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莫群想，在韩师修的印象里，那恐怕就是一个“接站的学长”而已。
因为韩师修根本不会在意这些。
——始终记得那一天的，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
11、第一个支持者
这一天，T大食堂里发生了无比感人的一幕。
当时韩师修正坐在角落里啃面包，啃着啃着，突然听见旁边桌子女生A兴奋的声音：“哇，快看！”
女生B发出更加兴奋的声音：“那是谁？”
A说：“不知道！咱们学校有这么帅气的吗？”
韩师修不屑地抬起头，看见了……邹思久。
一如既往的不学无术的一张脸——
散散漫漫地穿着一件深棕色的衬衣，好像正找着什么人。
韩师修看着正左右环视的邹思久，不知怎么的，脑袋中就浮现出了一幅画面——
自己从右边打过去一个大耳光，于是邹思久的脑袋向左边转去。然后自己又从左边打过去一个大耳光，于是邹思久的脑袋向右边转去……如此反复……咦……邹思久突然停下了脚步，也不再左看右看了，似乎已经找到了他要找的人……由于对方不再晃脑袋，韩师修也只好收紧了幻想的缰绳——
从第一次见到邹思久，到邹思久同意换名字，这之间的几个星期，韩师修无数次地想象过暴打邹思久的场景。
如果能这样这样，那样那样地挫败一下对方的嚣张气焰，该有多好——
这个念头如此强烈，以至于，虽然韩师修已经不再记恨邹思久，但还是习惯性地又在心里扇了他一顿……
顺着邹思久的目光望过去，韩师修看见了邹教授，还有院里其他几位老教授。
“爸。”邹思久扔过去一板像是药品的胶囊：“你忘了带这个。”
“你妈可真是……就爱瞎操心，一天不吃又不会怎么样，还让你大老远地给送来……先回家，再来这，整个折腾一大圈儿。”邹教授站起身来，搂着邹思久，向大家介绍说：“这是我儿子。”
“哎……”几个没见过邹思久的老太太也HIGH了起来：“你儿子长得可真精神啊老邹。”
“看这样儿，多带劲儿。”
……
“那当然啦。”邹教授笑得一脸傻气。
看得出来，对于这种夸奖，邹教授是相当高兴的：“我儿子么。”
“真不错。”又有人羡慕地说：“儿子已经回来了，留在你身边，我家那个还在英国呢。”
“还行，哈哈。”邹教授脸上都泛着红光：“虽然平时不住在一起，不过我儿子每周末都会回来。”
“……老邹。”这时另一个教授看了看表，打断了他们：“12点45。差不多该走了。1点有课。”
“这样啊。”邹教授从口袋里掏出饭卡放在桌上，然后才站起身来开始收拾碗筷：“思久，你去弄点吃的吧。你中午肯定没吃饭。你这妈啊……”
说到这里抬起头来，指着那些窗口：“素菜在这边，荤菜在那边。最远的那几个窗口有凉菜，热汤和饮品。免费汤应该没有了，你去打点自己喜欢的。”
“……”
“爱吃什么就吃。”邹教授说：“饭卡周末再给我，我明后天没课，不来学校。”
“……”
“那行，我走了。”
“……爸。”邹思久突然掏出了自己的钱包，拿出一张银行卡：“你看中的那个麻将桌……买了吧。”
“……嗯？”
“买了吧。”邹思久说：“这张卡的密码你知道。”
邹教授激动得眼睛都瞪圆了，中气十足地大喝了一声：“好儿子！”
“……”
“千万别让你妈知道多少钱！”
说完这句话后，揣起银行卡，追上前面几个教授，一溜烟儿地就跑了。
周围人无不为这深厚的父子亲情而感动着……
就在韩师修打算继续啃自己的面包时，邹思久突然转过头来，目光如电，把韩师修吓了一大跳……
邹思久拿起老爸留下的那张饭卡，迈着长腿就走了过来。
看着韩师修，皱了皱眉：“你就吃这个？”
韩师修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想当便宜的面包，面前是一碗免费汤……
“嗯……嗯……”韩师修不会说谎，只得实话实说道：“我……我在攒钱……”
“攒钱？”
“是的。”韩师修说：“所以我需要节俭。”
邹思久抱着胳膊：“攒钱干什么？”
真怪了。
这韩师修是个只知道学术的呆子。他能有什么地方需要钱？
“嗯……”韩师修不无骄傲地说：“我被评选为中华楷模了呢。”
