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顾沉舟停得太久,一旁的陈局长又说:“顾少,如果赵羡阳一点证据都没有的话,我也不这样敢就通知顾部长……”
这话的意思是赵羡阳还真有证据啊。
顾沉舟这回倒是真正惊讶了:“哦?有证据的话,陈局长刚才怎么不提?”
“但这份证据从法律上说,是不存在法律效率的。”陈局长说,“而且这份证据并不是关于汪系的,是关于他自己的。”
“详细说说?”顾沉舟饶有兴趣地说。
看着顾沉舟这样子,陈局长就在心里琢磨开了:这顾家的少爷似乎不是特别重视赵羡阳的样子啊,想当初卫家那个案子,卫家都把犯罪司机的嘴巴耗到不能再开了,结果这位还要再来一次再看一遍。而现在事关到自己身上,看情况似乎连见一见赵羡阳都兴致缺缺?这顾家到底是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还是另有其他的打算……?
想归想,陈局长话头也没落下:“这份证据是关于这次带队袭击顾少的王昶的!”
顾沉舟一挑眉。
“这是一份赵羡阳和王昶争吵的录音。”陈局长说,“赵羡阳之前确实和王昶有过一点交情,但是早在好几年前,他们就谈崩了,起因正是因为王昶巴上汪书记的侄子汪荣泽,踢掉了他这个在最开头提拔王昶,又和汪系从公到私都有些恩怨的老领导。”
顾沉舟心道这句话的内容也太多了:“汪系也放心用这样的人?”
陈局长呵呵一笑:“顾少大概是不知道,汪荣泽这个公子哥嘛,在庆春市的时候那是相当的高调的,各个部门都给他大开方便之门啊。”
这话就说得有艺术了,陈局长不说王昶怎么样,而是着重点出了事情的根本汪荣泽。这汪荣泽嘛,哪怕作为第一太子,也显然高调得有点过分了,导致庆春那边高级官员只让手下捧着自己不愿意沾,低级官员大概汪太子也看不上,一来二去,也就只有一个王昶比较拿得出手了。
要是这样的话,恐怕不论是汪博源或者汪荣泽,也不过是有人送上门来那就笑纳的想法吧……
陈局长又说回录音上:“这份录音在昨天赵羡阳拿出来的时候,我就送去鉴定过了,并没有剪切和合成的痕迹,不过也并不能因此就说赵羡阳并没有参与到这件事情中。”他缓了口气,又说,“按着赵羡阳的说法,当时他和王昶两个联合起来,很是做了一些不合法的事情,这份录音是他当时和王昶闹崩时,为防万一特地留下来的。而证据中的那些短信记录,赵羡阳说这个号码是他买的没错,但一段时间前就没有用了,根本不知道什么短信的事情。这件事我已经安排人手去查了,不过现在时间太短,还没有头绪,希望待会对王昶的审问能够有一些突破……”
他话还没说完,放在裤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陈局长眉头一皱,伸手正要按掉,却见一直静静听他说话的顾沉舟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接起电话。
陈局长告了一声罪,站起来往外走几步,接通电话,和那头没说几句,他就失声叫道:“什么?——王昶自杀了!?”
“是,陈局长,”电话那头的人说,“二十分钟前王昶在从军队押送到警局的路上持匕首扎伤押送人员,跳车坠亡。”
捏着手中的电话,陈局长面色数变,一时没有接上话来。
电话那头又说:“我们这里还有一些事要处理,王昶的尸首就移交给警方了。陈局长再见!”
