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那个时候顾唯安浑身发烫，身体还因为他刚刚的挑逗颤抖不止。杨子泓拉着顾唯安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柔声问他：

“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子鸿……杨子鸿……”

那便是，顾唯安最后一次唤这个名字了。

一开始他以为顾唯安只是睡着了，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过一会就会醒。可是那一次，他睡了三天三夜，没有任何要醒过来的迹象，就好像真的太累，贪睡了一会儿了一样。

杨子泓本来还想，就算他就这样睡一辈子，他也会陪着他。

他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大的勇气。明明他们确定关系才几个月，但是杨子泓觉得，便是这几个月，已经够买下他后半生的所有牵挂。

可谁知，就在第四天，顾唯安突然没气了。杨子泓看着电子屏幕上的一条直线，耳边只有那刺耳的嘀嘀声。

他觉得浑身被掏空了，胸中被什么狠命地翻搅这。眼前一阵阵发黑，差点吐了出来。

顾唯安的妈妈昏倒了几次，顾爸爸则一夜之间白了头。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罪人。如果他死了就能把顾唯安换回来，那么他会毫不犹豫的放弃自己的这条命。

第三十五章：情债难偿

空气中飘荡着诱人的香气，耳边有悠扬的钢琴声。这间餐厅格调高雅，装修别致，虽然不大，但是主厨品味独到，在美食圈子里很有名气。

“想不到，你对吃还挺有研究。”杨子泓喝了一口红酒，笑道。

“虽然我回国不久，但是我敢说，整座城市的美食脉络，我了如指掌。”岳玲玲说着，露出了俏皮的笑。

“好啊，那以后出门吃饭，我全仰仗你的指点了。”

“乐意效劳~”

气氛十分融洽。岳玲玲谈吐大方得体，长相也十分可爱，而且杨子泓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女生，对自己，应该不止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

普通朋友不会在他每次喝醉的时候都陪在他身边。普通朋友不会记得他最喜欢的每一种味道。

他知道的。因为以前有那么一个人，喝酒的时候总是替他挡酒，自己喝醉了也全靠他料理。出门吃饭，点菜一律交给那个人，所有的菜永远都很对杨子泓的胃口。

他和那个人，不是普通朋友。

杨子泓记得自己第一次喝醉，是在本科毕业的散伙饭上。他平时埋头研究他的古玩，很少有什么社交，酒量也是一团糟。

那时，他被灌的七荤八素，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不住在学校，仅有的几个清醒的人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他下意识的反应，便是打电话给顾唯安。

“喂……”

“唉不是吧你？喝高了？”

“……嗯……过来……过来接我一下……我在……”

“好好，呆那别动啊，我一会就来。”

后来怎么样是不知道了。他一早起来就睡在自己床上，被一阵头痛折磨之后，胸口一阵翻涌，赶紧翻身下床，又到厕所一阵狂吐。

以后再喝酒，我TMD就不姓杨！

这时顾唯安走进来，见杨子泓那副面如死灰的鬼样子，忍不住揶揄：

“哎呀，昨天吐了我一身，现在还没吐够么？我看你这不是宿醉，是有了吧~”

杨子泓难受得紧，没工夫跟他瞎扯淡。顾唯安走过来，一边帮他顺背，一边递水给他漱口。

“以后这种场合叫上我，保准你周围的人全都比你惨。”

杨子泓十分无语。没有理他，自顾自回了房间。

不过顾唯安的确没吹牛。以后有顾唯安在的场合，他没有再喝醉过。

“唉唉！发什么呆呢？”岳玲玲的手在杨子泓眼前晃了晃。

“哦？没有啊，没有”

“哦……我还以为，你想起了你女朋友呢。”

“我没有女朋友。”

气氛突然变尴尬了。杨子泓觉得自已不该那么说，但是面对那种充满挑逗意味的问题，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你喝醉的时候……总叫着同一个人的名字。”岳玲玲先开口了，脸已经红透。

“是么？谁？”

“……”

岳玲玲不再说话，杨子泓也不接腔。

又过了半晌，岳玲玲忍不住，先开口了：

“顾唯安……是你的什么人……”

听到这个名字，杨子泓停下了手。随即把刀叉放到一边。

“你很想知道么？”

“不……不是，我只是……”岳玲玲涨红了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是她犹豫了一会，还是说到：

“你知道……子鸿……我……我对你……”

“玲玲，顾唯安是我的恋人。”

果然！岳玲玲早就这么想过，可是心中一直还有几分侥幸。现在答案从当事人嘴里面说出来，她还是有几分震惊，心里凉了半截。

“你……很爱他么？”

“我不知道……我还没来得及确定自己爱他，他就走了。”

“……”

“爱吧……”

“那你这辈子就打算一直这样……一个人？”

