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平安难得被沈贺有求,忙不迭地应好,还说:“我,我可以帮你列个大纲格式出来,对了,末尾的参考特别重要,如果没引用,要算抄袭的。”
沈贺一边吃一边嗯了声。
每个教授一开学都要提一下导师制的事,虽然所有人都早已是耳熟能详,老师们还是要再强调一遍自己收论文的截止日期。韩启威刚把自己的论文交上去,就闲不住地到处打听,回来就和梁平安八卦:“老三,你猜咱班李响被哪个教授招了?”
梁平安心里一紧,犹豫地说:“刘教授吧。”
韩启威愣了一下,“怎么可能?”
梁平安也愣住了,还没抓到头绪,韩启威皱着眉头讲起来了:“李响那成绩,累死他刘教授也不能收他啊?他是找了人,给自己塞到咱们副院长那儿去了,搞不好以后这是要留校呢!”
梁平安如遭雷劈,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韩启威见他神色不对,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老三?老三?梁平安?……”
梁平安觉得胸口胀痛,悔恨得不得了,他张张嘴,“我,我的论文没交,没给刘教授。”
韩启威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骂了一句:“我操!你疯了?!咱班就那么几个成绩有望的,还有一个想跟副院长的,你不是一直想跟刘教授么?啊?”
梁平安张口结舌,愣愣地看着韩启威,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韩启威突然怀疑地看着他:“不对啊?我记得当时看你装订的论文,明明写的是刘教授啊?”
梁平安终于说出话来了:“交的时候,郑,郑宇明他说刘教授没希望,让我给张教……”
韩启威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是不是傻!这么大事,你都不打听打听,就直接让别人给你改了?”
梁平安整个人都傻了,只知道重复着:“可,可是他说,他说李响,李响已经定了……”
韩启威突然冷静下来,盯着墙壁好像在想什么。
寝室的门“吱嘎”一声开了,郑宇明笑眯眯地拎着饭盒进来了。
第十四章
郑宇明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寝室里有两个人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他优哉游哉地放下饭盒,又从包里抽出一沓打印纸,递给梁平安,脸上仍是关切的神色:“老三,你看看,这是我帮你改过的,你写的真不错,张教授那肯定没问题。”
梁平安下意识地接过来,平时常挂在嘴边的谢谢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说不出来了。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他心里难受。
韩启威站在一边,突然开口问郑宇明:“老大,你成绩在咱班也是数一数二的,你今年报的哪个导师?”
郑宇明脸色不变:“哦,我啊?我本来是寻思报副院长的,你看我又是班委又是学生会的,后来想了想还是觉得学术最重要,就报了刘立群教授。”
梁平安愣愣地看着他,还没反应过来,韩启威已经压不住火气,声音大了起来:“老大,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告诉老三说李响已经被刘教授内定了?”
郑宇明露出惊讶的表情:“我?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说李响有关系,有后台,老三拧不过他。”
韩启威愤怒地瞪着眼睛:“可李响他妈的就没申请刘教授的研究生!你这是在欺骗老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是不是因为你也想申刘教授的研究生,你觉得老三对你有威胁,你自己赢不了他,你就跟他玩这一手!你他妈够阴的!”
郑宇明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好像这一通话都是在说别人的事,他的脸上甚至还有一丝笑意,像是歉意,又似是得意:“老二,你误会我了,老三这样的好人,我会害他么?我天天收论文,可能是那天看花眼了,原来李响没报刘教授的研究生,那我一定是记错了,老三,对不起!你要我怎么办都行。”
韩启威压根不给梁平安说话的机会,气的破口大骂:“放屁!你他妈还在这儿放屁,你也知道老三是好人,啊?你也知道!他多信你啊,这么大事都不知道问问别人,你说啥他就信啥,郑宇明,你真够狠的,你是真狠啊!咱们同寝室三年,你竟然算计你兄弟,你还是人么?我想起来了,你去年还鼓动他去校外打工,你给他介绍女朋友还介绍个骚货,你他妈一早就没安好心!”