电话被挂断,嘟嘟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好一会,陈局长拿下手机,神色沉重地对顾沉舟说:
“顾少,都是我没有做好防范工作啊!”第一句话不推诿不辩解,直接把责任揽上身。
早在刚刚就听见陈局长叫出来的那句话,顾沉舟神情平静,笑了笑说:“陈局长也太过小心了,警方根本没有接到人,谈什么责任?这明显是军队里的问题。”
陈局长又说:“如果我们亲自到军队接人,也许就没有事情了。”
没有事情吗?这可真的未必!两个人在心里都这么想着,但谁也没说说出口。陈局长看一眼大屏幕上的赵羡阳,说:“顾少,要不要见一见赵羡阳?说不定对方那里还有一些别的证据。”
顾沉舟站起身,摇摇头说:“不了,我一不是警察,二不是纪委,三不是法官,用什么身份去见赵羡阳?这次过来,陈局长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想顾部长那边也非常满意了。”
这话很有内涵啊。陈局长没有让心头的疑惑浮上表面,只热情地送顾沉舟出门,直到警局大门口,顾沉舟再三推迟之后,他才停下脚步说:“顾少,那我按证据办事了。”在做最后的确认。
顾沉舟笑了笑:“应该如此,辛苦陈局长了。”又不经意地提点了一句,“这个案子办得要快,但也别马虎了。”
陈局长连连摆手:“不辛苦不辛苦,人民警察的职责嘛!——”
说着看顾沉舟转身上了车,车子又开出警局之后,才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刚坐下没多久,内线的电话就响起来,他接起来喂了一声,是下面的人请示有关赵羡阳事情的,问他是把人带回临时拘禁室还是找人审问。
陈局长说:“把他带回去吧!”
说完挂了电话,他就坐在椅子里,端着一杯茶琢磨刚才顾沉舟所表现出来的态度的含义。
对方今天过来的中心意思,就是要把赵羡阳的案子当成铁案来办啊!
他先确定了这一思路,又往下想。
开头不见赵羡阳、最后指示案子要办的快,都可以说明这一点。但随后那句‘别马虎了’又有什么含义呢?这句话听上去倒像是也不要放过赵羡阳这里的线索……
陈局长喝了一口浓茶。
要说一方面用赵羡阳来敲山震虎,一方面又暗地里继续侦查,这倒也说得过去……但这样子的话,最后那句话的主次就应该掉个顺序,说成“案子别马虎了,但也要办得快”才对。
是疏忽吗?
陈局长又摇了摇头。这位公子哥在京城三代的圈子里都混成人精了,顾部长就算自己不来,也可以派身边的秘书来,放心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这位公子哥的唯一理由就是他确信对方能办好这件事。
最后那一句话是不会说错的:重点就是这件案子得办成铁案,然后可以再沿着那一点证据往下查查。
这样子的话……
陈局长把今天和顾沉舟的对话从头到尾回忆一遍,忽地一惊:在听见王昶跳车坠亡的时候,顾沉舟可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啊!这说明什么?说明顾家早就知道预料到这件事,甚至这件事很有可能就是顾家在幕后出手的!
想到这里,他咝地就抽了口冷气。
赵羡阳或许还真是被人陷害的,顾家胸有成竹,知道却装作不知道,不止要办赵羡阳,还要办成铁案,其目的就是让幕后出手的人都没办法再把这件事翻起来搅风弄雨!
就在陈局长思考顾沉舟意思的当口,回到正德园的顾沉舟也正跟顾老爷子交谈。
相较于陈局长局限于赵羡阳的分析猜测,正德园里的一老一少说得就明白多了。
“把赵羡阳的案子办成铁案,这次的袭击事件在明面上就算完了。”顾老爷子一只手转着两枚打磨光滑的玉石球,慢慢说道。
“但不能全完,”顾沉舟坐在椅子上说,“办成铁案是为了让贺家没办法借这件事情再搅起风浪,继续追查则是为了迷惑贺家。等爸爸跟当政达成协议,退了就好了。”
顾老爷子嗯了一声,又转了两下石球,突然说:“没有查到就算了,既然我们知道是贺家在背后搞鬼,这样退下去——你真的咽得下这口气?”
顾沉舟咽得下这口气吗?顾沉舟当然咽不下这口气!
