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之后,楚意清就明白了,这个市长家的公子其实并不是骄傲得不屑跟人交往,只是……有点儿别扭罢了。
后来,楚意清当医生的父亲被上面的人拉去负担一场医疗事故的责任,对方权大势大,而楚意清的父亲虽然医术高超,却实在是无权无势,悲愤,却也无可奈何,最后,是楚意清的母亲上门去求市长,市长大怒,下令严查此事,楚父才逃过这一劫。但事后楚父心灰意冷,决定回到家乡乡下,当一名赤脚医生,而彼时楚意清刚刚考上大学,将要去外地求学。
搬家的前一天晚上,市长和市长夫人作为邻居前来探望送行,辛夷没有同去,被问起来的时候,辛母笑着说:“那孩子别扭着呢,把自己关在自己房间里,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说实话,当时,楚意清是有些失望的。
但是就在市长和夫人离开后,楚家一家准备睡觉的时候,门铃又响了。
小小的辛夷穿着衬衣和夏天的短裤站在门口,脸微微发红,表情是一如既往地冷淡。面对着前来开门的楚意清,辛夷把手一抬,将手中的卷轴塞进楚意清怀里就跑了。
那是辛夷自己写的一幅字。小小年纪,字却极为漂亮,清隽飘逸,不失刚正。
那副字楚意清一直留着,直到后来跟女友吵架,被女友一杯咖啡泼在上面……
这么多年过去了,辛夷变了不少,却还是那么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眉宇间清冽依旧。楚意清不仅感慨万千。
简单地应付了楚意清的寒暄,辛夷表明自己胃部不大舒服,于是楚意清仔细地询问了他一些情况,又殷勤地带着他去做检查。
做了钡餐和胃镜,楚意清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于是又带着辛夷做了一系列检查。
医院的走廊里有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等待化验结果的过程漫长而煎熬,辛夷却始终神色淡淡。
楚意清脸色很难看。他说:“检查结果要过几天才能出来,难得见面,不妨一起吃个饭罢。”辛夷看着他脸上勉强出的笑容,微微地,摇了摇头。他说:“你脸色不大好,还是好好休息罢。”楚意清一僵,辛夷已经转身走了。
医院外的阳光刺目,盛夏的光,张狂地,毫不留情地将一些都暴露出来,尖锐,甚至于刻薄。
辛夷淡淡地想:“文崎最近似乎在做什么危险的事呢。求个平安符罢,昨天那伙人不好惹。”
当辛夷到香火鼎盛的城隍庙里花五十块钱求了张平安符回到家里的时候,顾文琦已经在家里了。他坐在沙发上,面色不虞地看着辛夷推门进来。
“整整一天,嗯?整整一天你都去哪了?哼,你是不是跟姓贺的勾搭上了?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居然无视我说的话跑出去?好本事啊,你。是我昨晚上没能够满足你,才让你迫不及待地跑出去让人操你?”
辛夷怔怔地站在玄关,望着沙发上的顾文琦,说不出一句话来。
原来,原来,顾文琦是个会说出这种恶毒的话来的人么?这……不是印象中的顾文琦。
顾文琦应该是细心的,温柔的,就算……就算他在酒吧里被人轮奸了,也依然温柔地抱着他安慰他说“好了,一切都过去了,有我在”的,温柔的人。
可是,沙发上这个人,又的的确确是顾文琦,他恋了五年的男人。
从什么时候起,顾文琦变成这样了呢?辛夷想。哦,是……从他被轮奸之后罢。
果然……还是嫌弃他了么?口中说着没关系之类的话……
冰冷如同蛇一样从脚底蜿蜒而上,盘踞到心房,脊椎里也钻进了一条蛇,冰冷寒凉。
看着辛夷发怔的样子,顾文琦以为他是被自己说中了,不禁怒火中烧,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大步走过来,绕过茶几的时候被撞了一下,疼痛让顾文琦更加恼火,迁怒于辛夷。辛夷愣愣地站着,看着怒火滔天的顾文琦走来,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然而他怎么都没能料到的是,顾文琦竟然抬脚就踹了过来!
