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看见他这样立刻回头瞪了西维尔一眼，“凶什么凶！吓到小孩子了吧！”

西维尔眉毛挑的更高了。

上一秒还在瞪西维尔的莱茵下一秒就转回身来，态度自然的切换了一个阳光明媚的笑脸。他歪着头思考了一下，“我记得，按照条例上的步骤，应该是先给你做一个从内到外的检查？”随后医生有点困扰的拨弄了一下自己本身就乱糟糟的棕栗色头发，看着唐奚，“不过我觉得在一切之前你其实应该先好好洗个澡吃点东西，然后睡一觉。”

唐奚愣了一下。

一旁的西维尔如他所设想的那样发出了一声冷哼，玩味的说，“只要你能保证，”他看着莱茵，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虽然我觉得，莱茵医生的自保能力似乎确实不需要怀疑……”

“当然不需要怀疑！”莱茵气狠狠的又冲他挥了一下拳头，“我懂了，别啰啰嗦嗦的，外面等着你干的事多了去了！”

西维尔居高临下的看着莱茵。

医生又瞪了他一眼，而后转过身领着唐奚往通道的另一侧走去，“所以就像我刚刚说的，你应该先好好洗个澡吃点东西，然后睡一觉。”

第三道加密金属门在医生面前打开。医生伸手按向了通道两侧的一间房门旁金属色的圆形按钮，屋门快速无声的向一旁滑开。本来漆黑的屋子在门打开的一刹那亮起了比走廊中颜色柔和了许多的灯光。莱茵熟练而快速的按着门边上的一排排圆形按钮，于是机械手从墙壁中推出了一个不太大的写字桌和一个一人多高的小衣柜，把本来只放了一张床的房间填充的不那么空荡。

书柜的另一侧的滑门打开，莱茵笑眯眯的看着他，“去浴室好好洗洗吧~”

“……”唐奚走到浴室门口，看了看空空荡荡的浴室，很神奇，他在内心默默的想，而后回头看了眼医生，“对不起，请问这个……要怎么用？”

1分钟以后，在莱茵的帮助下已经调出洒水喷头的唐奚开始后悔问这个问题。

这里的洒水喷头和他印象中的没有任何区别，莱茵却在兴致勃勃的给他讲解墙上的其他按钮，“这个是蒸汽按钮，不试试么，浴室里充满蒸汽很舒服哦！这个是自动搓澡机械手！就算因为航舰上设施有限我们也是有机械手配备的！啊，这个是马叶草独特熏香，……”

唐奚一边扯下自己身上并没有起什么遮挡作用的破布条一边打开花洒，温暖的水花洒到他身上的时候，唐奚甚至有一种自己重生了一次的错觉。他快速的把自己冲了一遍，虽然早有预料，但是看到冲过的水黑乎乎的汇在地板上然后快速渗透消失的情境，他还是对这具身体的肮脏程度有了新一轮的认识。

“要不要我帮你……”

“不要。”唐奚立刻的拒绝了医生的帮助，按下医生刚刚说是提供浴液的按钮，粉色的浴液从刚刚还在喷水的喷头里直接喷到了他身上，啪嗒一声浇了一头一脸。

“……”

“……哈哈哈哈！！”莱茵大笑着别开眼不去看淹没在一坨粉色中的唐奚，“所以我问要不要帮你！”

“……”

唐奚花了一个多小时在各种高科技的袭击下把自己清晰干净，莱茵终于在他洗到一半的时候玩够了表示一会儿再过来。把自己洗了很多遍终于觉得算是洗干净了的青年光着脚走向衣柜，发现里面果然有一套干干净净的衣服，他拿起来抖了抖，软绵绵的，穿起来宽松而且舒服。

他刚套好，房门就自动打开，走进来的医生身后跟着一个半人高，像一个长长的铁盒子的机器人。

之所以认出是机器人，以为没有铁盒子的前端会有两只一闪一闪的蓝色电子眼。

“医务机器人3号。”莱茵冲唐奚介绍，“舰艇上的后厨机器人正在休眠时间段，重启他们花了我好多时间，所以午饭要等一会才来。”说着他不耐烦的撇了撇嘴，“这就是总控人员不在舰艇上的坏处。”

唐奚默然的听着他说话，努力记住每一个细节。

医生又上上下下的大量了唐奚一遍，啧了一声，“洗干净了，小孩还蛮好看的。”

“……”青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终于还是决定抓住最重要的那一点进行反驳，“我不是小孩子。”

他眼神很认真，医生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好吧好吧。”他的语气就像在哄胡闹的小孩，一边拉着唐奚坐在椅子上，“有点疼别乱叫。虽然高科技有的是好处，但为了你自己身体的愈合力不要下降，我们还是采取最传统的方法……”

他话还说到一半，屋子的门又开了。

医生回过头去，唐奚被他挡着并没有看清楚门外的是谁，那个人在医生站起身往外走的时候已经向旁边退了一步，唐奚只看到了银蓝色的衣摆。

然而在那人退开的时候，唐奚感觉到对方看了他一眼，并不刻意，平静而淡漠，却让他觉得莫名的冰冷。和一个多小时前他刚刚走出那个密闭而绝望的金属房间时感觉到的一样的冰冷。

