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路的义军行进至一个村落,天色晚了驻扎下来,曲妃凤凰坐在农家土炕上,身后绵绵的内力输入她的身体,她全身蒸出了汗,衣服也粘在了身上,勾勒出女人凹凸有致的线条。
内力输罢,凤凰感觉好多了,仰到了身后人的胸膛上:“多谢师兄。”
她依靠的是个浓眉大眼的青壮,看起来不到三十岁,下巴上布着浓密的胡茬。对方小心避开女人的伤口,拿过伤药揉在凤凰背心的箭伤处,细细揉敷。
“谢什么?这还不是我应该做的?”青壮边为对方上药边开口,话音似洪钟般响亮,他正是义军首领陈昭。
凤凰叹气,满是歉意:“怪我太疏忽,没看紧皇帝,让计划泡汤了。”
陈昭转到她前面,抬起她的下巴:“机会有的是,我们这次攻进京城,打他个落花流水,比原来的计划更要痛快。”说完凑上前,就要吻凤凰。
凤凰反射性地拍掉下巴上的手,避开了他的吻。
陈昭不高兴地挑起了眉毛:“你还没忘记刘正清?”
“他是你师弟!”凤凰提醒对方。
“哦,没错。”陈昭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他还给我推荐了一帮子人手,不愧是我师弟,真会为师兄着想。”
凤凰听他这话里不对味,知道陈昭与刘正清之间还是存在罅隙,他们虽为同门,免不了有些矛盾。
“皇帝真是师弟杀的?”陈昭想再一次确定。
凤凰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正清他一时冲动──”
“这一冲动可好,把大家的计划全都搅了……”
“你不说机会有的是吗?”凤凰盯着他审视,“你心里还是在意的,我就知道你放不下。”
陈昭直摇头:“由不得我不在意,他既然猜出我们的计划,却在关键时刻进行破坏,任谁都会怀疑。”
“正清不是故意的。”
陈昭握住她的肩,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师妹你别忘了,他跟扎尼沁素来勾结,投敌这种事别人干不出来,他可未必。”
“陈昭你闭嘴!”凤凰一口喝止了他。
第41章
赵锦自打醒来后,浑身跟散架了似的下不了床,不知道在屋里浑浑噩噩了多少天,期间二哥有来看过他,两人都相当尴尬,赵锦总是把头扭进床内侧沉默,赵桓也就知趣地离开了。
午睡的时候听到远处有隐约的奔跑声穿梭,问了管家才知道,现在跟匪军打仗呢,百姓们都不踏实,四下里逃难去。
赵锦诧异,京城是守卫最森严的地方,哪里还能比京城更安全呢?管家又告诉他,义军来势凶猛,连着打退了好几拨皇上派去平匪的军队,肆无忌惮地向前行进,离京城越来越近了。
赵桓急得团团转,天天在大殿里焦急地等待消息,可每次等来的军报都令他近乎绝望。
有一天,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城外漫起狼烟,黑色的烟雾笼罩了半个天空,原来义军鸣火炮示威,赵桓惊地一屁股坐到龙椅上,等缓过神来,赶紧召集大臣们商量对策。
又一队东伐的兵将们被打败,回来时伤残惨重,火炮全被掠走,大臣们有的吓得哆哆嗦嗦,有的对天扼腕叹息,让赵桓的心也跟着悬在半空中不敢放下来。
这时候冯镇一又站出来了,他一定要上战场。
“去吧,朕把兵都派给你。”赵桓不安之余把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个老将身上,因为朝中已无将可用。
冯镇一年轻的时候,是北阳国的名将,步兵排阵奇门遁甲无一不精,这么多年没打仗了,一想起战场上磅礴的场面,心中顿时涌出一股莫名的兴奋,仿佛回到了血气方刚报效沙场的年纪。
他将陪伴了自己许多年的战甲擦得一尘不染,这个老朋友闲了很久了,想不到在不惑之年还能派上用场,身边的妻妾伤心地哭泣不止,冯镇一听在耳朵里直嫌吵闹。
“哭什么哭?我又没死!”他大喝,他要去战场,延续他从军的使命,这本就是他应该做的。
将士们被召集到了东城门外,等待着再次出兵。他们一点士气全无,因意志消沉而垂头丧气,几天的败仗下来,所有人都受了打击,丧失了信心。
冯镇一骑马端着枪,凝视着不远处的硝烟,半晌才回过头来。他虽久别沙场,但从众人前面一亮相,就带着无敌的英勇。
“你们!都给我挺起胸膛!”他开口,八面威风地扫视,“你们今天到这里来,想必都知道,匪徒猖狂,欺我京师,更是蔑视我军中无人!身后就是家园,你们的父母妻儿即将身陷囹圄,作为男人,你们甘心吗?!”