这一脚踹在辛夷腹部,辛夷踉跄着,后背撞在门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惨白,秀气的额角都暴突了青筋。这一脚出去,顾文琦也有了一丝悔意。腹部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各种柔软的脏器都在里面装着呢。
果然,他刚刚收回脚,辛夷就忍不住吐了一大口血出来。
大片的血,喷射在地板上,怵目惊心。
胃出血了……辛夷想。
顾文琦站在一边,被吓到了,却始终拉不下面子问候一声。不知过了多久,辛夷才自己缓过劲儿来,坐在门口,靠着门抬手擦了擦嘴角。
“我不认识什么姓贺的。”他说,“我今天出门是去给你求平安符了。”
辛夷说着,从怀中掏出那只平安符来。
很俗气。
顾文琦皱了皱眉,鄙夷之色毫不掩饰。
辛夷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良久不见顾文琦伸手,只好自己讪讪地收回了手。
顾文琦似乎想说什么,他的电话却适时地响了,顾文琦看了看来电显示,辛夷识趣地让开门口,顾文琦就拉门出去了。
然后,再没回来。
辛夷等得渐渐绝望,拿起抹布跪在地上擦地上的血迹,有什么东西滴下来,辛夷抹了一把脸,一手的水。
第三章:真相
顾文琦这一出去就是几天。
辛夷坐在沙发上,没有开灯。外面鞭炮声声,汽车报警器的鸣声此起彼伏,烟花绽放,照得房间里忽明忽暗。辛夷的脸看起来静默深沉。
今夜,除夕夜。
四年前,哦,不,该说是五年了,五年前的今天,父亲死了。
而后,他便跟顾文琦在一起了。
桌子上摆了丰盛的年夜饭,但是顾文琦没有回来。辛夷打开电视机,使房间里好歹有点儿声音。
从十七岁,到二十二,五年,竟是就这样过去了……原本,他以为可以跟顾文琦过一辈子的……
其实,原本顾文琦不是这样的。最初的顾文琦温柔包容,宛如兄长。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他流露出那种不耐烦的神情的呢?
辛夷认真地想了很久,突然自嘲地一笑。
果然,是从他被轮奸了之后罢。虽然说着“没关系,一切都过去了,有我在”,心里果然也还是会介意的。
辛夷缓缓地从沙发上滑下来,蹲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空隙里,桌子上的年夜饭已经渐渐冷了,电视里联欢晚会传来欢笑声和新年倒数的声音,辛夷将头深深地埋进双臂之间。
顾文琦。
辛夷轻若蚊嘤的声音被淹没在突然响起的钟声与欢呼声中,他仰起头,靠在沙发上,电视机屏幕明明晦晦的光隐约照着他脸上的两道泪痕。
胃疼得翻天覆地。
严重胃溃疡,疑有恶性病变。取六块活检,做病理。好在,目前无事。医生说要定期复查,并建议手术切除,以防恶变。
楚意清建议他先住院,被他拒绝了。他想,和顾文琦一起,过完这个年。
可是顾文琦却一直没有回来。
顾文琦,顾文琦,顾文琦,顾文琦……顾……文琦……
辛夷一遍一遍地念着这个名字,在沙发前的地上蜷缩成一团,紧紧地,紧紧地,颤抖着。
顾文琦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大年初六的晚上了。
辛夷才刚刚吐过,脸色很是不好。
“你回来了。”辛夷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声,顾文琦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径自拿了只杯子倒水喝。
“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久都没有回来?”辛夷很难受,声音很低,不知怎的,一下子就触到了顾文琦的怒点。顾文琦大骂起来,辛夷被吓到了。
顾文琦生气的样子很可怕。
辛夷瑟缩着,身体在微微颤抖,可是顾文琦丝毫没有察觉,当他骂完了,将杯子重重地放回茶几上,发出一声惊心之声。
房间里霎时一片死沉的静默。
辛夷低垂着眼,他心里很难过。半晌,他说:“我生病了,文崎。”
顾文琦没抬头,只是挑起眼帘,乜斜着他,而后,冷笑了一声。“生病?怎么?想要用这招来唤起我对你的注意?很烂,辛夷,这点子很烂——跟现在的你一样。”
如同一把尖刀直插心脏。辛夷的脸一下子就变得苍白,但是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在脸上留下淡淡的影子,挡住了他的眼和表情。
辛夷很难受。以前的顾文琦是不会这样的,他会急切而关心地问他,现在呢?却是这个样子。是因为那个少年么?因为顾文琦喜欢上了那个少年,不再喜欢他了。
“你跟连宇到底是……什么关系?”
