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十三爷挣扎着还没爬起来的功夫，四爷已掀了大把大把的雪盖在他身上，得意道：“到底是我赢。”

十三爷边抖雪，边抬起头瞪他。此时两人都是满身的雪，还好府里的小阿哥们都不在这，不然四爷的严父形象可就全毁了。

“好了，不玩了。”见十三爷还在那折腾，四爷也收了笑，起身拉了他起来，“回吧，小心着凉……反正我已经赢了。”

我只觉得若是没有后半句的话，会更好。

作为输掉的一方，十三爷缓了片刻，便收起了沮丧神情，只淡着脸色起身拍完雪就跟着回屋。

回来换完衣服又喝了杯热茶，十三爷便站起身淡然道：“四哥，那我就先回去了。”

四爷一呆：“你我多日不见，不是说好今天在这住一晚吗？”

“是啊，不过我回去要准备大礼，”十三爷正色道，“总说礼物要留得惊喜，小弟这就回府准备，等四哥生辰时再奉上岂不更好？”

“这……你……”四爷挣扎道，“其实也不必如此费事……”

“怎么会，四哥如此在意的礼物，小弟自然要仔仔细细地准备了。告辞。”说罢十三爷冲四爷灿然一笑，施施然出了屋。

“……”

我默默看了眼四爷纠结的表情，低下头，这就是所谓的乐极生悲了吧。

第四十一篇

康熙五十五年某月某日

“不要吓到小孩”——这话是十三爷常对四爷说的，但想不到这劝言这日竟是四爷用在了十三爷身上。

十三爷慢吞吞抿了口茶，瞥了四爷一样，很凑合地道：“知道了。”

四爷无奈道：“你多大的人了，还用得着跟小孩制气？”

“……说到这个，”十三爷淡淡道，“我还没问四哥当初为何要骗我。”

四爷顿时卡住了一般，半晌干咳道：“怎么还提这个，不是说过了那时你还小嘛。”

“就算小也已经知事了，四哥若是好好说我自然明白。”十三爷负气道，“害我白白被吓了半年多！”话音未落忙去掩嘴，但那话已收不回来了。

四爷登时忍俊不禁：“竟被吓了半年？”见十三爷脸上变色，立刻正了神色道，“是四哥的不是，早跟你讲明那故事是假就好了……不过你也不必再拿它吓唬天申嘛。”

“放心，”十三爷不冷不热接道，“自有元寿告诉他真相，他的四哥到底是不会蒙他。”

受了十三爷的挤兑，四爷却没丝毫不快，权当没听见，笑道：“那便好了。”

想必十三爷现在心中直有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抿住嘴，低头去看自己的书了。四爷倒是依旧兴致勃勃地去跟他说话。

这事的起因还是在刚才。十三爷又来了府中做客，正好四爷不在，我便引十三爷到四爷屋中等着。他闲的无聊，又叫了元寿阿哥和天申阿哥过来。

十三爷绝对是比四爷和蔼可亲多了，天申阿哥见到他就往他身上扑，比见到他阿玛还高兴。元寿阿哥倒是规规矩矩行礼。

“近日都在做什么？”十三爷笑问道。

元寿阿哥回道：“近日都在陪着额娘，阿玛说过段时间等我大了，就要开始念书了，叫我早些做准备。”

十三爷点点头，又戳戳天申阿哥的小脸道：“你呢？”

天申阿哥歪头想了想：“前些天玩捉迷藏，最近喜欢听下人们讲故事。”

真是毫无上进心的回答……我汗然想道。若是对方是四爷，少不得又要把他训斥一顿，但十三爷却是相当淡定。估计也是因为他小时候也没少干这种玩闹事，记得有一次气得四爷直接把人摁住打屁股。现在天申阿哥的功力到底还不及当年的十三爷。

果然见十三爷丝毫没有说教的意思，只是笑道：“听了什么故事？不如给我讲讲。”

