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东风(第二卷)——浴沂
浴沂  发于:2013年08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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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芳树无心的剑尖即将刺到东风眉心的那一刹那,东风一招流云飞袖将那剑光挡去,周身散发的内力,震得他衣袂飘飘,恍若仙人。

“哐当”的一声,撕裂空气的碰撞声中,两根绿色的梅花针,与幽蓝的吟芳剑撞在一起。

纤长的剑身,竟然被那细如牛芒的梅花针硬生生逼退。

东风绿袖下的指尖微动,瞬间又是两道绿芒从他衣袖间射出,眼看就要盯进芳树无心那一头雪白的银丝中。

“芳儿,小心。”

一条漆黑发亮的长鞭灵蛇一般夭矫着从晚霞中掠过,芳树无心高大的身躯,竟被那长鞭硬生生卷走一尺来远。

被三花七毒绝尘鞭缠绕着的芳树无心,此刻嘴角已经溢出一丝鲜血。显然在方才的交锋中,他明显吃了东风的亏。

东风道:“你回去告诉觞师弟,若要玄玉心经,便拿情蛊的解蛊之法来换。”

芳树无心冷笑道:“东风,你自损功力使用了樾萝王室的秘传巫术,别说你只把玄玉心经练第六重,就是你练到了第九重也不可能是主人的对手。我劝你还是乖乖地把玄玉心经和流霞交出来,否则,主人亲自来找你的时候,恐怕就是你身死之日。”

什么叫做自损功力?

我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不由得抬眼望了望东风,却见他依旧神色泰然,巍然不动。

绝尘一叹,看了看东风,又看看芳树无心,站出来道:“现在芳儿已经受伤了,我红尘堡怎么说也是嵰雪山的守护者,风楼主你既然不再是嵰雪山的人,你与本堡主便势不两立,今天这一战,就由本堡主代芳儿出战。若是本堡主输了,自愿恭送二位出府;若是本堡主侥幸胜了,那就有劳风楼主交出玄玉心经和醉流霞,也让我红尘堡对嵰雪山的主人有个交代。”

东风细长的眉,微微一蹙:“谁也别想从我这里带走霞儿,即使是觞师弟来,也不行。”

绝尘妙目含笑,“好,那就让本堡主的三花七毒绝尘鞭,领教领教天下闻名的玄玉心经。”

虽然一切尽在计划中,蕉花丛中的我,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正在我犹疑之际,绝尘那条漆黑发亮的五尺长鞭,已经夹着风雷之势,闪电般袭向东风。

就像一条吐着信子的飞蛇,直直地窜向东风的位置。

绝尘的鞭法,真是又快,又狠,又辣,又毒,每下一鞭,都直取对方的命门。

一旦被他抽上一鞭子,就只有魂飞天外。

可他对上的是东风,练过至高心法玄玉心经的东风,玄玉心经的要诀,我最是了解,抱虚守一,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玄玉心经本是一门调理体内真气的极品内功心法。这便是第六重的境界——谓之渊和,和光同尘,此境最是阴阳调和,抱阴而守阳,体内真气臻于调和之境,

而这玄玉心经之所以邪门,便邪在第六重以后,修炼第七重,便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体内真气阴阳失调,阳损阴积,若是练到第九重——谷神不死的境界,则完全是阳气耗尽,体质转阴,然而体内的真气却像流水一般,绵绵若存,用之不竭。

高手相拼,最忌内力耗尽,玄玉心经这样一门练成后内力不竭的内功心法,自然引起天下人的觊觎。

这样的心法,若落入有心人之手,必然为天下武林带了无穷祸患。当年古木无花之所以将这部心法交给东风,也是因为他知道东风素来心境澄明,绝不会贪多误进。

东风身上那种仙气,多半与那渊兮湛兮,和光同尘的境界相通。此刻绝尘的长鞭,打在东风身上,就像滴水入棉,铁花浇炉,瞬间化于无形,瞬间被熔铸。

东风的绿袖轻轻一挥,却是一招隔叶穿花,绕过绝尘密不透风的鞭影。

只见绝尘的身影一闪,东风的一掌,已经实实地打在绝尘胸前。

“哇”的一声。

绝尘的绛衣,已经沾上一大滩鲜红的血,显然受了不轻的伤。

我心中一叹,这场架,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打完了。

“绝尘……”

