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封寒知道他进来,却只是漠然地看着前方,他不知道简檀会怎么做,他曾亲眼看过简檀漠然地弃车保帅,而照着最近的事,简檀已经不信他了,也渐渐让他把一些事交给别人,没多久,他们之间约定时间一到,他就会离开。而这个时候,简檀已经没有为了他去护着他的理由,他也完全不怪简檀若是真不管他,他等在这里,只是等简檀一句交代而已。
或者,是了断。
简檀一副大病未愈就被这事惊起的样子,当下着人带进内间向简玉华见了礼,简玉华自然假惺惺把他扶起来,他又去看在床上受伤的李迟,听着李迟咬牙切齿地道:“檀清王爷,您说这事是不是该给我个交代?”
这语气,很明显是得了简玉华授意,不然他一个小小府尹的公子,敢这么跟他说话?
简檀让人把珠宝和药材送了上来,却只淡淡道:“李公子此事本王深表歉意,本王管教不力,倒不知道朱公子还想要个什么交代?”
李迟让人把那些东西端着退回,不冷不热地道:“檀清王爷你富甲天下,不过我李家也不稀罕你用区区九牛一毛的钱财赔罪,他伤了我。”
简檀便直勾勾地看着他,“你想怎样?本王让他也受这么一次伤给公子你出气?”
李迟只觉得简檀看似病弱的面容上眸子里寒意渗人,甩甩头再看又觉得这有名的痨病鬼不向来如此么?咬牙道:“这又有什么意思?我李家又怎么会做这种违背国法的事?那人伤了我,依法判处关几年几月全凭法判。”
简檀心头冷笑,判完了蹲在你李家大牢,可就什么时候都可能有意外了。
李迟见他不说话,毕竟过官府这事传到皇上耳朵里面不好听,只当简檀觉得为难,又道:“檀清王爷,要私了也行,那人气质冷冽,倒是我喜欢的类型……”
简檀就用一种“不知死活,你继续说,我听着呢”的表情看着他。
李迟不知如何,气势便一弱,却依旧道:“小王爷你也知道,大景贵族也有些这些癖好,我还真有些喜欢,若是你的人我也可以开个价,不然你让他陪我一夜也行。”
“不然就官办法判?”简檀冷冷一笑,问,到时候李家大牢还是你的后花园。
李迟嘿嘿一笑,指指身上的伤,意思是有伤在此,绝不善了。
简檀手一摆,让人把礼物又抱了出去,负手就站在李迟面前,“李公子,是不是觉得本王反正没多少日子了便欺负到本王头上?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本王亲自前来赔罪你这是执意给脸不要脸了?”
“你——”李迟万万没料到简檀这看起来没多少日子的孱弱王爷也能说出这般话,就是让他莫名一寒。
“这事若是丁封寒的错本王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但是他的性子本我那个会不了解?他不是疯子,没事伤人,他必定是一再警告,就是不知道李公子是不是耳朵有问题?照本王看你就是个咎由自取,此刻你以此还试图要挟本王,便是执意找事跟本王作对了?”
简檀的话有棱有角,一步不让,若换做平日,李迟绝对不敢,也就是仗着十皇子殿下,又恍惚想起简檀能够卓少倾那样的人斗了这么久,若真是好欺的主,又怎么能时不时让那纨绔小侯爷吃瘪?而他李家哪里得罪得起,何况这人还是皇帝面前的红人,恐怕要收拾下他也不会那么困难,当下不敢多说,也不敢看简檀的眼睛,只瞅着简玉华道:“殿下,您来评评理,看这事如何?”
