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毒 第四卷——耽墨
耽墨  发于:2012年06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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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下一步用兵攻略终于谋划完成,唐青羽从殿中走出来,回头再看了一眼沈犹枫,不禁倍感痛惜,只见殿中喧哗澎湃,众人共享着首战大捷的快意,沈犹枫却避开众人,独自坐在角落里提壶痛饮,他沉默、冷峻、无声无息,似乎只有烈酒才是他最好的伴侣,似乎只有在他买醉的时候,胜,败,情,欲……一切痴缠才会变得毫无价值,似乎只有这意气风发之后的自斟自酌才能令他获得暂时的麻醉和解脱。

“少公子……”一名世家弟子低声唤道,似乎有事禀报,唐青羽方才回过神来:“何事?”那世家弟子凑近唐青羽耳边低语了片刻,唐青羽神色一动,微惊道:“什么!他在何处?”那弟子道:“已到山庄门口。”唐青羽怔了怔,凝色叹道:“连翘么……既是连翘,那么九毒……”他目光骤亮,二话不说,抬脚便向山庄大门奔去。

沈犹枫悄然离开大殿,因不愿长留在那喧嚣热闹的氛围之中,他便在山庄内择了一处幽暗僻静的地儿,背靠大树坐下,兀自提壶痛饮。

“首战大捷,盟主和众人皆在殿中庆贺通宵,风座为何独自来此喝闷酒呐!”唐青羽不知何时竟站在树下,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色,而他身后则立着一个浑身尘土的少年,背上系着包袱,面上含着愠意。

沈犹枫并不理会,径直将壶中烈酒灌入喉中,任凭酒浆顺着唇角而流,他闭着双眼靠在树干上,竟似旁若无人一般。

“有个故人要见你,我便带他来了。”唐青羽抬手将身后的连翘猛地拉出,推着他走近沈犹枫,凝色道:“他从灵予山而来,师从天门,有个已做掌门的师兄,风座可曾记得?”

沈犹枫无动于衷,除了手中那壶烈酒,他眼里看不到任何人,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

唐青羽忽地眉头深蹙,厉声道:“风座若是健忘,那我就冒昧提醒了,这小子他叫连翘,昔日在金盘客栈,他跟他师兄演戏唬我,害我差点奉上三个响头,全赖他那师兄阴狠狡猾,轻薄无礼,风座却暗中相助于他们,耍得我世家弟子团团转,这些往事,风座莫非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沈犹枫不动声色地将酒壶举到唇边,语气冷得不含一丝感情:“本座不认识他。”

连翘一呆,心中难受不已,沈犹枫的冷漠无情令他既惊又痛,当下放开胆子,涩声道:“你们一个借酒浇愁,一个服药催眠,当真是连忘情也配合得如此默契!”

沈犹枫手中酒壶忽地一顿,似乎被连翘的话刺了一下,但很快他又张口将酒浆灌进喉咙,不发一言地站起身来,醉意朦胧,抬脚便走。

连翘急迫地追上前去,高声叫道:“你可以不记得连儿,但你怎能忘记九哥哥!你可知道,我九哥哥如今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狠狠地抓着沈犹枫的袖子,哽咽起来:“他那般聪慧灵动之人,如今却像具毫无声息的木偶,终日离群索居,未得一夜安睡,每回他从梦中哭醒,连儿便要哄着他喝下麻醉神经的苦药……你知道他有多孤独,又有多思念你么!”

沈犹枫微微一颤,冰冷的目光投射到连翘眼中,骤然划过深深的痛惜,但旋即这痛惜便如流星般消逝无踪,他淡漠地开了口,语气陌生而凌厉:“他痛苦与否,跟本座无关。”连翘眼里的泪倾泻而出:“你怎能如此无情?”沈犹枫毫不理会,沉声喝道:“放手!”连翘一颤,踌躇着放开沈犹枫的袖子,喃喃道:“他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你竟舍得放弃他么……”

沈犹枫剑眉一斜,盯着连翘厉声道:“是他无情在先,弃我在先,本座还要如何!还当如何!”他凛冽的眉宇间含着浓浓的苦涩与恨意,仰头将烈酒一饮而尽,抬手扔掉酒壶,嘴角竟浮上一抹凄冷惨白的笑意:“本座……等着他来葬我!”话音刚落,人已没入幽暗的夜色之中。