芳树无心一惊之下,竟然顾不得一身内伤,挺剑就往东风一刺。

他这一剑,几乎没有什么内力,然而,却直直地刺入东风的右肩。

“师父……”

“风公子……”

两声惊呼,一声是我,一声是芳树晴。

原本出去逛街的芳树晴,此刻正与烟岚一左一右出现在院门口。

“芳儿。”

绝尘脸色苍白地叫芳树无心,芳树无心犹自发着愣,显然他也很意外,他这一剑能够刺中东风。

“师父,”

我赶紧掠到东风身边,东风的身体趔趄着往后一退,吟芳剑幽蓝如冰的剑身,已经退出他的身体,晚风中吹落在剑梢的,是东风的血。

是我和芳树晴的泪。

“哥,你为什么要杀风公子。”

芳树晴摇着芳树无心的肩头,语带凄凉,旋即转身风也似的向东风奔来。

“风公子,风公子你没事吧。”芳树晴的杏眼哭得红红的,摇着东风的身体急切地道。

东风的脸色苍白如未染墨的宣纸,殷红的血自他墨绿的衣衫间流出,一滴滴,滴落在绿玉一般的蕉叶,红棠一般的蕉花上。映着西天的晚霞,像一曲末世的哀歌。

“滚开,若我师父有什么事,我流霞发誓,今生与你芳树家不共戴天。”

我一把推开芳树晴,抱起东风,奔命一般奔出绝尘的怡红院,冲动夺取了我所有的理智,心中只祈祷着东风千万不要死,不要死。

53.雨瘗梨花吹彻骨(二)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我带着东风一路狂奔,奔出数里之远。天公似乎还嫌我不够苦情,竟然在夜里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

我奔入一片梨花林里,夜色中梨花白成雪,清冷的夜雨,浸透了我和东风的衣衫。

东风的肩胛处,还在流血,黏稠的血液与雨水混合在一起,浇洒在我的手臂上。

分不出是血,是雨,还是泪。

“师父,师父,都怪我,和绝尘定什么苦肉计,把师父害成这样。”

梨花林深处,焚着一萤孤灯,我已经顾不得其它,抱着东风就往灯火处冲。

有灯的地方,至少也该有间茅屋,也能挡风避雨,必须先找个地方,替东风疗伤。

“霞儿,师父没事,别担心。”

东风的声音,缥缈而细微,让人感受到他的生命就在微雨梨花雪里流逝。

“师父,你再忍忍,前面就有歇脚的地方了。”

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气,运起轻功箭一般地穿过一树树雨夜梨花,直到一个破旧的古庙出现在眼前。

庙内点着数盏长明灯,白芦灯芯燃得正旺,莲台上端端正正坐着的,正是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

我向来是抱着一种敬鬼神而远之的心态,如今却希望观音手中玉净瓶里的杨枝玉露能润泽到东风,菩萨保佑,我师父千万不要有事。

“师父,你忍忍,徒儿先帮你包扎伤口。”

我将东风平放在莲台下一块有些陈旧的兽皮锦褥上,掸去上面的灰尘。

撕开东风右肩的袖子,芳树无心这一剑刺得真深,不仅伤及了经脉,恐怕连里面的骨头都没能幸免。

虽然已经点了穴,还是不能阻止伤口处鲜血的涌出。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更糟糕的是,我探查东风的经脉,竟然发现他此刻的内力,剩下不到一成,几乎就快到油尽灯枯的境地。

“霞儿,别哭了。”

东风白如傅粉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浅绿的眸中,似是漾着一层春波,柔柔地荡出我满心的疼来。

我的玄玉心经心法已经练到第三重,体内的真气,与东风的本是同源。

他流了那么的血,在这个破医疗设施的时代,我不能输血给他,那么,我将我的内力渡给他,反正内力没了可以再练,师父只有一个,没了今生今世就再也没了。

“师父,你坚持一下。”

