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三)——楚寒衣青
楚寒衣青  发于:2013年08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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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的电话是卫祥锦打来的,顾沉舟接起电话说:“今天有空打过来了?”

“最近可有空了,”卫祥锦在电话那头抱怨,“都闷死了。”

最近忙起来,好兄弟的声音都听见得少了,顾沉舟笑起来:“谁让你要去部队里?”

“就算我不想进来,我爸也会把我丢军营里,既然都要当兵,还不如往上走。”卫祥锦略有些阴郁地说,不知道是不是又想起自己小时候的理想了,他又问,“你吃过了没?”

“正在陪别人吃呢。”顾沉舟一边回答一边在走廊里慢慢踱步,这是一个像四合院那样的院子,中间的部位留空下来,却不像普通酒店那样栽种花木,而是打了一口井,又种起了漂亮的农作物,比如缠着支架的葫芦藤,栽在土地里的瓜果秧苗——当然这些东西,田园意趣多过实用价值,这一点光看水井旁漂亮精致的木勺木桶,就一目了然了。

一听到顾沉舟的话,卫祥锦在电话那边立刻说:“以前都是别人陪你吃饭,现在该轮到你陪别人吃饭了!”

顾沉舟也轻笑了笑,附和一声“是啊”,就挑了走廊上一个没有人的包厢走进去——从小养成的习惯让他在别人面前总是更为谨慎,既然有条件,自然也不愿意让站在包厢外头的服务员听见他讲电话的声音。

电话那头的卫祥锦正在漫无目的地说着部队里的一些事情,显然这一通电话也就是临时决定的,并没有什么正事。他一边说着自己这边的事情,一边又问顾沉舟那边的事情。

顾沉舟挑了一点事情说给卫祥锦听,卫祥锦听到一半,突然纳闷了一下:“嗯?贺海楼不是在你那边吗?”

顾沉舟的声音就像是突然被剪刀剪断了,很明显地顿了一会,才接上去:“是,他在这边。”

“我听你的口气好像贺海楼不在一样。”卫祥锦也没多想,只是问顾沉舟,“怎么,他还在烦你,所以你才不想说他?”

顾沉舟还真的不想在卫祥锦面前提贺海楼,所以才会避开有关贺海楼的话题。但现在卫祥锦说到了这个人,他也只好顺下去:“没错。”

“贺南山和顾伯伯不是暂时斗完了吗?他还黏着你干什么?”卫祥锦问。

顾沉舟:“……”

最近没什么任务,卫祥锦一直憋在部队里,话不知不觉就多了起来:“按道理说不应该啊,贺海楼之前也追着温龙春他们掐,但是事情过去了贺海楼就消停下来了,其实他的步调和贺南山的步调也没有差太多,聪明还是很聪明的,就是平常老爱高调带着情人出入,还男女不忌,名声跟破布一样。”

说到这里,卫祥锦想了想又随便说:“不过最近一年倒是没听到他这方面的事情,这个倒不太寻常,难道玩累了?说起来好像就是他缠着你开始……呃?”他突然收了声。

顾沉舟:“……”

卫祥锦:“我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很奇怪的话……”

顾沉舟:“是很奇怪。”

“哈哈哈我就说,真的太奇怪了……”卫祥锦干笑两声,等顾沉舟的回答。

顾沉舟在这边也犹豫了一下,出于各种原因,他不会主动跟卫祥锦说起贺海楼的事情,但卫祥锦自己发现了,他要再误导对方,就是刻意隐瞒了,这就有点不地道了……十几年的兄弟,为了这么一点事情,不值得。

因此顾沉舟对着电话沉默着,算是默认了卫祥锦的话。

卫祥锦瞬间明白过来,磕绊说,“贺海楼疯了吧?他——”他又震惊又不可思议,简直有些难以启齿,“他对你有想法?”

