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综合医院,大楼前有很多等待的家属,还有媒体记者。
因为桐威是家属,被指引从后门进入医院,一路电梯到三楼,大厅里已经坐了好些人。
桐威问了护士,很快就被带到一间病房门口,里头用蓝色的窗帘隔着三个床位,第一个就是桐芳。
“妈!”桐威看见母亲手上裹着厚厚的纱布,脑袋也裹着纱布,吓了一跳。
桐芳脸色有些惨白,显然还未从事故里回神,看到儿子,眼眶瞬时红了。
“威威。”她坐起身子,桐威几步跑过去,还没做什么,先被对方抱住了。
看惯了母亲总是冷淡高傲的样子,这样子的桐芳让桐威一时有些不习惯。
周围的床铺里都坐着病人,身边环绕着家属问长问短。桐威突然反应过来,在自己来之前,桐芳一个人坐在这里,该有多孤单。
他僵硬地伸手拍了拍母亲的背,“伤了哪里?严重吗?”
“手和额头擦伤而已,没什么。”
“擦伤包这么多纱布……”桐威对医院包扎的效果感到无奈。
身后突然响起男声,“这么裹一裹就要二十元呢。”
方沉走进来,苦笑道:“明明贴个绷带就成了。”
桐芳吸了吸鼻子,将脑袋埋在儿子怀里,整理好情绪,才抬头,淡淡道:“不这样怎么显示医院重视病人呢。”
方沉勾了勾嘴角,“形式主义。”
桐威打断二人不合的言谈,这时才注意到方沉手臂打着石膏,看起来更严重一点。
“这是……?”
“断了。”方沉苦着脸,“这下可要休长假了。”
桐芳刚刚还有的气势一下没了,低着头,不吭声。
桐威看看二人,大概猜到了一点。料想也是出事的时候方沉帮桐芳挡了,所以桐芳没受什么大碍。
“爸爸!”门外突然响起软嫩嫩的声音,桐威转头,就见一个长得软软糯糯的小孩跑了进来。
“小武。”方沉立刻笑了起来,随即门口又出现一个女人。
对方穿着雪白的职业套装,踩着白色的鱼尾高跟。她的头发很黑,打着卷盘在肩膀上,看起来格外楚楚动人。
“方沉!”女人眼眶红红的,显然吓得不轻,几步冲进来拉着方沉上下看,“没什么大事吧?这手怎么了?”
“没什么,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方沉安抚她,随即又有些尴尬。
桐威淡淡看了那女人一眼,转头对桐芳道:“没什么大碍的话,我们就出院吧。”
二十五
方沉现任妻子的到来,让病房里的气氛稍稍变得微妙。桐威这时候才想起来一件事:他们俩人怎么会在一起?又准备去做什么?
他抬眼狐疑看去,却刚好和对面女人的目光相遇,对方显然也是不解,但碍于现状,又不太好问。
桐芳被扶着下地,穿上鞋子,头发有些散乱,她努力表现出镇定和从容,伸手将黑发往后理了理,又拉了拉衣襟。
“你好。”她礼貌地对女人道。
“你好。”女人有些犹豫地点点头,又问:“你还好吗?没什么大碍吧?”
“只是擦伤。”桐芳淡淡道,又看向立于女人身边的方沉,“抱歉……医药费我会付。”
“不用。”方沉皱眉,随即又觉得自己语气可能太过严厉,缓和道:“你不用觉得抱歉,这是个意外。”
女人趁机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方沉解释,“我在回程路上碰到她,她的车坏了,只是顺路带她一程,结果在收费站发生了意外。”
桐威在一旁打量女人,对方长得十分柔顺,看上去性格脾气也很温和。和自己的母亲不一样,没有那么自负自傲,也没有那么高的自尊心。
这是一个典型的以丈夫问家庭核心的女人,方沉会和她结婚,倒也理所当然。
“我看了新闻。”女人还在后怕中未能回神,“看见你的车牌号出现在镜头里,吓死我了。”
她一手拉着儿子,一手紧紧拉着丈夫的衣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
“别担心。”方沉的脸色很温和,甚至可以说是柔成了一滩水。
桐芳在一旁愣愣看着,在她的记忆力,丈夫除了在最开始恋爱时有过这个表情,结婚后却再也没有过。
“妈。”桐威适时的拉住她的手,“我们办出院手续。”
“噢,好。”桐芳回神,有些尴尬,在方沉朝自己看过来之前,她迅速低头,和桐威一起出了病房门。
医院外的瓷砖地板拖得十分亮堂,投影着几人的身影。
达纳特斯去办公室找医生,西西弗斯和桐威站在一起,询问桐芳具体的事宜。
“不知道怎么搞的……”桐芳在靠墙的塑料椅子上坐下来,揉了揉额头,道:“我要去一趟S市,王伯开车,靠近收费站的时候车子突然熄了火,王伯说他去找人修,离开了可能十分钟左右,刚巧你爸经过……”
桐芳顿了顿,“我是说,方沉。他看到我站在路边,就过来问问出了什么事,听说我要去S市,就说顺路带我一程。”
