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恶魔潘
恶魔潘  发于:2013年08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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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列克谢拉下床单,把他裹了起来,然后打开房门,示意两名士兵进来,把彼得抬出来一团狼籍的房间。

把“尸体”抬到马车上之后,一切便好办了。

关上车门,阿列克谢舒了一口气。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人怀疑。

他轻轻地拉开床单,露出那张仿佛真的失去了生命的苍白面庞。他凝视着沉浸在睡眠的最深处的人的脸庞,手指一点一点滑过那精致而冰冷的五官。真的……好象死去了一样……不可遏止的恐慌,突然就涌上了他的心头,他颤抖着双手,托起彼得软绵绵的上半身……就是这样的感觉,没有丝毫的生气……明明知道他还活着,但心脏还是不由自主绞痛起来。

他俯下身子,把自己的嘴唇紧贴在那没有血色的冰冷嘴唇上,他感到所亲吻的仿佛是白大理石的墓碑。

车轮轧在铺路石上,发出辚辚的响声,阿列克谢微微地推开一点窗子,往外看了看,冬宫庞大的轮廓已经显现了夜幕的背景之中。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迅速地拉开包裹着彼得的床单,脱下他身上穿戴着的衣物,把他放在对面的座椅上。然后按了一下座椅下的按钮,座位的表面突然象箱子的盖子一样弹了起来,里面是中空的,正好放的下一个人,而现在放着的正是事先准备好的尸体。阿列克谢给尸体穿上彼得的衣服,这尸体浑身是伤痕,面目全非,阿列克谢当然相信米哈依尔“加工”尸体的能力,但究竟能不能瞒过验尸官,他的心中仍是忐忑的。

把冒牌尸体放到一边,阿列克谢拿出准备好的女装,给彼得换上,然后将他放进了座位下的空格里,盖上盖子,再把尸体放上去。

望着这具几乎就与真正的彼得一模一样的尸体,阿列克谢心中那种明明知道彼得还活着,却不由自主地感到悲哀的情绪又泛上了心头。他不敢再去碰触那具尸体,迅速地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他没有问米哈依尔是如何“制造”这个替身的,干脆的银货两讫,米哈依尔的的生意作风是有口皆碑的爽快,也不喜欢顾客过于多话。但他的“货源”旁人还是隐隐有所耳闻的,尤其是那些新鲜的没有腐败迹象的“货物”,街头时有消失的流浪者,或者彼得堡近郊莫名其妙地消失的一些单身行人,谁也不知道是不是成了他的“原材料”。象彼得这种比普通男人纤弱得多的身量的,也许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少年吧……

出乎阿列克谢的预料,过关竟是异常顺利,验尸官只是粗粗地看了看,便得出了“陛下死于绞肠痧”的结论,这当然是皇后的授意。阿列克谢有点不敢正视皇后的眼睛,因为害怕她的锋锐的眼神,看穿这个惊天的谎言。其实皇后和他都在撒谎,只不过皇后有她撒谎的资本,而他没有。

皇后似乎对他的工作很满意的样子,沉默地看了尸体两眼以后,脱下手上一枚镶嵌着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的戒指,放在了阿列克谢手中。

阿列克谢把这枚奖赏他完成处死彼得的任务的戒指,戴在了彼得的手指上。“泣血女王的红宝石戒指”,这个悲惨的名字不再适合叶卡捷琳娜,它印证的,将是另一个人失去了一切,甚至自己的存在的人的没有尽头的悲哀。

9

人如果已经悲哀到了麻木的地步,也许就会象彼得这样,什么也不去看,什么也不去想,醒过来,睡过去,温柔的言语也好,粗暴的蹂躏也好,都只是漠然地任凭摆布。

阿列克谢每天给他换上不同的美丽衣裙,给他戴上贵重的宝石首饰,把他放在膝盖上,抱紧他,亲吻他,叫他做安娜,他只是毫无反应地任他自说自话,反正,阿列克谢的安娜也只是个柔顺的哑巴姑娘,不会开口。

对那样单方面的性行为已经麻木了,也许肉体仍然会感到疼痛,心里却已经毫无感觉……灵魂仿佛抽离了躯体,漂浮在上方,漠然地看着没有知觉的身体被撕裂,漠然地看着年轻的施暴者眼中哀痛欲绝的神情。

你的悲伤,是因为我吗?可是,为什么又要如此对待我呢?

