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韩如意的讲述中,我渐渐知道了真相。原来当年她因为早恋和父母吵架,最后甚至选择跟男同学一起私奔,父母在因为去寻找她的途中发生车祸,所以韩如意这些年来一直责怪自己。
大卫·霍金斯教授曾说过,人类有复杂的心理构造,所以世上没有完美的人。
记得当时他说完后问:“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答:“明白,每个人都有弱点。”
第十八章
天刚刚黑,我正在吧台里为开业做准备,炎忽然大驾光临。
不只是我惊讶,店长和卖身的男孩还有在场的侍应,全都停下手里的活,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半年过去,炎已经不是当初经常在酒吧街厮混的地痞流氓了,甚至他已经很少亲自出现,这一带的地盘已经交给手下打理。
如今的炎,依旧穿着破破烂烂的牛仔裤,顶着一头染成银白色的发,黑色的背心和皮甲克,但是所有人都感觉到,气势不同了。他身后跟着一众手下,全都穿着黑色的西装,凶神恶煞,那是来自于真正腥风血雨的黑道煞气。
“冉老板,好久不见。”炎眯着眼说。
我感觉到他的怒气,像是野兽发动攻击前露出獠牙,连带着整个气场,也变得让人忐忑。
“炎哥。”我打招呼。
他走过来,将手肘挨在吧台前漫不经心地问:“听说冉老板交了个漂亮的女朋友,不知我是否能有荣幸见到。”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炎的脸色立即低沉许多,在他发怒前,我勾住他的脖子,轻声地说了几句话。
跟着他进来的手下,仍是满面凶光的模样,仿佛只等老大一声令下便发难。但炎却也笑出来了,他比我笑得更夸张,肩膀和银色的头发都一颤一颤地。
直到笑够,他一口亲在我的面颊上,说:“冉老板,你真是……”
我打断他问:“这个忙你是帮还是不帮?”
“当然帮,这点小事算什么。”
“嗯,麻烦炎哥了。”我跟他说句场面话后,又道:“炎哥既然不是来砸场子的,那就请你和手下兄弟让个地方,我这里马上就要营业了。”
炎哈哈大笑,意味幽深地看我一眼,带着他那些手下风风火火地离去。男孩和侍应立刻围过来,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我,只有店长站在远处,脸上有许多疑问,也许这个饱经磨历的男人,已经察觉到我和炎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
“冉奕、冉奕……”韩如意向我招手。
我靠近问:“怎么了?”
她捧住杯子痴痴笑着,好一会才说:“冉奕,我要喝酒。”
我有点为难地看着她,在想韩建安知道后会不会不高兴。
“小奕……”她摇着我的手撒娇。
叹口气,认命地调杯比较温和的水果酒给她。但当我转过身把酒端去时,韩如意已经不在位置上了,我张望好一会,才在舞池中找到她的身影。此时她已经脱下外套,穿着紧身的红色小背心,肢体随着音乐摆动,长发在空中甩出波浪形的幅度。
我有点意外,文静的韩如意从来不会这样做,她之前只是静静呆在一旁,等我下班而已,但显然现在已经能在流转的灯光下绽放。我没有阻止她,只是交代侍应留心,别让她独自离开酒吧。
“小奕,陪我跳舞吧。”韩如意说。
这是最近她经常说的一句话,我总是淡淡地拒绝。
“为什么?你不开心吗?”她问。
“不是,你开心就好。”我答。
“是呀,很开心,小奕我坐不住了。”她说完已经离开座位,我只好帮她把留在高脚凳上的手袋收好。
酒吧打烊后,我便送韩如意回家。她看起来累极了,不见刚才疯狂放纵的模样,在车厢里歪着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从我的角度,能看到她很浓厚的黑色眼影,又长又翘的假睫毛,酒精促使的红晕已经盖过腮红,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她的脸很烫。
我看着韩如意走进别墅里,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上,回过头,就见到路灯下有个人影。走近一看,原来正是韩建安,他看起来像一早就在附近等着我,直到韩如意进门才现身。
“我姐是个好女人,你别太过分了。”他说。
我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摸不着准他的意思。
“冉奕,你别当我是傻瓜,没哪个男人会糟蹋自己的女朋友,让她喝酒,让她晚归,甚至是让她像你一样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
“很抱歉。”我耸耸肩膀,说:“我并没有勉强她,但我有我的生活方式,她并不值得我做出任何的改变。”
“你……”
我率先抬脚离去,连头也没有回。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主宰我的生活,能改变我的命运,但他并不知道。
今晚,酒吧不对外营业,但来了不少客人,都是韩如意的朋友和同事。今天晚上她打扮得像只花蝴蝶,笑得很灿烂,挽着我的手穿梭在人群中,不停地接受众人的祝福。
“嗨,南方。”韩如意喊道。
刚刚才到的郭南方走过来,给了她一个拥抱,然后说:“生日快乐。”
“谢谢。”韩如意又问:“小安呢?”