简玉华一副刚回过神来的样子,摩挲着桌上的茶杯,瞅着简檀眼底带起一丝笑意,“其实本王也是不好说,一边是檀表弟,一边是王妃的哥哥,本王夹在中间,可不是难做人么?不如这样,本王做个和事佬,檀表弟就已经亲自前来,也带了心意,虽然是你言语不当挑起,但毕竟伤了人有些过了,但也不是什么大伤,这事便这么结了吧,今夜本王请了戏班在府上,大家一起握手言和就是了吧。”
李迟差点就想立刻点头道好,但是想起这事毕竟该先瞅着简檀点头,却见简檀回简玉华一笑,这意思自然是知道躲也不过,别人设计卖个面子给你,他只能应了,李迟自然连忙点头。
丁封寒见简檀出来,不自觉握紧了剑柄,却见他身后简玉华一招手,让人都退下了,笑道:
“那晚上本王就静候檀表弟你前来了。”
“殿下不必客气,先告退了。”简檀跟丁封寒一招手,率先走了出去。
丁封寒这才放下剑,冷冷看了一眼简玉华和他身后出来的李迟,这才跟着简檀出来。
“你答应他们什么了?”丁封寒直到回到府上,才敢跟着简檀开口问,他隐约知道简玉华想笼络简檀,今天这事他不笨,怎么都觉得是那边在找事。
“回去,别跟着我。”简檀心头不耐烦。
“简檀。”丁封寒只好站着,“谢谢。”
“怎么?”简檀回头冷笑,“你以为我会不管你?我倒是想,到时候你一动手,血洗府衙么?我能脱得了干系?”
简檀说完便把房门重重一关,丁封寒咀嚼着他的话,良久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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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迟坐在简玉华旁边,有些讨好地问,“殿下,我觉得简檀不太好对付吧?”
“好对付的值得我花这么多心思吗?废物要来干嘛?”简玉华捧着茶杯,看着院子里布置好的戏台子,其实很早,他就注意到简檀这个人。
李迟毫无所觉简玉华暗中把他废物骂了一遍,只嘿嘿地赔笑。下人们领着简檀进来,简玉华眉宇间立刻换上喜色和精神,那个人,值得。
打过招呼寒暄之后,简玉华调和之下,亲自给两人一个倒了一杯,两人把酒干了,也就言和了。三人坐在院子里,简檀知道前戏完了,就等着好戏开场。
“檀表弟,我知道你久病不能多喝,今日我们便品品茶吧,你爱茶,正好我也正爱,你我还未曾在茶道上讨论过呢。来,试试今天这茶,考考你,这是什么茶?”
戏台上的戏已经开场,简玉华这话倒真不是讨好,这人喜茶喜戏,皇子里面本就是个芝兰玉树一般的雅人闲人,近些年主持礼部,也都只做一些闲散的事,要说他是太子党,其实名儿里是,但简檀知道,若有一日太子倾覆,查起来简玉华受的牵连相当小,而且他跟六皇子等其他皇子们关系都不至于差。
简檀把茶拿起来,不闻不看,只轻抿一口,微微一笑,“中州曲县,曲线银丝,刚采集起来快马送来的春茶,清淡馨香,幽而雅苦。”
简玉华也抿了一口,也笑:“果然瞒不过你,不过为兄这茶虽好,可也比不上茶中极品一线天,我们要到的,可都不上
顶尖,顶尖的一线天中南贡品,一年也就能产出几两,我可是没这个口福,听说父皇赏给表弟你了五钱?”
“嗯。”简檀点头,看着台上的戏好像呆了一样。
简玉华其实等着简檀下文表示一下,谁想简檀就看这戏,没下文了,他只好轻咳一声,找李迟说了两句,不至于冷场。
简檀实在是没什么好表示的,茶是有,他知道简玉华的意思也就等着他孝敬几钱呢,他倒不是不识趣地舍不得送去,只不过他能说他的茶叶早在几个月前他自己喝一点,当着众人面给大家喝一点,然后仅剩的被卓少倾那不懂茶的二货祸害完了么?于是干脆装作,我看戏呢。
简玉华转过头,又道:“表弟,我这有不少今年的新茶,喜欢我送点到你府上,又听闻表弟煮茶一绝,不知道十表哥有没有这个口福?”