门居然并没有关，隐约的谈话声泄露了进来，唐奚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门口，那两人走的离房间有些远，他选择了一个两人都看不见他的角度。青年看见莱茵面对着这边，而另一个男人则背对着自己。

“这说明他们成功了。”

“……”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可他现在是我们的人了……”

“是么？”男人平淡的反问，这种平淡的语气却让唐奚心里一瞬间升起了浓重的警戒感。

“他是成功品。”唐奚听见对方漠然的说，“也只是一个成功品。”

唐奚在很久以后都还记得那个画面。

通道尽头的人毫无预兆的回转过头来，染着逆光的浅淡光辉，身形挺拔。因为通道里光源毫不合人心刺得唐奚看不清对方的五官，只看到他映光的银发，和那一双冰蓝色的，冷漠幽深的眼睛，平淡而锐利。

唐奚觉得那道目光好像一瞬间击穿了他的心脏，让他悚然心惊。

“他是一个成功品，也只是一个成功品。”

唐奚躺在房间柔软干净的床上，伤痕累累疲惫到极限的身体并没有让他在吃饱喝足后快速的进入睡眠。

就算莱茵说药物是最慢的治疗方法，医生告诉他最多3天身上这些吓人的抓伤咬伤或者淤青什么都能好彻底。包括他似乎断了又自己长好的左臂的骨头，被重新打断再重长一变也不过只需要一周而已。

药物效果很好，并不疼，但唐奚仍然没有睡着。

坐着等医生回来上药时，他听见的那句话被大脑自动设置了循环播放。而那个没看见长相的男人，语气平淡的像在陈述一件无法改变的事实。

唐奚自嘲的笑了笑，发现自己并没有觉得生气或者愤怒。

他完全可以理解。

不论是从这两天和他待在同一间屋子的“同伴”身上，还是，从军人这种职业本身。

唐奚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一个合格而优秀的军人，尽管在部队里混迹了5年，他觉得他还是无法将这些人理解的透。他的父亲，一名出色的中将，教会他的第一个道理是把所有可能的危险扼杀。

“一次心软或者侥幸，可能带给你终生无法弥补的代价。”

他的父亲是在战火中洗礼出来的真正的战士，就算唐奚小时候厌恶甚至憎恨这个看起来没有丝毫人情味的父亲，他也不得不在越来越成熟以后学会尊敬他。

最细小的危险，都能引起他们最高度的警觉。

唐奚翻了个身，思路终于完全从那句“成功品”拐到了对于“前世”的回忆上去。

从他到这里开始，这是唐奚第一次安安静静的在足够安全的地方清理自己的思路。

他在任务中死亡，然后来到了这个看起来似乎也是个20多岁的青年的上。

他笑了。

不管是好是坏，这总归是个开始。

第三章

唐奚漫无目的的想着自己曾经的生活，伸手按下床头的开关，屋子里陷入了一片黑暗。他发现舰艇上还有一个地方不好，唐奚根本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如果他刚刚上舰艇的时候是中午，那现在折腾这么将近三个小时，应该也只是下午三四点钟，可是屋子里的灯灭了以后，黑暗的像是凌晨。

他迷迷糊糊的闭上眼，思路飘移的想软绵绵的床铺和被子其实很舒服。

唐奚感觉自己刚刚睡着，至少睡着并没有多久就被吵醒了。

莱茵背着通道里的冷光站在门口，后面跟着另外两个穿黑色制服的军人。医生脸上的表情明显十分不情愿，他有些抱歉的向唐奚笑了笑，然后慢吞吞的说，“有人觉得……应该先给你做个全身检查。”

唐奚觉得医生说这句话的口气绝对是下意识的模仿了西维尔。

唐奚跟着人走进房间，检查房间中的情况更加坚定了唐奚已经来到未来的事实。

这间屋子被分隔成两大部分，用特殊的透明材质隔开。其中一间是医生的工作室，大大小小的光屏悬浮在挤了5、6个白大褂医生的空间里，使得隔间显得十分逼仄，医生们走动的时候总是会不小心碰到光屏，截断光屏上的信息，被其他人恼怒的瞪视。

另一间屋子稍微大一点，布满了各色的线缆，有粗有细，交缠错杂。隔间正中央是一个两人高三人宽的圆筒，敞开着门，唐奚被莱茵推着走了进去。

“只是做一个检查，别紧张。”医生笑眯眯的说，唐奚还没来得及点头，圆筒的门就刷的自动合上。

黑制服的军人看着唐奚走进圆筒，转过眼看莱茵，“我不认为你应该忘记他是黑风的实验品，就算是成功品，那也只能证明他杀了更多的人。莱茵医生。”他顿了顿，“而作为一个成功品，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在联邦实验室中被研究直到死亡。这没有什么需要同情的，每一个黑风的实验品都是受害者，但大部分成功活到这个阶段之后的‘受害者’，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个定律虽然奇怪，但在之前的调查中却已经经过证实，而成功品，就更是……”