我抹了把眼泪,将东风的身子扶正,双手贴在他的背部,沿着大椎、曲池二穴,将内力度入他体内。

“霞儿,不可。”

东风的声音低若飘絮,却溢满担忧,我已顾不得其它,拼着最后一口气将体内的最后一丝真气度入他体内,才因内力耗尽而沉沉地昏了过去。

柳色黄金嫩,梨花白雪香,玉楼巢翡翠,金殿锁鸳鸯。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一张紫檀木雕花的木榻上,身上穿着一件干净的素色长褛。

“师父。”

我首先想到的是东风,东风他怎么样了?他现在在哪里?

不行,我要去找他。

我想从卧榻上爬起来,却发现自己一丝力气也没有。

该死,是谁把本少爷劫持到这里,该不是中了什么十香软筋散之类的吧。

紫檀木嵌绛纱绣莺鸣梨梢的锦屏转开,进来一个梳着条马尾辫,身着藕丝衫子柳花裙的少女,她长了一双珠圆玉润的纤手,手上还捧着一个红丝绒的盒子。

她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此刻正满眼好奇地打量着我,那粉圆小脸上的表情,好像小孩子发现新玩具一般。

“姑娘,请问我师父在哪里?”

问到东风的下落,此时才是最重要的。至少也要先确定,他是不是平安无事。

那少女玩着胸前的马尾辫,一脸惊讶地道:“你说的是那位绿衣的公子么?他看起来那么年轻,怎么可能是你师父?”

我心中一阵无语,按照东风那种生活习惯,不用保养,也是皮肤好,容貌好,可他好歹也大了本少爷将近十岁,怎么就不能做本少爷的师父了?

自从见识过风潇潇,芳树晴一干女子,我便得出一个结论,混江湖的女人,十个女人九个兵,还有一个是将军。聪明的男人遇上她们,最好能避则避,能让则让。

于是,我便顺着她道:“那请问姑娘,那位绿衣公子现在何处?”

少女蹙了蹙春山一般的眉,这才脆生生地道:“他受了很重的伤,我家夫人正在替他疗伤呢。”

听到有人在替东风疗伤,我心中一阵释然,待要进一步追问东风的情况,却听锦屏外有个柔软的女声传来。

“婉儿,叫你送个药给流霞公子,你怎么倒站在门口和他聊起天来了?”

“婢子知错,见过夫人。”

那叫婉儿的少女向锦屏外的方向行了个礼,便侧身让开。

锦屏外走进来一个紫衣女人,年纪虽不小,却还生得少艾,那头顶堆挽的鬓发,乌云一般,衬着她那双浅绿的眸,说不出的端庄华贵。

虽然她那天带了一张紫纱面巾,但从她那双眼睛,我几乎一眼就认出,她就是那晚到眠琴小筑找东风的紫衣女人,东风口中的“姑姑”。

“婉儿,你先下去吧。”

紫衣女人吩咐了,那婉儿便将手中红丝绒的盒子交给她,转身退出去了。

“那个,我师父他怎么样了?”

我有点支支吾吾,还有点紧张。她怎么说也是东风的姑姑,按照我和东风不清不楚的关系,这算不算是第一次见家长。

她走到卧榻边,将红丝绒的盒子打开,取出一粒藏青色的药丸,叹道:“不枉风儿这样待你,你耗尽内力救了他,先吃下这粒冰魄玉露丸,对你过度消耗的真气多少有些好处。”

我道了声,“谢谢夫人”,便接过她手中的丸药吃了,果然一缕真气便从丹田内升起,虽然极弱,却让我浑身无力的身子,勉强地有了丝气力。

“我师父的伤,到底怎么样了?”

我再次提出这个问题,紫衣女人的脸色,却略略地暗了暗,“目前已经没事了,只需将养几日,外伤便可恢复。可是他的内伤,恐怕更加严重了。”

我一怔,“师父的玄玉心经已经练到第六重,体内真气本已达冲盈之境,怎么可能受这么严重的内伤?”