“当然,你想来,我自然好好煮给你。”简玉华听得简檀很痛快地答应了,正一喜,却听简檀话锋一转就道:“十表哥的好意我心领了,十表哥喜欢新茶,但简檀唯好陈茶,而且御医说了,我这病实在不能多喝,慢慢地嘴馋的毛病都要戒了。”
新茶,陈茶?便是暗示你我终归道不同不相为谋了?而且不是不喝,是病着呢也喝不起,合情合理,不受茶,却又答应帮我煮茶,这就是不上我的船,但是也正向我示好。
可惜,简檀表弟,你越是这样绵里藏针进退有方,我就越想得到你,若不能为我所用,那便毁之。
“那可真是遗憾了,表弟可看着这戏还好?”简玉华就指着这台上打得火热的戏,凑在他耳边轻笑道,“这是戏班新编的,我爱新鲜,就让他们先唱了。”
简檀刚刚其实压根没兴趣把这戏看进去,这会儿才看出来这出所谓新编实则他导演的戏,不说话,幽深的眸子里不时闪过一丝厌恶。
简玉华看不见,一个手势,李迟连忙把说好的借口搬出来,各敬了一杯离开。
院子里此刻连下人也没有,就剩下两人,和一出台上的戏。
“表弟,这戏如人生,人生如戏,你又以为如何?”
第七十八章
简檀说实话不喜欢看戏,他不知道那些咿咿呀呀的戏有什么意思,那些画着彩妆的戏子,演绎别人的人生爱恨情仇,其实照他看来,最好的戏子在生活之中,他一生到此何时不是戏?他穿梭在这朝廷之中,那一场不是费尽心力去演?
戏子唱坏了,不过是赔钱被打一顿,他唱坏了,就是谢幕。
所以他不喜欢戏,他的人生就如同一幕幕的戏,他是最好的主角。这些戏一场场一幕幕,他觉得简玉华就是个傻逼,还会痴迷在别人演绎出来不真实的故事,难道十皇子殿下你这一生,在太子面前前后带着面具,还没把戏给演够?
简檀刚刚看着戏的时候思想其实走神了,他不由又想起了卓少倾带他看的戏,比这咿咿呀呀的有意思多了,活春宫这戏码……那会儿他回忆起来,还是有些心情愉快又想笑。
不过这会儿,他被简玉华说着,把这戏一看,顿时渐渐有些火气。
戏上演的是个寒门女子,邂逅了一个公子,两场戏过,女子便成了富贵公子家的小妾,后面的戏讲的就是女子如何在庭院深深中上受婆婆苛责,下受大房欺压,和丫鬟们白眼……
这戏想唱什么?简檀不会看不出来,他娘正是这样一个下等身份进入深深庭院的女子。
“昭王殿下既是嫌弃简檀出身低微,那简檀便告辞了。”简檀说着便要走,简玉华连忙拉住,“表弟,哪的话?你知道表哥我是万万没这个意思的。这戏,我不仅仅是要提醒你,我也是要提醒我自己。”
简檀坐了下来,却不动声色将手从简玉华手里扯开。
简玉华果然不觉,正循循善诱,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母妃的出身也不比你娘好多少,其实很早之前,我就觉得我们很像,在这京城皇家都出身低微。不同的只是,你娘嫁了王爷,我娘嫁了皇上,但情况类似。母妃死得早,她死的时候只是个贵人,也是父皇念着她的相伴多年,到死追封了一个贵妃。”
这番话倒是真的,不然简玉华有能力有本事,为什么如此低调?而是根本高调不起来。简檀知道他是要出感情招了,但是跟他简檀谈感情?
“母妃死的时候,我才十岁,但是依稀记得她那个时候身体不错,怎么可能病死?这一直是我心里的结,为人子的,还真过不去。我也听说你……”
“我娘死那年我年纪小,才三岁,什么都记不得。”简檀知道他想说什么。
简玉华看着他,忽然伸手帮他理了理狐裘披风,简檀不动,简玉华将手按在他胸口拍了拍,“其实,简檀,你恨裕王妃,你恨裕王府所有的人
吧?”
简檀直勾勾地看着台上正精彩的戏,不动,不答话。
简玉华收回手,简檀呼吸起伏他如何听不出来,道:“我也恨。”
“太子、六皇子都不聪明,但是凭什么他们就能拥有这么多?简琛、简钧更是不及你万分之一,简檀,你不恨么?皇家冷暖,你相信你不是没感觉——”
简檀终于忍不住打断他,“简檀时日无多,只想好好过最后的日子——”
简玉华同样打断他,按着他的肩膀,“你看,我说,我们很像。”
感觉得肩上的爪子给他隐隐的压力,简檀心头实在觉得冒火又厌恶,用卓少倾的话说就是,像个毛线啊像,你算老几啊,跟大爷相提并论——你、配、吗!