连翘黯然痛哭,唐青羽无奈一叹,摸了摸连翘的脑袋,轻声道:“事已至此,你只得先跟在我的营下,我如今隶属天云旗,待云座归来,此事还需向他禀报,不过你无须担心,我定会说服他接纳你的。”顿了顿,又道:“城外那些难民,我即刻便派人接他们入城,将之好生安置,你且放心。”

连翘闻言,方才含泪勉强一笑:“谢过少庄主!”唐青羽叹了口气,问道:“你师兄……我是说九毒,他当真不会再下山了么?”连翘摇头不语,突然又眉心一展,沉吟道:“若他,是去劝九哥哥下山的,兴许还有转机……”唐青羽不解:“他是谁?”连翘动了动唇,却忍住没有开口,他猛然想起了夙砂影,这个神秘莫测的影座暗中带着他潜入五刃山庄,丢给他一句话后便如幻影般消失无踪——你记住,不许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本座和夜萤。

唐青羽见连翘欲言又止,似乎是在刻意隐瞒着什么,他心中一沉,却并不追问,若无其事地领着他去了厢房。

第一百十六章:心魔

次日,守城的卫兵大开城门,龙鼎联盟百万兵马声势浩大地迅速占领宣州,龟蛇岭一役,盟军将驻守宣州的朝廷兵马杀了个落花流水,宣州百姓对龙鼎联盟和五刃世家又极其拥戴,当下大军攻城,竟是气势如虹,轰轰烈烈。

那宣州知府本是个草包,虽为朝廷重臣,在宣州本地却如同寄居,既无威望更未做过一件利民之事,常年以来,他为求自保,皆是看着五刃世家的脸色行事,眼下见城中的朝廷势力气数已尽,遂摘下官帽,带着一群从属战战兢兢地趴在城门口恭敬相迎。

李云蓦骑着战马经过城门,他目光灼灼地瞅着跪了一地的朝廷官员,不禁挑眉笑道:“哟!我说知府大人,这秋高气爽的天儿,你怎么还在发抖咧?”宣州知府吓得一哆嗦,吞吐道:“在……在下看见您甚感喜悦……甚感喜悦……”李云蓦傲然道:“马屁还是留着到盟主跟前拍罢,兴许还能保住脑袋!”知府忙赔笑道:“云座说得极是!说得极是!”言罢已是浑身冷汗。

“宣州乃是大宗南部的军事重镇,居然就败在你们这些草包手里,真是教本座不爽!”李云蓦轻蔑地一笑,蹬着马潇洒从容地入了城。知府一干人等如同哈巴狗一般跟在李云蓦马后,竟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言。

墨台鹰和众将领早已于五刃山庄大营等候,见李云蓦率兵马意气风发地归来,不禁朗声大笑,开怀迎上,李云蓦翻身下马,箭步走到墨台鹰跟前,单膝跪地,禀道:“属下奉上宣州驻军两统帅之首级,恭贺主上首战大捷!”说着献上战利品,竟是两个滚圆的包裹。

“云儿,快起来!”墨台鹰拍着李云蓦的肩,看了一眼包裹,欣然笑道:“将这两颗人头挂上宣州城门,示众三日!”众人应下,便有从属接过两将首级速速照办。李云蓦站起身,抱拳道:“启禀主上,龟蛇岭大战,我盟三十万兵马,损失不到一半,共歼灭七十万敌军,招降三十万人,无一漏网之鱼。”墨台鹰问道:“那三十万降兵何在?”李云蓦抬手向后拍了两下,行云叠云迅速扣着一名浑身染血的将领走上前来,李云蓦瞥了那将领一眼,向墨台鹰道:“此人便是那三十万降兵的统帅,云儿带回的两颗脑袋乃是他同僚的首级,龟蛇岭之战,他的两名同僚率七十万兵马抵抗,盟军诛杀掉一个,另一个则被他杀死后携其首级主动投诚。”

“罪将叩见盟主!”那将领倒头便跪,一脸诚意地恳求道:“我三十万兵马甘愿受降,献上两罪将首级以表忠心,还望盟主开恩,我等日后定为盟主之命是从!”

墨台鹰不动声色地盯着那将领,忽地向身旁的沈犹枫问道:“枫儿,你说此人该当如何?”沈犹枫波澜不惊,淡淡道:“主上是要将他交我处置么?”墨台鹰微笑道:“由你决定罢!”

