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达跟他想像的不一样,他以为星相师全都是一些只会看看星空、说说预言,胆小懦弱、天真愚轰的
家伙。
罗达一开始的确天真极了,竟然以为只要一个预言,天族的君王就会停下杀人的剑,所以坎特斯对星
相师的印象并没有多少改观。
但逐渐的,罗达就让坎特斯完全改观了,尽管以恭敬的口吻称呼他「陛下」,也摆出了卑微的姿态,
这个人的心却那么高傲,高傲到可以以不卑不亢的态度正面与他对视,无论他怎么打压,都用尽一切
方法在他手下贯彻自己的理念。
罗达不像他,是一棵高耸的大树,也不像那些女人,是美丽娇弱的花朵,罗达是一棵草,被强风催折
就弯下腰,等再次挺起背脊,又是那么生意盎然。
他觉得罗达很有趣,所以就算罗达多次冒犯他,他也没有动手杀人,罗达一直把他的底线把握得很不
错,在这方面罗达实在可以说很有天分。
罗达说要去寻找天命之轮,他同意了,没错,有人想要改变他的命运,那不是很有趣吗?真正掌控命
运的到底是谁呢?是传说中的命运之神吗?是他瞧不起的星相师吗?还是他自己?
坎特斯一直都认为自己是强大的,他习惯在敌人尚未茁壮时,就把对方扼杀,也许因为如此,他一直
都很无聊,没错,就跟罗达说的一样无聊。
太无聊了,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太无聊了,如果这么无聊,就用鲜血的颜色把空洞的人生涂满,用
千万的人给自己陪葬好了,就算最后的结局跟罗达说的一样,那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没什么好害怕的,这世界上的一切他都毫不在乎,别人的生命、自己的生命,一切都像游戏一样,这
是命运之神安排的游戏,他只要享受就好,只要一次又一次用手上的利刃切断别人的呼吸,享受这无
聊的游戏就好。
旅途之中,罗达不再喊他「陛下」,「坎特斯」这个名字有多久没人叫唤,他已经忘记了,可是被这
么叫的时候,好像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只是罗达的朋友,那种微妙的改变,让他就算知道罗达的
目的是阻止他杀人,也一次又一次在罗达叫唤他时现身。
是在那时候变得不同的吗?不,不是,是在天命之轮的时候。
罗达跳下天命之轮时,人生中他第一次感觉到——恐惧。
恐惧,庞大的恐惧,像是要撕裂心脏那样的恐惧,他差点就无法呼吸。
他亲自到地族,靠着随影的羁绊找到了罗达,将之带回天族。
他很害怕失去罗达,他的骄傲不愿意让他承认这件事,但他的确害怕了。
那个无所畏惧,连在死亡面前也能大笑的坎特斯.萨维亚,竟然会害怕,多么可笑啊,竟然会怕失去
一个人,竟然会怕变成一个人,多么可笑啊。
他恐惧着自己的恐惧,他觉得他不再强大、不再完美、不再没有弱点,就算是在罗达醒后,他很多次
都想着,是不是应该亲手杀死罗达,以他把危机抢先扼杀的习惯,他应该要这么做才对,然而他却无
法动手。
他恨不得拿条锁链把罗达拴起来,让这个人再也无法离开他的视线,他恨不得把这个人咬碎了吞下去
,就永远都不用害怕失去。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只是这个人在自己身边,就觉得愉悦?为什么这种心情可
以超越恐惧,让他感觉到不同以往的丰沛?
他对罗达……他对这个自私、天真、迟钝,却勇敢地背叛了命运的星相师……
坎待斯轻抚着罗达的脸颊,慢慢俯下身,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曾经说过,心灵的强大才是真正的
强大……」
如果不曾恐惧不是真正的强大,如果毫无弱点不是真正的强大,如果蔑视命运不是真正的强大……
如果真正的强大是,拥有一样无论如何都必须守护的东西,然后拚死去保护……
「那我就为你强大起来。」坎特斯轻柔地用嘴唇碰触了下发烫的面颊。「以我的未来发誓,我不会让
你再受伤。可是罗达.萨维亚,你要记住,你已经欠了我第二次,这次……你得欠着一辈子。」
罗达听到了那个声音,庄严、空灵、虚无缥缈,他曾经听过那个声音,那时候他决定就算以死亡为代
价,也要毁掉困锁他的一切。
「命运已经改变了……」那个声音对他这样说。
命运……坎特斯的命运吗……?
