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孩子带得最多的，还是宣华。

不是因为尚邪和尚鬼不疼自己的小弟，只是宣华太会带孩子了，别看这魔平日里一副死人脸心机模样，对孩子还挺温柔细心。

可惜，这边宣华话音刚落，尚魔就把双节刃指向了他。

尚鬼微微睁开了浅灰色的眼瞳，冷冷的“看”着坐在旁边的宣华，至于尚邪，一双透着猩红的双目早就死死锁定了红发魔物。

“三位同僚，三位好友，如此热烈的欢迎我，宣华受宠若惊啊。”宣华伸出一根手指挡开了横在他面前的刀刃，对一旁的尚魔说道，“小孩子，别玩刀玩枪。”

“你与神族之人认识？”双唇紧闭，双目紧盯，尚魔嘶哑的声音在冰冷的空气中响起。

“救走你的神族之人，是谁？”发问的，是尚鬼。

尚邪抱着双手依然靠在柱子旁：“宣华，不准备说些什么吗？”

第十八章：自私之情

“先坐下来，有话可以慢慢谈，慢慢说，何必刀刃相向。”宣华轻轻弹了弹衣袖上的玉石尘灰。

魔道中地位高绝得三个皇子的围攻并未让宣华有一丝慌乱，有一些事情他回来之前就已经预想过，既然是已经预料中必然发生的事情，又如何会担忧呢？

天色渐暗，灯火摇曳的光影映在人脸上摇晃不定。

三皇子尚魔收回了双节刃，比女子还要纤细上几分的手握着刀，沉默不语，好像是成了一尊雕塑，尚魔的这把双节刃还是当年宣华找正道的铸剑师傅给弄的，武器有一些像长戟，两端挂刃，前后可攻可守，既然名为双节刃，这武器自然可以分为两节，出手的时候给对手来个出其不意。

有些阴损的武器，宣华喜欢看着尚魔将双节刃刺入敌人的心脏，倒不喜欢被自己设计的武器给对着。

这小孩，越长大，越不可爱。

“我的确是被神族之人救了去，他们怀疑我与魔主有关，想来你们也是知道的，能引起神门关注的事情只有两件，一是魔道，一是魔主。被救去之后，他们没有从我身上寻到与魔主有关的事物就将我放回来了。”宣华扫视众人一眼，意思就是，我说完了，你们看着办吧。

“这么简单？”尚鬼微微蹙眉。

神门中人向来极少理会凡间之事，宣华的话听起来虽然有一些疑点，可也能说得通，神族不喜欢杀人，即使是魔也一样，神族人不会让生于黑暗的魔待在神门，就此把宣华放了也说得过去。

可从宣华口中说出来的话，任何人听了都要保留三分意见，谁让这魔的前科累累，让人难以相信。

“魔皇不会相信你的。”短短的一句话，从尚邪的口中说出来。

宣华听着，明白大皇子这话的意思，可轻可重。

“那你们呢，相信我吗？”宣华浅浅一笑，他的眉修长略微上挑，衬得眉下一双眼眸总是澄清，总是给人一种镜子一般平静而冷漠的感觉。

“不信。”回答宣华的，是三皇子尚魔，直接而果断，丝毫不拖泥带水，也丝毫不给宣华一点面子。

“呵呵——”一声低笑，宣华面上并未露出丝毫尴尬，或者说，这魔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尴尬，从未在乎过他人想法的魔，也就从来都不会去在乎他人是否信他。

一瞬间的僵持，很快散得干干净净，四魔换了地方重新摆开了酒席，偶尔闲聊几句，偶尔饮酒几杯。

尚邪，尚鬼，尚魔，虽然一个个的总是嘴上得理不饶人，可宣华能感觉得到这三位尊贵的皇子其实是将他当朋友看的。

尚邪当他是朋友，其间又掺杂了一些暧昧不清的情愫，聪明的大皇子殿下从未跨越过那一条横在他们两个魔之间的安全线，这也是为何宣华能放任自己酒醉在尚邪面前，宣华喜欢和聪明的魔做朋友。

尚鬼是个看不见的魔，宣华却时常觉得尚鬼看他的时候是能看得见的，而且那眼神纯粹而时常带着迷惑，尚鬼沉默寡言，是个无趣的家伙。

尚魔是宣华看着长大的，明明是个不能开口说话的孩子，从小却意外的话多，写也好，腹语也好，在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尚魔总是絮絮叨叨，低哑怪异的声音配着一张俊俏的小脸蛋，效果意外的好，只是这小孩最近有装大人的嫌疑。

小孩子，果然都是渴望成为大人的，大人们，又总是渴望回到懵懂无知的童年。

宣华觉得有一些可惜，他们将他当成朋友，可他对他们却并没有太多的感觉，三位皇子，从小就看他不顺眼的罗凌，没事儿就喜欢找他唠叨的白雀……统统的，在他眼里都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从某方面而言，宣华的确是个冷酷无情的魔，他也这么一直认为着。

直到一百年前遇到无夜之前，宣华的世界都是无边的黑暗，有些无聊，无聊的让他想要闭上眼睛就此睡着。

头一次感觉到为何人们总是说魔的感情是天下万物最为强烈的，是在宣华见到了无夜之后才渐渐明白的，一夜的贪欢，是神与魔的放纵，是宣华从此就忘不了那份深夜里给予他燃烧热度的男人。