本来已经彻底地将意识封存的脑子里却突然冒出了这样的疑问,伸出手,想去摸一摸阿列克谢的眼角浸出的那一点水光,终于还是无力地垂了下来。

彼得开始做梦了,不断地做噩梦,每那次总是梦见小时侯的事情。那时候他有一只极其疼爱的宠物狗,无论睡觉吃饭都要带在身边,可是当他烦躁的时候,小狗总是首当其冲地成为泄愤的对象,被他追赶着用鞭子抽打,打完了,又会看着小狗满身的伤痕流下伤心的眼泪。就这样在他喜怒无常的折腾下,小狗终于死去了,临终的时候,那双晶莹湿润的眼睛,那么沉静又那么哀伤地注视着主人,那双一直强迫自己忘记以减轻心中悔恨的悲伤的眼睛,又从记忆中浮现出来,直直地注视着他,仿佛在问,你真的是喜欢我的吗?那么为什么又要一边流泪一边伤害我呢?你流出的眼泪有用吗?能抚平我的伤口吗?能换回我的生命吗?

那么,这就是报应吗?

不可抑制的恐惧感突然袭上了心头。

不愿意象那悲惨的小动物一样死去,即使什么都没有了,也还有生命,即使这个世界夺走了自己的一切,总还有生命是属于自己的。只要能逃出去,会有重新洗牌的机会也说不定。

但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绝对会死在这里。

要逃走!要逃走!

这本能的念头,让彼得从遭受沉重打击的混沌状态中苏醒过来。

被囚禁在这狭小的宅院中,高高的围墙和沉重的铁门隔绝了外界的信息,大门平时总是锁着,只有在阿列克谢过来的时候才会打开,开初的一段时间几乎天天都会过来,最近似乎因为工作上的忙碌,隔两三天过来一次。

被魔王囚禁在城堡里的公主当然不会是独自一人,不过负责照顾他起居的女佣和那个外表阴沉的看门人,看起来也不至于是恶龙。

可是当他试图与他们交谈的时候,才发现阿列克谢的防备不仅仅是高墙铁门那么简单,女佣是个不识字的哑巴波兰姑娘,并且几乎听不懂俄语,看门人是不知道从哪边的山里找来的少数民族,俄语水平和女佣差不多,也不识字。

似乎根本没法指望他们能明白自己的处境来帮助自己了。

怕人多了出问题,阿列克谢并没有配备他认为多余的人手,让波兰姑娘一个人做完厨娘、贴身女佣、洗衣妇和粗使丫头的活,虽然不会说话,但心细手巧的波兰姑娘干起活来却相当麻利,工作十分尽职,对于在这所房子里发生的一切,也并不显得有多么惊讶,连她所照顾的“夫人”其实是男人的事实,也好象理所当然似的,并不以她的雇主的行为为奇。

。阿列克谢每次过来过夜,卧室里都要经历一场小型的地震或者飓风,到处弄的乱七八糟,彼得的身体也象是被磨盘碾过一样,每一根骨头似乎都不在原来的位置。因为总是不怎么进食的关系,彼得的身体越发消瘦,纸样薄的苍白肌肤,仿佛随时都会被骨头戳破,就是这样的躯体,阿列克谢仍然紧抱着不肯放松,仿佛想让他的骨头连着自己的血肉一并刺穿,恨不得把他狠狠地揉进自己的身体里。阿列克谢早上要离开,剩下的烂摊子都要波兰姑娘来收拾,她会很迅速地把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简直就象家务精灵附身,同时给彼得处理伤口也是她必做的工作,在彼得处于完全麻木状态的那段时间里,他并没有注意到是谁在照顾自己,渐渐清醒过来以后,他留意到了那姑娘并非是一个只会做活的木头人。她的眼神是柔软的……仿佛在看着受伤的小猫小狗一样怜悯的眼神。