“那是什么鬼东西？”
“中华楷模啊。”
“这鬼东西向你要钱？”
“不是的……”韩师修认真地说：“怎么会管我要钱呢。是要印一套邮票，我们只需要出这个费用就可以了。”
“多少？”
“3000。”
“这不是骗钱是什么？”邹思久说话毫不客气。
“不……”韩师修说：“不是的……”
“这就是钓那些虚荣的傻子的。”
韩师修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邹思久。
他不虚荣，也不是傻子。
什么名什么利，他根本就不在乎。
他只是想得到认可而已。
——关于自己对计算机这个领域所作出贡献的认可。
所以，当韩师修看见这个有关“中华楷模”的邮件的时候，真的以为，自己的辛苦被人注意到了。
邮件里还列出了其他候选人的名单，有些韩师修听说过，都是很优秀的人。
韩师修想，如果能与这些人一起得奖，那将会是多么地光荣啊。
但是现在，经过邹思久这么一说，韩师修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并不是笨蛋。
他只是对“骗钱”没什么概念。因为平时根本不看电视，也不在网络上读新闻、逛论坛或者去贴吧，所以并不知道这是骗子们的常用手段。就算媒体上有再多的案例，再多的提醒，韩师修也是接触不到的。
可是，韩师修不傻，当邹思久说这是唬人的把戏之后，韩师修也觉得大概真的是这样。
“我……”韩师修难过地低下头：“我只是以为，我的努力得到了这个组委会的认可……”
邹思久看着韩师修，好几秒钟之后才说：“这……能选中你，也是一种认可。……至少说明你已经可以引起骗子的注意了是不是。”
“可是，”韩师修说：“他们来找我，却不是因为对我很认可，而是因为，想要骗我的钱……”
说着说着，韩师修难过得再也说不下去了。
“韩师修。”邹思久说：“我看人的眼光不会差。你以后一定可以获得所有人的赞同。”
“我当然知道……”韩师修说：“可是……可是……”
韩师修垂下头，接着说：“到现在为止，还一个都没有，一个都没有……”
韩师修也会觉得落寞。
一直这样，一个人努力。有时候抬起头来环顾四周，却是空空的一片。
前方的路不知道还有多远，眼前雾蒙蒙的。虽然知道远处有花并且终年芳菲，可是孤独地奔跑和追逐还是会让人有点慌。
邹思久看着这样的韩师修，半晌才说：“怎么没有。”
“没有的……”
“……我可以做你的支持者。”邹思久顿了一下，轻轻地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用……”韩师修红着脸说：“用不着……”
“……”
“我不要你支持……”
“……”
韩师修想，邹思久是一个已经完完全全被铜臭给弄脏的俗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理解自己呢。
他才不懂计算机呢——
“那你就自己一个人待着吧。”邹思久站起身，说：“我去弄点吃的。”
——邹思久磨磨蹭蹭，过了好半天，才终于又端着盘子出现了。
“不好意思。”邹思久说：“你们邹教授的饭补快用完了，我去给他存了一些。”
韩师修最崇拜的人就是邹教授。
看见邹思久对自己的爹还算上心，韩师修对他的好感又提升了一点点。
——面前被装了整整一大盘……
韩师修一看，好家伙……至少有五个菜……把所有的格子都用满了……
“你……”韩师修咽了咽口水：“你穷奢极欲……”
“给你的。”邹思久递过去一副筷子：“把那破面包收起来。”
“咦……？”
“别磨蹭，我赶着回公司。”
“谢……谢谢……”
吃了一小会儿，韩师修脑袋里却总惦记着那个“我可以做你的支持者”。
韩师修偷偷看了一眼邹思久。后者一抬眼，锐利的眼神吓的韩师修一哆嗦。
“有话想说？”
“嗯……”韩师修犹犹豫豫地说：“邹思久，那个，你刚才说的，还算数吗？”
“什么？”
“就是那个，做我的支持者……”
“哦……”
邹思久用玩味的眼神盯了韩师修半天。直到韩师修脸上都快冒烟儿了，才终于诡异地笑了笑：“好吧。”
“那……”韩师修说：“喜欢我的话，责任很重的……”