从认识贺海楼开始,撇开还没有见面就升起的怀疑,之后的相处,贺海楼平常嘴巴犯贱就算了,接着又是下药又是想上他,还自导自演玩了一出“英雄救美”,又设局让顾家留在这个换届的泥潭里,为了什么?为了把顾家搞倒再把他搞上手,然后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样的事情,顾沉舟如果忍得下,他倒好称早寻一名刹古寺,阪依佛门了——很明显割肉喂鹰舍身饲狼的走向嘛!
但有时候,越愤怒要越冷静,越忍不下要越忍得住。
顾沉舟说:“爷爷,你要问我气不气,我当然气。要问我咽不咽得下这口气,我当然咽不下。但你如果要问我忍不忍得住,我当然也忍得住。”
“贺家的目的是什么?从贺海楼设计的那场袭击,再到现在赵羡阳这里的漏洞,很明显看出来,对方就是想让我们留在这个漩涡里,然后在斗倒汪系的时候再把顾家踢下去——您在这里,我爸爸出去外放个五年,回来的时候年纪刚刚好,冲常委有很大希望,郁系那位当政了,肯定也想把顾家收在手下用。那时候贺南山想要登顶去做总理的位置,常委的名额是一定要得到的,而这九个名额,给了你我就没有了……他倒未必争不过,但与其到那时候再来内部较劲,现在就直接搞倒我们,岂不是方便又快捷?”顾沉舟分析说,“现在这个时候,他在郁系是中坚力量,陷害赵羡阳,再牵扯汪系,哪怕赵羡阳也是郁系那位看重的,那位也不会在现在说些什么,反而还要在幕后支持对方。可等到那位顺利登顶了,贺南山就未必有现在的说一不二了。”
“你很看好郁系?”顾老爷子一直安静听完了,突然出声问道。
顾沉舟一怔,发现自己话里的倾向有些明显了,他沉吟一会,点点头说:“我比较看好郁系。”
“理由呢?”
“汪系的那位来得太迟了。”顾沉舟整理着自己的思路,慢慢说,“都已经到了换届选举了,他才出现;郁系那位虽然这十年来都没有怎么说话,但毕竟当了十年的太子,各方面的人脉都不容小觑,而且——似乎没有人有抓到这位太子的什么把柄。”他说道这里又摇了摇头,“但是换届之争,谁都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顾家没有必要掺合进去,贺海楼贺南山,可以等这件事情完了之后,再慢慢清算。”
这个道理很简单:如果此刻掺和在换届之争中,接下去的事情就是大势,不论是顾还是贺,都要靠着背后的郁水峰汪博源的胜负来决定胜负,说得明白点,如果站队了,顾家的输赢就注定要呆在大势的车轮下,运气好,就坐在车辕上风光一段,运气不好,就是被压在车轮下碾成碎片。
而要等换届结束,顾贺之争就是两家的争锋,到时候胜负虽还两说,但更多的还是看两家本身的手段势力,外力的作用毕竟不那么明显。
顾老爷子缓缓点头:“既然想清楚了,你晚上就跟你爸爸聊一聊……这次贺家的小子未免也太乱来了。”
顾沉舟又想到贺海楼做的一系列事情了,心道他何止是乱来?简直是个神经病,还是个有文化的神经病。
那头顾老爷子又出声说:“贺家的破绽出现在王昶身上,王昶是青乡县出身,虽然档案已经被抹掉了,但要下死力气查,也还是有几分蛛丝马迹的。”
“只要把这个关键人物的背景查出来,一切问题就水落石出了。”顾沉舟接话。
顾老转动着手上的两枚玉石,片刻后又问:“你最开始是因为什么怀疑贺家的?——就因为贺海楼出现在现场?”
“因为贺海楼一点动作都没有。”顾沉舟突然笑道,“贺海楼是什么样的人?他脑袋都被开了瓢了,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哪怕这件事是针对顾家,他也知道幕后主使者,是特意赶来恰巧被误伤的——这样的反应也太绵软太不正常了!”