“鬼故事！”

“……”

我瞧着十三爷的表情有些僵硬。印象中，小时候的十三爷确是相当怕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自那次被张起麟床下伸出鬼手的故事吓到后，在四爷那边住了小半个月仍缓不过来。

估计是小时候被吓多了，导致十三爷如今走了极端，完全对鬼怪之事嗤之以鼻，我只道他是不怕了，但现在看来，十三爷心里依然有着阴影。

轻咳一声，十三爷问道：“讲了什么？”

“倒也没什么，”天申阿哥仔细想了想之后道，“无非是府里墙角窝着小鬼什么的。”

十三爷哼了一声，冷道：“不过是寻常道听途说来骗人的破故事！若是信了就太傻了！”

也不知十三爷是有多深的阴影，竟能把这话说得如此咬牙切齿，简直是字字血泪。

天申阿哥蹭了蹭他，小脸严肃道：“十三叔说得对，那些都是骗小孩的！”

对于他这样的表现，十三爷很是欣慰，笑着揉了揉天申阿哥的头，颇有孺子可教的意味。

“阿玛也说了，只有小笨蛋才信鬼故事！”

我头上落下一滴冷汗，小心翼翼瞄了眼十三爷。他脸上倒没过多的表情变化，只沉默半晌，慢吞吞道：“你阿玛当真这么说的？”

我直朝天申阿哥使眼色，可惜这小子压根没看见我，倒是元寿阿哥似是明白我的用意，伸手拽了拽天申阿哥的衣角，但依然于事无补。

天申阿哥用力点头：“就是阿玛说的，阿玛还说以前他就遇到了一个小笨蛋，被故事吓得晚上睡不着，非要抱着他才肯睡！”

我简直想捂脸扭头了，天申阿哥真当毫不含糊，直接将他阿玛老底端了，上次四爷不过是一时高兴，跟他说起了十三爷小时候的事，这小子倒记得清楚，直接跟他十三叔坦白了。若不是我知道四爷没跟他说明那事的当事人是谁，我都快以为天申阿哥是故意的。

十三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煞是精彩。天申阿哥却是丝毫不觉，依旧道：“阿玛还说，他是故意不告诉那人真相的，只想看看他何时能自己想通。阿玛还说那人好玩得紧。”

听到这十三爷的脸上已经锅底黑了。我无计可施，只能在心里暗暗叹息四爷到底怎么养出这倒霉孩子来的。

元寿阿哥到底是比他五弟强，早早察觉出不对，此时借了个空挡，忙斥道：“天申，这都是阿玛平时随便说的玩笑话，跟十三叔嚼什么舌根！”

天申阿哥闻言不满地撅嘴道：“我又没说错，明明都是阿玛说的！”

“好了！”十三爷眼角直抽，缓了口气道，“说便说了，没什么打紧的……不过有些故事确是可怕，被吓到也不算丢人。”

我只觉得后面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多余，十三爷怕是觉得自己这次丢人丢大了……想必事后他少不得又要跟四爷生气，四爷估计又要来数落天申阿哥，这一个轮回最后还是报在这小子身上……真当是自作孽。

天申阿哥似是还嫌这事不够乱，立即添了一把火，挺起小胸脯，大声道：“天申才不会怕！天申觉得那个小笨蛋最傻了，才不要学他！”

我似是听到十三爷脑子中的一根弦噌的一声断了……

后来我只能说十三爷还是相当冷静的，木着脸对天申阿哥注视良久，期间天申阿哥一直以纯良无害的天真表情回视着他。最终，十三爷长叹口气，对我道：“去把张起麟给我叫来。”

难道张起麟埋了二十年余年的祸根，今天终是要开花结果了吗？我心中惴惴，但无法，只得叫了他进来。

张起麟刚一迈步进屋，十三爷便冲他勾勾手，然后指着天申阿哥道：“你当年给爷讲的那个鬼故事爷至今难忘，今日又给你找了个听众来。再来一遍吧。”