——终于,忍不住问出来了。
“呵。”耳畔传来一声轻笑,顾文琦站在辛夷面前弯下腰来,形状姣好的唇就在辛夷脸侧。他问:“你在吃醋?”
辛夷一愣,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文崎,是不是因为我被……我脏了,所以你不喜欢我了?还是我做错什么让你讨厌的事?”
顾文琦听到这话,脸色一冷,直起腰来。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板上的辛夷,那表情很微妙。像是……怜悯,或者……嘲笑。
不会的,不会的。辛夷在心中暗暗否定。
这时候,顾文琦却突然问了一个不甚想干的问题:“我是你什么人?嗯?辛夷。”
“我……男人……”
辛夷不确定的回答换来的是男人鄙夷的嗤笑。顾文琦在沙发上坐下来,点了根烟。“呐,你记不记得,初中的时候,有个读了三年初三的家伙?”
辛夷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但他确实不记得。他向来不关心自己世界之外的人和事。
他的反应让顾文琦又是一声冷笑。“是啊,辛大少爷怎么可能记得那种无名人物呢。你除了自己之外还会在意谁?”辛夷想说还有你,可是顾文琦并没有期待他的回答,他继续说了下去,“那么,你还记不记得你初中一年级的时候,那个在学校广播站里对你表白的笨蛋?”
辛夷皱了皱眉。
他想起来了。
初一,懵懂年纪,对爱情什么的完全不懂,然而突然有一天,上课的时候,学习的广播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不是发布什么紧急消息,而是——告白。
告白的人是个男生,而对象——也是男生。这件事在学校里引起轩然大波,而作为告白对象的辛夷却只是摇了摇头——恶作剧罢了。他是这样想的。
顾文琦深深地吸了口烟,又缓缓地吐了出来。
“那个向你告白的白痴,就是我,那个初三读了三年的家伙也是我。”
辛夷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他一直以为他跟顾文琦只是高中同学,原来……在那之前就已经有交集了么?
