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安，很不安。

可是再不安也没用，现在的他，就像一头狂躁不安的野兽，被关在了笼子里，不安的低吼，只是笼外人无聊生活的调剂品。

Chapter 26

指尖在键盘上灵活地跳跃着，此刻，它的主人正专注地盯着电脑屏看，美如细柳的眉微微蹙起。这时，原先空无一物的桌上多了一将近盛满水的琉璃瓷杯，林炎被瓷杯折射出的光芒刺了眼，闭上一小会儿，又蓦地睁开，声音在不大的室内竟显得有些飘渺：「白雨，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半倚着门，手执瓷杯的青年微紧了紧自己扣搭在杯沿的手，力用得大了些，就连指节都泛起了青白，润了润喉，却极力持住了语气上的镇定：「林炎，这是无意义的问题，一个人的思想，是不会那么容易被他人所左右的。」

「这时候，不是问我，我会怎么做，」白雨上前，「而是问问自己，你想怎么做，是想放手还是不顾一切地跟他走。」

清晨的光从窗外斜斜打进来，毫不吝啬地照着林炎颤动的眼睫，瞬间朦胧了他的视线：「我不知道。」

在空气里飘荡的，是静寂的因子。

沉默只是一瞬间，一瞬的沉默，为后面突如其来的惊吼埋下了震惊。在眼角余光瞥见屏幕里求助的帖名后，白雨终于不能镇定：「林炎，你疯了吗？！」

【求助：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正文把苏林二人现在的情况给大致描述了一遍，林炎还算细心，没忘了要把性别那处给改掉。

帖子没发多长时间，回复却如春天的新笋，急不可耐地一个个冒了出来，转眼便有了一百来条。

林炎别过头：「我没疯，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知道？」白雨沉着脸，「你竟然要把自己、蓝蓝与小捷的未来交由这种虚拟的东西来决定！」

沉默着，房内只闻二人略沉的换气声，林炎滑着鼠标，把些新的回复一一看了，良久后，才略侧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白雨，说：「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像是已经知道了他的决定似的，只是还有些不甘，于是沉着声问：「你想好了吗？」

林炎飞快地「唔」了声，像是怕再晚多一秒，自己就会后悔似的。

「小捷他们……」

白雨微勾起唇角，微笑着截断了他的话：「林炎，我想，我比你更适合做这个哥哥，所以，不用拜托我，我也会替你担好这个责任的。」

「小捷他们，会恨我吧？」

「会的，」白雨眼里闪过一丝促狭，「即便如此，你也不后悔吗？」

闭上眼，脑海里忽闪而过的是苏林柏说给自己听的他孤傲的童年，还记得，他对自己说过「从两个人到一个人，那是最大的寂寞，我已经尝过一次，懂得害怕了，现在好不容易又两个人了，那种寂寞，我不想再尝一次」的话，心忽地一阵揪痛：「不后悔。」

这话，不知是说给别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林炎，」白雨叫住要离开房间的林炎，望着他孤傲挺直的背脊，微微笑了，「为什么你会愿意，为了他放弃现在的生活？」

林炎静默了会儿，侧身回望白雨，亦微微一笑道：「大概……是因为，他让我变得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白雨却没问，只是唇间的笑意渐深，嫉怨被藏得很深：「林炎，祝你幸福。」

「谢谢。」林炎打开门，头也不回道。

＊＊＊＊＊＊

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呢？也许，是想在离开这片故土以前，来看一眼萧倾吧，不然，以后说不定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林炎这么想着的时候，已经不由自主地敲响了病房门，房门被开成一条小缝，如小鹿般圆睁的双眸闪过一丝诧异后微微眯了起来，被敌视了。

「小衍，是谁来了？」

静默——最终打破这一沉寂的，是萧倾。

扣住门沿的手顿时紧上了几分，已经能看见其间的淡蓝经脉，在心里做了很大挣扎后，夏衍又把门开开了些，侧过身子，让林炎进去：「请进。」

「小衍，我自己来吧。」见夏衍端起方才已喂给自己一半多的海鲜粥，萧倾看了眼门边的林炎，很是尴尬道。

夏衍却不肯，执意要喂他。

在林炎含笑的注视下，颇不好意思地吃完了半碗粥。

夏衍把粥碗放下，拿过一边的小毛巾，擦了擦萧倾的嘴角，半温柔半命令道：「困吗？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不了，难得今天天气这么好，小炎又来了，我想让他陪我去庭院晒晒太阳。」