气吞山河的吼喝在众人耳际回荡,直震进他们心里。
“不甘!”
“不甘!”
士兵们昂起头,他的话语激起了众人的血性,一致挥舞起手中的兵器,齐声呐喊,一拨拨雄浑的吼声在宽广的土地上回荡。
冯镇一寒凛着脸,抬手示意他们停下,高声道:“今日有此机缘,本将与众位同仇敌忾,舍生取义,誓死保卫我北阳王朝!是男人的就跟我上!”
他一马当先,在苦难深重的大地上奔驰,呼呼的风声在耳旁呼啸,伴着他逼近杀戮,身后的士兵精神抖擞整齐地紧随而至,迎接即将到来的残酷的战争。
户部尚书林世年病了,他本是不爱管事的人,首辅周贤一死,繁杂的事务就落在了他的头上,他身体不好,没几天就坚持不住了。
皇帝没召来户部尚书,只好把户部侍郎童贯叫来。
现在是关键时候,童贯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皇帝找他什么事,但绝不是好事就对了。
“童大人,”皇帝现在焦头烂额,把冯镇一派出去才稍稍心安,“你去准备粮草军饷,冯大人征战匆忙,先行的饷银不够,朕得尽快给他补上。”虽然战场离京师只有三百里,但士兵们的吃穿后勤不能落下。
童贯一听,哆哆嗦嗦跪在地上:“皇上,粮食还有,只是饷银……”
“饷银怎么了?偌大的国库,别说拿不出来。”赵桓在户部做过,知道国库里十分充盈。
童贯擦了把额头的汗,暗恨为什么林尚书偏在这个时候病了,这不是害自己吗?他试着道:“皇上,臣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说的?朕又不会怪你。”赵桓接过太监呈上来的茶,放在嘴边吹了吹,对童贯的话并不在意。
童贯抬起头,满脸的苦悲:“皇上,国库已经空了……”
“啪!”茶杯摔在脚下,溅起一抹青烟。
“你说什么?”
“国库,是空的……”
赵锦几步从龙椅上下来,半蹲在他前面质问:“银子呢?!”
“臣……臣不敢说。”童贯趴在地上哭号着磕头,大殿里不断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快说!不然朕将你拉出去斩了!”赵锦威胁道。
童贯被皇帝一吓,才抖着身子道了出来:“先帝,先帝把国库的银子都挪进了内帑,现在银子都在……都在皇家内库。”
“哦?朕怎么不知道?”赵桓惊讶。
先帝啊先帝,总怕没银子玩乐。
“是前不久的事,只有林大人和微臣知晓,先帝不让臣等泄露。”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赵桓摆手把人支走,先帝的做法他不能说什么,况且是把银子揽进皇家的金库,供他赵家人花销,赵桓一想只觉得先帝贪婪,于是命太监去内帑核实。
这一核实不要紧,结果把赵桓惊得冒出一身冷汗。
内帑里除了散碎银子外,库里全空了。
赵桓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就是被掐死的张太监,他马上让人把宫里的所有太监聚集起来,罚他们在殿外跪着,谁招赦免谁。他现在忙得不可开交,没有时间等太监们开口,吩咐心腹将宫里的器皿收集变卖,为冯大人凑军饷。
冯镇一率领的东行军队与义军在离京城三百里的地方相遇,一场激战就此展开。
距战场不远处的高山上,两个人迎风傲立,仿佛感受不到沙场的惨烈,微笑着负手观战,颇有些俯览江山的味道。
第42章
杀声震天,战场上弥漫着滚滚硝烟,义军经过多次与朝廷军队交战,早就总结出了经验,连续发动火炮猛攻,杀气势不可挡。
朝廷军队在冯镇一的带领指挥下,战法沉着老练,有序地抵挡,接着以更猛烈的势头用大炮进攻,毫不混乱。
义军遇到了作战的硬敌,看远距离火炮不能取胜,绕到前方杀了过来,朝军也积极迎战,两军顿时杀在一处,血腥和着刺鼻的火药味在空中扩散。
震耳的喊杀声被风带到远处,即使隔着很远,大地上的泛起的肃杀悲怆还是能清晰地传递过来,山顶处观了半晌的扎尼沁歪过头,满怀兴致地评价:“势均力敌,有意思。”
刘正清负着手,眼神转向那映红了半边天际的炎阳,笑了一声:“自己人杀自己人,有什么意思。”
“哦?”扎尼沁煞有介事地瞧向他,“你的意思是……我是外人?”