顾文琦好笑地看着他的反应,不疾不徐地讲下去。讲了那段辛夷所不知道地过往。
初中三年级,情窦初开的年纪,顾文琦遇见了初入学的辛夷,那个干净漂亮的男生,美丽得超乎了性别。疯魔了一般地,他到处打听那个新生的消息,而后,写了一封情书——这在后来的顾文琦看来,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简直就像……被什么东西附体了。否则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蠢事。
但当时的顾文琦也不过还只是个少年罢了,很快,他收到了回信。对方说为了证明他的诚意,而不是玩笑,那么,就向所有人宣告罢,说他喜欢他。
于是顾文琦弄到了广播室的钥匙。
后果自然是严重的。那个试图将一切萌动的春心统统掐死的年纪和年代,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校方领导勃然大怒,顾文琦被拎进了办公室。然而,还学校还没来得及给他什么处分,顾文琦的家里就来人了。
顾文琦手里的烟头已经快烧到手指了,他把烟掐死在烟灰缸里,又点了一支,狠狠地吸了一口,“……他们说,我妈死了。”
辛夷的心微微一颤。
顾文琦的母亲是被他父亲打死的。那个男人,总是喝酒,喝醉了就打自己的女人,往死里打,酒醒了就跪在顾文琦母亲面前哭着道歉。可怜的女人顾着家和孩子,一直忍受着,但最终,还是被打死了。
顾文琦回到家里跟那个男人大打了一场,然后,那个男人被警察带走了,顾文琦跟他断绝了父子关系,从此陌路。至于学校方面,就休学了。
顾文琦原本是打算辍学的,不过后来还是被叫回去了,毕竟顾文琦的成绩是数一数二的,就算“犯了那样的错”,学校也不想失去这么个优生。
一支烟又抽完了,顾文琦拿起烟盒抖了抖,发现只剩下最后一根了。他把烟点上,将烟盒团了团,丢进一边的垃圾桶里。
回到学校之后的顾文琦因为失去双亲,又不愿意寄人篱下,因此一直在忙着各种兼职,课业几乎全部荒废,于是留级,再一次读初中三年级。而这时候,原本读初一的辛夷已经跟他是同级了,成绩单上辛夷的名字稳占榜首,顾文琦突然觉得不甘心。
“……我那一年发奋,可到底还是没能够超过你一回,哪怕只是一回。所以,你也从来没有注意到我罢?”顾文琦冷冷地看着辛夷。
“我……”辛夷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没有。我没有看到那封信,也没有写什么回信。我不知道。他想辩解,可是在顾文琦那样鄙夷和仇恨的眼神中,他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顾文琦恨他。可是,为什么后来会对他那么好?辛夷心中隐约有个念头,但他不敢相信。
接下来顾文琦说出的事实完全摧毁了辛夷自欺欺人的幻想。
他说:“你被轮奸,是我安排的。”
——你被轮奸,是我安排的。
这话说得太清晰,每个字都清清楚楚,而顾文琦的神色又是那么地认真和严肃。这些,完全地,不留余地地否决了辛夷“听错了”“开玩笑”的侥幸。
顾文琦看到这个依然如同少年一般青嫩的青年突然挺直了背,抬起头,眼睛瞪得大大的,再不是那么一副温顺而冷淡的模样。从那僵直的动作和眼神中,几乎可以看到,这个人已经碎成了一片一片的碎片。
顾文琦很满意看到他这样的反应。
——你被轮奸,是我安排的。
这是辛夷永远的噩梦……竟然,是顾文琦刻意安排的……
辛夷只觉得耳中一片轰鸣又好似一片死寂,身体冰冷又好似如置烈火,眼前的顾文琦也是如此的不真实,世界是倾斜的,扭曲的,还是颠倒的?辛夷分不清,隐隐约约的,好像顾文琦在说什么,可是他一点儿也听不见。
去年,不,已经该说是前年了,顾文琦带他出去玩。那是一家酒吧,最初时顾文琦一直坐在他身边,辛夷是从来没有去过那种地方的,当时很是新奇,顾文琦点了很多酒,调酒师的花式很多,看得辛夷目不暇接,调好的酒一杯一杯地摆在辛夷面前,顾文琦指点着他该怎么品尝。后来,辛夷就有点儿醉了,顾文琦说要去洗手间,叫他老老实实坐着,不要走,不要跟别人说话。辛夷很乖的点了点头。
可是顾文琦刚走,调酒师也就走开了,几个男人走了过来。
面对那些男人的挑逗,辛夷听话地沉默着,只当做那些人不存在。可是顾文琦却迟迟不归,辛夷的酒劲儿上来了,眼睛渐渐地睁不开……
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处一间旅馆了。男人,陌生的男人,有五六个,都赤裸着,他也是。
辛夷挣扎,却被狠狠地甩了耳光,嘶吼,却被堵上了嘴。所有的反抗都丝毫无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