“并不是只有活下来的就是成功品。”医生看站在自己身后的行动队C队副队长，荧绿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他是成功品，因为他重新拥有了理智和人性。”

“你以为。”医生看着脸上面部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眼里明显流露出嗤之以鼻神色的军人，漫不经心的勾起一个笑容，伸手戳了戳他的胸膛，心脏的位置，“你以为，你的这里，没有住着一个魔鬼？”

“32号溶液注射，准备完毕。”

检查室里的通讯扩音惊醒了直直站在原地的副队长，医生嗤笑了一声，越过他前往控制室。副队长快速的从对方的背影上转回视线。

刚刚那种危险的，心脏似乎被利器刺穿的冰凉感，不是错觉。

莱茵走进控制室，最大的光屏上黄金色的数据快速的一行一行刷过，旁边稍微小一点的屏幕则放映着唐奚在圆柱形检测仓里的实时影像。医生看见随着透明液体逐渐注入，水平面升高，唐奚开始垫高脚尖，莱茵扯过通讯器，“不用躲，你可以在这种液体里呼吸。”

唐奚愣了一下，然后做了个深呼吸，32号溶液终于瞒过了他的嘴巴，于是唐奚骤然放松下来，尝试着吸了一口气。

“适应能力很良好嘛。”塞勒斯，在唐奚刚走出密闭房间后第一个为他检测的医生凑到莱茵身后看着影像传送，“甚至比大多数人第一次做这种检测的时候都表现的镇定多了。”他皱了下眉头，“其实我觉得，像普通的那种使劲挣扎到最后快把自己憋死的时候才下意识的吸气的情况才算正常，也许他缺乏危险意识？”

莱茵没有回答，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屏幕，屏幕上唐奚的表情显得十分惊讶，他吐着泡泡研究自己为什么没有被液体呛死反而呼吸自如。

“单看这些简单的指标，不得不说他的情况十分完美。”已经把重点转移到初步测试结果上的塞勒斯拉过一个光屏，慢慢翻看着快速测算出的指标结果。莱茵终于把目光从已经开始在圆筒里上浮下沉的唐奚身上转过来，扯了一下嘴角。

“啊！看这个！”塞勒斯忽然叫了起来，声音分不清楚是惊喜还是惊恐，他点进一份详细的分析报告把屏幕推到莱茵面前，脸上的表情像见鬼一样。

“萨尔坐标，无法判定。”

莱茵怔了一下，把这一行来回读了三遍，猛地抬起头，荧绿色的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芒。他点开自己的通讯光屏，飞快的翻着过成串的人名代码，手指最后停在一个简短的人名人名上。他顿了一下，点开接通。

医生把目光从唐奚身体检测数据的光屏上移开，退到一旁，等着通讯接通。他发呆似的盯着数据屏幕上一个个被计算出近乎于完美的初级指标，虽然中高级指标要明天才能完成计算检验，但莱茵有预感，检验的结果也绝对是近乎完美的。

因为这确确实实是第一个成功品。甚至是一个连黑风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制造出来的成功品。

完美的指标，并且，一个真实的人。也许无法判定萨尔坐标这一点，连这个成功品有如此健全的人性这一点的惊艳程度都盖过了。

无法判定萨尔坐标，象征这个成功品是一个真正的完整的媒介，或者，他们习惯把这种人称之为‘使者’。

世界上存在一种奇妙的物质，人类在800年前发现它，600年前尝试去利用它，500年前出现第一个能利用它的武器，命名为时武。威力巨大，不需能量支持，然而可以操作的人极少。

这种武器选择它的使用者，而非被选择。

500年来，人类尝试着将这种武器的接受范围不断扩大，然而不断的适应与标准化是以丧失时武本身的威力为代价，可以运用最原始、毫无改进的时武的人依旧寥寥无几。

“哔——”通讯接通的提示音把莱茵从发呆中拽出来。

“给你1分钟。”男人的声音冰冷而平淡，莱茵透过屏幕可以看到对方背景中燃烧的火焰、弥漫的烟雾，以及远处看不清楚是什么生物叠落在一起的尸体，医生惊讶，“又出任务？”

“重点。”

“今天中午在托蒂卡一号人造星找到的那个幸存者……”

男人漠然的看着他，医生从对方冰蓝色的眼睛里读出了拒绝深谈的信息。

“我知道我知道你已经和我说过了……”医生翻了个白眼，“他的检测结果出来了。”

“越优秀，越危险。”

“是是是……”医生抓了抓头发，“因为不确定黑风是不是对他做过什么其他手脚……可是肖，他是，呃，好吧，他没有第四位坐标。”

医生不确定对方万年冰冷的面部表情是不是有任何一种松动，不过莱茵觉得就算有松动他也是看不出来的。他又抓了抓头发，“你知道，这说明他和你一样是‘使者’。据我们所知，所有的‘使者’的出现虽然规律难以寻找，但至少可以确定，是有独特意义的。

不论是对联邦，或者是对星域。我们太缺少这种人了，现在的人数少的简直是捉襟见肘漏洞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