刘正清上下打量他一番,得出了结论:“现在是,不久之后就不是了。”
“哈哈哈──”扎尼沁仰天大笑。
他身后跟从的军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秘密行军至此,集结待发,随时等待扎尼沁的命令,可这两个人一直在谈笑,并没有出兵的迹象。
扎尼沁笑罢,饶有意味地道:“那就请刘老板帮我变成自己人吧。”
刘正清拽过不远处的马,揽着缰绳一跃而上,一挥马鞭冲了出去。
“喂!”扎尼沁情急之下大叫,对方答应给他的东西还没见影子,怎么能这样跑了?
刘正清纵马奔驰,头也不回往山下奔去,听到对方焦急地喊叫,他微微一笑,风中传来从容的回答:“就在你脚下──”
扎尼沁气得咬牙,低下头一看,这座山陡峭嶙峋,只有一条路通往山下,眨眼间奔至半山腰的一袭青衣抽出腰间宝剑,潇洒地随手一甩,那泛着白光的利器直飞了出去,稳稳地扎进坚硬的山体。扎尼沁定睛一看,宝剑所在的下方是一片密林,在一闪一闪的剑光反照下黑乎乎似有洞天,他顿时乐开了花,朝那人离去的背影骂了句:“这只老狐狸!”
对方却不在乎他的评价,纵驰在山间时隐时现,转眼就消失了踪迹。
不知道是硝烟的侵袭还是天气本身的缘故,这几天一直乌云蔽日,压得人心头沈甸甸透不过起来,赵锦自打与赵桓发生那件事后,总是有心结般恹恹的缺乏精神,他在案前抄了几句经文,却觉得自己没用上诚心,落在纸上的字也不干净,干脆把整本经都扯了,烦闷之下打算去找赵桓,把事情说清楚。
管家直拦着他,怕外面的乱民惊扰了王爷,赵锦却一刻也不想待下去,眼睛一瞪命小厮们开了门,呵斥谁都不许跟着。
外面的惨状远超乎他的想象,衰败、混乱、奔跑……凄苦的百姓在街道上匆匆奔逃,预示着灾难的降临。赵锦虽然见过混乱的场面,但从没有这么危难无望过,他不禁怀疑,这个国家怎么了?怎么转眼就成了这个悲惨的样子?
期间有不少盲目奔闯的百姓撞到了他,甚至有趁机行窃的,将他腰间的玉佩拽了去,赵锦越走越麻木,几乎没有力气再走进宫门。
自己的二哥,想必正处在忙乱决策之际,自己又怎么能为了区区的情感纠结去搅扰他的圣心?对方毕竟是一国之君了。
行至午门的时候,正好碰见几名官兵压着犯人从宫门里出来,那犯人蓬头垢面,身上坠着沉重的镣铐,让整个人都弯跪下去,他被拖拽着押赴刑场,身后拽出一道乌重的血痕。
那人虽经受重刑,却依旧刚硬,不时攒起力气高呼:“纵我身死,总有一天……天理昭彰,天理昭彰!”
