现之后，我发现生活中有了更多的——希望。我想跟你生活在一起。」最后这句话，陆谨言是小声说的。

得到了陆谨言的真心告白，范嘉桦无比满足，几乎要跳起来转圈圈，他开心地拥紧陆谨言，在陆谨言的脸上脖子上蹭个不停，用这种方式表达着他心里快要满溢出来的爱意。

「大叔，我好爱你！」

听着这样带着孩子气的表白，陆谨言想笑。小土狼的感情直白并且纯真无瑕，用自己的心来换一颗这样的心，陆谨言很愿意。

拍抚着范嘉桦，陆谨言示意他不要再蹭了，「好了，你都知道了，我的过去。」

「嗯。」

「还有什么问题吗？索性一次过问完吧。」

范嘉桦想了想，眨了眨眼睛，认真地看着陆谨言问道：「大叔，我什么时候可以不用再睡客厅？」

陆谨言刷地一下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范嘉桦露出理解的笑容，伸手搂住陆谨言的肩，好友状地拍了拍，笑道：「大叔，我明白的，我不着急，再给你一些时间，嘿嘿。」

陆谨言又羞又恼，顺手抓过一个沙发靠垫拍向范嘉桦，「臭小子，开这种玩笑！」

范嘉桦又叫又躲，连连求饶，看着他的搞怪模样，陆谨言忍不住又笑。

找到一个能让你笑的爱侣，多么幸福。

掩上卧室门的那一刻，陆谨言看到范嘉桦坐在客厅沙发上冲他微笑。带着与以往不同的心情，陆谨言靠在门后低下头微笑。

第六章

睡到半夜，陆谨言醒了，躺在床上看了一阵天花板，他心中一动，轻手轻脚爬下床来，没有穿鞋，赤着脚走出了卧室。他想看看范嘉桦。沙发上并没有横躺着的长长身影，倒是沙发的一头有一个隆起的黑色团子，陆谨言走过去，在沙发旁边蹲了下来。

小土狼还在睡，蜷缩的身体随着呼吸轻微起伏，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灯光能看到它头顶上竖立着的一小撮毛。陆谨言忍不住伸手轻抚，想把那撮毛抚平，但是做不到，手一抬开，那一小撮毛就又弹了起来，让陆谨言忍不住想笑。

小土狼似乎是感觉到了有人，耳朵动了动，然后睁开了一只眼睛。

「嗯……大叔？」

陆谨言抚摸着小土狼的身体，毛皮非常柔软，暖暖的。

「大叔，有事吗？」蜷曲着身体趴着的小土狼抬起头来，口齿有些含糊地问道。

「不要睡沙发了，跟我进来吧。」

「哦，好。」

土狼变了身，长身玉立的青年站在陆谨言面前，头发有些凌乱，黑色衬衫领口处的扣子松着。范嘉桦还没完全清醒，用手揉着眼睛，陆谨言挽着他的手臂把他带进了卧室。

扑倒在卧室的床上，范嘉桦翻滚了一圈，然后把坐在床边的陆谨言拖倒，好像抱小宠物似地抱在怀里不放。

「大叔……是我的！」

陆谨言没有挣脱，任由范嘉桦抱着他，对方呼出的热气吹拂着他的脖颈，有一点痒。被拥在一个宽厚的胸膛里，陆谨言有种安全感。从背后抱住陆谨言，范嘉桦把脸埋进他的颈间，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梦中似乎也有林间的花香。

清晨，范嘉桦醒了，一只眼睛睁开，一只眼睛闭着，嘴角边是顽皮的笑意，看着身边的陆谨言。

「大叔，你醒了？」

「嗯。」

「那就起来做早饭吧，好饿。」小土狼说着用头蹭了蹭陆谨言。

被范嘉桦撒娇的模样逗得想笑，陆谨言点头，起床穿衣。他花了一点时间，煎了肉排做早餐，看到范嘉桦捧着夹肉排的面包吃得很香，陆谨言不禁微笑。这一直是他的心愿——给心爱的人做饭，看到他吃得开心。接下来的一整天里，陆谨言在曲奇屋里工作时，心情都特别好。

在这之后，范嘉桦就从客厅正式搬进了卧室。

出于羞涩，陆谨言没有向范嘉桦表示过想要有恋人之间的亲密举动，彼此的亲吻会有，更进一步就没有了。小土狼怕冒犯到恋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他开始盘算着——要怎么样才能让那个羞怯内向的男人完全地向他敞开心扉。

晚上，搂着自己的恋人共枕，范嘉桦的心总是跃跃欲动。

这天，一起去超市购物时，范嘉桦悄悄挑选了一瓶葡萄酒。到了晚饭后，他取出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