“他怎么在A市?”桐威不解。
“听说是开会。”桐芳道:“之前我跟家里谈过了,这么多年了,他们也不再对方沉施压了。方沉本身对于医术也很有见解,能力不低,桐家不再插手之后,他在S市的发展也好了起来,而且经常被其他大医院招去做讲解。”
“听说A市要开发一样新药物,刚好是方沉擅长的,所以最近跑这边比较勤。”
桐芳舔了舔嘴角,觉得有些口干。西西弗斯很细心的察觉了,帮忙去前面的饮水机里倒了水来。
“谢谢。”
桐芳接过,喝完了一整杯,才续道:“刚到收费站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我们排在后头,前面大概就四辆车的样子,原本我也没注意,我正在给王伯打电话,突然前头就喧哗起来,还有什么东西被砸坏的响声,很大一声,吓了我一跳。”
“方沉想开车下去看看,但前面的车突然倒车撞了过来,方沉赶紧后退,但我们后面也有车……”
桐芳摇摇头,“具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是后来听警察说才知道。前头有车硬闯,被工作人员阻拦却不停,紧接着后面的车就跟着撞了过去,旁边的收费站也有大卡车硬闯,现场一度混乱,我们在后退时被前面想躲的车撞到,方沉……帮我挡了一下,手臂就被车门挤压到了。”
达纳特斯从前头走回来,“手续办完了,医生说怕有脑震荡,这几天要静养观察,有什么不适要立刻就医。”
桐芳点头,桐威扶着她起来,那边方沉等人也办了出院手续走了过来。
“哥哥!”方武一见到桐威就高兴极了,伸手扯着他的衣摆不放。
桐威揉了揉他的头,“一段时间不见,长高了?”
方沉在旁边笑道:“小孩子几乎是一天变个样,你稍微不留意,就不认识了。”
桐威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是啊,稍微不留意,可能连父子都做不成了。”
方沉脸色尴尬,旁边的女人有些不悦地皱眉,却没多话。
达纳特斯去开了车来,桐威将桐芳扶进车门,西西弗斯做副驾驶的位置,桐威和桐芳做后排。
“我们先走了。”桐威对方沉道。
“小心开车。”方沉透过半开的车窗看了里头一眼,桐芳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哥哥……”方武扁着嘴,“什么时候带我去玩?”
“有机会再说吧。”桐威笑了笑,躬身进了车里,关上车门,对外头摆了摆手。
方沉也挥手,直到车开远了,他旁边的女人才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
方沉苦笑一下,“我发誓,我跟她没有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女人捏了捏儿子的手心,道:“其实,你跟她在一起,更有助于你的事业。我是个普通的上班族,也没什么关系,帮不到你。”
方沉笑了笑,单手将小儿子抱起来,“事业能成功,对我来说是多赚的。我没那么大的野心,只要过平凡的日子就够了,而且,我向来讨厌应酬。”
他对着儿子的脸吧唧亲了一口,感慨道:“也许第一次与她的相识,就是个错误。”
女人虽没说明,但面上却带了点喜悦。她撒娇似地靠上去,“那我呢?”
“自然是无人能比的好老婆。”方沉低头,吻了吻女人柔软的秀发,笑道。
这一家子其乐融融,另一边的车上,桐芳若有所思。
桐威架着腿,懒洋洋靠在椅子上,“你这几天还是在家休息好了。”
桐芳嗯了一声,突然很疲惫似的叹了口气。
桐威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却最终也没说出口。
等到了家门,王伯已在门口等着了,看见桐芳下车,他焦急地迎上去,“夫人,没事吧?”
“没什么。”桐芳摆摆手,突然问:“丘桀呢?”
“先生到外地出差,中午的飞机……”
“哦,对……”桐芳想起来了,“他昨晚提过。”
对方提的时候,自己好像在开视频会议,完全没在意他说了什么。
“我先上楼休息。”桐芳换了鞋子往楼上走,拉切西斯跑出来,“我陪你。”
桐芳点头,只觉得这个小女孩真是又懂事又可爱,特别是好像看着她就能让心里的疲惫一扫而光。
待客厅里安静下来,桐威道:“我想去现场看看。”
“我们去就行了。”其实达纳特斯已经派了科利洛和亚连去了,只是消息还没传回来。
西西弗斯倒是无所谓道:“我觉得他可以去看看。”
达纳特斯眯眼,“他不适合去危险的地方。”
“为什么?”桐威不满,“因为我派不上用场吗?”
