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没有减少。
痛到了极致,比断肠穿骨更疼。
淡紫色的衣襟上血迹斑斑,他就好像从血池子里爬出来的厉鬼一样,脸上、手上,沾满了鲜血,唇角
也在不停的流血。
粘稠的液体从他脑后缓缓淌下,落进了他的后颈里,顿觉一片湿热。
千律再也没有力气挣扎,只安静的躺在那里,慢慢阖上了双目。
……
* * * * * *
太子府。
第三天,白苏终于醒了。
丫鬟们一个个喜上眉梢,连忙派了年纪最小的心儿去叫太子,不想在院子里撞上了赵绮姝。
赵绮姝拦在她面前,声色俱厉的道,“一大早慌慌张张的做什么?你这死丫头,是不是做了亏心事?
”
“奴……奴婢不敢。姝夫人,心……心儿是去找太子的。”她一见着赵绮姝就全身发抖,是因为听别
的姐姐说,姝夫人动辄打骂,最喜欢拧人耳朵。
“太子?难道……是白苏醒了?”赵绮姝立马就反应了过来。
心儿支支吾吾道,“这……是,不,不是!”小脑袋摇的跟波浪鼓似的。
“你还想在太子府待下去吗?本宫可是太子最宠爱的侍妾,你胆敢骗我?是不是连你觉得我好欺负!
?”赵绮姝尖着嗓子喊道。
心儿的身子抖了抖,双膝已坠了下去,“奴婢不……不敢。”
赵绮姝睨了她一眼,走过她身边,径自朝白苏住的地方走去。
而此时的白苏,刚从噩梦中惊醒,半倚在床头,心有余悸,神色更显苍白。
他的眼中不再平静,多了几分涟漪,眼底闪过一抹心慌。
梦中,师兄浑身是血,笑着向他走来,衣襟上、手上,只要看得见的地方,都被鲜血淹没。他努力的
走近师兄,可是师兄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然后,梦醒了。
他不知道这个梦寓意着什么,只是无端的感到害怕,莫名的心痛。
第12章
“白苏,你终于醒了?”赵绮姝推门而入,脸上挂着虚伪的假笑,目光更显狠厉。
白苏淡淡的瞟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你还真像个女人。”见白苏皱了皱眉,赵绮姝继续讽刺他,“先是千律,再是太子,你到底有什么
地方值得人喜欢的?”
“我知道你恨我。”出乎意料的,白苏开了口。
赵绮姝冷笑一声,亏他还能摆出这张千年不变的脸。白苏,究竟是有情多一点还是无情多一点?
“我有时候真想挖出你的心,看看是不是石头做的。白苏,天下万物你皆看的如此淡。你对每个人都
一样,到底谁能拨动你的心弦?”
她还记得,七年前那个夜晚,爹娘救回遍体鳞伤的他,后来又把他送去了九华山。而他,始终闭口不
言,眼神淡漠又疏离。
“什么人与什么事,有何区别?执着如此,杂念顿生。”白苏掀开薄薄的帐幔,从榻上坐起身,弯身
替自己穿好靴子,这才站了起来。
“苏苏就没有执着的事?”西门绛好整以暇的靠在门口,眼神扫过赵绮姝,透着几分冷意,“你可以
走了。”
赵绮姝顿时明白他指的人是谁,手指紧了紧,却只是恭敬的欠身离去。
待她走后,西门绛缓缓踱到白苏身前,一脸温柔的道,“你躺了那么久,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随我
去院子里走走如何?”
“我师兄在何处?”白苏直视着他温润的目光,眼底不见半分动摇。
西门绛神色不变,唇角似笑非笑,悠悠开口道,“救你的人是我。苏苏问你师兄为何?”
他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一丝笑容,都不失稳重沉着,却像是沉淀了许多阴谋,令人琢磨不透。
“我只想知道,他在哪里?你若不说,我便自己去找。”白苏说的很平淡,又让人觉得隐隐有胁迫感
。
西门绛轻笑一声,没有动怒,“苏苏,你以为我会放你走吗?你不妨看看门外,究竟有多少人守着。
身为伏妖者,你可以杀尽一切妖魔,可你对凡人下得了手吗?”
“我若想走,他们拦不了我。”
“已经三天过去了,他都没回来,只怕再也回不来了。知道为何吗?”西门绛看着他,眼中的神色带
了些复杂。
白苏沉默,西门绛继续说道,“他去了火竹林。因为有人说优昙婆罗花可以救你的命,他便去了。三
天,啧,我估计他已经被恶鬼吞噬了。”
“你骗他?”
“苏苏,你可太让我伤心了。是他一心想要救你,你却怪我。”西门绛的眸子深邃起来,透着几分高
深莫测。
“你不骗他,师兄怎会去那火竹林?”白苏瞅了他一眼,拂袖便要离开。
西门绛的眸子沉了沉,声音有些不快,“你要去找他吗?你可知,这一出去,外面的弓箭手是不会手
软的。我救你的命,你却拿死来报答我?”