女人就是这样。刚开始的时候小心翼翼，只要话匣子一打开，立刻就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我以前也一直是一个人，这样过下去不会有什么不妥。我身边，不需要唯安以外的其他人。”

说的好决绝，一点情面都没有留。岳玲玲眼睛一酸，差点哭了出来。但是她还是强忍住泪水，挤出一个笑容，开玩笑打趣到：

“那，我下辈子再来找你，怎么样？”

“下辈子啊……下辈子我也只想留给那个混蛋，他什么时候能陪我一辈子，我什么时候放过他。”

岳玲玲没想到得到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回答。这是什么回答？意思是她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都不可能？！这简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她脸上。

她很生气，很想把手边的酒泼到那个男人的脸上。但是在男人说那句话的一瞬间，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温柔，仿佛他真的在下辈子能够遇上他等的那个人，然后那个人会陪他一辈子一样。

岳玲玲一下子觉得自己身上的力气被抽干了，不知所措，只是眼泪唰唰唰地流了下来。

这时杨子泓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错了话，赶紧解释：

“……不……我是说……”

“不用了。什么都不用说了。我懂的。”岳玲玲拿出手帕擦干了眼泪，又换上一张笑脸。

“刚才那份蓝莓乳酪蛋糕很好吃，我还想再吃一份。”

“啊啊啊啊啊啊！！！那个人怎么还是那么白痴！！情商整个是负的啊！他们老杨家以后要是交到他手上，不得被搞垮啊！！”

顾唯安红着眼睛，狠命地抓脑袋。

白非常跟白无常说了很久，苏衡跟白无常说了很久，顾唯安拽着白无常的衣领晃了很久，白无常终于答应带他们到望乡台，在问题解决之前，先看看阳间发生的事。

顾唯安虽然一直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是苏衡看到了，他的眼眶红了又红，泪水几次打转，但是都被忍住了，没有落下来。

看到杨子泓的时候，顾唯安一直在旁边冷嘲热讽。一会说这个小子真是太认真、死脑筋，一会又说这个人脑子不正常，那么漂亮的姑娘自己送上门来，他怎么能傻到不搭理。

白非常都看不过去了，狠狠瞪他一眼，啐到：

“果然是个白眼狼！沈言确实是上辈子欠你的！”

顾唯安一把拉过白非常，用手臂卡主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死命地在他头上揉，揉得白非常嗷嗷大叫。

顾唯安停下手来，手臂还是牢牢钳着白非常。白非常抓住他的手臂正想咬上去，突然几滴滚烫的水滴滴在了他手上。

抬头看，顾唯安低着头，阴影遮住了大部分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微微颤抖的肩膀。

“怎么着……那家伙……就是个笨蛋啊……”

另一边，苏衡拉着白无常，好让他不要冲上去一把把顾唯安推下悬崖。苏衡不知道顾唯安看到了什么，但他知道，那个人对阳间有一份留恋；也只有他明白，那份留恋有多让人痛苦。

闹够了，顾唯安拉着白非常走过去，问苏衡：

“你不去看一看？看看那之后，淮荣他怎么样了……”

苏衡笑了笑，说：

“不必了。都过了千八百年了，那之后发生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第三十六章：人民群众的利益是第一位

好了，真相揭开了，问题明白了，来龙去脉搞清楚了，剩下的就是怎么处理这些事情了。

要不，你和苏衡一起重新投胎？苏衡虽然魂魄还欠些，只能先去普通人家，但是顾唯安你，颠簸了那么久，一定给你找个绝世好胎！

崔判官说的一脸诚恳。

苏衡点头许可，顾唯安一脸不乐意：

“凭什么？我这辈子好不容易熬得苦尽甘来了，哦，你倒好，给我一碗孟婆汤下去，让我从一个小破孩重新过起？我不乐意！”

“呃……那怎么办……你的凡身都已经化成灰了……”

顾唯安眼露凶光：

“那怪谁？！难道怪我？！你们这些人，一千年前没办好的事，现在要我买单？！笑话！”

“咳咳……倒也是……等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能给你托生用……”

“什么是托生？”顾唯安转头问苏衡。

“便是借阳寿已尽的人的身体，重新回到世间吧。”

“正是正是。”

“嗯……嗯？！我可不要！我顾爷活了那么些时候，回去当然要继续过我顾爷的日子！你给我把我以前那身子做回来！”

顾唯安已经无赖到一定境界了，见他一副大爷的样子瘫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贯沉稳的崔判官也忍不住黑线。但是心下一想，这借尸还魂似乎也有不妥。只是……这做出一具凡身……也没妥到哪去吧！当初白无常……都干的什么缺德事儿！

“做一具凡身恐怕是不行了……你想想，你在阳间都‘死’了两年了，突然冒出来……也不好办不是？”