沈犹枫沉默无言,缓缓地走近那将领,他幽深如潭的眼睛里看不见一点情感,既没有杀意,也没有怜悯。那将领跪在地上,定定地望着沈犹枫面无表情的脸,一时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不禁感到恐慌,颤声告饶道:“风座开恩!我等乃是真心归顺,并非贪生怕死啊!”说着抓住沈犹枫的膝盖,跪贴着他的长靴抬起头来,苦苦地哀求道:“当日在祭坛,风座与我等把酒言欢之时,您曾说过什么,愿……愿与我等一起带兵攻入皇宫,享尽荣华富贵!同为武将,我等……一直唯你之命是从啊!”

沈犹枫漠然垂下眼角,竟忽地一笑,问道:“身为武将,最重要的是什么?”那将领一愣,未料到沈犹枫会如此问,又见沈犹枫微露笑容,遂以为他要饶过自己,当下来不及思索,投机取巧地答道:“身为武将,一要对龙鼎联盟忠心耿耿!二要为龙鼎联盟战到最后!”

沈犹枫又是一笑,语气仿佛寒沙带水一般:“你今日背叛主人,明日又岂会对龙鼎联盟忠心耿耿?你今日未战便降,明日又岂会为龙鼎联盟战到最后?”

那将领顿时语塞,如木头一般定在原地,突然,他竟如邪魔附身一般,猛然放开沈犹枫的膝盖,当下青筋暴露,神情涣散,兀自捂着小腹,表情痛苦万状。众人大惊,见那将领的小腹处已变得血肉模糊,血含黑色,灼得那将领皮骨尽烂,好端端一个彪悍的大汉,眨眼就瘫在地上痛吟不止,实在教人唏嘘,暗道莫非是沈犹枫下了杀招,可是,他们并未见到沈犹枫拔剑哪……那将领全身颤抖抽搐,瘫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两脚一蹬见了阎王。

沈犹枫冷冷地瞅着地上的死尸,向身旁的属下道:“斩下首级,悬于城门示众。”墨台鹰威严的面容上浮过一丝笑意,道:“今时今日,枫儿总算是让本侯安心了。”李云蓦望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尸骸,锁眉问道:“你剑未出鞘,何以杀他?”沈犹枫轻握住腰间湛卢,冷言道:“用湛卢杀他,岂不玷污了剑刃!”李云蓦神色凝重,急迫起来:“我是问你,究竟如何下的手!”沈犹枫厉眉一斜:“你想说什么?”李云蓦目光黯然,盯住沈犹枫脚上长靴,沉声道:“毒……是毒罢!你脚上长靴沾满巨毒,那将领浑身带血,小腹乃是重伤,一触靴上巨毒,必死无疑!”

众人闻言,方才恍然大悟,又是一阵唏嘘,墨台鹰含笑不语,心中却甚是满意,站在一旁的唐多令不禁蹙起了眉,暗道这血性正气的年轻人,怎的使上这等阴狠毒辣的招式,心中未免惊诧疑惑。

面对众人的惊惑,沈犹枫毫不在意,冷冷一笑:“是毒,又如何?”李云蓦惊怒交集,走近他痛声道:“这是血竭!是血竭啊!你怎会带着这等阴狠的毒药!你忘了当初……”

“够了!”沈犹枫厉声一喝,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李云蓦的话,“不过是让他尝尝本座曾经尝过的痛苦罢了!”他转过身去,径直回到墨台鹰身侧,语气冷得似乎全然忘记了当初:“背叛者死,任何人都一样!”

李云蓦一怔,指责和痛骂顷刻间哽在喉咙里,他竟发不出声来,沈犹枫身中血竭的痛苦,李云蓦不仅亲眼所见,亦是感同身受,他对血竭恨之入骨,却从未想过,以沈犹枫的气量和狂傲,今日竟会将血竭反用在一个完全丧失了抵抗力的阶下囚身上,就算用那宽厚仁义的湛卢剑诛杀囚犯会玷污锋刃,可是用这邪气深重的血竭,便是应当的么……天门的禁毒,今日竟被沈犹枫用来诛杀降将,毫不手软,毫不留情,多么讽刺,多么痛快!

两名属下将那将领的尸体裹上,抬着出了大殿,恰巧与刚走到门前的唐青羽和连翘擦身而过,连翘直直地盯着浑身黑血的尸体,心中咯噔一下,竟是又苦又辣,血竭……是血竭!他蓦地转头看向沈犹枫,怔了怔,竟反常地冲将过去抓着沈犹枫叫道:“把血竭给我!”沈犹枫眉宇一黯,甩开连翘手臂,沉声道:“滚开。”连翘霎时泪眼婆娑,决然道:“连儿身为天门弟子,绝不允许血竭之毒再存于世上!”

