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打细算 下——花满筛
花满筛  发于:2013年08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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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出手机拨打暮雨的号码,关机,再打杨晓飞的号码,也关机。一瞬间,我惊恐万状,昨天的噩梦没有醒,我仍在噩梦里,走投无路。

仰面躺在床上,我闭上眼睛,床单上有淡淡的气息飘进鼻子里,我努力地分辨,只想寻见那丝清冽到微苦的味道。

很多天之后,我终于可以不用在回家之前吃一颗药丸来定神。更多天之后,当我用邮箱、qq、电话、短信各种我能想到的方式都找不到暮雨之后,我最终承认,我把他弄丢了。他已然为我失去那么多,最后,还是被我弄丢了。

这个认识几乎摧毁了我所有的支撑,我觉得自己像个气球般随时会飘走,唯一牵着我的就是病床上的娘亲。

回单位上班儿后,我仍是在前台。王行长调任S市分行副行长,升了一级,而那个副经理的位置成了我另外一个同事的,三个月没上班儿,难道职位还会给我留着么?厚道的是,单位对我没上班的三个月按事假处理了,发了每个月该发的最低补助,甚至年底奖金还按百分之六十补发给了我。我不知道这些是叔叔还是小李帮我争取的,我不知道身边的同事怎么看我议论我,我完全没有那个心思。看着这厚厚的钱,我的反应很奇特。我吐了,最后吐到满嘴都是胆汁的苦味儿。

吴越非要搬过来和我一起住,他说他一个人没劲,反正我这屋子大,还能少交一半房租。知道他是好意。那天他来找我,发现我正坐在地上看我的账本。我跟他说我们分手了,还说了当时的情形,他听得目瞪口呆。过了半天,他才把我从地上扯起来,说,‘明天我就搬过来’。

后来他跟我说,当时我的样子差点把他吓死,脸色死人白,额头都是汗,身上冰凉。说话的时候连点表情都没有,手指翻笔记的动作跟僵尸似的,简直就是大白天活见鬼了。

我笑着没说什么……他大可不必如此,我知道我状态不好,很不好,可是我不会出事的,我出事了谁养我妈。我只是回不过神儿来,他也许不懂,那种被生生折断却感觉不到痛的诡异。

吴越说,安然,你想哭就哭吧,我不笑话你。

我摇头,我觉得我没资格哭。

小李仍然很照顾我,还会不时的拉我出去吃饭,只是吃饭,说说单位的事儿。她对着我时常会有点点的心虚,也许是觉得我会因为暮雨的事迁怒于她。其实她不知道,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事情走到这个地步我谁都不怪,只怪自己。她跟我说起她爸她妈的恩怨,他们为什么离婚,为什么她会跟她妈姓……我也会有一搭无一搭地回应两句,“你金枝玉叶的跑咱们这小旮旯干什么?总行喝茶看报纸的生活不是更适合你吗?嫌上面黑?”她沉默了一下,点头,随即又苦笑着说,“安然你还真是自己不舒服也不让别人舒服的那种人。”

她为什么要留在这个小旮旯,她不说,我就当不知道。反正,任何原因对我而言,都没什么差别。她虽然说我让她不舒服,却还是不断地约我吃饭。

某次在面馆吃面,说着说着她提起取代我成为会计管理部副经理的人,说照片一准儿是他搞得鬼,然后叽叽咕咕说了一堆似是而非的推断,我边嚼着面条边发呆,那个事儿对我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了,我根本就没去听。忽然我隔着玻璃看见一个很熟悉的身影,整个人一震,他,还在这个城市吗?我撂下筷子不理小李的呼喊几步就冲出了面馆儿。在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步行街,我疯了般朝那个人奔过去,赶上之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那人回过头来,却是一张陌生的脸。我被骂了几句神经病,等那人走没影儿了我还石化般的站着。