“我从未要你救我。你放也好,不放也罢,今日我定要出了这太子府。”白苏的脚步微顿,却更加坚
定了心中所想。
“白苏,你是个聪明人。为何要做这种傻事?你是白枫国的小郡王,那你知道千律是什么人吗?”
白苏转回身,淡淡的望着他,眼中平添了一抹冷意。“西门绛,你想说什么?”
“很久前有个叫初柏的女妖,做错事,杀了凡人,被空蓝道长镇压在九华山禁地。你真的不知道吗?
你师兄,一个妖孽而已,何必?”西门绛话语轻柔的问道。
“我知道。”白苏收回视线,双手微微的颤抖着。
西门绛一点都不感到惊讶,神色依旧自若的道,“那你这么做,是在怜悯他吗?”
“……”白苏凝视他良久,终于回道,“不是同情,更不是怜悯。对我来说,师兄是最重要的人。不
管他是人是妖,只要他是千律就可以了。”
白苏走出房门,直奔大门而去,明知有埋伏,可是眉目间不带丝毫犹豫。
“太子,你也输了,输给那个没有心的人。”赵绮姝站在门外,一双明眸注视着房中面无表情的西门
绛。
“输?长这么大,我还没有输过。你觉得,白苏逃得了吗?什么都无所谓,只要结果就好了。”西门
绛冲着赵绮姝莫名一笑,甩袖离开了屋子。
白苏快近门口时,突然跑出了一大批弓箭手将他团团围住,却不敢射箭伤了他,只因没有太子殿下的
命令。
白苏皱眉,西门绛找准了他的死穴,他不会伤害无辜的人。
“公子,您还是不要为难我们了。”一个看起来军衔很高的黑铠男子挡在最前头,神情有几分无辜,
还有几分被逼迫的感觉。
“你们让开,我不想动手。”
那个黑铠男子正待说些什么,忽然看到随后跟来的西门绛打了一个手势,便止住了话。
“看来苏苏是去意已决啊。既然如此,可别怪我日后对你心狠手辣呢。”西门绛神情暧昧的凑到他耳
旁,轻声说道。
“放他走!”单手一挥,那些弓箭手齐齐退下。
白苏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走到门口,跨正门而出。
“魆姬呢?”西门绛招来了随身的一个侍卫,问道。
“姑娘出去了,只说近几日便回来。”
“那碧魌呢?”
“属……属下不知。”侍卫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脸色。
西门绛勾起唇,话语冷酷,“背叛我的人,下场从来只有一个。”他抬起右手,看了看手背上那一滴
妖艳的血,心中下了决定。
* * * * * *
另一边,千律在全身酸痛的情况下缓缓睁开了眼,视线有些模糊,他竟分不清是白昼还是黑夜。转念
一想,这个地方本就没有一丝光线,何来白昼之说?
“万鬼噬心的滋味不好受吧?”头顶上空,传来一个清晰的女声,似远似近。
千律猛然惊醒,瞪着坐在树上的红衣女子,“你怎么会在这?我……”他动了动手指,眼神一慌,“
那株花呢?”
“看你快死了,就好心塞给你吃了。”魆姬悠闲的倚着粗大的树干,两条腿在空中晃啊晃。
“你!”千律气的直咬牙,奈何伤得太重起不了身,只好干瞪眼,“那是要救人的!”
魆姬抬手抓了一片凋零的树叶,放在掌心里多看了两眼,然后眼神妖媚的道,“白苏吗?你放心,主
人已经救了他。其实你挺笨的,知道是陷阱,还往里面跳。”
千律怒瞪着她,说不出话。
“还是因为白苏对吗?唉,你这人……喜欢人家就直说呗。好了,不和你闲聊了,我先回去了。临走
前提醒你一句,西门绛比你们想象中更复杂。”
千律还在细细思忖她的话,只见眼前衣角一飘,那颗树上就没鬼影了。
躺着躺着,他突然发现自己饿得实在不行了,可是身子又无法动弹,只能在心里暗暗骂那只鬼,也不
知道送佛送到西,居然就把他扔在这儿了。
他在这厢骂着,另一厢,白苏已寻到了火竹林。
当他一脚踏进火竹林之后,那些厉鬼也好、妖精也好,都四处逃窜躲了起来。
伏妖者的气息,是妖魔最怕的。
遍寻四国,仅剩六名伏妖者,而个个百里挑一、超群绝伦。
白苏轻轻蹙眉,不用任何符咒,几乎是凭着心底的感觉立马辨别出千律的位置。
沿着小路直走,他一双璀璨的眼眸似暗夜里闪烁的光芒,探寻着那人的身影。
“该死的……饿死我了,这鬼地方怎么都没吃的啊,要死了!”熟悉的声音,在整个竹林间回荡,白
苏平静的眼神中漾开一抹微笑。会用这般语气抱怨的人除了千律还有谁。
千律凝神,自然听到了脚步声,转了转脖子,朝远处定睛一看,接下来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
“怎么不继续了?”白苏走到他身边,看着他一身的血迹,眉头又皱了起来。那个梦,果然不是平白
无故出现的。素来伏妖者的梦境,与现实无异。
“你在这里做什么?”千律神色别扭的瞅了瞅他,赌气似的把头转到了另一边。
“方才喊得挺响,怎么不继续了?”白苏叹了口气,俯身想将他拉起来,奈何公子律不领情,拍掉了
他的手。
千律的脸色阴沉,银牙几乎都要咬碎了,“喊什么喊?!你不嫌丢人,本公子还嫌丢人!”
