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十里秦淮，文人雅士相竞技，倒也是不错的消遣。

令狐帝立于船头，猜想着，假若自己是这秦淮一文人，这一生却也应当温润如中火，适合吗？心中不觉摇头。

“主子！”

“吴飞，你下去吧。”

“是。”吴飞即刻退入船舱内。

令狐帝举目四望，秦淮两岸的船帆大多华丽精致，船内笙箫不断，假若能融入其中，此刻定当饮酒吟诗，只是，令狐帝将手探入衣内，触摸到那夜过后画下的一纸画像，如梦一场，令狐帝莞尔一笑，本来他可靠一张画像寻人，可他却不想，不愿大肆搜查，只因不愿让人发现这世间还有如此绝妙之人，并非帝王的独占，而是男人的独占。

此刻来来往往的船只中，洛初之便也在其中。

今日应了龚行禄的请求，在他的船帆中替他作画，不曾忽视那双直直盯着自己的眼，洛初之却万分冷静，未曾看见一般。

一张素画完成，洛初之收拾画纸正想抬头，一件披风便置于身上。

“河岸上风有些大。”龚行禄如此解释，洛初之并不排斥他的关心。

裹紧身上的披风，洛初之竟走出船舱，龚行禄一阵愕然，急忙跟了上去。

“起风了，你竟还站上船头。”龚行禄着实无可奈何。

“嗯，是有些冷了。”洛初之回头一笑，看得龚行禄心下又是一颤。

对于旁人的关心，洛初之从不拒绝，有时还尽显调皮。龚行禄一明白，竟大胆上前，从身后轻轻搂着他，问：“这样可冷？”

洛初之摇摇头，却盯着龚行禄的衣袖，眼底万分欣喜，龚行禄此刻真想将天下所有的美食送到他面前，他的衣袖今早出门特意藏了些许从西域置换来的干果，如此竟也能被发现。

“真是瞒不过你。”龚行禄说着伸手探入衣袖，取出一颗干果，剥着壳，看了看怀中的洛初之，竟十分乖巧的等着他剥壳，龚行禄心中狂喜，放慢了手中的动作，万分享受的看着他着急期待的样子。

“这是什么果子？”

“不知。”

“嗯？你不知！”洛初之惊诧之余口中登时塞入一颗不大的果子，口中一嚼，着实美味。

“这是置换来的，不曾问。”龚行禄说着开始剥第二颗，一点不觉辛苦，反而心中兴奋不已。

“快点！”洛初之不满的催促道。

“已经很快了。”龚行禄宠溺的将手中的干果再次塞进他口中，“若你真的等不及，喏，这里还有许多。”龚行禄说着举起袖子。

“你别停啊，快给我剥。”洛初之命令道。

“好好好，马上。”

明明有人乐意，为何要自己动手，洛初之才不费那份力，于是一边催着，一边不见那双手动上半分。

龚行禄自然对他的性子有所耳闻，如今这般，却也甘之如饴，只要看见怀中人的笑容，怎样都值得。

令狐帝隐隐闻见细微的对话，终于露出近日来一丝笑容，真像他的小狐狸，想要的东西一点不懂得客气，不懂得含蓄。

令狐帝却不知，他口中的小狐狸对于不想要的东西却也从不念情，从不犹豫。

出于好奇，令狐帝望着河岸上漂泊的船只，寻着方才的声源，等待着船只穿梭而过。令狐帝沉着眼，难以置信的看着远处那个身影，惊喜，继而愤怒。

洛初之正享受着美味的干果，将口中的果核吐出，忽而察觉有人靠近，急忙将龚行禄推后，来不及抬头那人已来到身旁，两掌一出，两人对上一掌。洛初之退后数步，抬头，望见船头那一抹厉色，差点没认出来这人是谁，毕竟这些日子他有些淡忘，但很快，他便认出来。

