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一生平安 上——菠萝个蜜
菠萝个蜜  发于:2013年08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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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平安好奇地打量着周围,没有家具和任何装饰,站在灰色的简陋的房间里,这感觉就好像被装进了一个封闭的大盒子,并且很轻易地联想到隔壁再隔壁都是一模一样的盒子,少了壁纸,墙面漆,地毯,吊灯……似乎更能让人清晰地观察。

沈贺走到落地窗前:“这个小区是新开发的,环境不错,我打算好好装修一下,以后还会升值。”

还没等梁平安说点什么,沈贺又继续道:“学长喜欢什么风格的装修?”

梁平安一下子愣住了,脑子里怎么也无法挤出相关的回应,沈贺似乎注意到了了他的窘迫,不知从哪里摸出两本书,放在梁平安手里:“学长帮我参考一下吧。”

梁平安连忙摆手:“这不行,我不懂这些,万一弄砸了……”

沈贺径自翻开纸张精美的印刷书,指着其中一页说:“你看这个怎么样?”

梁平安立刻点头道:“很漂亮。”

沈贺拿出另一本书,翻开一页:“这种呢?更现代些,简洁大方。”

梁平安只顾得点头:“这个也很好。”

沈贺合上书,盯着他:“那学长想要哪一个?”

梁平安下意识地推却:“你说吧,你选。”

沈贺仔细看了他一会儿:“我邀请学长来是因为以后学长会帮我打理这间房子,如果用了学长不喜欢的装修,会让我觉得很遗憾。”

梁平安局促地搓了搓手,半天才憋出几个字:“第,第一个,我喜欢第一个。”

沈贺微微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备用钥匙:“装修大概要花一个月时间,学长有时间可以过来看看,挑一挑家具和壁纸。”

梁平安又紧张又激动,连声应着:“好,好。”

Z大医学院的教学楼以宏伟著称,放眼望去,整个学校恐怕只有教务中心的建筑能与之抗衡,然而在地理位置上,医学院就显得有点边缘化了,它离生活区有点远,就在Z大正门边上。

这样,梁平安从前上课、吃饭、宿舍三点一线的生活就变成了上课、房子、吃饭、宿舍的规律,他每天勤快地往返于校内校外,却并没有在他原本就干瘦的身子上减去几两肉,相反,这个总是低着头,真诚而努力地生活在校园一角的平凡学生,在肩负了一个被人需要和看重的责任后,开始变得神采奕奕,谦卑的脖颈似乎有了些挺胸抬头的力气,尤其是面对着给予他信任的主角时。

就如此时,梁平安正兴奋地向沈贺比划着什么,厚重的镜片也挡不住眼中的神采,他连餐桌上的饭也顾不上吃一口:“沈贺,你不知道,昨天阳台刚装好,就像电影里那样的大窗户,栏杆都是雕花的,我看空间很大,就让人搭了个架子,填了块土地,能种点西红柿,还有萝卜,我家种的萝卜特别好,等我下次回家拿点种子回来……”

沈贺这个正牌房主看起来却还不如梁平安来得关心,他只是托着腮看着梁平安,不时嗯嗯两声表示应和。

梁平安正说到兴头,嗡嗡震动的电话打断了他,这个突然的通话仅仅一分钟左右后就结束了,梁平安却好像一下子被抽走了活力,不声不响地埋下头吃饭。

这无疑暗示着刚才的电话涉及到了梁平安一些很隐秘的事,沈贺不再托着腮敷衍,眼神看起来倒比之前更加专注了,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学长,你怎么了?突然变得这么沉默。”

梁平安显然十分不擅长掩藏情感,他摇了摇头,没有正面回答沈贺的疑问。

沈贺善解人意地说:“我当学长是朋友,如果学长什么困难和烦恼都要隐瞒,那和陌生人有什么区别?”

梁平安张了张嘴,好像舌头和嘴巴粘在了一块:“我妈……我妈住院了。”

沈贺立刻劝慰他:“别太担心,你离家这么远着急也没办法,你不是还有两个姐姐在家里?”