“可以这么说。”达纳特斯无情道。
西西弗斯却是似笑非笑,“你只是不想他被发现吧?”
达纳特斯转头,眼里的杀意一瞬而过,桐威突然怒道:“你们两个!哪个都不是好鸟!”
西西弗斯一愣,转头,还没看清怎么回事,面上已经砸过来一个抱枕。
他下意识抬手挡开,就看见达纳特斯脸上也嘭——挨了一记。
“我功课是不好,但不代表我是蠢蛋!”桐威眯起眼,“你们两个心头都有鬼!都有自己的目地!恶心!”
说完,桐威推开二人就出了门,“我自己去,还有,暂时别跟我说话!我不认识你们!”
达纳特斯抹了一把脸,只觉得自己的淡定被桐威搅得乱七八糟。
他看向西西弗斯,慢慢道:“多嘴。”
西西弗斯哼道:“有本事,你直接告诉他真相。”
达纳特斯神情一暗,第一次,他有了找一个人商量的冲动。
“你觉得,该说吗?”
西西弗斯抱着手臂,看向外头的天色,半天才道:“这事他迟早都会知道,我更好奇,你一直不说,是出于什么目的。”
达纳特斯没答话,出于什么目的呢?
起初是不想被心魔他们找到,后来是不希望桐威知道。就像桐威自己说的,作为一个普通人,他活了这么多年,如果不是他们介入他的生活,他还会继续普通下去。
达纳特斯突然希望,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少年,也许这些事情可以离他远远的,他可以平凡的烦恼父母关系,家庭,自己的未来。
可事实是,他做不到,桐威自己也做不到。
他注定了不平凡。
“也许我只是不想让他伤心。”达纳特斯喃喃出口。
西西弗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我以为死神没有心。”
“我也以为没有。”达纳特斯苦笑了一下,“可看样子,并不是这样。”
“他有哪里好?”西西弗斯倒是说得实在,“如果不是因为转生石,我恐怕看不上他。”
“你真现实。”
“现实点好。”西西弗斯意味深长道:“至少我清楚自己的目的,不像你……”
他顿了顿,似嘲非嘲,“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把事情弄得一团糟。我曾经认识的那个出手干净利落,不会被任何感情影响的死神大人去哪里了?”
达纳特斯不答,伸手弹了个响指,消失在客厅里。
西西弗斯哼了一声,转身,身边蔓延起无尽黑烟,很快,也消失在客厅中央。
二十六
达纳特斯和西西弗斯不出意外的先到了目的地。
他们架起结界将自己隐身,畅行无阻地在满是警察和记者的收费站乱转。
损毁最严重的收费站是中间的两个,左边是小型车的收费站,栏杆被撞断了,站台上的盆栽倒在地上,植被和泥土翻得到处都是,右边是大型车的收费站,就是那辆卡车硬闯的地方,收费站的玻璃都碎了,栏杆飞出去很远。
西西弗斯环视了一圈,最后看向收费站上空的位置,虚无地盯着一个点。
达纳特斯没抬头,“这事好像和你没什么关系。”
“和桐威有关系,就和我有关系。”西西弗斯双手插兜,身体笔直地升了起来,他飞到半空,手指在什么也没有的地方随意地一抓。
再张开手心,手心里一团黑乎乎的小点。
如果有密集恐惧症的人在,此时一定会捂住眼睛惨叫并且一边跺脚一边抹身上的鸡皮疙瘩。
这些黑点不断的自我分裂,不出一会儿,就爬得西西弗斯的手心满满都是。
西西弗斯冷哼一声,“不管过多久,这些黑暗的东西还是这么让人恶心。”
说罢,手心一合拢,一团青色地火焰噌地冒起来,将这些黑点烧得干干净净。
“你们说的什么心魔,怎么回事?”他在半空低头看下面的达纳特斯,“虽然妖魔和人类自古就有嫌隙,但也没这么故意挑衅过。”
“这事说来话长。”达纳特斯显然不想多解释,“简单说来,他们要挑起人界的黑暗面,增加暗黑元素的繁殖,心魔需要更多的负面能量。”
“用来干嘛?”
达纳特斯顿了顿,“唤醒暗黑之神。”
“暗黑……”西西弗斯诧异道:“是那个暗黑?”
“这世上还有第二个?”达纳特斯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不需要参和进来。”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西西弗斯飞下来,在离地面还有几厘米的距离停了,抱着手臂,跟在达纳特斯身边飘来飘去,“怎么好像我错过了很多东西?”
“你错过的不少。”达纳特斯面无表情道:“地狱魔犬都在人界安家了。”
“那个冷焰?”西西弗斯颇怀念道:“我当初见着他时,他才这么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