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课应该快要结束了吧。听不见会议室里在说什么,他们在外面瞎聊着,聊着聊着,不知道为什
么手又握了起来。
「你觉得两个男生握手,会很怪吗?」
看着外面有一道飞机云划过,叶广问。
「那你觉得两个男生互相喜欢,会很怪吗?」
「……很怪吧。」顿了顿,叶广回答。
很怪吧。
不正常吧。
「等这批觉得我们这样很怪的人类都死光了,就不会怪了。」徐启章握紧了他的手。
互看了一眼,又笑了开来,在会议室的门拉开前,徐启章在叶广的唇上偷了个香,这样小小的刺激感
又加深了他们的笑。
这样笑着的他们,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唉呀,真的很抱歉,都是我们家启章害的。」走在通往校门口长廊,徐妈妈一脸抱歉的对着玛丽亚
道歉。
徐启章和叶广互看了一眼,随即又低下头来,现在是大人们的应酬时间,想也知道不会听见什么好话
。
叶广偷偷看了看玛丽亚,发现玛丽亚正对着他微笑。
「不挥啦,其实啊,资从烧爷跟七章交朋友之后,烧爷看起来就比较快乐了耶。」玛丽亚一口白牙在
夕阳的馀晖下好刺眼,刺得叶广又想掉眼泪。
「是、是吗,不过我想还是不要让他们继续来往好了吧。」
徐妈妈有些担心地望着他们。
「没关系啦,七章也诗个好孩子啊,做的菜也好吃,听烧爷讲他也很帮啊。」
玛丽亚带着印尼口音的国语,此刻听在叶广耳中就像是海德尔的钢琴声一样动听。叶广感动地望着玛
丽亚,而玛丽亚还是维持一贯不变的微笑,开始跟徐妈妈闲话家常。
「欸,你跟玛丽亚说我很棒?」用气音讲,徐启章欠揍地对着叶广笑。
「这是误会!」叶广耳朵有点红,咬牙切齿的瞪着他。
「啊,烧爷,先生打电话找你。」
快接近校门口时,前面突然传来玛丽亚有些惊慌的声音,叶广接过了手机,开头就是一阵骂。
「你们班导师通知我了!你是怎么回事啊?交坏朋友吗?竟然还在学校打架!爸爸对你太失望了!对
了还有上次回去怎么没看见『鹿特丹』?该不会你弄丢了吧!那是爸爸排队排了多久才买到的耶!还
有啊你……」
「还有我是同性恋,你继续对我失望吧,没差。」
失望吧,反正我已经受够你们的期待了。
语毕,在徐启章惊恐的目光中挂了电话。
「你……」
「随便,我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叶广耸耸肩对着他笑,觉得肩膀很轻。
叶广的笑,似乎失去了什么,又换得了什么。
突然间徐启章有些心疼,在玛丽亚跟徐妈妈的身后,握紧了他的手。
「欸!叶广——」
身后的校舍突然传来老包的叫声,回头只见老包不顾正在上课中的老师,打开窗户对着他们呐喊:「
你们还好吧!」
经过这么一叫,几乎面向这边的教室窗户全都打了开,学生们全都挤到窗户前看着他们,在众人的目
光下,徐启章想松开手,叶广却紧握着不放。
「没什么——放假在家休息几天而已——」
对着老包喊,叶广空着的手挥舞着。
「学长——加油喔——」
「我们支持你啦——」
「狐臭铭去死——」
「你好帅——教我空手道——」
那一声一声的应援,是对真实的他所释出的善意。
叶广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果然还是很有人气的。」叶广骄傲地对着徐启章笑了笑,而徐启章则是看着那些不减反增的叶广
迷,觉得有点头痛却还是回了他一个虚弱的笑容。
「你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最有人气的,叶广。」
「欸——他们是不是牵手啊?」
有个学弟指着他们紧握的手大叫着,果然又是体育社团的吧。
听见这声引起全校轰动的吼叫,叶广跟徐启章对看了一眼,随后高举了交握的手对着那些人摇了摇,
彷佛宣示着什么,也彷佛没有做亏心事那般坦荡。
转身向着玛丽亚和徐妈妈的地方跑去,叶广跟徐启章又开始疯狂笑了起来,握着的手一直没放开过。
这天,由狐臭铭所散播的学生会长和副会长搞GAY的谣言,不攻自破。
尾声
据说之后在某届学生会的努力之下,X高改革了很多,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就是那届他们开始了与固定
店家的短期打工合作企划。
多年后许多大企业的董事经理都表明相当感谢学校当年给他们这个机会,让他们能够先认识社会。
在许多年后,一班或五班的同学会上,总是会看见当年的学生会长和副会长同进同出,敏感一点的会
私底下讨论,迟钝一点的则会崇拜他们多年不灭的革命情谊。
从来都没有人说破什么,因为他们也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他们当年的校园偶像。
那是他们,默默度过却小心保存的青春乐章。
******
那你觉得,在那批人类死光之前,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有点紧张的,少年问出了口。