梁平安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这神情简直就是在告诉别人他有难言之隐,更何况是坐在他对面的沈贺。

沈贺不会做出死缠烂打刨根问底的事,他用支持的甚至体贴的态度拍了拍梁平安的肩膀,端着餐盘站起来,低声说:“学长不想说我也没办法,但是我希望学长记得我们是朋友。今晚我没什么事,如果学长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千万别客气。”

第三章

沈贺的自信和从容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与梁平安分开后已经快六点了,天色还很亮,他把手机的振动调到正常模式后,就去了篮球场,找了几个人痛快淋漓地玩了一场。

傍晚将尽的时候,他才用衣服抹了把汗,弯腰拾起了放在石阶上的手机,清晰的大屏幕安静而空荡,好像在嘲笑着他的胸有成竹,沈贺微微皱起了眉头,李文殊臂弯里夹着个篮球走过来,打趣道:“赢球脸色还这么差?”

沈贺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打赢文学院的有什么高兴的。”

李文殊哈哈笑了两声,爽朗地一锤他肩膀:“你太正经了吧,玩玩而已嘛。”

沈贺看了眼屏幕,轻轻一按,顺手扔进口袋,颌首道:“没错。”

这时候梁平安正在寝室一筹莫展,韩启威拎着热水壶回来,一进门就看见梁平安坐在床铺上发呆,他瞪大眼睛嘿了一声:“老三,今儿咋没去上自习?这脸苦的,出啥事了?”

梁平安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妈又住院了。”

韩启威一听就明白了,把热水壶放一边儿,一句废话没有,伸手就掏兜:“这三百你先花着,不够我这儿还有。”

梁平安整张脸唰地红了,急急忙忙地推着韩启威的手:“这,我都管你借了好几次钱了,上次的还没还,不行,我不要……”

韩启威又瞪了一下眼睛,眉毛都快竖起来了:“怎么,咱们兄弟还差这几百,你那俩姐姐靠不住,还有咱哥儿几个,你别犯愁,学你的习,下学期就要导师淘汰了,你可别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梁平安嗫嚅几声,眼圈发红,说不出话来,两只手都有些抖,死死地拧在一起。

韩启威正要把钱塞到他怀里,寝室门又开了,周洲和一个身材微胖的男生走了进来,看到这场景他们先愣了一下,周洲反应最快,赶紧往里走几步,一边摸出钱包一边取笑梁平安:“老三这是又周转不过来了,来,哥赏你点银子。”说罢又回头跟那个男生说话:“寝室长,不来出点血?”

郑宇明没急着表态,好像在琢磨什么,半晌才开口道:“我说点实在的,我不是小气,我也理解老三家庭状况比较困难,上次那额外书费都是我垫的,但咱们老这样也不行,我不说别的,咱们几个一个月生活费也是有数的,总不能因为老三就全都天天啃咸菜吃粥吧?”

这话郑宇明说的平静,也是实情,但总是有些戳人伤疤的感觉,梁平安本来红着的脸一下子变得面无血色,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韩启威一下子就火了:“老大,你这什么意思?自个儿兄弟有困难还不让帮了?我就宁可吃咸菜喝粥我也愿意!”

周洲连忙息事宁人:“哎老二你别这么冲,老大不是这意思,对吧?”

郑宇明点了下头,转头对梁平安说:“老三,这话我也不想说,但我是寝室长,该说的我一定要说,但能帮的我也不会差了。”

梁平安总算插上了话,紧张得结结巴巴:“你说的对,我明白,我也不想总向你们借钱,这次,这次就不用了,我,我再想想办法。”

郑宇明瞥了韩启威一眼:“我家有个亲戚在这边开店的,我是想把你介绍过去帮忙,双休日全天,平时晚上大概两个小时吧,一个月下来估计能挣出生活费来。以后你也不用靠你姐了,做得好还能给你妈寄点钱回去,你看怎么样?”