不会说话或者语言不通,不等于完全无法交流。人的内心某些柔软的地方是相连的,甚至不需要言语的来沟通。彼得想,也许,并不是完全失去了希望……

那姑娘虽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但无疑是同情他的。

怎样能让她知道,自己想要逃出去的愿望呢?虽然不敢保证她一定会帮助自己,彼得还是怀着一个溺水的人抓到救命稻草的心情,决定去试一试。

阿列克谢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过来了,不知道在忙什么,彼得在感到疑惑的同时也感到了轻松,没有每晚那受刑一样的折腾,他的体力也恢复了一些,阿列克谢来的频繁的时候,他几乎整天整天地没有力气下床,也没有什么食欲。现在,也能够到花园里走走了。

高墙的外面……就是“自由”吧!虽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但应该还在彼得堡,阿列克谢要去皇宫当班,经过政变以后,叶卡捷琳娜应该对他更加信任了吧。一想到皇后坐在从他这里夺走的皇位上,和情夫一起嘲笑他的情形,彼得就觉得喉咙被掐住了一样难受,可是比起这些来,阿列克谢对他的所作所为,更让他感到难以忍受的痛苦。那个时候明明那么爱他,依恋他,现在却只想远远地逃开他。也许,爱他,真是只是在作为“安娜”的时候吧,而安娜早已经在那一晚死去了,在他用暴力摧残了仅剩的爱意的时候。

相爱的时候,觉得在他身边才能得救,可是现在,只有离开他,才能得救吧。

彼得望着高高的围墙,默默地想。

他捏紧了手里召唤女佣用的小铃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象火警的铃声一样拼命地摇了起来。

波兰姑娘玛露霞,虽然不怎么明白俄语,却是听的懂德语的。这一点,无论是阿列克谢还是彼得都没有料到。玛露霞虽然是波兰人,却有一半的德国血统,母亲是德裔,小时候也常常和母亲方面的亲戚来往,所以德语对她来说就象波兰语一样亲切。

据说她母亲在怀孕的时候,被一只在深夜里闯进菜园的头上长角,眼如煤核的怪物惊吓到了,所以生下了她这个哑巴,因此她被视作不吉利的孩子,家里人不喜欢她,村子里的其他人也欺负她。两个月以前,她的叔叔到圣彼得堡来办事,把她从波兰带到了俄国,然后将她扔给了给女孩子介绍工作兼拉皮条的布鲁诺娃太太。玛露霞虽然是个哑巴,容貌却也可爱,若不是碰上了一位重金雇佣老实可靠没有背景的哑巴女仆的古怪先生,也就是现在的雇主,怕已经被迫去从事不名誉的工作去了。所以她对现在的雇主充满感激。

那位年轻英俊,却总是面色沉沉的先生雇佣她是为了照顾他的妻子,体弱多病而且和她一样是哑巴的安娜夫人,但其中的情形实在是过于古怪,即使是资历最长的女仆,也不一定遇到过。那位美丽得象人偶般的夫人竟然是男性,而先生仿佛完全意识不到一般,口口称他为“安娜”。

抛开古怪的行为不计,玛露霞觉得雇主先生她所见过的最最出色的年轻男子,波兰姑娘觉得,即使是画像上的王子,也不会比他更加英武俊朗,更加风度迷人,被那双温柔而深情的眼睛以膜拜女神般的目光虔诚地注视着,即使最矜持的贵妇也不能不心动吧,但那位“夫人”却仿佛高加索山上的冰雪,只是冷冷地反射着射向雪峰的阳光。更加古怪的是,白天里对夫人那么温存体贴的先生,在夜晚却会爆发如失控的野兽。她在主人卧室隔壁的小房间里,听着透过墙壁传来的愤怒的吼叫和痛苦的悲鸣,咬着被子瑟瑟发抖。她知道相爱的人们会做些什么,可决然想不到本该美好的行为也可以变的如此可怕,仿佛名为绝望的野兽在吞噬了一切,黑暗填满了每一个空隙,她清楚地看到,纠结在一起的两个灵魂,被沉重的枷锁束缚着,加速坠向更加黑暗的深渊……

在黑暗中,她似乎听见了垂死的叹息:“救救我……”

玛露霞是一个称职的女仆,一个称职的女仆是不应该过多的关注主人所做与己无关的事情,可是她无法忽视那一声一直萦绕在她耳边的饱含着最深沉的痛苦的微弱的呼救,无法忽视那双仿佛已经不属于尘世的,悲伤而虚无的青蓝色眼睛。