比较好的一点是,无论娘亲是在医院,还是她出院在家养病,我几乎每次歇班儿都回家,我必须回去,我要看到我娘亲,摸到她,我要感觉到我存在的意义,否则,心里那种空虚早晚折磨死我,我会像个气泡一样飘飘忽忽直至碎掉。娘亲开始问我暮雨怎么没有一起回来,我就说他忙,后来,她总是问,我没办法了,只好说暮雨不在L市干了,他随着施工队去了别的城市。不算说谎,他大概确实是去了别的城市,分手后,我就再也没在L市见过他。娘亲看着我,半天才说,“他这毛衣我还有一只袖子就织好了……”

我说行,等你织好了,我寄给他。

有时候特别恨,暮雨你怎么这么实在呢?说不联系就不联系,凭空消失了一般。一点缓冲都不给我,一点儿线索都不给我。我每天手里都攥着你给的玉豆角才能睡着,我醒来第一个感觉便是心脏上刀锋划过般的冰冷疼痛。吴越好几次把我从噩梦里叫醒,默默陪着我等天亮。

我每天都要查暮雨那张卡的流水,虽然都是没有变化的。后来我把他那张卡开通的短信通知,留了我的自己的手机号码,一旦他卡里的钱有任何变化我都知道。这很方便,我有他的身份证复印件,有他的账号密码,我能做一切相关的业务。其实,我只要任何一点点线索能来猜测他在干什么就行,我觉得那些账本上记录的甜蜜往事越来越不真实,我想确定他曾经存在过,并且继续存在着。可惜,我在一年的时间里,只接到过四次短信,全部都是季末结息时自动入账的利息。

那种陷在迷雾中出不来的日子,我整整过了一年。回忆起来,唯一清晰的就是某种粘稠的绝望和骇人的空虚,正常的生活对我而言变成一种要提起全副心力去应对的负担,我被推着往前走,停不下来,没有尽头。我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

后来发现,不是的,再大的伤口都有愈合的那天。那天我醒过来,账本还被我抱在怀里,我吃惊地发现,我没有感觉到往常此时该发作的心痛,只是有些累。

那时候我想,时间果然是良药,连失去暮雨的我都可以慢慢好起来。后来,我觉得好转的很鲜明,慢慢地我能正常的一天吃三顿饭了,一直小心翼翼地吴越也敢跟我开玩笑了,同事们偶尔也会出去唱歌什么的,回到家我甚至可以跟娘亲说些俏皮话,我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恢复了,我想我差不过缓过来了。

某日中午值班,曹姐从外边带回中饭给我吃,我接过来一看就给推回去了,曹姐不明白,“怎么了,安然,你不是挺爱吃烧饼夹驴肉吗?”我说,“我不吃芝麻。”曹姐说,“屁,你以前吃烧饼转拣外面那层芝麻吃。”我疑惑,“什么时候?”曹姐看着我,忽然白了脸色,担心地问,“安然,你没病吧?”

我笑着骂回去,“你才有病呢!”

换季的时候,我一般喜欢出去逛逛服装店,买两件适季的衣服。那天吴越跟我一起,他比较胖,看我随便穿哪件儿都合适,对我表示极度的羡慕。我边挑边笑他,“跟我一块买衣服你不是自取其辱吗?”我找好了一件衬衫拿去结账,收银台前,吴越伸手拦住我,“安然,这样的衬衫你前天买了一件儿了。”

“啊?不一样吧?”

“一样,基本一模一样。”吴越肯定地说,“而且跟你穿在身上的这件也没什么区别啊?都是棉布白兰格子……”

“我就是最喜欢这个风格,不懂了吧,这叫英伦格调。”我拿出卡递给收银员。

“什么英伦格调,跟弟妹……”吴越嘀咕了半句忽然住嘴,眼睛瞪着我,拉紧我的胳膊,紧张地问:“安然……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啊!”我也不能有什么事儿了吧,我想。

小李从家里偷来据说天价普洱,小气吧啦的分了我一小袋,我还真是没喝过这么好的普洱茶呢,细品之下,却觉得好像缺什么,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找曹姐要了一小撮红糖放茶水里,小李一看之下大怒,“安然,你这是糟蹋东西你知道吗?谁家喝茶还加红糖的,你坐月子呢你?”我本能回答,“这样不是对胃好吗?”