赵锦听声音耳熟,于是驻足停下,官兵经过的时候冲他行礼,赵锦仔细辨认着犯人,通过褴褛的官服才认出来,此人不正是先帝身边的史官吗?他怎么落得砍头的罪名?
犯人被押到了刑台上,还在清醒的间隙不断吼叫着,赵锦叫住行刑的刽子手,问道:“他犯了什么罪?”
监刑的兵将上前一步答道:“回王爷,此人口出狂言,欲煽动群臣,质疑帝位……皇上命我等将其斩首。”
赵锦知道兵将有忌讳不好明说,转而朝向血迹斑斑的史官:“危难之际,你为何要蛊惑人心?”
史官抬起充血肿胀的眼睛,一看是六王爷,双目登时圆睁,挣扎着就要扑上前来,后面的兵士赶紧勒紧了他的锁链,把人又重新压回了冰冷的地面。
“王爷,王爷!您当时在场,告诉下臣先帝的死因!”史官厉声呼喊,忘记了自己身在冰冷的刀下,只求得知真相,“下臣丝毫不敢亵渎史实,宁死不为上位者所左右!请告诉下臣真相,下臣要直书汗青,以示后人!”
对方的嘶吼太过凄厉,令赵锦心下震撼,连连后退了数步,几乎站立不稳。
原来史官的罪,是质疑二哥不法称帝。
二哥极力掩盖先帝的死因,史官却偏要问出个水落石出,记录于史册,二哥恼怒了吧,才要斩了这个不变通的官员。
他闭了双眼,大殿内先帝的尸体再一次在他脑海里浮现,那尸体淌着血,后来渐渐冰冷,凝结住了阴森的宫殿,甚至诅咒了整个朝堂。
赵锦俯下身,凑在史官耳边道:“皇上没有篡位,这就是真相。”
史官愣愣地看着他,这不是史官想要的答案,他不要敷衍!
但赵锦不再说一句,也不会解释。
什么是真相?
这世间的真相就是强者口中的话语。
何必要执着,是身为史官的责任么?即使为之失去性命,也要固执地坚持……
当刽子手的刀稳稳挥下的时候,鲜血顿时喷涌起老高,在空中书写出一笔刺目的猩红,甚至有几滴沾上精致的脸孔,赵锦攥紧拳头,他甚至在发抖,阴沉的天际下,纤长的身影显得如此悲凉。
第43章
义军与朝军的交战持续了整整一天,冯镇一宝刀未老,义军一时无法推进半分。
太阳西斜,眼见着快到黄昏,双方渐渐减小了攻势,冯镇一站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满目苍凉,今天就到此为止,明日还是一场恶战,定要一鼓作气,消去匪军的士气。
他吩咐部下生火做饭,及时休息,部下领命去了,冯镇一深呼了口气,这才弯下身捏着已然僵硬的伤腿,作战的时候只顾拼杀,连这老病都忘了,刚一缓和下来,就觉得这条腿不是自己的一样,麻木不听使唤。
他杵着长枪一步一瘸地返回营地,刚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
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远处的声音,马蹄扒在土地上的踏声,士兵的奔跑声,还有……炮轮的沉重滚动声!
冯镇一大惊之下顺着声音的方向张望,远远的山那边,有军队奔过,越来越多,后来数架火炮赫然映入眼帘,乌重冰冷的炮身昭示着武器的威力,绵延的军队并不是向他这里而来,而是顺着山脚冲西边去了。
“不好!大家跟我来,回京勤王!”冯镇一大喝,他赶紧招呼众将士,拿起兵器保卫京师!
那军队的装束,分明是单景国的敌兵!他们要趁机偷袭京城!这群强盗!冯镇一骂着跨上马,狠狠地一扎马屁股,那马惊叫着扬起前蹄,雷电一样冲了出去。
士兵们刚经历了一场恶仗,还没有缓和下来,看到京师即将被袭,个个急红了眼,紧随其后向单景国的军队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