如果你要,我们就会一直在一起。
认真的而带点卑微的,少年承诺着。
很怪吧,不正常吧。
谁在乎。
只要我们在一起,谁在乎。
「对了……那个当年的那张照片……」
「嗯?」
「没事,睡吧,晚安。」
——正文完——
番外:照片的秘密
第一章
「欸!你看到叶广了吗?」
「看到啦!没想到能跟他同一个高中,超——爽——的——」
「……你讲话好粗。」
「我这是真性情!」
高中生的午饭时间,除了交换便当菜色之外,就是交换八卦,尤其高一新生,友谊往往建立在八卦的
互通有无上,志同道合的一群就会正式成立小团体,甚至成为班上的主流人物,而那些不够劲的人,
往往只能三三两两地坐在一旁默默吃便当、或孤伶伶地在一旁玩手指甲里的污垢了。
好不容易撑完早上的两节数学、两节英文的强力攻击,钟声一响徐启章眼一闭人一趴,课本没阖上午
饭也没打算吃,就这么昏睡过去。
茫茫梦海中,只听见隔壁桌的女同学们叽叽喳喳不断重复着一个人的名字。徐启章动了下,转了个方
向继续睡。
对于这样的小团体现象,他一向视若无睹。
他是个不怎么爱跟别人打交道的、也不怎么喜欢说话的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变得不擅长说话了,应该说,有些话没必要他不想说、有些话很难说
出口他也不想说。
这世界的言语总是以迂回的方式呈现在他人面前,而他只会直白的语言与直接的反应。话不投机还硬
要笑闹,是很累的一件事情,而他已经不需要再更累了。
因为话说得少、行事低调,所以开学后过不久也渐渐成为班上鸡肋般的角色,甚至连乐团的朋友都曾
经用「虚无飘渺」这字眼来形容平常时候的他,他也只是笑笑带过。
记得国中老师给他的成绩单上,永远都是「温和有礼,品学兼优」这样一个模糊的评语,大概他在国
中老师的眼中也是模糊的吧。不过他不在乎,在某些人面前,他的确只想低调地度过。
除非必要,他不想融入任何一个族群的节拍里,连带地他也懒得去理会其他不相关的人事物,他有自
己的节奏。
但是那个人的高调,却让他不得不注意到他。
「你知道吗?叶广他……」
「喔喔喔喔我看到叶广本人了!」
「那个姓叶的学弟有够厉害的啦!」
很少有人能一开学就这么红,在校园内声名大噪,不用任何人特地跟他谈论,光从旁人的闲言闲语就
可以拼凑出那个人的面貌——外型帅气、个性谦虚、有礼貌、对朋友很好、成绩超优秀、运动万能、
家境宽裕等等,像是现实中不可能出现的完美王子,不只女生热烈讨论,罕见地连绝大多数的男生都
对他景仰万分、赞不绝口。
徐启章一开始还觉得有些夸张,直到他在新生杯篮球比赛偶然看见集那些形容词于一身的叶广漂亮地
带球上篮,那瞬间,突然觉得一切都合理了起来,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动作就能够让他信服那
些称赞。
他只知道,在太阳快要下山的那一刻,那逆转胜的关键得分让那个与他同年纪的男生看起来多么帅气
,跟队友击掌的动作也阳光地不可思议。
这样的人,国中成绩单上的评语不知道是什么呢。
徐启章骑着龙头歪掉的脚踏车奔驰在赶去面摊的路上,心里那种感觉不知道是难得的竞争心态,还是
纯粹的好奇,连他自己都搞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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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煮好的面条下汤,洒上些许的味素、葱花、独家的调味料,一碗便宜又大碗的阳春面这么端上了桌
,然后转个身顺便帮隔壁桌点餐。因为是附近补习班刚下课的时间,所以特别忙碌。
一年多前,他们顶下了一家面摊,是他提议的,说了好久妈妈才勉强答应。
爸爸多年前就去世了,那时妈妈似乎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吧,还是什么的他也逐渐淡忘了,总之原本以
为她玩的是家庭卫生麻将,直到讨债的大叔拍打铁门发出轰轰轰的声音,小小年纪的他才知道事情没
有那么简单。
从国中开始半工半读,这几年靠着阿公阿嬷的祖产也清还了不少债务,没想到却只是变相的,从欠外
人钱变成欠舅舅们钱而已。
压力是少了许多,只是还是很重。
他们家通过了低收入户,靠着政府的补助跟他打工的薪水支撑着家计,学费全免、住的地方是阿公阿
嬷留给舅舅的房子,而舅舅留给他们住。
吃住不成问题,自己头脑还算聪明。没有那么悲惨,他这么告诉自己。
只是有时候还是会有突然喘不过气的感觉。那种只靠着「自己」的感觉很差,不是他想把自己说得多
伟大,说穿了,他只是想撒娇却没地方吧。
就算经历过再多的事情,他终究还是个毛没长齐的少年,心里还是会羡慕、心里还是会有「如果怎样
就好了」的想法存在。
妈妈已经脱离社会太久,身体又差,找工作是不可能的了。