想起这人的名字，吴麟，实在是别扭，洛初之想着，没有半分觉悟。

无论这人是谁，惹不起他便躲，躲不起便打，即便打不过也绝不妥协，只因，他不愿谈情爱。即使他淡忘了，但不能否认，他真的有些喜欢这个人，即便对他一无所知。

放弃心中所爱，洛初之并非第一次。

望着洛初之眼中那一抹冷然，令狐帝十分陌生，但他坚决自己并未认错人，那一夜他能感觉小狐狸对自己的情，绝假不了，身为皇帝他的直觉无比准确。

令狐帝一言不发，只用双眼审视着洛初之，即便是龚行禄这样的人，在那双眸中光芒的压迫下，一时也说不出半句话。

洛初之后退几步，眼珠一转，腾地而起，在空中漂亮的转身，最后令狐帝那双的如鹰般犀利的眼眸消失在眼前。

令狐帝深沉一笑，他的确没有认错人，真像小狐狸的作风，不要便跑，也不问问他答应与否。他不急着追，既然人找到了，便跑不了。令狐帝一甩袖，即刻消失在船头，只剩下龚行禄望着洛初之离去的方向，不知为何，徒生忧愁，方才那人绝不简单，能将一切藏得如此之深却让人无从适应的人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自那夜小狐狸消失后，令狐帝便知晓事情不会简单，小狐狸在躲着他，并非欲擒故纵，从那双眼中的漠然不难知道，他的确躲着他，只是，那也得他答应了才行。虽然不明白小狐狸为何主动爬上他的床又躲着他，但令狐帝显然不想随他的愿，他想将这个人留在身边，暂时未曾想过其他，只想着，只要他乖乖的，他定会宠着他。显然，方才他便不乖了，竟靠在别人怀里，说愤怒，也只是一瞬间心底的感觉，并不打算收起这份情绪，却不若山洪爆发般。

令狐帝回到船舱内，给了吴飞一个眼色，吴飞即刻退出去，一会便消失在河面上，不消片刻，吴飞便回来了，令狐帝不禁诧异，吴飞怎回来得如此之快？只因秦淮河无人不知洛初之。

“主子。”

“嗯。”令狐帝镇定的喝上一口茶，其实心里边还是很期待的。

“此人名为洛初之，是秦淮有名的画师，平日里大多在风月场所作画，只身一人住在秦淮河畔。”

“打探清楚了？”

“是。”

“走。”去会会他的小狐狸。

第七章

洛初之觉得万分憋屈，以往他躲人躲得飞快，这次这人似乎有点躲不起的感觉，多看那双眼睛一眼双脚便像定住一般，很陌生的感觉。

一个身影跃进秦淮岸上一个熟悉别致的阁楼上，刚一落脚，便听到里边阵阵欢爱的呻吟，洛初之定住脚，这还是第一次，他来找离儿碰到这种状况。

洛初之面不改色的站在阁楼顶，望着天边，第一次认真去思考离儿的问题，只是如今一想，或许离儿还是同自己有些不同，他并非不想谈情爱，而是不敢不愿，能握在手中的只有钱财，至少将来不会饿死街头。或许自己很久之前便明白了吧，否则也不会筹了大笔的钱，为离儿筹钱的事至今未告诉他，洛初之承认，假如将来自己走的那一天，离儿至少还是他的牵挂，与其将离儿交给一个人，还不如将一大笔银两交给离儿。

想起方才那个人，洛初之心里突然万分抵触，一个从未出现的念头让他自己都不敢面对。或许，他同离儿还是一样的人，并非不想谈情爱，否则，每回毒发便不会发生那些事，只是清醒过来的他强迫自己丢弃，决心足够坚决，万一哪天他动摇了，身边是不是就会多了一个人，可是多了一个人又如何，自己究竟剩下多少日子，连他自己都无法得知，与其说不愿自己痛苦，不如说，不愿俩人都痛苦。无论男女，他的身边从来不缺，不给出心，游走在这秦淮岸，便能安安乐乐开开心心的，不给出心，走时便只会有伤感不会有痛苦。