顾沉舟久违地有了颜面无光的感觉,他实在不好对卫祥锦说贺海楼什么,当然也更不好对对方说自己其实跟贺海楼也没差多少,只好一直沉默。

电话那头的卫祥锦也陪着顾沉舟沉默,隔着一根电话线,两个人都不能看到对方的表情,但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一个精准地形容了卫祥锦此刻心情的单字就打碎冰层:

“操!操他妈的——”

顾沉舟忽地将手机从耳朵边挪开来。

卫祥锦的声音陡然变小,在空气中模模糊糊地,不太真切。同一时间,衣服摩擦的细碎声音明确地传进他的耳朵里,他还没有转过身,贺海楼的声音就从背后传来:

“顾大少在接谁的电话,接了这么久呢——”

顾沉舟转身看了贺海楼一眼,直接按掉电话,微微笑说:“一个朋友的。”

贺海楼随手把门关上了,也不开灯,就走到顾沉舟身前,凑到对方的耳边说:“我来猜一猜,是卫祥锦,对不对?”

顾沉舟坐在包厢的大圆桌旁边的椅子上。

厚重的包厢木门挡去了外头的光线,红色的窗帘也被拉上一半,不论是从门缝中挣入的灯光,还是由窗户洒进室内的星光,在这间暗沉沉的包厢内,都显得尤为稀薄。

黑暗中,两个人的距离已经到了面对面的地步。

顾沉舟和贺海楼都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呼出的热气,但是彼此熟悉的面孔,却像被一层黑纱笼罩,模糊在团团迷雾之中。

顾沉舟说:“对。”很干脆地承认了。

微微的湿润突然袭上顾沉舟的耳廓,极细微的水声因为太过接近,反而像惊雷一样在耳朵里炸响。

贺海楼将舌头伸到顾沉舟耳朵里舔了一口,又一弯腰,揽住了对方的腰肢,但对方始终一动不动地坐着,这让他难免有些扫兴。不过一瞬间的扫兴过后,贺海楼又高兴起来了,对顾沉舟说:“这两天怎么样?我做得还不错吧?”

顾沉舟在黑暗中笑了一下,因为谁都看不见,所以这个笑容竟像极了贺海楼平常的微笑,又轻佻又漫不经心,仿佛一切都不放在眼里:“你做了什么?”

“顾沉舟……”贺海楼环着人腰肢的手一动,把顾沉舟拉起来又按到桌上——当然下一刻,顾沉舟就从下往上地把人掀起,反按到桌面上——贺海楼也不在意,抬起身朝顾沉舟索了一个吻,等到两人都微微喘息的时候,他才继续往下说,“蟹钳子你还没吃,要不回去我帮你再剥一个?”

他看着顾沉舟的面孔。

黑暗中,压在他身上的人唯有一双眼睛,像夜里的星,像雪中的冰,就跟青与蓝一样,相同又不同。

贺海楼很轻易地被蛊惑了。

他一只手搭住顾沉舟的肩膀,拉起自己的上半身,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顾沉舟的眼皮。

被他袭击的人似乎受惊了,猛地闭上眼睛。

星光瞬间消失了。

贺海楼有些遗憾又有些沾沾自喜,就在他刚要继续动作的时候,一双手轻轻巧巧地挑开了他的衬衣。

另一个人的手掌在肌肤上游动,明明像块冰一样,却每到一处都能点燃一小簇火苗。

贺海楼身体都抖了一下,黑暗里就算两个人的距离只隔了不足两个拳头,他也不能看清楚顾沉舟此刻的表情,忍不住就伸出手去摸顾沉舟的脸颊。

顾沉舟的脸颊很凉。

贺海楼坏心眼的捏了两下,又用力朝外拉了拉,想象顾沉舟歪嘴斜眼的模样,暗爽在心。

顾沉舟撂开了对方的手,但也仅仅这样了,他的另一只手照样不紧不慢地在贺海楼身上移动着,一时用指甲划过对方的喉结,一时又捻起对方胸前的两粒乳珠或轻或重的搓揉,不过一会,在贺海楼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探入了对方的裤子里。