韩启威喘了口气:“我真是瞎了眼,叫了你三年老大,你他妈也配!”他越说越来气,看了眼旁边呆愣愣的梁平安,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就像只没头没脑的落汤鸡。韩启威觉得心中一团火噌噌地燃起来,他握紧了拳头:“我今天不教训你都对不起自己!”话音未落就猛地扑了过去,一拳砸在郑宇明脸上。
韩启威是个大个子的东北人,一身腱子肉有的是力气,现在又在火头上,下手很重,两拳就把郑宇明给打蒙了,郑宇明半边脸都肿了起来,用两只胳膊挡在眼前,吓得直喊:“韩,韩启威!你打人,你再打我跟你没完!”
韩启威手下不停,口中也骂着:“打的就是你这个王八蛋!”他抡起拳头正要揍下去,冷不丁胳膊被人给抱住了,梁平安红着眼圈看他:“算了,刘教授的论文截止日期已经过了。”
韩启威愣了愣,满心的愤怒突然被他的眼神给浇灭了。梁平安脸色灰败,要用一个词形容,就是:伤透了心。看着这样的人,让韩启威觉得仿佛自己浑身的力气也没了。韩启威站起来,又拿脚狠狠踹了郑宇明两脚,才拉着梁平安出了门。
寝室外边围了几个好事的同学,探头探脑地往里看,看到地上躺着个人,都吓得退后两步。
梁平安一句话也不说,红着眼眶,韩启威想安慰他,可自己心里还没顺过气来。两个人就绕着校园转圈,一句话也不说。天渐渐黑了,林荫道边的路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
梁平安终于停住脚步,终止了韩启威舍命陪君子要走到天黑的劲头,他低着头说:“谢谢你。”
韩启威一阵心酸,他替这个懦弱的老好人心疼,被人欺负了被人骗了也不知道反击,只会自己难过……他又有点恨铁不成钢:“老三,你咋就不能精明点?”说完了却又后悔,责备一个轻信的老好人,谁心里好受呢?错的不是他,而是这险恶的世界。
可梁平安也只会埋怨自己罢了:“我,我当时应该去问问李响的,老大,老大说不定真的是看走眼了,他后来还帮我改论文……”
可这话说得一点底气都没有,韩启威叹了口气,已经发不起火来了,他拍拍梁平安的肩膀:“老三,你就当被狗咬了吧。”
梁平安低着头,好像背上压满了沉重的东西,让声音也轻的听不清,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梁平安窸窸窣窣地开门的时候,站在玄关正好看着刚刚从浴室走出来的沈贺,体态颀长线条流畅的年轻人正用毛巾擦着头发,水珠撒的到处都是。
梁平安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次来浑浑噩噩的,忘了给沈贺消息,他本来是想自己待一会儿,沈贺多数时候还是在宿舍过夜,他没想到沈贺也在家,一下子拿着钥匙愣住了,沈贺也愣了一下,又很快反应过来,招呼他:“你来了啊,进来吧。”
梁平安微微弓着背,小声地说话,不知所云的:“你,你在啊,那我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了。”
沈贺连忙叫住他:“你等等!”说着随手扯过搭在沙发上的衬衣披上,几步追过来,一只手掰过梁平安的脸:“脸色这么差,发生什么事了?”
梁平安眼边的一圈红还没褪去,这幅模样就像受了欺负后委屈又伤心的来找人安慰,沈贺眼神微微一动,心里大半有数了,他并没多意外,越过梁平安半步把门带上,顺着这个姿势就把人推着压到了门上。
沈贺微微低下头,伸手摘了梁平安的眼睛,睫毛似乎还有点湿漉漉的,他靠过去用嘴唇轻轻沾了一下,在梁平安耳边说话:“学长,别难过了,所有人都会碰到挫折,都会有绊住的时候。你难过的话,就是挫折乘以二倍,你笑一下,就把负面的都抵消了,明天,还是一个好好的人,是不是?”