心里一叹，若这个人真的躲不过，那便努力做到不恋情，这是最后的底线。

洛初之回到家中，进门的一瞬间惊觉屋内的气息，即刻扭头：“谁？”

令狐帝微微蹙眉，他的小狐狸变成小刺猬了，甚是不习惯，不过他可以选择不追究。

看见屋内一副主人姿态坐在檀木椅上的男人，动作还真快，洛初之没有了方才的紧张，有礼的倒了杯清水递到他面前。

“兄台何意闯入在下的住所？”洛初之在一旁的椅子落座，扭头笑问。

“哦，我以为洛公子知道！”令狐帝好笑的看着他，“莫非忘了？”忘了怎会跑呢？令狐帝倒想看看这只小狐狸口是心非。

“姓名的确是忘了。”洛初之很是无辜。

令狐帝却也不恼，重申道：“吴麟。”

“吴兄上门是为何？”

“我丢了一只小狐狸，今日发现他跑入这里，便想着同洛公子讨要我家的小狐狸。”

“既如此，请便。”

“可他不听话，不肯同我归家。”

“那便扔了。”

“可在下舍不得扔，自从他丢了，我可找个大半个月才找到我的小狐狸。”

“那便杀了，葬在家中。”

“在下连扔都舍不得，怎会杀生？”

“那便重新找一只。”

“在下只要这一只。”

“不听话的东西要来何用？”

“不，近日才变得不听话，以前还说过喜欢我，如今连我这个主人都不要了，还变成小刺猬了。”

“在下劝吴兄趁早扔了。”

“为何？”

“以免被抓伤。”

“可我喜欢我的小狐狸。”

“吴兄确定那是喜欢？”

“这个问题在下不曾认真想过，只是，找不回我的小狐狸，在下便不走了。”

“吴兄想霸占民宅？”

“如此的话，在下买下便可。”

“不卖。”

“当真不卖？”

“你当真要买？”洛初之顿时改了语气，如果他当真要买，能赚钱的买卖他自然要。

“自然。”令狐帝神情淡然，半点不慌张。

洛初之心底一笑，起身伸出一根指头，令狐帝一看，这小狐狸的确不好对付，既想要钱又不十分乐意卖屋子，这并不是特别过分，而他给得起，身为一个皇帝，乐意去宠他。

令狐帝再次环视一圈屋子，小而精致的屋子，看得出陈旧，看来住了挺长时间。

“一百两？”令狐帝问。

洛初之摇了摇头，不急不缓：“一千两。”

看来他的确是不愿卖，这个数对寻常百姓来说无异于天价，令狐帝想了想，一千两，赏给一个贵妃的财物大概都不止这个数了，因此，在令狐帝看来，给自己的小狐狸，这个数实在很容易接受，于是，令狐帝没有半分迟疑，镇定的看着洛初之：“可以。”

洛初之愣住，哪里来的大财主？可是，这个人看起来不似商贾。若是高官呢？一千两也不是少数，岂会轻易拿来哄情人。

令狐帝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一扣桌，洛初之定晴一看，果真是一千两，竟然还能随身携带，这人，的确，惹不起。洛初之一想通，惹不起又躲不了便顺其自然，一挥袖，再次落座。

“可卖？”

“卖。”为何不卖？一千两啊，离儿这辈子都花不完了。

令狐帝满意的笑了。

洛初之想了想方才吴麟的态度，不禁转过身，万分严肃的看着他。

“怎么，反悔了？”

洛初之毫不掩饰，重重的点头，却不见吴麟面色有何改变，好似明白洛初之的用意一般。令狐帝只是想看看此时这只小狐狸想要什么。

果然不出令狐帝所料，洛初之下一秒便伸出手，而这回出现的却是两根素指。

两千两。

令狐帝眼底深沉，这样不知足的人，若是官员，定贬了，若是嫔妃，高兴的话从此不召见，生气的话便直接打入冷宫，可这时，他心底却莫名其妙的配合，并不因这一举动对他有半分不满，却觉得他的心思容易猜，想要什么从不掩饰。