“他有份报告明天就要交给法庭,写完就会赶过来。”郭南方笑着说。
身为主角的韩如意很快就被其他人叫去了,我与郭南方礼貌又客气的聊几句后,彼此就分开招呼客人,但不久又重聚在没人的角落里。后来,迟到的韩建安也加入我们,三个大男人挤在偏远的沙发上,随意喝酒谈天,看着韩如意和她那些比较要好的姐妹玩得很疯。
“看来离散场还早着呢,我们得想个方法打发时间。”郭南方说。
我与韩建安同时问:“有什么提议?”
“这样吧,我们每个人说出自己印象最深刻的事。”
见到他没反对,我也便点点头。然后我们三个人开始划拳,石头剪刀布,第二回合已经分出胜负,由输的韩建安先说。
“在我的记忆中,最深刻的事是新西兰发生的,那时我还是个实习生,在机缘巧合之下参加过一次人体解剖。”韩建安说。
我们起了兴趣,忙不迭催促他继续说,他不慌不忙地喝口酒,才再次开口。
“那是具华人的尸体,没有任何表面伤痕,从外部无法判断死亡原因。但我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剖开尸体那一刻,根本没法找到任何内脏,只有带着泡沫的血水不断涌出来,后来我听警方说才知道,受害人在临死前被人用试管灌入有腐蚀性的液体,身体里的器官全都蚀烂了。”
“好恶心!”郭南方大叫。
想象到那个画面,我的手抖了下,差点连酒杯都端不稳。
“接下来到我说了。”郭南方故意停了阵,吊起我们的胃口才继续说:“我在重案组工作这么多年,对各种各样的事早就见怪不怪,但有一个案件到现在还让我难以释怀。”
“那倒是值得一听,快说吧。”我看着他说。
“这件事就发生在本城郊外的孤儿院,当时那里发生火灾后,我随消防员进入现场调查,在里面发现二十八具尸体,大部分都是未成年的孩子。当时我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感觉很不幸,但当我准备离开时,在大门处发现一条被烟熏黑的铁链,接着浑身都冒出冷汗。”
“为什么会冒冷汗?”韩建安问。
郭南方笑而不答,看着我问:“你能猜到吗?”
我摇摇头,才他继续说下去:“经过我多方面调查和确认,孤儿院是被人纵火,凶手在放火后并用这条铁链锁起大门,所以火灾中无一人生还。”
“天啊。”韩建安说。
“真是惨绝人寰。”郭南方说。
韩建安紧张地问:“那后来有抓到纵火的凶手吗?”
“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没有,郭警官,对不对?”我笑问。
“别提了,就连一点线索也找不到,所以我难以释怀。”郭男人苦着脸说。
“那轮到我说了。”我很有自觉地坐好,酝酿许久才开口:“读小学的时候,有个班长老欺负我,结果在运动会结束上台时领奖,我假装绊倒扯下他的裤子,结果第二天他就退学了。”
当我说完以后换来他们鄙夷的眼神。好吧,我承认,这故事根本不值一提。
之所以会提起,是前不久在酒吧遇到这个班长,他告诉我,是因为喜欢才会故意欺负我,就连退学也是因为最狼狈的样子被我看到。
到了切蛋糕的时候,气氛很高涨。我从身后抱住韩如意,帮她打开巨大的香槟,然后瓶子里的气泡和水柱喷出去,酒吧里的人都在尖叫中争相躲避。不知是谁开的头,就连半人高的双层蛋糕也变成武器,真是够疯狂的夜晚,我护着韩如意结果成为众矢之的。
当我清理完身上的奶油才洗手间走出来时,我的女朋友正在舞池中摇摆,她索性连外套都脱掉,只穿着纯白色的蕾丝胸衣。气氛顿时变了,在刺耳的音乐下,那些男人带着情欲的脸,像是想一口吞掉她。
韩建安用最快的速度冲过去,用自己外套紧紧裹住她,韩如意不安分地挣扎着,场面很快转为尴尬。
我把音乐停掉,向所有客人道歉,郭南方也帮着善后。但是罪魁祸首仍像不知发生何事,在韩建安抱她离开时,依然笑得明艳照人。
第十九章
韩如意完全忘记生日的放荡事件,她把工作辞掉,每天晚上放纵自己,无论我和韩建安怎么劝也没用。不让她再到我的酒吧来,她就到别的场子玩,我威胁说分手,她便更过分的彻夜不归,醉了以后在外面大吵大闹,非得让我亲自去哄才肯回家。
韩建安原本对我多有怨言,指责是我教坏他姐姐,但最后见我也很是无奈,便不再多说什么。
“到底我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问。
我在沉默中摇头,同样是痛心疾首。
最后还是郭南方给出建议:“你们多注意下她的生活和财务状况。”
于是韩建安把银行寄来的月结单拿来,我们查看一番后,发现她的支出多得吓人,每隔段时间便提取大量现金。接下来交给郭南方调查,韩建安很信任他,所以我倒变成无用的闲人。
但韩建安真的没信错人,结果很快被查到,原来韩如意最近都在滥药,把钱全用来买软性毒品。当知道真相时,就连郭南方也惊讶不已,本来善良乖巧的女孩,为何忽然就堕落成这个模样。
郭南方走后,韩建安坐在太师椅中,抿着嘴,良久都不曾说话,姿势也一成不变。我看得心疼,走过去把他的头揽到怀里,他没有像平时般对我退避三舍,而是慢慢地闭上眼睛。
“冉奕。”他喊。
“在,我在这。”我说。
“我该怎么办?”