「我也去。」夏衍略皱了皱眉，显然不怎么开心。

「呃……小衍，可是你这几个月为了照顾好我睡眠都没怎么够……」

「我没关系。」

「别闹，小衍，你要是累病了，我没法儿给我爸妈一个交代，我妈非打残我不可。」

「对不起，我又差点给你添麻烦了。」

「如果可以，请在五点以前送他回来，别误了检查。」后面这句，是对林炎说的。

被扶着坐上轮椅，萧倾试着自己滑行了下，发现连进退都有困难后，用眼神催促了下林炎。

「小炎，我们快走吧。」像是没看见夏衍揪紧衣角的动作，仍只对林炎一人微笑。

春末，天气难得晴好，青草随风摇晃着自己巧小的身体，丛间有数不清的夏虫在飞跃，吹拂过来的风微微凉，闻起来颇清新，隐隐带上了些香草味儿。

他们在说些什么呢？为什么他会笑得那么开心？

「切！」下方正谈笑风生的二人全然没感觉到少年那妒怨的视线，被少年扯着的窗帘微微晃动着，发出痛苦的呻吟。

「刷——」地一声，厚重的窗帘被拉上了，房里透不进太多光，少年逆光蹲下，紧抿着唇，右手轻按住左胸，紧绷的脸侧线条透出不羁。

一直很怕黑，身体在黑暗中总是习惯性地颤抖，可是，会在乎的那个人已经远去，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剩下的这个人，是不会在乎的，就连伤害自己，都有他的理由。

为了死去的妈妈，为了姨母，为了姨夫，为了林炎，为来为去为了这么多人，却从没有一次是为了他。

Chapter 27

「嘟——嘟——嘟——」心在不安的笼罩下等待的时候，每一秒都会觉得格外的漫长。

漫长的等待。

「林炎？」通了。却轻咬着唇瓣，静默着没有回应。

「林炎，那个……」苏林柏舔了舔下唇瓣，有的是局促与不安，「你，想好了吗？」

「……」

「……林炎？」

「……」

「为什么不说话？就算……就算是拒绝……」

「不，」林炎深吸口气，微阖上眼，似乎被苏林柏紧张的情绪感染到了，手心被汗水濡湿，话机险些拿不稳，「我愿意。」

「真的吗？！」即便没有面对面，只是通过电话，林炎也能想象出电话那头的人此刻会有怎样欣喜的神情。

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林柏，我就这么……让你感到不安吗？

＊＊＊＊＊＊

「哥哥你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吗？可把我吓了一跳，这个点打电话过来，我还以为哥哥你出了什么事呢！」林蓝打了个大哈欠。

「你知道？」

「是啊，不光我，小捷也知道，白大哥前些天就告诉我们了，还说你出国这段时间，会好好照顾我们呢。」

「这样啊……」会打电话给妹妹是想告诉她自己要随教授出国给他当一段时间的助手，这明明是个谎言，却在白雨有意的帮助下，变得如此真实，林炎不由心虚地摸了摸鼻端。

「那么，哥哥要去多久呢？」

「二……三年吧，现在还不清楚，」这不是谎言，这是事实，这不是谎言……林炎不断催眠着自己，良久后，才总算进入了角色，「总之，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们要乖乖听你白大哥的话，不许惹出事端来让他烦心，知道吗？」

林蓝吐了吐舌，嘟嚷道：「知道知道，真是的，哥哥老把我们当作小孩子来看待。」

说完这句话后，便哈欠连连了：「哥，我要挂电话了哦，好困哦。」

「嘟……嘟……」说完，还不及林炎反应，就把电话挂了。

“未接来电”这一行醒目的字跃进了他的视线，看见来电人是苏林柏，想也不想就回拨过去了。

「嘟——嘟——嘟——」唇角微微翘起，现在是凌晨五点十五分，距离安检还有十五分钟，林柏是已经到机场附近了吧，才会打这个电话。

「您好，您拨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冰冷的机械女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说着。

林炎微蹙起眉。

搞什么啊，这个家伙……

马上就要安检了，却还没到……

「……请要登机的乘客持证件和登机牌到安检通道进行安检……」

「您好，您拨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林炎木然地看着人们拖着行李箱走向安检通道，听着同样内容的机场广播，坐在座位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为什么……会这样呢？

Chapter 28

凌晨五点。

寂静的医院长廊拐角处，淡淡的烟草气味将背靠在墙上的青年笼罩，听着远处几不可闻的细细呜咽声，心烦意乱的把烟掐灭掉，苏林柏嘴角扬起一抹自嘲意味十足的笑：「他果然……从没把我当成儿子，当成小祁的哥哥看待过。」

「小祁出了这种事，我这个哥哥……」

「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让你知道。」苏彻微阖上眼，淡淡道。

苏林柏想说些什么，嘴唇蠕动了两下，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要不是再找不到匹配的肾源小祁就会死去，要不是你秦姨苦苦哀求他，我想这辈子，你是没有机会知道了，知道小祁曾那么需要你这个哥哥的肾。」

怎么会这样……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冷血的父亲？如果不是秦姨……他宁愿眼睁睁地看着小祁死于尿毒症，也不愿向我低一次头吗？

仿佛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苏彻冷冷开口：「你也别把那女人看得多伟大，她焦急儿子的病情，却又因为太爱大哥而不愿他去冒风险，这时候，就想起你来了。」