张起麟闻言立刻像被扔到岸上的鱼，整个人都扑腾起来。大概是他从没想过自己讲的故事能给主子留下这么大的印象，所以异常的兴奋，二话不说，立刻活灵活现将当初吓坏十三爷的床下伸鬼手的鬼故事再向天申阿哥复述了一边，就连拿捏的语气配合的神态都比当初上升了一个档次，直让人身临其境。

然后天申阿哥哭着跑了。

见如此，十三爷似是也觉自己玩过了火，面露焦急之色，但顿了顿还是没追出去找人，只转头对青白着脸，揪着自己衣角的元寿阿哥道：“这都是些骗人的故事，你一会告诉天申，让他不要当真了。”

元寿阿哥这才微微缓了脸色，点点头，追出门去。正巧这时四爷也回府了。

可能是刚才天申阿哥承担了十三爷大部分的怨气，所以四爷这个正主回来后，十三爷脸色倒不怎么难看了，只是明里暗里挤兑了几句，当然四爷丝毫不受影响。

见十三爷始终不搭理自己，四爷终是耐不住，一摊手，道：“我那时也是喜欢抱你睡，你小时候多动，难得一晚上都乖乖让我抱，我当然希望这日子越久越好了。”

我嘴角一抽，小心去看十三爷，见他虽然无甚表现，但耳朵已经可疑的发红了……暗叹口气，怕是这两位爷下一刻又是和好如初，只是可怜天申阿哥白白当了回出气筒。

第四十二篇

康熙五十六年某月某日

这日上午四爷又问了元寿阿哥和天申阿哥的功课，然后把答不出来的天申阿哥训斥一通，顺便警告他以后少去烦他十三叔之后，就一直在喝茶翻书。我晚上没睡好，就在一旁站着闭目养神，几度差点横躺倒地上，眼看着这一下午就要过去了，十三爷府里的下人突然前来，说十三爷请四爷过去有事相商。

四爷微微一怔，只因平常十三爷若是想见四爷只会直接过来，倒是第一次见他差人来找的。不过四爷毫不在意，立刻收拾收拾就叫上我就往过去，我衷心希望这晚四爷能留在十三爷府上住，让我第二天早上能睡个懒觉。

一路无话，到了十三爷府前，下人早就等着了，却把四爷往对街的一家酒楼引了过去，四爷不禁有些纳闷，随口问下人道：“你可知道你们爷找我何事？”

那下人回道：“爷说想请王爷见一位朋友。”

四爷闻言微微皱眉，但也没说什么，随着下人上了酒楼到了一间雅间前，那下人退下后四爷就直接推门而入。

雅间中除了十三爷果然还有一人，看样子岁数和十三爷差不多大，身上衣衫华贵干净，头发也梳得利落，看着像是出身大户人家，但气质上却是差着很多，歪着身坐着，举手投足间怎么看都透着一股痞气，正和十三爷推杯换盏，相谈甚欢。

听见门开之声，十三爷回头一看见是四爷，起身笑道：“四哥来啦。”

那人也站了起来，冲四爷咧嘴一笑：“雍王爷。”

那人的笑容实在太过亲切熟稔，着实奇怪。在我的印象中，一般外人见了四爷都是规规矩矩不敢多说话的，这人倒是个另类。四爷看样子也不太适应，又不知他是谁，只看着估计是他十三弟的朋友，迟疑了片刻，冲他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还没等四爷发问，十三爷已抢先道：“四哥，这是我前几日新认识的朋友，李卫李又玠。我与他很是投缘，所以便想介绍给四哥认识认识。”