崔判官小心翼翼地提醒到。

“你别管这么多！当时我死的还不够离奇？！之后的事情之后处理，我就要我那个凡身！”顾唯安直勾勾地望过去，看得崔判官一阵恶寒。

“是是是……做一个凡身……”话已出口，但是崔判官很想自己打自己嘴巴。但是把那凡身做回来，也忒难了点。

顾唯安和苏衡坐在一边，看着崔判官继续低着头在那里忙活。

顾唯安一只手托着腮帮子，问苏衡：

“唉，你真的不想再看一眼淮荣？”

苏衡笑笑，答道：

“要说不想，那是假。只是经过了那么许多，觉得这尘世的牵挂，便也不过是几缕空虚，过了就是过了，没有必要执着。”

“玉渊他……定然已经在世间轮回许久，前尘往事，早就是多余了吧。”

说着，他习惯性地打开折扇，摇了起来。

这扇上是一幅锦绣河山图。

那个时候，淮荣风华正茂，斗志昂扬，在一把扇面上画了这幅锦绣河山图。

他把这把扇子送个苏衡，说：

“现在这个只当个契约，待我拥有了这昭华江山，我一定第一个与清枢共赏！”

苏衡拿着扇子端详，笔力刚劲，线条潇洒，确是淮荣一贯的风格。

他笑着收起扇子，对淮荣说：

“既出此言，驷马难追。这扇子就放在苏衡身上保管，以作凭证”

苏衡看着扇子上的画，玉渊确实没有食言。食言的，倒是苏衡了。

不知道你饱览这湖光山色的时候，是谁陪在你身边呢？

“我若娶妃，定是清枢这样清贵高雅之人。”

苏衡脸有些发烧，想必，那一定是一位清贵高雅的美人了。

一千年的纠缠，一千年的执着，现在就快要结束了。

苏衡悔过，怨过。这一千年来，所有的感情都发酵成了一坛苦酒，饮之苦涩；不饮，却又觉得寂寞。

玉渊啊，有时候我会想，你这样绊我千年，是不是也欠我一份情？我是不是也欠了你一个承诺？

你说，我们会不会像沈言和那只玉碗一样，因为欠了情债，所以来世偿还？

来世，你会不会来还这份情？我能不能还你一份情？

可是如果这样，还清了，又怎么办呢？

从此缘尽，天南海北，各走各路，再不相见么？

这倒也是一种解脱呢。毕竟这情，已经困了我太久，我也累了。

累了，便放手，没什么不对。

因缘劫，因缘劫，有因有缘便成劫。

淮荣，就此，别过吧。

第三十七章：只剩了这一颗心

杨子泓觉得十分累。

今天应邀去参加岳玲玲的生日party。那次和岳玲玲吃饭之后，杨子泓也觉得自己说话实在太直白，伤了人家女孩子的心。虽然之后岳玲玲与杨子泓的距离没有就此疏远，杨子泓心中仍然存有一份愧意，对她的要求便也不敢怠慢。

整个party上岳玲玲的表姐岳青青以及一干闺蜜把他团团围住，问这问那，那阵势，就差把杨子泓的衣服给扒了。

回想起那个场面，杨子泓又一阵恶寒，觉得外面的世界就像一只饿狼，随时都会把他生吞活剥。

走进自己的卧室，杨子泓随意把外套扔在地上，整个人就像被抽了骨头一样倒到了床上。他那张大床的对面正好就是书柜。以前书柜里总是整整齐齐列满了书，现在则空空如也。

杨子泓看着空书柜发呆。他当时砸得彻底，撕得彻底，没打算留一点余地。

本来他想连着这间工作室一块锁了，重新找一个住处。既然要放弃，就要放弃得彻底。

但是他始终狠不下那颗心来。

万一……万一那个人回来了，找不到自己怎么办？

每次这个念头涌现出来，杨子泓都会觉得特别窘迫，觉得自己就像女生看的言情小说里面矫情的女主角，痴痴念念地等着再也不会回来的男人。

明明都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顾唯安走了以后，杨子泓觉得自己像陷入了一个泥沼，沉不下去，浮不起来。他被困住了。每一次思念，每一次挣扎，都让他窒息，让他痛苦，让他想要逃避和放弃。

放弃？要不要放手？忘记这些事情，一切都会正常进行。时间会冲淡这一切。

但是仿佛自残一般，他惧怕那种疼痛感的消失，他惧怕自己对顾唯安的感情真的随着时间逐渐变淡，最后消失。他不知道，面对那样一个世界——没有顾唯安的世界，他该怎么办。

所以，每当结痂，他便要硬生生地把血痂扯开，露出血淋淋的骨肉。只有这样，他才有安全感。

闭上双眼，疲劳让他的意识迅速朦胧，很快就要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