偶尔碰到一两个让他来了兴致的人，令狐帝并不排斥，他乐意给予，还是那句话，只要他想给便可。

洛初之看着桌上再一次出现的银两，不多不少，又是一千两，眼珠来回转了转，最后将银两收入怀中，起身去拿地契，开始思量着今晚的落脚处。

方才洛初之只是突然想起，这一千两给了离儿，自己反而要去睡大街，不妥，很不妥，于是，又要了一千两，先不说要再弄上一间屋子，他那么爱吃，有了银子想吃什么没有呢！并且如他所料，吴麟最终仍是答应了。

第八章

洛初之将地契在吴麟面前一扬，放在桌上，转身迈开脚步。

“等等。”

洛初之停住脚步，诧异的回头，莫非这会真不想买了？可他突然想卖了如何是好？两千两，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洛初之回头，不自觉的按着怀中的银票，戒备的看着吴麟。

令狐帝被他逗得心底又是一阵愉悦，好笑的问：“你要做赔本生意吗？还把地契给我？”

洛初之瞬间转为疑惑，饶是他再聪明，也是听不懂。

“我何时说过我要买一整间屋子了？”

洛初之一愣，随即拉下脸，感觉眼前这个人似乎喜欢故意逗弄他，心中有些不快。令狐帝见他似乎动了气，接着道：“我只买这一边。”

好似他直接给自己送上银两一般，洛初之心中并不怎么自在，然而不必睡大街，省下买屋的银两，自是好事一桩。

于是当晚令狐帝敞开房门，在屋子的另一头，洛初之躺在未曾用隔板隔起的床，无视另一头注视的目光，月光打在脸上异样的柔和，洛初之缓缓闭上眼，眼见着进入梦乡，突然“扣”的几声急响，将他的意识拉了回来，心中不满，欲闭上眼，又是几声击响，扭头一望，那人一手支着头趟在床上，目光炯炯，精神大好，嘴角那抹笑让洛初之很想伸出拳头。

“陪我说说话，今儿找着我的小狐狸，有些难以入眠！”

凭什么？洛初之摆出拒绝的神情，扭回头欲入睡。

“一个时辰——”令狐帝轻松道，果真看到小狐狸的眼又睁开了，笑得越发邪魅，“一百两。”

这买卖还算不错！洛初之想着，明儿个他自己便能请到秦淮最有名的名厨，好好的享受这世上最美味的东西。

不过，他还真便以为我爱银子，虽然事实似乎是如此，洛初之微笑，如同面对雇主，“请问吴兄想说些什么？”

“我觉得，洛公子对在下的称呼有必要一改？”

“为何？”

“在下今年二十。”

洛初之自然明白此人不会比自己年长，只是他讨厌他的名字，吴麟，不愿叫罢了。

“不愿听，吴兄可选择不听。”

楚汉分明，令狐帝惊觉洛初之心中所想，那股怒气强压下去，知他不会妥协，本想说什么，突忆起自己身在宫外，此刻眼前的人并不知晓他的身份。

“不，感觉挺新鲜。”令狐帝一会后才答道。

“洛公子觉得，当今天子如何？”

洛初之不解，怎会同他说这种敏感的话题，只不过，三更半夜，谁又能知晓。

“在下是京城人士。”吴麟解释一番，这样一来洛初之便不会太过疑惑了。

只不过洛初之倒是更肯定，次人即便不是高官离皇亲国戚也不甚远了。

“听得出，只不过，我如何信你，假若今日之言泄露出去，我可只有一颗脑袋。”

“在下同你保证，除却天地，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当今天子，十岁登基？”

“没错。”

“十二岁握兵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