四爷看着发证，目光在两人来回转了几圈，最后还是决定不要说话的好，只又点头道了声幸会。

作为另一当事人的李卫依旧没事人般保持着阳光灿烂的笑容，可能是他的笑容太过闪耀，晃到了四爷，所以四爷微微整了神色，再一次冲李卫礼貌地笑笑。

李卫得了四爷的注意很是高兴，豪气万丈地一抱拳，大声道：“久闻雍亲王大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幸会幸会！”

“……太客气了。”四爷顿时汗然。

我听着这对话怎么听怎么像是话本里江湖中人说的接头话，若是此处不是酒楼，而是一小茶棚就更有气氛了。对于这种打招呼的方式，四爷显然很不习惯，脸上多少有些僵硬起来。不过李卫丝毫未觉，可能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很帅气，有魄力，笑容更加灿烂了，立志用自己的白牙晃瞎四爷的双眼。

十三爷看着也挺无语，但他对李卫显然比四爷要宽容多了，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只笑道：“四哥，又玠就是……习惯这么说话。”

“这样啊，”四爷无奈接收着李卫的笑容，随口问道，“李兄是京城人士？”

十三爷想说话，但还没等他开口，李卫已摆手道：“不是，我原是安徽一富户子弟，如今运气好，在京城任一小小官职。”

四爷闻言微微一皱眉，扫了十三爷一眼，十三爷见状忙打断李卫的话，道：“四哥，又玠所任兵部员外郎……官职虽不大，但人却是个有能力的，性子也好，怕是前途不可估量。”说罢看了四爷一眼，似是意有所指。

李卫忙道：“十三爷太抬高小人了。”

十三爷笑道：“怎是高看，我自认看人眼光不懒，又玠不必太过谦虚。”

他这么说，李卫越发不好意思，挠挠头道：“十三爷这么说……其实我没读过几年书，也不爱学，想不到竟然能得十三爷高看，真是……嘿嘿嘿。”

看样子十三爷确是很欣赏他，若是平常来这么一位怎么看怎么像是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十三爷正眼都不会瞅一眼。也不知这位不着调的家伙是有什么才学被十三爷看中了，不过可以得见的是，四爷完全没有从这片刻相处中体会出这人半点价值来。

从李卫坦言自己读书不多时，四爷的额角就在抽，但碍于他十三弟，只得举杯冲李卫道：“李兄不必客气，我十三弟看人的眼光不会差。”虽是这么说，但我跟在四爷身边这么多年，能看出他这话说得十分之凑合，神态也不算太自然。

可能是四爷掩饰得太好，李卫丝毫未觉，依旧维持着大大咧咧的痞子造型。从这点看来，他也的确称得上是一位强人。

三人闲聊过程中，十三爷一直频频向四爷暗示李卫是个人才，但不知是李卫说得太高兴导致找不到重点，还是十三爷想向四爷传达的信息总是对不上号。所以李卫的才华一直没有得以展现，几人反倒是在一个时辰中把从京城到安徽的风土人情聊了一溜遍。虽是如此，气氛还算融洽。这得益于四爷不管心里多不爽都能维持得住的淡定形象。

李卫一直在大谈特谈他家乡的美食，直到讲到他家门外隔一条街的糖葫芦很好吃时，四爷终于开始坐不住了。

可能李卫真有那么点察言观色的本事，总之他在四爷说话之前就先告辞离开了，只留下二位爷。没了李卫，四爷看着心情顺多了，抿了口茶，淡淡道：“这次请我来，就是为这个？”

十三爷闻言笑道：“四哥不觉得他是个有趣的人吗？”

“……有趣的过分了。”

十三爷干咳一声，含糊道：“他是……有些不拘小节。”见四爷瞅他，尴尬道，“好吧，挺不着调的人。”

四爷无奈道：“你这是从哪个犄角个拉翻出这么一位的？还想介绍给我？”

十三爷笑道：“他确是个有能力的，我向四哥担保。”

“我怎么没看出来？”

“……那是因为四哥对他了解还不深。”

“你了解很深？”四爷扬眉道，“我怎么记得你说过你们认识不过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