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管 下——河汉
河汉  发于:2012年06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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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声音?”夏未来问。

“啊,那是信徒们在大昭寺门前磕长头。”卓嘎说。

尽管已经事先知道了,但他们看到那一场景的时候,还是被深深震撼了。地上的软垫整齐地摆了一排又一排,广场上经幡随风舞动,人们虔诚地叩首,匍匐又匍

匐,好似把整个生命都匍匐进去了。

夏未来无法移开目光,他仔细地看了一遍完整的礼,便牢牢地记在心里。

卓嘎跟他们说,刚到这里来不要到处乱跑,最好休息一整天,多喝水,适应以后可能会舒服许多。他们自然照做。

旅馆是双人标准间,他们在分房的时候有过一点小争议,不过很快平息下来——

夏未来、项越、项宇哲一间,陶睿和陶野一间。

项宇哲在此时起了决定性作用,他的存在让陶家两兄弟对项夏二人的合宿放心许多。倒是项越,第一次对儿子这个拖油瓶恨得牙痒痒。

夏未来躺在床上小睡了一会儿,睡得不沉。

浅眠的梦里有好些光斑绕着他转,他想看清楚他们,于是也绕着他们转。他发现自己仍是一只苍蝇,而那些光斑长得很像他在大昭寺门前看见的经幡。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好像在等待他一遍遍地唱诵,明亮得让他睁不开眼。

他想,它们就是业债吗,要他偿还的,要他弥补的,要他赎罪的。

砰砰砰、砰砰砰——经幡们被一阵巨响打散,夏未来猛然惊醒。邻床的项越也被惊醒,两人对看了一眼,都被这么重这么急的敲门声吓了一跳。

“来了!”夏未来套上鞋子开门,刚开门就见陶睿一脸焦急。

“陶野、陶野发烧了!”

夏未来一怔:“发烧?好端端地怎么发烧了?”他虽然也有点急,但是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发烧而已,对一个青壮年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然而他看见陶野的时候这样随便的想法立刻抛到了九霄云外,陶野的脸几乎红得发紫,呼吸急促,整个人都处于半昏迷的状态,意识都已经不清楚。

夏未来急问:“陶野?陶野醒醒!怎么会这样?”

见弟弟情况这么糟糕,陶睿难得慌了神:“不知道。我今天听他咳嗽了几声,以为最多有点感冒,也没放在心上,刚刚一睡醒就看见他这样了。”

项越最先反应过来:“把他送到医院去!我打电话让卓嘎过来帮忙!”

拉萨的出租车不多,他们没时间等,拦了一辆人力车就把陶野驮着走了。一辆车只能坐两个人,夏未来就陪着陶野先去医院。他对骑车的藏族小伙子说:“医院

,去医院!”

小伙子见情况紧急,答应一声就猛踩起来,他的汉语不利索,但还是尽力安慰着夏未来:“别担心,五分钟,五分钟!”

“谢谢。”夏未来感激地说。

风很大,夏未来用大衣把陶野罩得严严实实,像哄孩子一样哄着:“没事的,发烧而已,你肯定挺得过去的!”

手指碰上他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夏未来急得要死。此时陶野似乎清醒了一些,夏未来听见他的说话声,连忙凑近他:“你在说什么?你想要什么?”

陶野张了张嘴,几声破碎的话语传出来。

他说:“……该死的城管……”

他说:“……我叫陶野……”

他说:“……帮我垫下医药费……”

他说:“……夏未来……夏未来……夏未来……”

夏未来愣在那儿,好久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冷风吹进眼睛里,吹醒了他的意识,他这才想明白,这不是陶野想要什么,他也没有清醒过来,他只是在说胡话。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跳入眼眶——他背着他去医院,把他交给医生,陪他治病——这样的画面在他的梦里演绎着。

夏未来拥紧他,也说着和当初一样的安慰:“你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那时候陶野别扭地回答他:“废话,我当然不会有事。”然而现在的他只是唤着他的名字,好像只有拽着这个名字,才能用尽力气去呼吸。

卓嘎赶到的时候,陶野正在急诊室就诊。

为了不妨碍医生,他们只能在外面等候。卓嘎远远见到陶野的模样,也是一脸着急:“他这是感冒发烧了,高原不比平原,感冒发烧都是很严重的,再加上高原

反应,很可能转成急性肺炎……”

陶睿焦躁地走来走去,都说双胞胎之间是有感应的,弟弟在病床上急救,他整个人都难受得要发狂。

夏未来把他按坐下来,一遍遍说着“没事的,没事的”,是在对他说,也是在对自己说。

他们没有时间概念,干等着医生出来。拉萨的天黑得很晚,晚上七点了外面仍然是阳光普照,只是怎么也照不到他们的脸上。

医生出来后说,病人是感冒转急性肺炎,情况不是很好,现在暂时稳定了病情,关键看他能不能扛得住高原反应。运气好的话24小时内不再恶化,就没有关系了

于是来到圣城的第一天,陶野就住进了重症加护病房。

陶睿坚持留在医院守着弟弟,一步都不肯离开。项越叹了口气,只得去八角街给大家买些吃食。夏未来想了想,说出去散散心。

从大昭寺的广场上可以遥望见布达拉宫,晚霞投射在那雪白的宫墙上,有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宝相庄严。