苏林柏轻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循着呜咽声而去：「他的冷血，我似乎一星半点都没遗传到，他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小祁死而不掉一滴眼泪，我却做不到。」

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与自己约定好要在机场见面的恋人，这才想起要给他一个交代让他安心，于是摸出手机，输入号码，按下绿色键。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回应他满腔温情的，却是冰冷的机械女声。

眉先是蹙起，后又舒展开来。算了，电话还是等手术完后再打吧，省得他为自己担心。

「为什么……老天爷要那么……不公平，小祁……还这么……年轻啊……」

苏林柏冷冷地看着父亲，苏懿静默着回望，对视良久后，苏林柏说：「爸，我去。」

无视秦姨饱含感激的言语，苏林柏随医师进了手术室。

「太好了，这下小祁有救了。」秦悦欣喜不已。

「嫂子，您先别忙着高兴，这事林柏是帮不上忙的，能帮上忙的，只有哥，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苏彻唇角勾起一抹极魅惑的笑。

「怎么会……」秦悦忙看向一旁静默不语的男人，迫切地想要从他口中知道答案，「懿，他说的，是真的吗？」

「……」

「为什么不说话？难道……」

这时，苏林祁的主治医师从手术室里出来，揭下口罩，一脸歉然：「苏先生，又让您失望了，肾源……还是没能……」

「肾源……我来吧。」破天荒地，苏懿开口了。

「懿！」秦悦失声尖叫。

苏懿却径直向手术室走去，头也不回，冷冷道：「不想看着你儿子死，就别阻止我。」

Chapter 29

「关于今年的文艺汇演……会长？」文娱部部长苏盈清丽莞尔的悦音忽地顿住，与同样困惑的妹妹对视一眼后，将视线重新放回到前方转着圆珠笔出神的美青年身上。

「啊……SORRY，」白雨被唤回了神，视线重回到面前一脸困惑的姐妹花身上，唇轻抿起，颇不好意思地笑了，「方才我在想事情，没有注意听，可以麻烦你们再重复一遍吗？」

唇微敛起，白雨在心中嘲笑着自己。还想那么多做什么呢，林炎……短时间内怕是见不到了。

苏盈点了点头，拿起文件夹，重又念道：「关于今年的文艺汇演，我们文娱部的想法是……」

「我爱的人，不是我的爱人，她心里每一寸，都属于另一个人，她真幸福，幸福得真残忍，让我又爱又恨，她的爱怎么那么深，我爱的人，她已有了爱人，从他们的眼神，说明了我不可能——（陈小春《我爱的人》）」苏盈的话再次中断，这次，是因为室内突然响起的来电铃音。

「不好意思，我先接个电话。」比了个手势，白雨歉然一笑道，后利落地按下了接听键。

「……嗯，我是……怎么会？！……由贫血引发的短暂性晕厥？！那他现在好些了吗？……好，我知道了，我现在马上过去。」眼看着白雨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神色渐渐凝重，余下的二人都很好奇那是谁打来的电话。

挂了电话的白雨，还不及二人反应就匆匆出了会长办公室，匆忙间只来得及留下一句话：「帮我请假，其余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啊……哦。」姐妹俩一时之间错愕不已。

＊＊＊＊＊＊

「这位先生，您不用这么紧张的，您的朋友已经没什么事了，等挂完这两瓶葡萄糖点滴应该就能醒了。」笑容甜美的值班护士巡到林炎这间房，看见白雨红着眼紧张地握着病人的手后，不由感到好笑。

「谢谢。」白雨客气地道了声谢，手却还紧紧握着林炎冰凉的手。

不仅是心疼，还有深深的恐惧，他怕自己一松手，林炎就会像以往那许多次一样还不及他反应，就从他身边消失。

这样的痛，他承受不起太多次。

林炎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他仍在机场等待，与现实不同的是，这次他真的等到了苏林柏，二人继续着现实里未完成的事，按照计划一同去了日本。

樱花之国，境如其名，是个相当美丽的国度，四月天，樱花烂漫时，手牵手在樱花树下行走，还会落得一肩的花瓣。

他还梦见他们在北海道定居，像童话里描述的那样，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可梦到后面却变得越来越模糊了，他甚至记不得梦的末端他们是因了什么而发生争吵，只记得，苏林柏伸出手指向不远处的门，让他滚，而他在他眼中，竟看不到一丝怜惜，满满的，都是厌恶。

心止不住的痛。

心痛的感觉，如此强烈，竟把他痛醒了过来。

「小炎，你总算醒了。」白雨轻吻了下他的手背，微笑道。

「诶？我这是……」林炎嚅喏着，「在哪儿？」

「这是我家，你给忘了么？小时候你经常来的，还以为你会记得。」

「唔……」

「对了，为什么这个时候，你还会在C市，不是六点的飞机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林炎低垂着头，把玩着手指，嚅喏着应道：「呃……没有的事，就是我突然，不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