贺海楼望了黑黢黢的天花板一眼,心道这个进度快得是不是有点不科学了,他刚才可只是想闻闻龙虾的香味而已……

“你打算在这里做?”要让贺海楼在这点芝麻绿豆的事情上含蓄就真的太难为他了,所以一察觉到顾沉舟的动作,他就直接开口询问。

顾沉舟低头在贺海楼的下巴上亲了一口。黑暗里,贺海楼看不清楚他的脸,他也看不清楚贺海楼的脸,因此刚刚伸手碰触贺海楼身体的时候,他想到的不仅仅是贺海楼平常的样子,还有之前梦境里贺海楼又变成徽章又变成冰棒的模样,这几个形象交替地在顾沉舟脑海里出现,轮换得顾沉舟的神情都有些奇异了。

腰上突然的疼痛让顾沉舟从自己的思维里惊醒,这才发现自己还没有回答贺海楼。他也没多做思考,直接一推手,问题就又丢回给了贺海楼:“你说呢?”

贺海楼是什么人?他不怒反笑,兴致勃勃地跟顾沉舟咬耳朵:“我觉得这个主意很好!就在这里做吧怎么样?”

顾沉舟要能答应……他就不是顾沉舟了。他收回自己在贺海楼身上点火的手,顺便拉了贺海楼一把,结果一拉还没把人拉起来。

贺海楼其实在说话的时候就知道顾沉舟的答案了。他无所谓在哪里做,但隔壁就是政府官员的饭局,顾沉舟真做了什么事要被撞破……还真是丢不起这个人。所以贺海楼虽然说得兴致勃勃,但也知道百分之九十是自己的妄想。不过妄想归妄想,等被戳破了的时候,还是让他分外不高兴。

……还是干脆找个时间下点药,直接把人上了吧。

贺海楼不无恶意地想道,并且顺势就往深处想了想:相较于一开头,顾沉舟现在至少装也装出一副哥两好的模样了,并且有时候还乐于动动手脚,他到时候邀一群人出来,做个局把顾沉舟引开,窥个空档在对方的杯子里下药,确实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贺海楼这边还在想着,拉了贺海楼两把的顾沉舟看见贺海楼没有动作,也就放开了准备自己站起来了。

贺海楼立刻察觉到顾沉舟的动作,他抬一抬眼,还搭在顾沉舟肩膀上的手臂朝对方移动的反向一个用力,或许是力道大了点,他们靠着的桌子突然晃动了一下,绕着椅子摆放的餐具更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贺海楼有点不耐烦朝旁边一挥手,正要把碍事的东西扫到地面,桌子又是一阵明显的晃动,杯盘碰撞的声音更是连绵不绝地响起来,几乎凑成了一道短暂的乐曲。

贺海楼挥舞的手僵在半空。

他惊讶得看着顾沉舟,黑暗中,他第一次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了鲜明的并且和他一样的情绪——对方也正在惊讶地看着他。

地震了?

第一零六章:地震①

就在顾沉舟和贺海楼齐齐愣住的时候,又一次明显的震动从包厢的方方面面传来:抖动的窗帘,打颤的餐具,起伏不停的地板……

顾沉舟因为半个身子压在贺海楼身上,一时没有站稳,跟着地板的震动趔趄了一下。这一下子,他立刻回过神来,伸手一撑,撑起自己的身体的同时,也将还被按在桌子上的贺海楼拉起来。

“我们先出去。”顾沉舟简短地说完这句话后,就直直往包厢门的方向走去。

这间酒店作为政府的指定招待贵宾酒店,隔音效果尤其地好,不止房间的窗户、墙壁统统用上隔音材料,连同包厢的门,也是全实木的,细节功夫不可谓不到位。

严丝合缝的木门骤然被拉开,像是收音机的播放键被人倏忽按下,橘色的光线与外界的声音乍然迸溅,吵吵嚷嚷摇摇曳曳,一股脑儿地涌入。

贺海楼落后了顾沉舟一步。

由暗到明的转换让他微微眯了眼,站满在走廊里,几乎要挤到他们包厢门口的人群拥堵叠塞,偏偏又前进地飞快,一忽儿就从四个楼梯向下疏散开了。

“快走。”顾沉舟招呼贺海楼一声,跟着人群快步往下走。下楼梯的过程中,地震不止没有停止,反而越演越烈,天花板上的吸顶灯还好,走廊中用作装饰的各色吊灯和画框都剧烈晃动起来,相互碰撞间,还有画框和吊灯脱离墙壁,朝人群飞下来!