韩启威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梁平安已经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点头了:“好,好,这样好,谢谢你,太谢谢了。”

郑宇明露出个笑容来:“小事,别客气了。”

韩启威皱着眉头,似乎要说话,周洲连忙给他使了个眼色,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Z大医学院素以学业繁重闻名,早课晚课大课小课实践课实验课,基本上从大一开始就是全天满课。Z大数年来流传着一句话:做了医学生,折寿后半生。这里边固然很大成分是学生的抱怨,但也说出了熬夜和背书的劳累,尤其对于本硕连读来说,能从这里抗战熬出来的,个个儿都弄得要早衰似的,二十六七的好像已经三十六七。

对于本硕连读的学生来说,他们学生生涯面临的第一个转折点就在大三下学期,这时他们就要实行导师制,由学院的教授来挑选学生进行指导,因为每个导师的研究方向侧重不同,成为哪个教授的门生就意味着以后职业生涯的定型,对于所有人来说这都是一件大事,摊上负责的有名声的教授是每一个医学生的梦想。但是,这样的教授通常挑选的又是数的过来的佼佼者,将有很多学生不能真正接接受到导师的一对一指导。

就连一向大大咧咧的韩启威都开始熬夜啃泡面,梁平安却在临近这个节骨眼的时候开始打工,如果打工的地方在校内也就罢了,可是郑宇明介绍的地方却离Z大有快二十站的距离,来回坐车就要一个多小时,再加上工作时间,梁平安这一晚上什么也不用干了。如果是怕吃苦的学生,恐怕就要放弃打工或者学习,至少其中一样。可对于梁平安来说,是没有放弃这种想法的,他的解决方法很简单,缩短睡眠时间和闲暇时间,因为这,沈贺这个显眼的的存在已经带着他尚未装修完成的房子渐渐淡出了他的生活重心。

现在,他正往包里塞进一个馒头,急匆匆地奔向校门口的公车站,半个月的高强度运作终于在这个瘦削的学生身上刮走了最后一点油水,他的脸色不太好,换句话说,一脸菜色,本就没二两肉的下巴愈发显尖,细瘦的脖子下两条锁骨像刀锋一样吓人,不难猜想往下边的肋骨也是如此。要是这里有个老人在,恐怕就要糊涂:他是不是逃荒出来的?

在等公交的这当空,梁平安摸出馒头,就着一瓶水飞快地吞咽着,经过一天太阳的曝晒,柏油马路蒸腾着熏熏然的气味,他坐在马路牙子边上,屁股底下垫了两本打算在车上看的教材,他很饿,两个雪白的大馒头三口两口就近了肚,他吃的很香,让旁边的人似乎也觉得本来没滋没味的干粮有点令人垂涎了。

今天的公交车似乎来得有点晚,梁平安看了眼时间,站起来探着身子向远处巡视,没看到公交车的影子,倒是不小心看到了个熟人。

沈贺就站在不远处,靠着一棵大树,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梁平安吓了一跳,犹豫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时间,接着小跑着过去打招呼:“沈贺!”他跑的有些急,到了跟前先扶了扶眼镜,才堆出笑容说话:“你也在等公交?”

沈贺抬手晃了下手里的车钥匙:“不。”

梁平安愣了愣,脸有些红,尴尬地点了点头,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讷讷地憋出一句:“那,那我先走了。”

沈贺打从出现就显得有点冷淡,这时却突然叫住他:“等等。”

梁平安茫然地回头,沈贺微微低着头看他,“学长今天能陪我么?”不等梁平安说话,他又加了一句:“前两天房子交工了。”

梁平安这才想起还有个房子的事,他立刻觉得好像犯了天大的过错,沈贺这样信任他将房子交给他监管,他却置之不理了……这么一想,梁平安慌忙道:“沈贺,我,我不是,我这阵子要打工,我,我。”梁平安急的满脸通红,就是不知道怎么才能解释清楚。