天色渐渐黯淡下去,夏未来一直仰头看着天空,看着布达拉宫,看着经幡,忽然顿悟了下午的那个梦。

从他们相遇开始,他和他们,他和这些他想要挽留住的人,就一直在较劲。像是互相不对盘一样,我牵绊着你,你牵绊着我,一天一天消磨着,快乐着也疼痛着

。磕磕碰碰,打打杀杀,进医院都成了家常便饭,生死线上来来回回好几次,把他的灵魂都要吓出来。

他不由得在想,是不是他欠他们的,或者他们欠他的,命运中的业债层层叠叠,总也偿还不完。

夏未来慢慢走到大昭寺前,听着有节奏的沙沙声,看着信徒们用自己的身体丈量着人生路,他的心里刹那间涌上一层惦念,那种惦念直冲眼眶,几乎让他落下泪

来。

传说,他们今世要磕满十万长头,才能偿还罪孽,以修来生。

第41章

夏未来收拾好突如其来的感伤情绪,瞄了瞄周围的信徒们,心想自己明明是个无神论者,贸贸然地跟这儿求神拜佛似乎也太不诚心了,就好比八百年没联系的小

学同学,突然问人家借钱,谁会理他呀。但是……他觉得自己既然来了,好歹也入乡随俗一下,给陶野求个早日康复,灵不灵是另外一回事。

于是他鬼鬼祟祟地站到角落里,学别人把鞋子脱了赤脚站在地上,双手合十,触额,触口,触胸,嗡嘛尼呗咪哄。俯下身体,五体投地:希望小无赖的病赶紧好

起来……

他趴了一会儿。

由于经验不足,他爬起来的时候遇到了一点困难,狼狈地把手脚都收回来,正准备一个挺身站起来的时候,面前突然从天而降一盒热羊排。

夏未来囧然,这哪个不长眼的,当他在沿街乞讨么?

抬头就见项越一副憋笑到内伤的神情看着他,“起来吧。”他说,“吃饱了去换陶睿的岗,求神佛不如求自己。”

天色终于暗下来,夏未来一看表,都已经八点多了。想着陶睿都还没吃东西,连忙套上鞋子跟项越往回走。

“我看看,你还买了什么?”夏未来拿过他手里的袋子,翻找一阵,看见了几个小饼,几个大饼,几个不小不大的饼,两盒羊排,三包牛肉干,还有一本书。

“买书干嘛?”夏未来问。

“晚上守夜会很无聊吧,有本书看着做消遣。”项越说。

“嗯?六世达赖喇嘛……这是什么经书么?”夏未来瞟了眼兀自向前走的项越,乐道,“你还真是不坦诚,还笑话我呢,还说什么求神佛不如求自己呢,你买这

书是何居心?还不是想让小陶野快点好起来……”

项越拽着他过马路,不理他的嘲讽,也不作任何辩解。

他们三人吃完东西后,项越跟儿子的手机通了电话,然后就回去照顾项宇哲去了,把那本什么六世达赖丢了下来。夏未来叫陶睿回宾馆休息,陶睿摇头说不,夏

未来拿他的倔脾气也没办法,只得也陪在那儿。

可能因为陶野的身体状况一向都还不错,又或许夏未来那个蹩脚的祈福起了作用,大约十点多的时候,医生就通知他们陶野转了普通病房,他们可以前去陪护。

陶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夏未来的一颗心也算是放了下来。他们转移阵地到了病房中,守着陶野安然的睡脸,眼睁睁看着他输液的瓶子换了一个又一个。

项越说得对,这种时候最难熬了,百无聊赖的夏未来翻开了那本书,也没看简介也没看序言,就胡乱地当经书看。

看着看着他发现不对劲了,这字里行间哪里有一点潜心向佛的经文,全部都是赤裸裸的爱语表白啊!他愣了很久,才想起来去看作者简介,看了以后终于明白,

那六世达赖还真就不是一般的喇嘛。

夏未来摸了摸下巴:“小陶睿,你说一个喇嘛头头怎么会带头儿女情长?跟着女人跑了,连活佛的位子都不要了……”

陶睿心不在焉地说:“我不知道,可能他脑残吧。”

“对,有可能。不过……他这诗真的写得很好……”夏未来不由得感慨。

项越买的这本书是一本诗集,收录了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作品。夏未来看着看着,觉得里面有一句话直戳他心窝,替他解了今天的疑惑——

那一世,我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他想通了。

他拜佛,不是去问佛祖借钱。他经历这么些苦难,也不是替来生赎罪。他只不过,与这些人相识,然后修炼成茶几。

所以他又想起了另一句诗,叫做——相见争如不见。

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夏未来在床边睁开眼睛,看见陶睿睡倒在床尾,皱着眉头的帅脸我见犹怜。

他伸出手去,想去弹走他眉心的皱纹,手指还没有碰到他的脸,就听身后一声凉嗖嗖的闷哼:“夏无赖,你压着我的胳膊了。”

夏未来一惊,立刻回身看向发声地:“陶野!你总算活过来了!”