夫人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了围墙以内。玛露霞在屋子里干活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偷偷地往外望去,有时会看到那个纤细的身影,静静地立在墙边发呆。那如同脆弱的百合梗子般的腰肢,仿佛经不起外力的一点摧折,却又期盼着墙外呜咽的狂风,能把他带走。

夫人召唤她,是用一只声音清脆的银铃,摇起来就象云雀啼鸣,她习惯了这样动听的声音,竟没有想到,那小小的铃铛,也会如同发疯一般大喊大叫。

她吓坏了,不知夫人出了什么事,扔下手边的活计,急风急火地冲到花园里,那个人站在墙角下,脸色发白,全身抽搐,拿着铃铛的那只手痉挛般地摇个不停。

波兰姑娘被这样的情形骇到了,那铃声让她心慌意乱,她想也没有死死地压在墙壁上下子扑过去把他抱住,把摇铃的那只手紧紧握住。

“救救我……”微弱的如同幽灵的气息,那个人轻轻地叹着气。

玛露霞听懂了这句话,虽然是用俄语说的,但它表达的意思,和在那些可怕而寂静的夜晚里所听到的一模一样。

象是对着一个羸弱的孩子,怜爱之情悄然爬上了心头。

“要怎么才能帮助你呢?”波兰姑娘用眼睛询问着。

那个人无声地露出了悲哀的表情,像濒死之人渴望着最后的一口水,美丽的青蓝色大眼睛里流露着对生的渴望。

心肠柔软的女孩子带着无比的哀怜,注视着那苍白的可怜人,将他拥进了怀里。她知道,她没有拒绝的力量。她不救他,他会死。

10

要把一个大活人悄悄地带出门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玛露霞近来已经非常熟悉这个院子,熟悉得象自己家里一样,这里的墙壁是高大而坚固的,地面是坚硬而实在的,地窖也只是最普通的地窖,没有暗门,没有地道,这幢修建了一些年月的房屋,仿佛从来没有为突发事件准备什么一样。足足有房子本身那么高的围墙,顶上装着尖锐的铁刺,象牢狱的围墙一样戒备着外面的一切,也禁闭了里面的幻想。

唯一的通道,只有那扇高大的正门,但对主人忠心耿耿的守门人本身却比得过十道大门。守门人沉默寡言,外表驽钝,实际上却相当的警觉,他总是待在大门旁的小屋里,自己做饭自己煮茶,几乎不和主屋里的人发生联系,弄得玛露霞想偷偷拿走大门钥匙,却一直找不到地方下手。

只有孤注一掷,看他上当不上当了。

他们挑选了一个阿列克谢当班的日子。这天夜里,彼得躺在床上装病,然后由马露霞拼命地敲打着看门人小屋的门,做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看门人不知究里,跟着她一路进了卧室。当他俯下身去仔细查看躺在床上紧闭双眼的“夫人”时,玛露霞在正站在他身后,使足了全身气力,用椅子背给他的后脑勺狠狠的来了一下。

男人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便沉重地扑向前方,压到了彼得身上,两个人费了好大的劲才将那象锯倒的树木一样沉重的躯体挪开。玛露霞从看门人的腰间解下钥匙,而彼得则拿起早就收拾好的包裹,两个人迅速地跑下楼去。

拉开沉重的铁门的那一刹那,彼得心中闪电般掠过喜悦和惶恐交织的心情。终于自由了。他想。熬过了黑夜就是黎明,他要逃离,远远地逃离这伤心的地方,逃离摆脱不掉的梦魇,逃离生不如死的痛苦生活,逃离那个如此地热爱着他又憎恨着他,禁锢了他的自由和杀死了他的爱情的男人。

可是,当“自由”真正地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却不知所措了。逃出去了,又能够去哪里呢?

皇宫已经不再属于他了。在全俄国人的眼中,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不知是哪个倒霉鬼的尸体,代替他躺在彼得保罗大教堂冰冷的石棺里。他也不能再回去自己的故土,日夜思念的普鲁士,在那里,他也是一个死人了。

茫茫黑夜之中,两个小小的人影没有目的地移动着。波兰姑娘粗糙而温暖的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让他稍微感到一点点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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