但你还是得找点事情做吧?不要整天只待在家里说着这里痛哪里痛啊、衣服洗不完家里扫不完之类的
,或是去上社区大学的课啊,扩展一下生活圈也好……这些话,徐启章都没有讲出口,怎么讲呢,他
不知道,他只晓得每次放学回家看着妈妈独自一人在家里发呆或是看电视时,心里就有一股闷。
他们心里都有一种闷,无处去。
而那股闷气总是会在他上台嘶吼的时候全部释放,然后什么都遗忘。
于是他爱上唱歌、爱上刷弦的动作、爱上舞台。站上舞台的时候,除了表演之外的他全都被抽离,那
是他最轻松的时候。
去年顶下的面摊,幸运地似乎成为了妈妈释放那股气的出口。
忙碌的生活,踏实地过。
这样的日子,说不上好,但也没什么不好。
徐启章把切好的青菜放进水里烫,看着一旁装着外带、招呼客人的徐妈妈,轻轻地笑了笑,然后把青
菜从滚水里拿了起来。柔和的路灯下,烫青菜的光泽莫名地让他打了个哈欠。
白天上学,晚上顾摊,等一下还要去PUB驻唱表演……唱歌是自己想做的,是一天当中最期待的时候
,就算再累、再怎么犯规、再怎么被妈妈念也要去。
念书、打工、表演,紧凑的生活,时间就这样默默度过。
偶尔也会像个老人一样检视自己的人生。
结论就是他的人生就像被虫蛀过的衣柜一样,到处都是洞,精采却斑驳,这样的想法让他觉得自己好
老……
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那个人。
那个人的人生应该是完美无缺的吧,就像今天在操场上看到的,在他背后闪烁的夕阳光辉一般,耀眼
夺目。
不知道自己是出自比较心态还是怎样,这是今天徐启章第三次想起叶广这个人的存在了。
第二章
他们的学校采能力分班制,一班集所有精英为大成,二班为次精英,三班为精英潜能集中营……以此
类推,共分成十五班。徐启章在五班,算是中上程度。
因为一班和五班一个在走廊头一个在走廊尾,他经过一班的次数其实很频繁,举凡去福利社、找老师
、上厕所、上学、放学等等,只要需要经过楼梯,他都会经过一班。
然后不经意地往里面望去,寻找那个身影。
他没特别的意思,只是像被制约了一样,经过那个班级的窗前,自然就会向里面望去。叶广的座位在
班级的正中央,像是以他为轴心一般的位置。
下课时间如果他还在座位上,身旁一定不乏有人陪他聊天、笑闹、讨论功课。他那像是对着镜子练习
过一百次的完美笑容,总是让徐启章心底泛起一股异样的感觉,而每当看见他不在座位上,徐启章就
会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一样,那种感觉说不上来,他也没去多想。
一来他没时间去想,二来他不想去想,总觉得一去想就会没完没了。
高一上学期第一次段考成绩出炉了。看着校舍大厅上的全校排行,徐启章不意外的在第一名位置上看
见了他的名字,然后隔了五个名次才是自己的。
这个距离其实算是很近了,但他却觉得似乎还能再近一点。
他想那应该不是竞争心态,他从来都不会有什么跟谁比较的想法,那很累,也很逊。
只是当他看着榜单,那第一名与第六名下的两个名字,莫名的竟然希望他们可以再近一点。
或是排在一起这样也不错。
叶广。
徐启章。
哪里不错他也不会讲,反正他本来就是个不会讲话的人。
或许,他只是说或许,或许潜意识中他希望能够靠近他。这是第一次,自己想要主动去接近别人,因
为总是看着他的笑容、看着他旁边的人的笑容、听到别人在谈论他时快乐的笑声,心里也会跟着想「
跟这个人做朋友感觉很快乐」。
或许他很想交他这个朋友,也或许他只是单纯渴求快乐。
那些让他在意叶广的因素太多太烦杂太潜移默化了,以致于当他意识到自己好像很在意叶广的时候,
已经来不及了。
那个对很多事情都处之泰然的他、那个只对音乐有兴趣的他,好像已经走很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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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些事情可以证明你是真的在意一个人,不是指那种「经过」人家班级前面「不经意」抬头看里面
的人在不在,而是当你开始用表哥给你的旧电脑上网估狗那个人的名字、试图想要更加了解他,而不
再只是单纯地坐在电脑前做做音乐打打报告什么的时候,那就是最好的证明。
当徐启章在搜寻引擎打上叶广两个字然后按下估狗的那瞬间,他觉得自己疯了。
就一般人来说,上网估狗自己的名字或是朋友的名字其实很正常,就是时间太多没地方花,但是对徐
启章来讲就不是这样了。
一个如此忙碌、有理想、有抱负、对同学跟本理都不想理的少年,竟然做了浪费时间的事情去估狗别
人的名字?
诡异的是,他是在做音乐做到一半时想起叶广这个人,然后鬼迷心窍地缩小了音乐软体的视窗,跑去
搜寻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