女人的尖叫开始响起来。

最开头只是极短促的半个音节,似乎后面的一大半被一只无形地手给掐掉了。

但这一声之后,仿佛压得紧紧的瓶塞终于沸腾的液体顶开了,各种各样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人群似乎在一瞬间陷入了恐慌,之前还乱中有序的队伍开始出现争抢与推搡,孩子的哭声跟着响起来,男人的咒骂也加了进来……

从四楼下到二楼用了平常一半的时间,从二楼来到一楼却花了平常一倍的时间,顾沉舟跟着人群走过一楼回廊的时候,他面前几步的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女孩被挤得跌倒在地,当场大哭起来。

周围塞满了人,就是想弯腰也弯不下去。匆忙间,顾沉舟双臂用力,硬生生挤开周围的人,一伸手抓住小女孩的胳膊,把小女孩从地上拉起来,但还没站稳,地面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同时一股大力缠上手臂,将他猛地拉向一旁!

“砰!”

剧烈的震动中,画框脱离墙壁斜斜飞过来,砸到顾沉舟的手臂上。顾沉舟看了一眼及时把自己拉开的贺海楼,什么都没来得及说,跟着人群快步走完最后一段路,来到宽敞的街面上。

可是地震这才刚刚开始。

晚上七八点的时间,一整条主干道上居然没有人再开车,轿车和摩托车零零散散地停在路边,行人抱着肩膀缩在距离两侧建筑最远的位置。

顾沉舟一走出饭店,他手里的小女孩就被家人千恩万谢地接过去了,他跟贺海楼几步远离了不断震动的大楼,还没有走到最中央,就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来——剧烈的地震中,大块大块的水泥与瓷砖从建筑上剥落,一捧又一捧灰黄色的尘土从天空中洒落,深蓝色的天空被灰尘与灯光一照,似乎整个都变了色……

又是一阵让人立足不稳的震动,道路中央突然迸出无数的裂痕,这些裂痕在震动中飞快地向四周蔓延着,沙石下滑的声音前一刻还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一刻,站在路中央的行人就看见一块又一块拳头大小的泊油路往下塌……

正好就站在出现裂痕的旁边,贺海楼听到声音的时候还低头一看,结果头没有低下去,就感觉脚下一滑,整个人都踩空了往下落。

千钧一发的时候,站在贺海楼旁边的顾沉舟用力拽了对方一把,把对方从道路凹陷的地方踹回了路面。

两个人谁都没有空多说什么,掉头就往裂痕还没有波及的地方跑,一边还躲着从两侧建筑物上飞下来的砖石钢筋,等到震动终于间歇性地停止了,他们惊魂未定地回头一看,就看见刚刚两人站着的位置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坑,一两辆本来还停在那里的轿车从现在这个位置已经看不见了,躲在车里的人……

“轰隆——”

“轰隆——轰隆——”

“打雷了?”站在顾沉舟旁边的贺海楼肩膀不自然地动了一下,一边抬头看天空一边去问站在旁边的顾沉舟。

顾沉舟没有回答。

贺海楼也没有再问。

他看见,他们都看见,隔着数栋高高的大楼,远处突然扬起漫天的尘埃,都形成了一道灰白色的蘑菇云。

“房子塌了。”顾沉舟低低出声,并不是回答贺海楼的问题,是自己同自己说话。

震动又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一块脱离了建筑的广告牌飞到路中间,结结实实地打在一个人的脑袋上,那个人就站在顾沉舟左手边的两三步外,对方被击中的时候,顾沉舟还倒退了几步,贺海楼也将顾沉舟用力拉到了怀里,死死抓着对方的肩膀,连连后退。

包着铁皮的广告牌重重砸到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被砸到的人一声不吭地跟着仰面倒在地上,几个呼吸之后,血从他的后脑勺洇开,在黑色的路面上,呈现出一种深深的褐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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