梁平安的脑子里萦绕着温和的低沉的声音,沐浴过后的湿气像香气似的钻进他的胸肺,年轻男人的热度赤裸裸地贴着他的面颊,统统是最温暖最叫人迷惑的东西。梁平安微微颤抖着伸出手,圈住沈贺的脊背,“沈,沈贺,沈贺……”
沈贺微微笑着,满意地把眼前这个全心依赖着他的男人剥光,用尽耐心和温柔,或许有些耗神,但看见身下人前所未有的投入,哽咽似的一遍一遍呢喃着他的名字,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这是一种精神上的享受,更胜于肉体快感。
沙发太软了,一不小心就要陷进去,梁平安一条腿被驾到沙发靠背上,另一条腿被沈贺向外压开,很艰难的姿势却让结合更加紧密,梁平安抓住柔软的沙发布,失去了眼镜的聚焦,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沈贺的身影像一部电影,来来回回地拉近拉远距离,他忍不住松开手,攀住了沈贺的胳膊,温热的汗水实实在在地传递着沸腾的欲望,借着较以往强烈的疼痛,梁平安终于小声地哭出了声音:“沈贺……”
头天晚上闹了一顿,第二天上课还是要见面,不光要见面,还有实验的环节,梁平安他们寝室是一个小组,作业都是一起交的。
郑宇明脸颊肿的厉害,一进班就惹来了全班人的注目,别人问,郑宇明就含糊其辞地打哈哈:“嗨,还能怎么弄的,自个儿不小心摔的呗。”
四个人再坐在一起很尴尬,韩启威怒目而视,梁平安低着头眼圈还是黑的,周洲表情没什么异常,该说说该笑笑的。郑宇明自然而然地坐到周洲别上,讲台上刘教授板书写的有些密,郑宇明一只眼睛还肿着,看不清字,就侧头挤出个笑,问周洲:“老四,你笔记借我看一眼吧?”
周洲瞅了他一眼,把本子推过去一点,韩启威眼睛一瞪,还没开口,周洲皮笑肉不笑地说话了:“唉,您这看看倒没事,可千万小心着点,万一哪儿又没注意给我改点什么,那我交作业可就糟了,您看是不是?”
这话就好像一个耳光扇在郑宇明脸上,属于杀人不见血的攻击。
韩启威哼笑一声,看都不看郑宇明一眼。两个室友同仇敌忾,给梁平安出气,梁平安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意思,他脸色发白,紧紧握着油笔,写出的字却浮着心神不宁,好像郑宇明的尴尬让他也感受到同等的尴尬。
离着下课还有几分钟,刘立群站在讲台上清了清嗓子:“咳咳。”
班里的同学一下子支起了耳朵,这几天已经有好几个教授定下了自己的研究生,现在,看来刘教授也要做出决定了。
梁平安低下了头,与之对比,郑宇明却一下子打起了精神,整节课受的气统统化作了扬眉吐气,仅剩的完好的一只眼睛里也冒出了期待的亮光。
刘立群的目光在教室中寻逡,落在这一小堆人身上,他的目光充满了欣赏:“咱们班交给我的论文有两份,都写的不错,但其中一份水平超出了我的预计,十分难得,所以……”
郑宇明身体前倾,两只手放在桌面上都不自觉地握紧了,即使一边的韩启威正用尽去全力怒视着他,也无法减弱一丝他的兴奋。
刘教授笑了笑:“梁平安,明天来我办公室填表。”
下课铃盖过了同学们乱七八糟的声音,有羡慕的也有嫉妒的,不过结果倒并没有多意外,从报刘教授指导生人数的稀少就可以看出大多数人的自知之明,毕竟,刘立群只收尖子生的传统是众所皆知的。
教室里稀稀拉拉的走空了,只剩下一张桌子旁边的四个人。
震惊已经过去,气氛沉闷而诡异,韩启威和周洲面面相觑,梁平安脸色先白后红,整个人还处于巨大的困惑和惊喜中不能自拔。
郑宇明张张嘴,从最初的震惊到不可思议到愤怒到绝望,他现在只剩下冷冷地吁气:“老三,我以为你什么都不懂,原来你才是最大的赢家,玩我是吧?”