“天门弟子?”沈犹枫淡漠地瞥了连翘一眼,凌厉道:“既已投奔龙鼎联盟,何来天门弟子!”连翘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反驳道:“就算我已投奔龙鼎联盟,可血竭乃是天门禁毒,连儿有理由过问!”

沈犹枫寒目凛冽,猛然抬掌狠狠地掐住连翘下颚,冷笑道:“你投奔龙鼎联盟无非是为了报仇,本座便成全你,用天门的禁毒去杀死你的仇人,岂不甚好!”连翘浑身颤抖,惶急地哭道:“家仇要报,血竭不能留!九哥哥已销毁了天门所有血竭,你却将它滥用杀人!沈犹枫,你为何会变成今日这般……”

“好个滥用杀人!”沈犹枫目光嘲讽,神色极其狂傲,他对连翘的哀求根本就无动于衷,厉声笑道:“这毒药杀的人还少么?如今一个个倒变成伪君子了?喔……本座忘了呢,他连伪君子都不如,不过是个骗子罢了!”他反手一掌推开连翘,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既有本事骗情骗爱,这区区一瓶毒药,有种就来骗回去!”

“你……”连翘被沈犹枫一推,趔趄着险些栽倒,幸而被唐青羽上前扶住,连翘恨恨地看着沈犹枫,哭着又欲争辩,唐青羽忙捂着他的嘴,张牙舞爪地将他拖到一旁,低声喝道:“住嘴啊!有什么话私下再说!”连翘拼命拉下唐青羽的手,一面哭一面挣扎道:“我偏要说!我要让这无情无义的人看清楚!究竟谁是骗子……”

在场众人纷纷摇头叹息,李云蓦看着连翘痛苦不甘的模样,暗中已猜到了几分,他心下一横,一个箭步上前拉着连翘便跪倒在墨台鹰跟前,正色道:“李云蓦恳请主上恩准,让连翘留在我天云旗,以军医身份跟随盟军北上!”唐青羽心中一动,亦走上前与李云蓦并肩跪下,垂首相求:“副将唐青羽同请。”连翘立时呆住,睁大泪眼看着两人,心中甚是感激宽慰,他擦了擦眼角,渐渐收敛了哭闹。

第一百十七章:流言

墨台鹰一直冷眼看着面前的一切,他片言不发,心中却不停地思量斟酌着,这连翘想必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若留他在军营之中,那必定是个不稳当的因素,因为连翘若留下,九毒定有寻来之日,九毒和连翘若有机会再见到万长亭,墨台鹰心中那个埋藏许久的秘密便如纸墙烧火,再也无法隐瞒了,而这个秘密,恰恰关系到龙鼎联盟,更关系到沈犹枫……

墨台鹰凝神看着连翘那张酷似玄子道的容貌,又侧目看了眼身旁冷漠无情的沈犹枫,再看了看眼前神色凝重的李云蓦和唐青羽,他心绪复杂,只道是造化弄人,或许有些事情是连他自己也无法预料和控制的……默然了半晌,墨台鹰终于无声一叹,暗自道:“罢了,暂且将他留下,日后之事尚有变数也说不定,一切见机行事便是。”遂一背袖子,肃然道:“你留下可以,不过要遵守三条规矩。”连翘闻言大喜,忙磕头道:“连翘在此立誓,定会严守规矩。”墨台鹰展颜道:“倒是个单纯孩子,还不知道是何规矩,便张口答应。”他弯腰扶起跪着的三人,向连翘正色说道:“第一,刀兵无情,你虽然入盟,终究是来自天门,日后你若死在沙场上,于我龙鼎联盟无关,天门不得为此纠缠。”连翘决然点头:“连儿明白!”墨台鹰再道:“第二,你既归于天云旗,便不再隶属天风旗,公私分明,日后你不得再同风座言及天门之事,更不可冒犯旗座,妄言争辩。”连翘定住,看了眼神色冷峻的沈犹枫,他心中不是滋味,正欲相求,唐青羽悄悄拉了拉他衣角,示意他不要多言,连翘生生地把话吞了回去,涩声道:“连儿明白。”墨台鹰转身回到座榻上,说道:“第三,你随军北上之时,不得再同天门中人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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