沈贺姿势不变,仍是低着头,看着梁平安染上血色的苍白面颊,笨拙的镜框有点滑下了鼻梁,露出急切的眼神,好像正在诉说着他的真诚和歉意。这让沈贺不自觉呼了口气,好像把什么不快也一并抛开了,是啊,和他较什么真呢,看看他这顺从的神情吧,这个滥好人如此卑微,他懂得什么叫欲擒故纵呢。事实上,沈贺皱了下眉,对于二十几岁的男人来说,梁平安有些单纯过头了,甚至显得有些傻。但是,他喜欢的不就是这种不染世事的干净么。

梁平安一直局促不安地盯着沈贺,注意到了对方转瞬即逝的皱眉,他心里一沉,好像别人心情的不好统统是他的错,恨不得用什么来弥补,他越着急说话越不利索:“沈贺,我,我,我妈的病花钱,我大姐二姐都不拿,还有我,我的生活费……”

沈贺听到一半,差不多就猜出了下半段,他打断了梁平安磕磕巴巴的解释:“学长,我明白了,你今天能请假么?”

梁平安先犹豫了一下,又赶快点头答应:“好,好,我这就打电话。”

沈贺没有急着把梁平安带回家,他还需要具体了解一些事情,与其把新装修好的房子用作谈话场所,显然它还有更重要的用途。他带着梁平安又走了一段路,那里有一个地下车库,他先取了车,才载着梁平安驶向了繁华的市区。

第四章

梁平安今年二十一岁,还从来没有吃过西餐,没用刀叉吃过饭,更叫不上来什么“意粉”,连看见桌子上铺着洁白的餐巾都要紧张半天;沈贺今年不过十八岁,却显尽了人间富贵,举手投足都是养尊处优的气派。环境造就人,这话没错。

梁平安今天本来是要在一间小小的烧烤店与油腻腻的盘子和碗度过一整晚,现在,他却坐着漆黑的崭亮的轿车,来到了一间环境优雅的高档西餐厅享用美食,峰回路转都难以形容他此时的心情。

来这里的,多是约会的情侣或者正式的商业聚餐,像梁平安与沈贺这样的组合不免有点奇怪。梁平安一身洗旧的地摊货,畏畏缩缩地四处打量;沈贺却衣着考究,神色自若。这样的两个人站在一起,恰好诠释了一部书名:贫穷,贵公子。要再用时下流行的一句话来替换,那就是:屌丝,高帅富。

好在,梁平安脸庞年轻,眼神干净,低着头也不见得猥琐,看起来倒有点小心翼翼的意思,小心翼翼总不会叫人心生反感。

饭吃过一半,沈贺擦了擦嘴,放下刀叉,开口道:“学长。”

梁平安精神正高度集中在手里的刀叉上,不小心“呲——”地一声在磁盘上划出一道印,这声音让他紧张得浑身僵硬,感觉好像整间餐厅所有人都在看他。

沈贺微微一顿,凝视着梁平安:“学长,你脸色真差,我想帮帮你,可以么?”

这个俊美的年轻人太出色,用这样的脸说着这样贴心的话,这世上不知有没有人能说出“不”字来。

梁平安是个凡人,甚至比大多数人还要平凡,他的人生平淡无奇,大半在学校里度过,在学校的时间又总是在埋头苦读,他不懂国家大事也不懂世界末日,他活在自己狭小的天地,最骄傲的事就是考出了山村,走向了大城市,可当他来到了这个新天地,他才发现自己有多么渺小无助,他买不起一双普通的凉鞋,也吃不起一顿麦当劳,他跟不上什么潮流,也不知道怎么享受,他只知道努力,真诚地活着。就像一颗暴露在工业污染中的剥了壳的种子,无法发芽无法生长,善良的人看见会感叹和担忧,恶毒的人恐怕就会踩上一脚。

如果有人对他表示关心,他只会感动的不知所措,然后说:“好,好。”

就像现在,梁平安磕磕绊绊地叙说着:“我家,有三个孩子,我有两个姐姐,小时候爸妈喜欢男孩,什么好的都让着我,后来我大姐二姐跟我爸妈的关系一直很差……上初中的时候,我大姐出去打工,嫁人了,然后把我二姐也接出去了帮忙干活,我高中三年她们都没回来过,后来我妈,我妈就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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