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cifer，你可以不必堕落的。”我叹道，本性不坏，何必要将自己的羽翼染成黑色，然后万劫不复呢。

转身，我一脚刚刚踏出房门，就听到他梦中呢喃。

“对不起。”

我顿了一顿，还是决然的抬步离开了，都不曾回头。

但是我没想到，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43.消失

他不见了。

我一个人在家待了两天，本以为他只是和往常一样离开，但是逐渐发现不对劲，他从没离开过这么长时间。

第三天，我走到门前，心中有着小小的犹豫，但是当我的双手落在门上，却轻而易举的推开了，容易到令你不敢置信。

然后我想，他也许只是想改变一下相处的方式，他知道我跑不出他的手心，所以我耐心的等待他的出现，但是不是……他真的没有再回来。

直到此时，我才明白，他是真的走了。

走的如此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我应该是庆幸的，但是不知为何，却感受不到任何喜悦。我找遍了整所房子，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才终于相信了这个事实。我想正是因为他之前给我的错觉，让我以为他是绝对不会离开的，除非他死。但是没想到……

我不得不承认，也许这正是恶魔的可怕之处，让你不知不觉中被他牵着走。

其实他就是一个骗子，他纠缠你，给你说不知所谓的话，为你做尽可以做的事，却悄无声息的离开，仿佛不曾出现过，而你却不能忘记他。

我想了想这段日子，若是一直这样下去，也许哪天我就不会再防备他，但是他却主动放弃了。

最不可置信的事，却偏偏就是事实。

一切如同一场酝酿了太久了暴风雨，却在即将来到你面前的时候，无声消散。让你以为出现的都是幻觉一场。

而我终究没有离开这里，但不是因为任何他，是因为我无处可去。

并且，留在固定的地方，更容易让他们找到我。而不会错过……

果然，没几天，Gabriel出现在门外。

我并不意外，这只是时间的问题，只是今天他看起来有点不对劲。似乎有些激动过头了，他笑着对我道：“我没想到，还可以再见到你。”

这话说的有点莫名其妙。

“为什么会这么说？Gabriel。”我笑道：“我一直坚信，我们还可以再见面。”

他怔了片刻，碧蓝的眼眸中似乎酝酿着什么情绪，有激动，有压抑，有渴望，有……但最后，他只是哑着声音，低声道：“是啊，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我也相信这一点。遇见你，一开始就是上天的恩赐。”

然后他向我伸出手，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叫Samuel。”

我只惊讶了片刻，就释然了，看来Gabriel离开了，他原本就不会在人间停留太久，这我知道。

只是稍微有些失望，他就这样离开了，却不带着我一起，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蓦然，我有种被抛弃了的可笑感受，Lucifer一言不发的走了，似乎很坚持的情感也不过如此，Gabriel也丢下我离开了，只留下一个使用过的躯壳在这里。

即使，这个容器也认识我。

我敛去脸上失落的表情，对面前的男子一笑：“你可以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吗？”

Gabriel之前可没有告诉我，Samuel也认识我，并且他还活的好好的。这直接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他很不简单，没有人类可以承受天使的降临，至少我还没有见过例外。

除非，他已经不再是人类。

但是，若不是人类又怎么能作为天使降临的容器。这是悖论。

Samuel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他又确实不是Gabriel。

规则，什么是规则？

似乎已经不适用于现在的年代了，即使我不想承认，这个世界也正如Lucifer所说，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正如为何Asmodeus可以以本体出现在人间……

而我，就像这个世界某个角落的陈旧的腐朽的废弃物，已经到了即将被淘汰的边缘。

但即便有了这种认识，出乎意料的，却没有多少哀伤的感觉。

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宿命。我从来安于接受属于我的命运。

我将Samuel迎了进来。

他专注的看着我，我回头，恰恰落进他一片碧蓝的眼眸中，深沉广阔的仿佛能将我容纳进去，容纳一切。

这一瞬间，我于他仿佛有种亲切的感觉。

是否和我有关系，不是说出来的，我对Lucifer的话始终抱着怀疑的态度。但是这个人，即使站在我面前，我也知道他和我是有关系的……不是Gabriel，而是因为他的本身。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挥之不去。

“你以前就认识我，对吗？”我顿了顿，开口道，“你和我，是什么关系呢？”

他过来握住我的手，平视着我的双眼，“我当然认识你，因为是你给我重活一次的机会。”但是，他似乎也不想多说。

我看了看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我不记得你了，希望你不要介意，你可以在这里住下来。”

然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的这个房子正朝大海，我已经养成习惯，坐在这里，什么都不想，只是睁着眼睛。有时候，我不知道自己为何始终存在着，比年代更久远，比历史更深沉。但是又总是存在着……