白苏盯着他满是血污的脸颊,面色也是不善,“既然知道丢人,为何要来这里?”他也不管千律愿不
愿意,先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我只是你师兄而已,我做什么你管得着吗?”千律被他这样一拽,正好带动了背部的伤,痛得呲牙
咧嘴。
“你做什么事都不让我放心,我又怎么能不时时刻刻看着你?”白苏伸手把上了他的脉,目光冰冷,
“现在知道痛了?”
千律听不得他这样数落自己,大声反驳道,“喂,我好歹是你师兄!你这小子,也不知道尊敬我一下
!”
白苏冷冷的看着他,不发一言。
“受伤的人是本公子,怎么看上去你比我还生气?”
第13章
白苏一动不动的站在千律面前,伸出白皙瘦削的右手,轻轻触上他的脸庞,有些粗鲁的替他擦去脸上
的血迹,半晌,漠然道,“真丑。”
“本公子比你好看多了!”千律忿忿的拍掉他的手。
“是吗?”白苏微笑,转而又道,“还能走吗?”
千律挑了挑俊眉,粗声粗气的回道,“我又不是废物,自然能走!”说着,好像为了故意做给他看似
的迈开步伐,蹒跚的向前走了几步。
白苏捉住了他的手臂,神色淡淡,口气却是不容拒绝的,“我背你。”
“谁……谁要你背了!”千律的俊脸有些发烫,不过还好被血遮掩住了,看不清楚。
“上来吧。你的伤势有些重,若再不医治会伤及肺腑,只怕你这条腿也要废了。”白苏蹲下身,意思
再明显不过。
“有那么严重吗?”千律小声嘀咕了一句,终于还是在他面前妥协了。
白苏背起他,显然有点承受不住重力,不过还好他是练武之人,也没多大问题。
顺利的出了火竹林,白苏背着他沿山脚下走去,行了一小段路,两人看到了一间破旧的茅屋。那茅屋
的顶上破了个大洞,该是没有人居住,顾及千律的伤势,白苏便把他背到了那间屋子里。
小茅屋空空如也,不过还好有张床,却铺满了灰尘。
将千律放下,扶他到床上躺着,白苏淡声开口道,“我去给你抓药,在这里躺着,不要乱跑。”
见他要走,千律立马出声喊道,“等等,我饿了!”
白苏微怔,然后又想到什么似的浅浅一笑,出了屋子。
还好这里离街上不是很远,白苏先去了药铺,抓了几包中药,想到那间茅屋什么都没有,只好又买了
个熬药的陶瓷砂罐。走出药铺,他去路边买了几个包子,本来是想走了,不知中途想到什么又折了回
去。
他进了一家衣料铺子,将里面各种奇装异服环视了个遍,然后素手一抬,“要这件。”
店中不乏美艳妇人和贵族小姐,自白苏走进来之后,一双眼睛就盯着他看个不停,许是没有见过这般
清冷出尘的男子。
店家是个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有些慌了,“这,公子,可否换一件?”真
要是得罪了那个人,他这店铺就开不成了。
白苏目光平淡的看着他,看得店家心慌之时,一个粗布麻衣的小厮从门外走了进来,在店家耳旁说了
几句,便退了下去。
“公子莫怪,我这就给公子包起来。”那个店家的态度与之前截然不同,白苏的眉间起了一丝疑惑。
取了衣裳,结完帐,白苏转身走出衣料铺子,轻拂衣袖,仍是纤尘不染。
那个店家目送着他远去,陷入了沉思,太子殿下他……
* * * * * *
回到那间小茅屋,千律正眯着眼想事情,一见到白苏回来,有气无力的道,“我快饿死了,你才回来
。”
白苏将手中用纸包好的包子递给了他,顺便将干净的衣裳扔在床边,淡声道,“吃完把衣服换了,我
去给你煎药。”
千律接过包子,居然笑了,“你怎么给本公子吃这个?没有鸡肉,鱼肉什么的也不错啊。”
“那些对你的伤无益,你只能吃这个。”
白苏说完,就转身走了出去,留下千律一个人在屋子里大声嚷嚷着。
师傅常说,白苏做事很细心,其实他只是对该关心的人细心,就像千律,白苏对他……则是上了心。
本该半个时辰煎好的药,白苏却足足用了一个时辰。然后在外面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只干净的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