“还有责任？”
“嗯。”韩师修认真地想了想：“我发表的论文一定要看，这是前提。”
“好吧。”邹思久说：“这个不难。”
韩师修想起来，那天在教授们的聚会上，邹教授说邹思久有两个学位，数学和物理，那计算机，研究一下，应该也可以懂……
“还有就是，要对我的学术观点深信不疑。”
“……”
“第三呢，对于一些学者的意见，要坚决地反对，比如P大的周莫群……”
“我说，”邹思久“咔”地一声咬碎了一颗蚕豆：“差不多行了啊。”
“哎？”
“哪那么多条条框框。”
“那，”韩师修失望地说：“这第二条和第三条，你不答应吗……”
“不答应。”
“怎么这样。”
“我就是这么个支持法。”邹思久酒足饭饱，将筷子一丢：“爱要不要。”
“……哎？”
他不是自己的支持者吗？！
12、“学术新星”
韩师修更加地努力，每天早上7点就去小黑屋实验室，晚上11点回，周末也是如此，写出来的论文终于在一个中等规模的会议上被评选为“最佳论文”。
有了一个最佳论文，韩师修觉得自己的底气似乎也变足了很多。
然后，人说好事往往成双，这话一点也不错，还没从“会议最佳论文”的高兴中平复过来，就有人通知韩师修，他将会是今年10个“学术新星”中的一个。
这回可是货真价实的荣誉。
“学术新星”是由T大、P大等几所名牌大学合作评选的针对在读学生的最有权威的学术类奖项，用来表彰各个领域中最有前途的博士生。
以前，韩师修一直觉得，这些获得赞同的博士生们，后面都有一个闪闪发光的光环。
而现在，竟然轮到了自己。
韩师修把自己关在宿舍里，关于整整一天，写自己的感言。
“……我与大家格格不入。周围所有的人，都觉得我是个奇怪的家伙。经常有人把我当成一个笑话似的，和朋友们说，认识一个叫做韩师修的，唯一的爱好竟然是学习。”
写到这一句的时候，韩师修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像都有点湿了。
他从来都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是正确的。他懂得很多知识，看过很多书籍，上课全勤，努力实习，是一个有真材实料、有大本事的人。可以做出前人没有做出过的研究，发现前人没有发现过的结果，应用前人没有应用过的技术。
他不想睡懒觉，不想打游戏，不想泡酒吧。
可是，每当因为这个而被人嘲讽的时候，韩师修还是会没来由地觉得有点小小的难过。
写完发言稿之后，韩师修又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将发给自己的材料仔仔细细前前后后地看了很多遍。
突然发现，周莫群也是评委之一。
韩师修看着周莫群的名字发呆，再一次意识到了，周莫群有多么地被学术界所喜欢。
甚至忍不住想，自己将周莫群当作敌人，是不是太蠢了。
——这只是一种单方面的幻想罢了。
自己还在为当上了“学术新星”而狂喜，而周莫群，却已经是评委了。
以前，韩师修并不认为自己有哪点不如周莫群，对周莫群的观点夷然不屑，嗤之以鼻。
但是，在与周莫群深入交流了几次之后，韩师修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差距。自己当然是厉害的，可是对方……唔……
这一点让韩师修觉得泄气，虽然嘴上还是认为对方的成果不值一哂，但心里其实已经被周莫群给打败了。
他现在，其实不是在战斗，而是在追赶周莫群。
——希望有一天，能真正地与周莫群分庭抗礼，能真正地让周莫群另眼相看。
之后，韩师修给爸妈还有导师分别去了电话，报告了这个好消息，然后又连发数条微博，通知了微博上的粉丝们。
可是……好像还是有点空虚……
到底是缺了点什么呢……
对了——
想了一会儿，韩师修终于发现，他还没有告诉自己唯一的一个支持者。
唯一的支持者，当然是应该知道的。
韩师修发了一条短信给邹思久，说，自己成了“学术新星”呢，这回这个，不是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