“你胃有什么毛病?有毛病去吃胃药,我这里有。”小李说着,真的拉开抽屉拿出一盒药来。

看着药盒,一阵恍惚。我只知道曾经有类似的甜蜜温暖的普洱茶香让我沉迷不已,那时候这茶香还带着幸福安宁的余味。

……

终于有一天,吴越把我手里的书抽出来扔在地上,使劲儿摇着我的肩膀,红着眼睛叫我,“安然,你醒醒?醒醒好吗?”

“怎么啦?吴越你发什么疯?”我不满的抬头,他眼里的水光将我定住。

“我疯?我能有你疯吗?你没事儿看本建工识图干嘛?一看一晚上,你看得懂吗?”

我拽开他的手,下床把书捡起来,“看得懂看不懂,有什么关系吗?”

吴越蹲下来,怕吓着我似的,用很小的声音说,“你是安然,你记得吗?你是安然。那个喜欢蓝白格子衬衫的,吃饭不爱说话的,看这本建工识图的人,不是你……”

“那是谁?”我望着吴越,感觉疼痛从每寸皮肤下面醒过来,身体开始碎裂。

吴越盯着我,半天都没说话,他忽然捂住眼睛,拉着我的衣服,哀求道:“别这样,安然,你别这样。”

我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某种透骨的冰凉瞬间包围了我,我只能颤抖着从桌子边拿起药瓶,倒出药片,扔进嘴里。

“我知道,吴越,我没事。”我安慰着坐在地板上的人,“我没有神经病,我很清楚,那个不吃绿豆、不会用键盘快捷键、不打车的人,不是我,那个喝茶加糖、炒粉条要切碎成段儿、衬衣洗完还要自己熨的人,不是我……我都知道……可是吴越,我真的熬不住了……”

一年多,没有一点儿消息。

哪怕是一丁点儿消息,让我知道你还活着也好啊!就这么音讯全无,所有发出去的消息都石沉大海,电话永远关机,qq永远灰暗……

当太过沉重的思念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会想,忘了吧,就忘一小会儿。然后慢慢地,我习惯性地把刚刚开头的想念压下去,用各种其他的事情,后来我发现我真的不再去想了,可是,没有了想念,自己却变得更空虚,我下意识地假设他没有离开,他就在我身边,这件事他会怎么样,那件事他会怎么样,甚至不自觉的将自己跟他重合起来,那些表情习惯,不知道是自己还是他的,然而最终,我还是我,我没有精神分裂,我只是我,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刻,都无比清醒的忍耐着蚀骨的孤单,在虚空中一遍遍描绘他的样子,无铸的容颜,柔情万般……

“吴越,你不懂,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他……每时每刻……”

吴越抹了把脸,从地上站起来坐到我旁边,他想了半天,说到:“你去找他吧!我看再这样下去,你真的要疯了……”

“不行啊,现在还不行。”我摇头。去找他,从分手的第一天起,我就这么想,可是,我去找他,我妈怎么办。

只有一个办法,我找到另外挣钱的路子,挣得钱足以养活她。

过去的一年里我的钱基本都用在娘亲的医药费上,如今手头刚刚有点结余。

我问吴越,又没有什么可以投资的项目,或者一起做个什么生意也行,我不要再留在这里,我要靠自己的力量离开。

吴越挠着头,“这投资的项目我得给你打听打听,做生意更得从长计议,你从现在起振作点儿,别神经兮兮的,本分地干你手里的活,有了消息我马上通知你。”

我点头答应。

暮雨说过,我好好的,他就一直爱我。这话支撑着我,让我不敢不坚强。

只是,安分了没多久,我就又整出事儿来了。

第一一零章

叔叔气急败坏的去派出所领我的时候,我正抱着一大把树枝跟某个修路工人默默对视。从派出所出来,憋了半天火儿的叔叔终于喊起来,“安然,你是想干嘛啊你?才消停没几天又跟马路边干活的打起来,这要弄到上边对你还得有处分,这不没事儿找事儿吗?”