陶野眼见他一脸欣喜,神采在刚睡醒的双眼里越发潋滟,他想笑却又绷住脸:“夏无赖,我说你压着我的胳膊了!”

……

陶野的烧退了,炎症也消下去了,除了右手背整个肿起来,没有太大的问题。医生说,他的右手可能是由于打点滴出现了高原反应,所以肿了。但是当事人们都

知道,是夏未来枕着它睡觉睡肿的。

卓嘎带了些点心和酥油茶过来,项越带了个拖油瓶过来,一群人在病房里其乐融融。弟弟康复了,最高兴的莫过于陶睿,晚上没吃什么东西的他一下喝了三碗酥

油茶。

除了项宇哲,大家都折腾了一晚上,现在精神松懈下来,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体上的不适。最先发现的是项越,他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一开始他以为是没睡好

的缘故,可是时间长了还一直疼,这就让他有点受不了了。

他把情况向大家汇报了一下,夏未来也揉起了太阳穴:“对啊,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疼。”

卓嘎听见他们的话,皱着眉头说:“看来你们是真的不适应高原气候,你们头疼应该是缺氧导致的,也是高反的症状之一。”

夏未来一拍大腿:“哦,我知道了!难怪药店的丫头让我们买一盒止痛药,看来就是治这种头疼的。”项越闻言从包里拿出了那盒止痛药,赶紧和水吞了,说实

话他已经感觉头疼得快要裂开了。

虽然这个反应陶睿陶野项宇哲都没有出现,不过卓嘎认为,保险起见他们不要在这里强撑着,不如去高原反应不那么严重的地方呆着。

项越问她能去哪,卓嘎说:“日喀则肯定不行,那里比拉萨还要高。你们可以去林芝,那里海拔两千七,而且多山林,空气很好含氧量高,应该不会难受了。”

一听这西藏还有那么舒服的地方,饱受高反之苦的项越恨不得立马飞过去。不过他们毕竟得顾着陶野这个病号,于是又在拉萨煎熬了一天后给陶野办了出院,一

行人杀到了林芝。

果然,一路顺着尼洋河走,越走他们的身体越舒畅,项越总算摆脱了一副要死不活的状态,也开始能够谈笑风生。

司机没有安排他们住宾馆,把他们带到了一处私人家的住宅,是两幢并排相连的小楼,外面看有些藏族风貌,然而里面完全是现代化的结构。主人家说,他们可

以住在两幢小楼的楼上,两幢楼上各有一个空屋,一个屋能住两个人。

理所当然的,夏未来跟项越和他儿子一个屋,陶家两兄弟一个屋。

晚上,趁着项宇哲在看电视,项越蹭到夏未来床上说:“你看,我们这个假度得还不错嘛,跑了这么远你也没觉得多不适应对不对?”

夏未来瞪大眼睛看着他:“你睁眼说瞎话呢吧!都这样了还叫能适应?你没见差点出人命吗?你忘了头疼的感觉了吗?”

项越愣住,叹口气说:“我的意思你怎么就不明白,我是说你不是非得呆在一个地方消磨生命,你在哪里都能找到过活的方法不是吗?”

夏未来反应过来:“何必拐弯抹角,我懂,你想劝我跟你走,去做项宇哲的后爸。你这是逼我去做小白脸啊。”

项越抚额:“这怎么是小白脸呢?你怎么就是说不通呢?我……”他的话没有说完,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他们的沟通,项越本想掐断,可一看见来电显示就住手

了。他犹豫着望了夏未来一眼,起身到了门外晒台去接电话。

不能让他听的电话,可能是商业机密,夏未来胡乱猜测着。这两天项越的电话频繁作响,看上去特别忙的样子,夏未来心说不愧是大老板,外出度假都是业务缠

身,这要换做他,长途漫游的钱就能让他心疼死。

本也没想多少,偏偏项宇哲这个小滑头好奇心强,见爸爸出去煲电话粥,就悄悄挪到门边,扒在门缝那儿偷听。听了一会儿,这孩子突然贼贼地笑起来,似乎心

情很好,吧嗒吧嗒跑到夏未来身边,故作神秘地说:“夏叔叔,我们家要有好事了。”

夏未来“嗯哼”了一声,把他抱坐到床上,仍然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上的西藏新闻:什么米林县部分地区戒严,什么拉萨市区加派了巡防战士,什么达赖喇嘛在

国外怎么怎么……

“夏叔叔,我妈妈现在经常跟爸爸通电话了,他们不像以前那么冷淡了,宇哲可能不用在他们之间挑来挑去了。”

夏未来圈着他的手臂收了收:“是嘛,你爸爸在和妈妈通电话呀。”

“是啊。”项宇哲很开心,“夏叔叔你说我爸爸妈妈会不会再结一次婚呢?”

“这个……我不知道。”夏未来看着电视,电视里开始介绍南迦巴瓦峰,说他是念青唐古拉山婚外情的产物,由于念青唐古拉山的正妻纳木错不待见他,所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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