他根本,在与绝尘和芳树无心打斗之前,就受了很重的内伤。

紫衣女人脸上的神色,又暗了暗,冷笑道:“风儿受了这么重的伤,除了因为你,还能因为谁?”

我又是一怔,之前流霞被羽觞劫持走,“难道师父是被羽觞打伤的?”

紫衣女人冷哼一声,“觞儿的风华日月功虽然已经练到第九重,却怎么比得上玄玉心经心法,何况玄玉心经至阴至柔,正好克制风华日月功这种至阳至刚的武功。他俩人的功力本就不相上下,怎么可能把风儿伤到损了五成内力。”

她唤东风“风儿”我倒可以理解,可她唤羽觞“觞儿”我却有点像丈二的金刚,摸不着头脑了。

她见我怔着,便冷哼道:“你这小子,在本宫两个侄儿之间窜来窜去,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谁来告诉我,东风和羽觞都是她的侄儿,那么他俩,除了师兄弟关系,还是表兄弟关系?

我有些纠结地道:“你们,你们的关系好复杂。”

紫衣女人一愕,“风儿用了樾萝国王室秘传的招魂术,以十年阳寿,五成功力为祭,来招回你的生魂。他难道没有告诉你,他是西域樾萝国的皇太子与摇光殿大祭司?”

东风曾经说过,樾萝王室的祖传招魂术,一生只能使用一次,可以招回死人转世的生魂,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代价是招魂者十年的阳寿,五成的功力?

我头脑里仿佛有千万只锣鼓在敲,黄钟在响,摇得我的心,一阵一阵被针刺过的疼。

“哇”的一声,喉咙里一丝腥甜,我又吐出一口血来。

“夫人,请你告诉我,告诉我关于我师父的一切,请求你。”

我伏在榻上,几乎就要向东风的姑姑拜倒。

她见我吐了一口血,眼中带泪,音声发颤,不由得有一丝动容,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原来樾萝国是个神权政治的王国,摇光殿的大祭司,权力几乎凌驾于国王之上。而大祭司继承的制度,则奉行转世金童之说,也就是在前一位大祭司临终的时刻降临在樾萝国的孩子,便是天命神所指定的大祭司。

而东风,恰恰就是那位转世金童,神的代言人。樾萝国王大喜,因为已经有好几百年,金童没有在王室出现,东风的降生,便意味着神对樾萝王室的认可与眷顾。

所以东风一出生,就被立为皇太子,同时也是摇光殿的第一大祭司。

然而,这位受天神眷顾的宠儿,竟然在两岁上,得了一种绝症,体内阴阳失调,真气不纯,一使用大祭司天赋的通神之术,便遭严重反噬。

樾萝王一颗心急得有若热锅上的蚂蚁,正在百愁莫展,焦头烂额之际,中原武林却来了一位奇人,说是江湖第一圣地嵰雪山有一部调和阴阳之气的至高心法,叫做玄玉心经,只要练了这部心法,东风这不治之症便有望被治。

无奈嵰雪山主人古木无花性情古怪,绝不可能将玄玉心经心法借给樾萝王室,几番行窃未果,樾萝国国王不得不听从那位奇人的建议,让自己的亲生女儿,金叶、银叶两位公主,带上年仅两岁的东风,离开樾萝,远赴中原,上嵰雪山拜师学艺。

此后的事情虽然诸多波折,但古木无花最终收东风为二弟子,将玄玉心经心法给他修炼。

随东风而去的两位公主,银叶公主与古木无花相恋,两年之后,产下一子,难产而死。

剩下的那位公主,便是眼前的金叶夫人,我所在的地方,正是她在中原武林的居所,梨花阁。

无巧不成书,巧的是,绝尘的怡红院,距离金叶夫人的梨花阁,竟然只有十几里的山路。

更巧的是,我带着东风,不偏不倚,正好撞进梨花山下的古庙中。

所以金叶夫人的人才能在下山采买的时候发现我们,也才及时地挽回了东风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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