……

Samuel是个温和有礼的男人，我深刻的觉得了这一点。

等待对于我从来不是很难熬的一件事，但是有他的陪伴，似乎也不错……总之，我不讨厌和他在一起。

眨眼时间过了几个月，我几乎都想不起Lucifer的样子了，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沉吟了许久，我释然一笑，大约他真的不是那么重要的人，所以才记不住吧。

只一段时间没见，便有些忘了。

然后在有一天，我终于迎来了客人。

是Asmodeus。

他看了我半晌，眼中闪过震惊的神色，但是很快掩去了，道：“你看起来好了很多。”

“是的。但是你似乎觉得很惊讶。”我说，他的神情变化没有瞒过我的眼睛。

他笑了笑，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而已……看来我很快就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他走进来，也看到了Samuel。

Samuel站在我的身边，温和的脸庞第一次露出凌厉和戒备的表情。可惜Asmodeus却不会被他的表情吓走，他泰然自若的站在那里。

Samuel也没有真的开口赶他走。

我沉吟了片刻，他们在等待我的决定，可是我却对Asmodeus目的感到怀疑，他似乎并不像自己所说的那样回头是岸了，但是我不能仅仅因为一个推测就去怀疑别人。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来我这里吗？”我想了想，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公允，并没有任何指责在其中。

“因为我欠你的，现在要还给你。”他看着我的眼睛，说出这样一番话。

我隐隐有些猜到，但是却没想到他会说的这样直白，我以为他一定会找别的理由……那样我就可以赶走他，但是现在，驱逐的话却有些说不出口。

终于，我道：“我不记得了，你也不必愧疚，我现在很好。”

而且，我并不想知道你到底欠我什么。

“Michael，你不愿意接受我的赎罪，是因为想要我活在痛苦中，然后再堕落一次吗？”他忽然道。“这是你对我的惩罚吧？”

我怔住。

他，是在因此指责我吗？这倒是有些可笑了。

我无奈的扯了扯嘴角，说：“其实你完全可以不必这样和我说，至少在我醒来时，你还帮助过我，我也没有赶你走的必要。你却一定要说欠我什么，现在你还说不留下你是我对你的惩罚，那么我惩罚你又有什么不对呢？如果你堕落了，自然会受到应有的惩罚。我不喜欢有人威胁我。”

同样，我也不喜欢自己处在劣势，被套上这样的罪名对于我来说可是很大的一份责任呢，就算我真的留下他，也不能让他认为我是必须这样做。

他的脸色忽然变的很难看。

“你可以留下来。”我看着他的表情，忽然笑了，“但是不要认为这是怜悯，不要以为我只能这样，只是因为这里很大，不介意多一个人而已。我也不在意这些小事。”

我回头对Samuel道：“给他准备一个房间吧，不过最好离我远点。”

Samuel的脸原本一直紧绷着，此刻闻言笑了，然后低头在我额上轻轻一吻，“是的，我的殿下。”

我瞬间有些恍然，仿佛以前他就是这样……

但是随即笑着摇了摇头，一个人类而已，再怎样又怎么会和我如此亲密呢，他今天的行为倒是有些突然了。

再看Asmodeus，他抿紧唇，牙齿隐隐发出了咯咯的声音，最后站起来，吁出一口气道：“谢谢。”

看来他还保持了基本的涵养。虽然我看他显然已经生气到要疯狂了……

不过既然这样，也不是那么没救吧。

44.少年

事情和我想的没有什么差别，Asmodeus的到来什么都没有改变。一切如同之前一样，我依旧清闲，无所事事。

没有战斗，没有指示，连琐事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这么多年的人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毫无目的的度过，甚至我不知道是否会一直这样下去。

记得当时Gabriel说过，等我好了，可以回天上去。

我相信着这一点，但是还差一点点而已，再没有任何进展。

我将手放在窗沿上，看着外面的天空，这时候Samuel进来了，他迟疑了片刻，对我道：“你总有一天要回去的，是吗？那时候，我还可以一直在你身边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十分认真。

因此我无法拒绝他，我看着他的眼睛，笑：“当然可以。”只要你能做到，那么我是不会推开你的。

他流露出欣喜的神色来，抱住我的肩膀，十分用力，仿佛这样就不会再分开。

我嗅到他的呼吸，感受到他几乎贴在我耳垂的唇，有一点不好意思……但是却并不令人讨厌，仿佛这样亲密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我蓦地侧过头，拉开了彼此的距离，道：“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你先出去吧。”