“他刨我的树。”我分辨道。

“你的树?哪棵树是你的你说?公路扩建两边的树都得刨,你不让人动,人怎么修路?……把你手里拿树枝扔了,别把我车划了。”

后来我没搭叔叔的车,自己溜达回家了。

吴越看我抱着一把树枝回来,问我这是什么东西。我想了想,说,“消息树,就是,以后都不会再有信号了……”

吴越看着我的脸色,扶着我胳膊把我按到沙发上,“不用说了,肯定又跟弟妹有关……别的事儿搁你这儿都不叫事儿,但凡跟他有关你就开始犯病……”

当时我冲过去,把刨树的那个大哥推到一边时,确实有些失控。那么多人看着我抱着一棵半倒在路边的树的尸体大喊大叫,都以为我疯了。他们都不知道这棵树对我意味着什么,它生长在与某人相识的最初,毫无特色却绝无仅有,它绽放着铜铁质地不会凋零的花,全部来自我那个温柔沉默的爱人之手。

我小心把树杈上仅剩的两朵“花”摘下来,心不在焉地给吴越讲关于这棵树这些花的事。其实我和暮雨间很多细微琐事吴越都知道,虽然我不是小姑娘,有个啥事儿都跟自己女伴儿说,但是,男人之间往往更没有秘密。那段快乐的日子里,我们经常四个人一起吃饭侃大山,点菜前我必须把他弟妹的忌讳说一遍,吴越听得都烦了。暮雨话不多存在感又不强,吴越很少去闹他,不过那流氓消遣起我来向来无下限,尤其是暮雨不在跟前的时候,我身上星星点点的痕迹他都能YY得很销魂。偶尔我也会看似抱怨实则炫耀的说暮雨怎么怎么,吴越便会赏我无数羡慕嫉妒恨的白眼。

如今好朋友看着我的时候,不是怜悯就是惶恐,早知道就听他的话了,爱的时候,悠着点,分的时候,也不至于无处招魂。

刚起了这么个念头,我抬手就给自己一个嘴巴,谁说我们分了,我们谁都没有说过分了。吴越吓得赶紧拉住我,“安然,你他妈的又作什么啊?饶了哥哥吧!”

我瞪着吴越,生怕他不信:“我们根本没有分手……只是,走散了,我就站在这等他,他会回来找我。”

“是是,你们没分,他不是还说一直爱你吗?前提是,你好好的!”吴越刻意咬重后几个字。

“是啊,可是,他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呢,你说那混蛋不会是忘了吧?”我沮丧地垂下头,过了一会儿,发觉不对,抬头就见吴越一脸警惕地盯着我。

全身的力气一下子散了去,我摆摆手,“没事儿,吴越,我没事,就发泄一下,别紧张哈……”

吴越又看我半天才放下心来,拍着心口,“靠,安然,你别玩儿了行吗?你没疯我先疯了……”

五月初,单位组织旅游,我推脱说身体不好不想去。其实,本人觉得身体不是什么大问题,晕倒就那么一次,其他的症状以前也有过,自己缓缓就过来了,现在知道是心脏有毛病成天带着药,以前不知道的时候,还不是东跑西颠。

小李游说半天,说凤凰古城怎么怎么好,有新鲜的空气、水岸的木楼、还有勤劳善良的少数民族同胞,那里的路都是石板的,那里的酒吧慵懒舒适的像茶馆,我笑,说我知道,可我不想去。

曾经答应某人要一起去的地方,我一个人去算怎么回事儿?

后来小李说,你不去我也不去了。一副挑衅的表情瞧着我,我莫名其妙,爱去不去呗,这还能威胁着我?然后,她接着说,我天天拉你去吃饭,烦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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