顾老爷子一怔,接着摇摇头道:“百密一疏啊。”这事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他难免要笑上一笑,但发生在自己家里,顾老心里就是一片沉冷了。
“行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我们家要加快脚步了。”
顾沉舟点点头:“那爷爷,我就先回去了。”
顾老嗯了一声,又说:“小舟,最后一段时间,你没事少出去,出入也带上警卫,多注意安全。你和正嘉才是顾家最重要的底子。”
“我知道的,爷爷。”顾沉舟说,走下楼陪着在厨房里做饭的奶奶。打了一会下手之后,就走出别墅拿车,在启动车子的时候,丢在驾驶台上的手机震动起来,顾沉舟拿起来一看,正是贺海楼的。
他停下正在发动的车子,接起电话说:“贺少。”
对方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他微微笑着应了,靠倒在座椅上,身体和声音都十分放松,只是在不经意间,那双黑色的眼睛在后视镜里倒映出来,眸中情绪已凝成寒冰。
贺海楼,你想玩,我奉陪到底。
这一次,我们好好看看,棋局已开鹿死谁手!
第五十三章:凤凰和臭水沟
十二月天气正好,不冷不热,阳光暖和。
贺海楼最近一段时间几乎成了顾沉舟在天香山下小院的常客,三不五时就要跑来吃个饭,然后再拉着顾沉舟打打游戏看看新闻,或者上天香山逛逛——这座上并不大,两年前顾沉舟计划建天香山庄的时候,就把山也一起买下来了——至于之前习惯的大家聚在一起飙车喝酒什么的,在跟顾沉舟在家里呆了两天之后,他就承认在外头千篇一律地玩久了确实无聊,是到了发展一些新的娱乐活动的时候了!
这天贺海楼来得早,上午九点就开车到了顾沉舟家门口,将车停在院里子往客厅的窗户里一看,正好看见顾沉舟坐在沙发上的身影。
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昨天他三点近四点才睡,现在可太早了——心道两个作息不同的人在一起,最可悲的是什么?一个已经睡觉,一个刚刚清醒;一个早就起来,一个还在沉眠!
这得浪费多少时间啊。不过要让顾沉舟改,那是绝对没有可能的。这一点上贺海楼还是很有自知之明。或者我自己改掉?他又想,早睡早起天天追凤凰?
贺海楼随手锁了车子,又打了一个哈欠,才推开没有关起来的铁门,走进客厅。
“你来了。”坐在沙发上的顾沉舟抬抬头,对走进来的贺海楼打个招呼,两人最近关系不错,贺海楼常常过来,顾沉舟也就没有再一口一个贺少叫了。但出现在客厅里的另一个人,坐在顾沉舟斜对面的青年男人倒是立刻站起来:
“贺少好。”
大早上的好心情立刻飞走一半,贺海楼不冷不热地说:“哦,是小林啊。”说着就走到顾沉舟旁边,忽视其他空位,紧挨着人坐下去。
正站在客厅里的男人正是顾沉舟从国外带回来的林方。他看着贺海楼淡淡的神情,心道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大少——明明几天前他还琢磨着顾沉舟的心思,特意卖了贺海楼一个好——对方真是见自己一次更不高兴一次。要再过个几次,联想到贺海楼在圈子里的名声,林方真心觉得如果自己走夜路然后被打闷棍什么的,真的一点都不奇怪……
“还有什么事?”顾沉舟恰好出声。
林方赶紧集中注意力,对顾沉舟说:“顾少,您看要不要抽个时间到公司走一趟?也好激励员工一下。”
听到这里,贺海楼唇角就噙了一点神秘的微笑:这个时间段,顾沉舟低调还来不及,真要做了这种事,岂不是自己把自己的把柄送到敌人手中?显而易见,这政治上的事情,林方还是一点都摸不到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