「坎特……斯……」罗达慢慢地睁开眼,感觉到自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他知道那是谁,于是安心
地微笑,对上坎特斯的目光。
「你醒了。」坎特斯一手揽在他腰上,另一手摸摸他的额头。「这是第五天的早晨了,哼,你还真能
睡。」
君王俊美的容颜上表情平静,但目光却有微妙的不同,罗达一瞬间感到有些不安,但又说不出哪里不
一样。
「我也想早点醒啊……」后背只剩微微的刺痛,罗达抬眼张望了下四周,是坎特斯的寝室。「那些侍
寝呢?你没有杀医官吧?」
「一醒来就只在乎这些事吗……」坎特斯冷嗤,带点不甘愿地道:「因为你醒了,恭喜那些医官捡回
一条命,至于侍寝……我遣散了。」
「遣散?」罗达睁大眼,一瞬间有些无法理解。「遣散?你是说后宫没人了?」
坎特斯「嗯」了声,又道:「以后也不会有其他女人了。」
罗达愣怔很久,才道:「你不用这么极端的,我并不是拿死亡胁迫你……」
「我知道,那不重要。」坎特斯轻抚了下他柔软的黑色短发,平静地道:「我不会再伤害你,罗达,
与我签定血契吧。」
「血契?」罗达思索了下,血契是天族特有的一种誓约,他只知道要换血,其余的认知就没有了。「
为何现在忽然想与我定契?」
坎特斯神色冷静地道:「我会对你发誓不再随意夺取人命。」
罗达吓了一跳,很难想像冷酷高傲的君王竟然退让到这种境界。「那我必须对你发誓什么?」
坎特斯哼笑了声,耸肩道:「你不需要对我发誓什么,只要接受我的誓言,然后与我换血就好。」
虽然还是有些莫名其妙,但只要牵扯到血的咒文,其约束力通常十分可怕,坎特斯此举实在求之不得
,为了怕他反悔,罗达立刻点头。「好,我们定契吧,最好现在就定。」
坎特斯眼中光芒一闪,微笑道:「好。」说罢打了个响指,对躬身而入的侍从道:「去把所有臣子集
合到大殿,准备血契需要的道具。」
侍从一瞬间露出非常吃惊的表情,但随即就转变成心悦诚服的表情,深深鞠躬道:「遵命!」然后飞
快地退出去了。
见罗达一脸迷惑,坎特斯笑了笑,对他解释:「血契的签定一定要有外人在场,而且越多越好。」
罗达对咒文不了解,也不介意在别人面前定契,或者说在别人面前反而更好,于是点头。
坎特斯抱着他起身,开始解他的衣服。
罗达有些尴尬地按住游移的大掌。「坎特斯?」
「害羞也来不及了,这几天都是我替你擦澡换衣服,话说回来,以前不是也摸透了吗?」坎特斯哼笑
。「这个仪式很庄重,凭你这身衣服是不行的。」
「我可以自己换啊……」背上的伤已经没那么痛了,身体虽然有些虚软无力,但还不影响穿衣服。
「好吧,你自己换。」坎特斯把他放在床沿,在他旁边扔下一套衣服,接着就兀自脱掉上衣,露出结
实的胸膛。
虽然不是没看过对方的裸身,罗达还是别开视线。
坎特斯嗤笑了声,三两下就换好衣服。「快换,你要让所有臣子等你多久?」
罗达连忙把衣服脱下,却见坎特斯正抱臂看着他,君王穿着一袭艳红的长袍,衣领和袖口是繁复的黑
色绣饰,就像黄昏中朝天空伸展的树影,红色和黑发黑眸的坎特斯莫名合适,就如同瞬间的霞色在等
待的就是寂灭的黑夜。罗达以往只觉得女子较适合红衣,但明明是同样艳丽的红,坎特斯仍充满阳刚
之气,他就像一把抹着血的剑,无论何时都如此凛冽。
但就算是这样,坎特斯定在自己身体上的目光还是很令人不安,罗达无奈地问:「坎特斯,你能不能
不要盯着我?」
「比女人还麻烦!摸都摸过了看看有什么关系。」坎特斯不屑地哼笑。
不想让其他的臣子等待,罗达只好努力忽略坎特斯的视线,换上与他同款的红色长袍,差别只在于自
己的绣线是白色的,非常奇妙,差不多的衣服,坎特斯穿起来像日落,他穿起来却像晨曦初升的颜色
。