可是简玉华是不会有这自觉的,继续道:“简檀,上次你在我府上,我就已经感觉,其实我们是一种人。你看,你我多会伪装。你的病,也是你装的吧?”
简檀被简玉华的自作多情搞得一身鸡皮疙瘩,连忙起身,“殿下,简檀可不敢欺君罔上!时候不早了,告辞。”
简玉华拉着他,“戏未完,便想走?”
“殿下,简檀不懂戏,也看不懂!”
“说好请你看戏,咱们再聊聊,看完再走,如何?”
简玉华的话暗含锋利,简檀稍一迟疑,便被他按着又坐下了。
“表弟,刚刚说的事——”简玉华端着茶杯,继续给他斟茶。
“刚刚?殿下说什么了?我一时犯病,晕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听到。”简檀淡淡接茶,心想简玉华你别惹我,真别惹我,爷就算想做什么,也是自己做,凭什么帮你做?像?你简玉华跟我像?不过有那么一丝的影子,少往你脸上贴金了。
简檀软硬不吃,态度清楚表明在这里,他不帮他,但是他也不挡他的路也不会对他造成威胁,他还能说什么,只好顺着他的话说几句这早春乍暖还寒时候,檀表弟注意身体。
台上的戏进入尾声,说是那女子逐渐得宠,便越受到正房打压,终于使人在她药里下毒。
终于快结束了,其实简檀并没太多的感触,只是觉得简玉华很可笑,以为这点手段就能把他收买?只说一点,你说你我像,你简玉华不甘在人下,凭什么会以为我简檀能甘心在人下?我从未抱想法觉得你可以利用,你却不开眼觉得我能够利用,说到底,你差我一截,我从来都看不起你。
而简玉华心头憋着气,瞥着简檀一副认真看戏却神游物外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莫名觉得,这人软硬不吃,油盐不进,越是这种不卑不亢的
淡然,就越让他觉得就是想去压折这人,而且他今夜说了这么多,当然不会觉得简檀是真没听到。
但简檀就是那么气定神闲地坐着,双手拢着袖子,身上一匹白狐披风,那样精致细腻带着光彩的毛,实在跟这人很像,衬得这人越发风度动人,像这早春开起花骨朵儿的玉兰,那样的白,孤高、华净,花是优雅,但是谁都知道,那一树玉兰同样有着风骨凛凛。
他看着,就越觉得这人不简单,越发想把他收在手下,何况他今夜还跟他说了这么多,但是他又不知道到底怎么才能把这人降服。来软的,来硬的,他一一都试过了,但是他总能给你回了。他又觉得,好像他什么心思都瞒不了他,本就是个玲珑精致的人,他觉得好像他看不懂他,但是又莫名地觉得,不管如何,简檀肯定是一个懂他的人。
戏终谢幕,简檀站起来,樱唇轻扬,躬身便浅浅一笑,“殿下,简檀便告辞了。”
他说完转身便走,一袭白衣踏着夜风而去,像暗夜里优雅迈步的狐,游走在人间的灵物。
简玉华怔怔起身,不由往前几步,脱口而出,“我送你。”
“怎敢?殿下你回去,我自己出去就好。”他再躬身一笑,似近还疏。
简玉华却摇头,“不用跟我客气。”说着执意走在前头。
简檀便不再拒绝,两人走出府邸,简玉华执意送到街口,又到得街口,简玉华还是想找个借口留他,有些事情他还想再试试,再努力一下,这样一个人,怎么舍得放开?正当他心思百转,有人驾着车路过,是宰相大人的长子,远远就招呼,“昭王殿下,檀清王爷,真巧啊,遇着两位芝兰玉树般的人,我跟朝中极为公子们约在鸣翠楼,崔大人刚得了一副前朝画圣真迹,一起去看看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