我用手抚摸着他的头发,轻声说:“别担心,有我呢。”
韩建安把脸埋进我胸膛里,闷闷地声音传出来:“为什么命运总是那么多意外发生,当小茹去世的时候,我几乎不想活了……”
“别再说了。”我感到有点害怕。
“真的,也不怕你笑话,我确确实实想过自杀,但我的生命里还有姐姐,父母离世后是她撑起一片天,为了报答她,我无论如何都得活下去。可听到南方说她滥药时,我怕她会像小茹那样突然就离开,那就剩下我自己一个人了。”他说。
“不会的。”我抱紧他,说:“不管未来如何改变,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你知道的,你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冉奕……”
“我在这呢,一直都在。”
不忍心再看着他迷茫的表情,我用嘴堵他的唇,用力地吮吸着。与情欲无关,我只是想用这种方式,让他感受到我的存在,韩建安僵硬了下,更用力地反攻起来,抱住我的腰,将舌头伸入我的口腔中。
我的身躯慢慢滑落,跪在了地板上,刚好与坐着的他面对面。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宁静的午后,竟然有种说不出哀伤,让我们只能不断索取对方,来掩盖越发凶猛的无助感。
但是,韩建安说得没错,命运总有预想不到的意外发生。
开门声惊醒了我,韩如意吃惊地站在门边,新鲜的蔬菜散落满地,甚至有个番茄滚到我的脚下。他迅速地推开我,令我跌坐到地上,韩如意转身飞快地跑开,我看了一眼面色如灰的韩建安,立即从地上爬起来追出去。
很快,我在绿化带的小道旁截住她,喘着气,紧抓住她手不放。
韩如意挣不开,便大声吼:“告诉我!刚才的一切都是假的!”
也许是因为和韩建安接吻,也许是我刚才跑得太快,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使我没办法冷静思考。
见到我沉默,韩如意揪紧我的衣服说:“小奕,快说啊,刚才只是我看错对不对?”
“不,都是真的。”我说。
蓝天、白云,绿草、都在我的视线里。我没有去看韩如意的脸,不想见到她的眼泪,我原本可以继续欺骗她,但总感觉有点疲倦,累得连谎言都不想再说。
“为什么……”她用颤抖的声音质问。
“很抱歉欺骗了你,其实我是个同性恋,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建安。”
韩如意发疯似的拍打我,脸上身上挨了无数下,但我始终捉住她的一只手,不让她像刚才那样跑掉。但奇怪的是,我却渐渐冷静下来,她打得越用力,我便越清楚自己的心意。
“是我对不起你,但请听我说最后一句话。”
她停下手,用悲愤的眼睛瞪着我。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与韩建安毫无关系,是我缠着他和诱惑他,我是为了接近他才会利用你,所以不要怪他。”
我松开她的手腕,说:“回家去吧,建安在等你。”
“冉奕!你会后悔的!”
无视身后凄厉而嘶哑的声音,我选择继续走自己脚下的路。要我承认自己是个卑劣的人,一点也不难,我早就做出选择,无论再给我多少次重复的机会,恐怕到死都不会悔改。
这个五月份,坏事一桩接一桩。
当郭南方再次约我到功夫茶馆,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天空阴霾,从清晨到下午都看不到阳光,层层乌黑的云叠加在一起,仿佛只为等一声惊雷,来揭开暴风雨的序幕。
“尽量长话短说吧,找我有什么事?”我问。
郭南方停住泡茶的动作,给我倒杯白开水,说:“冉奕,只要我细心观察过,就能大概猜到某个人接受过什么样的教育,有什么样的家庭背景。”
“那又如何?”
“可是我观察你很久了,却一直找不到答案,因为好奇,我前几天把你的名字输入警局的电脑里,却有意想不到的发现。”他说。
我立刻就沉着脸瞪他,可郭南方像感觉不到似的继续说:“我只查到你是个孤儿,十三岁前被新西兰华侨收养,之前一直住在圣心孤儿院。”
“郭南方,你真是个可恶的家伙。”我骂。
他笑笑说:“抱歉,我知道自己有点过分,就当我是滥用职权,你有投诉的权利。”
我冷哼一声,问:“我是否也有权保持沉默?”
他点点头,表情变得认真许多:“如意生日的晚上,我所说发生火灾的孤儿院正是圣心,我记得你当时的反应很冷淡,这不符合常理。还有,我查过你的出入境资料,你是跟韩建安同一天回国的,但他说回国之前并不认识你,这是巧合还是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