坎特斯揽着他的腰,把他带往大殿,所有的臣子都已经聚集在殿上,罗达觉得他们的目光很微妙,但
以欣喜居多,实在说不出问题在哪里。最前列的是一排魔导师,地上以红色画着复杂而华丽的法阵,
王座前放着一张桌子,桌上摆着两卷纸卷。
坎特斯拿起其中一卷,示意罗达拿另外一卷,解释道:「等下跟我一起念颂咒文,念完之后我会对你
发誓,你不用发誓,只要接受我的誓言,最后与我换血就好,只记得不要说多余的话,血契这个誓约
在天族中是最神圣的誓约。」
听起来不难,罗达点点头。
纸卷上写着的是以共通语拼音的天族古语,罗达浏览一遍确认可以念之后,就对坎特斯点头。
「血契开始吧。」坎特斯微笑道。
两人走进法阵中,面对面站着,一起摊开了纸卷,群臣低下头,每个人都带着肃穆的表情,仿佛在见
证什么神迹,魔导师们围绕在法阵周遭,一齐举起了法杖,脚下的法阵发出柔和的红光,微风吹了进
来,让他们的衣摆微微飘起。
罗达忽然心中一紧,他总觉得自己就要面对什么重大的抉择,而且一旦选择了就回不去,现在这种肃
穆的气氛让他感到一阵惶恐。
罗达抬眼对上坎特斯的视线,就像知道他会投来探询的目光一样,坎特斯也正看着他,那双本来只有
寒冰的黑眸之中,此刻一片沉稳坚定,就像不动的山岳,却又有着坚强的温柔。
坎特斯……变了……为什么?
罗达忽然想起跳下天命之轮前,那个声音所说的——用你的未来,成为改变命运的变数……
如果,他是坎特斯生命中的变数,如果他的命运将与坎特斯紧紧相依,如果命运确实已经改变,所以
坎特斯今后所有行动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
那他愿意给予对方他的一生,来共同承受被改变的结果,这次,他双目所见将不是其他事物,而是坎
特斯本身。
罗达深呼口气,对着坎特斯微笑点头。
坎特斯眼中浮起笑意,也微微点头。
两人同时启口,开始念颂咒文,虽然先前从未配合过,但也许因为他们默契很高,罗达一个字也没有
念错。
天地间好像完全寂静了,罗达只能听见坎特斯低沉而富磁性的声音,那声音近得好像缠绕在他耳畔,
罗达一瞬间产生被舔舐甚至是吞噬的错觉,他好像站在火焰之中,即将被焚烧殆尽,他觉得应该要停
下来,脑海中却都是坎特斯那个温柔的眼神。
你要成为改变他命运的变数……
心里好烫,像装着沸腾的水,罗达很想知道吟诵出口的词句是什么意思,他忽然明白过来,无论那是
什么意思,自己即将为此奉献出一生。
咒语结束了,罗达终究流利地将之念完,纸卷在他手上化成灰烬,坎特斯手上的也是。
坎特斯往前走了一步,于是他也向前走去,随即坎特斯握住他的双手,低声道:「我坎特斯.萨维亚
,对罗达.萨维亚发誓,只要我的血管里还流动着血液,我将尊重每一个生灵,不再随意夺取别人的
生命。」
罗达微笑道:「我罗达.萨维亚,接受坎特斯.萨维亚的誓言。」好神奇,他从未想过要使用这个姓
氏,就算拥有萨维亚的血统,他一直都是以星相师的身分活下去,未曾打算承认那条血脉,但是,坎
特斯却将他冠上了这个姓氏,而说出口的同时,他也承认了这个姓氏。
坎特斯凑了过来,罗达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本能地想后退,但想起现在正在定契,还是勉强不动,不
料坎特斯猛然捏住他的下颚,竞凑到他唇畔,咬破了他的唇,轻舔了下渗出的血珠。
换血是这样换的吗……唇上一阵刺痛,罗达完全惊愕了,但坎特斯的目光显然是在催促他照做,罗达
犹豫了下,只好也凑过去,缓缓咬住坎特斯的唇,微一使劲将之咬破,然后轻舔着伤口。
坎特斯深深笑了起来,托住他的后脑勺,封住了他的口。
换血……真的是这样换的……?