郑宇明的声音一下子抬高:“梁平安,我看你平时老实巴交的,其实你最阴啊,是,我承认我跟你有竞争,可我还是帮你找了张教授,你呢?啊?你这一手太绝了,先示弱然后背后整我,谁能想到你是只不叫唤的狗呢?”
韩启威腾地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他妈还真好意思说,你帮他找张教授?你自己怎么不去?你这就是报应,现世报!你选不上怨谁?怨你自己没本事!”
郑宇明的脸红白交加,他竭力使自己保留最后一丝颜面:“梁平安,你等着,我绝对不会比你差,也绝不会让你称心如意!”
梁平安急的想解释,冒出一个“我”字后却没了下文,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这一切让他同样茫然。
周洲皱着眉头,疑惑地看着梁平安:“老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十五章
临近中午,梁平安还做梦似的,韩启威碰碰他:“哎老三,你这是撞了大运了,走,好好吃一顿去。”
梁平安讷讷地啊了一声,刚要迈步,手机在裤兜里嗡嗡地振动起来,他接起来一听,是沈贺。
韩启威听梁平安一阵嗯嗯啊啊,挂了电话,就跟他说:“我不去吃了,沈贺找我。”
沈贺平时也经常找他,韩启威和周洲两个人见怪不怪,挥了下手就勾肩搭背地走了,梁平安也加紧脚步朝校外走去。
沈贺说的地方是校外的一间酒店,梁平安有点疑惑,沈贺并不是多么好吃的人,偶尔出去也是突然心血来潮,去某个精挑细选的餐厅,大中午的他从来没特意去过哪里吃饭。
承天海鲜大酒楼,是这一片数得出的高档饭店,这个时间正是饭点,酒店前边停着崭亮的一排私家车,让梁平安有点望而祛步。有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站在酒店门口,见了他似乎有点犹豫,掏出手机低着头点了几下,梁平安的手机应声而响。对方立刻有了目标,大步过来,这个男人一脸精明像,梁平安是不认识这个人的,对方显然也不认识他,却有他的手机号……这是怎么回事?
中年男人一伸手,和梁平安握了两下,自我介绍道:“你好,小同学,我是王平达。这个,你好像还不知道吧?”
梁平安有点紧张,摇了摇头,王平达呵呵笑了两声,打量他的眼神别有深意:“你可真是碰到贵人了,你们刘教授在楼上等你呢,快去吧。”
梁平安吓了一大跳,说话都结巴了:“刘,刘教授?”
王平达拍拍他的肩膀:“我跟刘教授老朋友了,这顿饭啊就算是认师宴,你现在就是我亲戚,知道吗?”
梁平安一张脸涨得通红,虽然还没捋清前应后果,但也知道这是走后门,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憋了半天,小声对王平达说:“谢,谢谢。”
王平达一脸啼笑皆非:“谢?你还谢我?我还要谢你呢,我这才是攀了高枝呢。”
高枝?梁平安一下子反应过来,他认识的人里能称得上这个词的,恐怕也就只有沈贺了吧。他的脑袋一下子发热了,沈贺?是沈贺么?他这么想着,心里好像被糖水粉刷过一遍似的。可惜惊喜过后,梁平安心中多了些沉甸甸的东西,对他而言沈贺的恩惠已经太多太隆重。韩启威对他也很好,很照顾,可同沈贺这样又截然不同,韩启威的好平易近人,沈贺的好却高高在上,碰不到摸不着的悬着。
刘教授和王平达真的是相熟,听言谈,竟然还是从小就认识的,王平达一说梁平安是他的远亲,刘教授本来就欣赏的眼神立刻变得亲切慈爱,不像是带学生了,倒像是看着家里哪个有前途的小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