我看着他离开，关上门，眼眸微微沉下来。

之前，尚只是觉得他面容可亲，这并不奇怪，但……但这样亲密的接触，无论是谁我都该是不会喜欢的，而事实上我并不抵触他的亲近，这才奇怪。

为什么？回想从他出现到现在，他对我的尊敬，他对我的关心，甚至是他对我的服从……我都看在眼里。

我想，真正对我隐瞒了更多的是他才对。他也许有他的理由。

也许，他才是我真正重要的人，但是为什么却什么都不说呢？而且，这种隐隐悲伤的情绪，也是因为他吗？仿佛，失去了什么一般……

一切本该是美好的，为什么我开心不起来呢？我第一次，觉得现在的状况让我不耐，让我……

想要弄明白，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

时间过的飞快，眨眼，就到了我在人间的第一个冬天。

在天上，是没有四季之分的，一切都犹如静止的一般。而人间，却总是充满变数，我想我稍稍明白了父神为何禁止我们来到人间，我们不能打乱人间的规则，而人间也会影响我们，这何尝也不是原因之一。

才这么短的时间，我就已经觉得，自己经历了以前数百年都没有的复杂情绪。

自从醒来后，我的身体总是十分虚弱，也害怕寒冷，对这个世界没有足够的抵抗力。于是冬天一到，Samuel就给我准备了很多的衣服，而Asmodeus 会给整个房间都施上法术，只要不出门，就四季如春。以前总是在保护别人，现在却被别人保护着，一开始是很不习惯的，但是我能认清现实，也不愿给他们增添麻烦，所以总是不说出来。

我还习惯在固定的时间出去转转，有时候会在公园里走上几圈，看着那些年迈的老人呼出白色的热气，明明在垂暮之年，却每天都笑着出现，锻炼身体，活的有滋有味。年轻人则是朝气蓬勃……

每当这个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做的一切，是有意义的。

时间久了，渐渐的也认识了不少朋友。

孩子们似乎也很喜欢我，总是找我说话，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个人类，或者说从我的表面看起来，已经与一个人类无异了。我却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今天与往常一样，我散了一会儿步准备回去，

却发现前面有喧闹声，平日里常见的几个孩子，围在一起。表情都十分愤怒。

我走过去，就看到他们中间蜷缩着一个少年，大约十一二岁的样子，满脸污黑，头发也很久没有洗过了，脏脏的纠结成一团，十分落魄，他额前的头发落在脸上，挡住了眼睛。

阿明狠狠的上去踢了一脚，骂道：“让你偷东西！”

那孩子微微抽搐了一下，却一声不吭。

另几个孩子也在一旁道：“就是，妈妈说小偷就是坏孩子！你居然偷东西。”他们左一句右一句，见少年始终不吭声，都围打在一起。

我皱了皱眉，他才这么瘦小，似乎随时都会死掉……他们怎么可以这样下手，只要不是恶魔，都是可以挽救的，否则，就是伤害无辜人的生命。

这时候几个孩子也见到我过来了，道：“叔叔你也在啊，要回去了吗？”

我点点头，“他偷了什么？”自己终究也不能和小孩子计较。

阿明气鼓鼓的说，“他翻进我家的窗户把桌上的零钱全部都偷走了，要不是刚好被我们看到，还不知道会丢多少东西呢。”

“这样啊……”不过都是为了生存而已。我叹道。

站在那里，我犹豫了片刻，只要没有恶魔参与，按理说我是不能过多的干涉人间的事情的。这是他们自己的发展规律，有善有恶，有创造有死亡，有些事情我管了，也没有过多的同情心。

但是……罢了，我也该回去了。

才抬起脚，还没来得及转身，刚刚一动不动的少年忽然爆发出了力量，伸手紧紧抓住了我的脚踝。

他的手指很细小，这样脆弱，但是却死不放手。

我愣了一愣，低头对上他的眼睛，犹如一汪碧潭，定定注视着我。

阿明他们反应过来，就要把他拉开，一边拉还一边用脚踹着。“我就知道你是装的……”

“就是就是，肯定是看到叔叔人好所以才这样。”

“不要被他骗了，叔叔。”

“……”

我神情错愕，这些声音犹如噪杂的背景声，实际上，我觉得身周安静的可怕。

不论他们如何动作如何辱骂，他都死死的不放手。

仿佛，我就是他唯一的希望。

忽然觉得，我若要就这样的把脚抽开，是无比残忍的一件事。

迟疑了片刻，不顾孩子们的阻止，我就着他的动作蹲下来，轻声道：“你把东西还给他们了吗？”

他的眼神稍微波动了一下。

“叔叔，你不要和他多说了，他不知道在外面干了多少坏事呢，肯定不是第一次偷东西了。”阿明道。

旁边的几个孩子也连连附和。

我知道，什么叫做本性难移，也不指望他有什么苦衷，不过是一个误入迷途的孩子罢了，而且没有选择。

但是，如今的状况却着实让我为难。也让我没有办法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