罗达一瞬间有点不知如何反应,暖热的舌正在舔舐他的唇瓣,察觉到他似乎没有反抗意图之后,就强
势地撬开他的齿关,窜了进来,刷过他的齿列,抵住他的上颚。
罗达觉得有些腿软,在瘫下来的前一刻,坎特斯伸臂搂住他的腰,把他揽进了自己的怀抱里。
罗达诧异而且困惑,但还来不及凝聚愤怒的情绪,就被坎特斯在他口中放肆侵略的舌头驱散了意志,
身体已经整个柔软了下来,掌下抵着坎特斯强健热烫的胸膛,自己的舌头被他所追逐、捕捉、缠卷,
罗达的气息散乱了起来,浅栗色的眼眸漫起水光,他无法抑制自己从喉间发出微带沙哑的低哼,也无
法阻止自己开始回应坎特斯的掠夺。
不管这是否真的是仪式的一部分,都已经货真价实是一个吻,一个略带血腥,激烈而缠绵的吻。
罗达鼻间都是坎特斯的味道,纯男性的、阳刚又充满侵略性的味道,那种味道顺着进入他的肺部,扩
散到全身,只是一个吻而已,罗达却有这个男人已经完全占有自己的错觉。
为什么会这样……
罗达青涩却忘我的回应只让坎特斯更加兴奋,这个吻持续了很久,直到罗达整个软倒在坎特斯怀中,
并且因为呼吸困难而微微挣扎,坎特斯才放开了他的唇。
罗达红着脸不停喘息,看见两人之间牵起暧昧的银丝,又想到这是在所有臣子面前,他一瞬间有夺门
而出的冲动。
坎特斯轻抚他嫣红的脸颊,又恋恋不舍地啄吻了下他的唇。
脚下魔法阵的光芒这时才退去,魔导师们单膝跪下,大魔导师启口道:「二位陛下,仪式已经完成,
请务必记得不要违反誓约,否则鲜血将因此而狂乱。」
坎特斯微点了下头,罗达却睁大眼,他说什么——二位?老天,他刚刚跟坎特斯究竟进行了什么仪式
,让大魔导师必须称呼自己为陛下?
坎特斯转向宰相,一睑冷静地道:「正式婚礼的日子由你跟魔导师们讨论,禀报过后再通知地族和海
族的各个国王,让他们来参加婚礼。」
罗达不敢置信,气得微微发抖。
「臣遵旨!」老宰相的脸上带着非常开心的微笑,罗达从没看过他忧心忡忡之外的表情,往群臣的方
向一望,每个人都一脸愉悦,天族总是气氛沉重的大殿上,第一次洋溢着喜气。
罗达深吸口气平息下愤怒,冷冷道:「坎特斯,我给你解释的机会。」
「哼……」坎特斯勾了勾唇,对群臣扬首道:「仪式已经结束,今天就这样吧,可以散了。」说完打
横抱起罗达,往寝宫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