不是没有经历过情事，但大多显得无趣而令魔厌倦。

无夜的强大，无夜的俊美，无夜的渊博，一切的一切，都让宣华想要得到这个男人，只是源于心底的渴望到底是什么呢？

是眷恋无夜身体带给他的温暖，是贪恋天神独独给予他的专注，还是所谓的……爱呢？

魔，执着于神，魔，却还未明白他的这份执着到底是什么。

心里想着的，只是想要得到那踪迹飘忽，远在九天之上的天神，其余的事情，宣华会在得到之后慢慢去思考。

宣华想，他或许是自私的，明明知道一旦他死了，天神对他的爱恋并不会就此消失，等待无夜的将是无尽的思念与苦痛，但他还是一步一步逼迫着那天神正式对他的爱意。

不曾后悔，亦不会后悔。

……

……

又是宿醉的一夜，隔天醒来无外乎是在大皇子尚邪的宫中，只是这一次除了他以外，其他几个皇子也是睡的横七竖八，尚鬼抱着双手低头坐在椅子里睡着，尚魔趴在桌子上，尚邪仰着头一双腿搭在房间的书桌上，而宣华是睡在床上。

随便整理了一下仪容，宣华出了门，天还未亮，街道上并无多少人，魔物走在清冷的街道上寻着回自己家的方向缓缓走着。

宣华住的很偏，离魔宫很远，离大皇子的宫殿也很远，离所有人住的地方都很远。

“魔罗，你总是如此爱多管闲事吗？”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宣华并无意外的看到了一个手握长戟像战神一样屹立在他家门口的魔。

除了罗凌，还会有谁呢？宣华对于魔罗的出现已经习以为常了，魔罗也好，白雀也好，终归是魔罗门的人，他们都是，宣华当年还是被魔罗门门主捡回来的孤儿。

按理讲，他应该感恩戴德，可他是宣华，感情淡漠到让自己都有些诧异的宣华。

不管是人还是魔，最奢望的永远都是自己无法得到的，无法引起宣华兴趣的，情感的，在宣华眼里大概和冬天里飘落的雪一样没有区别。

宣华已经听说了，罗凌之前曾经跑到正道去找他，可能找到他的永远都不会是罗凌，能将他带回来的也不会是罗凌。

“宣华，你若要将自己往死路上逼，我不会为你落一滴眼泪。”沉闷着，魔罗难得的没有称呼宣华为“死人脸”。

你落泪与否，与我何干呢？

魔，有时候无情的让人胆寒。

宣华只是淡淡笑着，不再看罗凌一眼，缓慢的从罗凌身边走过，走到了家门口，轻轻将这个他不常住的家的木门推开，跨了进去，将将要关起来的时候，罗凌在外面说了一句话，一句让宣华停顿片刻的话。

“一百年了，你还在等那个男人？”

宣华不曾回头，嘴角勾抹一丝浅笑：“不必等，我已经找到了。”

关门的刹那间，宣华仿佛看到了魔罗破了口子流出血来的嘴角，无聊的魔罗总算是给了宣华一丝乐趣，他总是难以避免的去做一些恶趣味的事情来满足自己，满足自己冰冻麻木的心。

一阵寒风，蓦地吹过，钻进了魔的衣服领子里。

宣华颤了颤肩，低头喃喃自语了一句：“冬天了啊……”

难怪，最近总是有些嗜睡，就想要裹在暖炕被子里睡这么整整一个冬天，宣华想了想，也明白为何他喜欢神门了，那地方四季如春，温暖的，让人眷恋，如同无夜身上的气息，温和得让他想要闭上眼睛拥着入睡。

不自觉的，魔的双手就抱住了自己，他有些想念无夜了，尤其是在享受了那么多夜的缠绵相拥之后，他突然有些不适应他已经适应了一百多年的冰冷了。

才不过分开几天，宣华就渴望被无夜拥抱在怀里。

这就是思念吗？

“昨天夜里，没有在家吗？”

前方突然传来了人声，还未来得及抬头去看，身体就被人给搂进了怀里。

“这么怕冷呢？”轻柔的话语，藏着一如既往的宠溺。

第十九章：只是局外人

在魔道中，宣华向来都是一个特别的魔，特别之处在于他来自魔罗门却又无魔罗门一族的外形特征，少了一对尖耳，染了一头烈焰般刺目的血发；

特别在宣华虽是一个魔，却又时常表露出一些正道中原人的行为举止，那固有而偏执的优雅就是其中之一。

特别在于宣华虽是位高权重的魔将之首，可却门可罗雀，不如其他魔将门前那般热闹，其实倒也不是魔人们对宣华有什么特别的意见，相反，宣华作为一个能与三大皇子都混得那么熟的魔将，在许多魔眼中可是结交的好对象。可惜，宣华并不见得是一个好客之魔，慢慢的，在宣华的冷漠与无视之下，也鲜有人再来拜访这位特立独行的魔了。

深居简出的魔最常待的地方就是他的家，自从成为了魔将之首后，宣华就被赐了一座宅子，宅子不是特别大，贵在赐予宣华宅子的魔明白宣华的喜好，宅子布置的格外别致，颇有几分正道的风味。

宣华不喜欢家里有其他人，除了一个桃子平日在旁服侍就没其他人了，本就是一个空荡荡的，也冷冰冰的地方，桃子不在了，也会是一个更冷，更冰，更空的家。

只是宣华万万没有想到，才分开了没几天的某个男人会出现在他的家门口。

来到了魔道，还大摇大摆的站在宣华家的门口，无夜自然是做了一些装扮的，这装扮就和一百年前罗凌和宣华第一次看见时的一模一样，黑色的发，黑色的衣，描绘了神秘咒文的面容依然遮盖不了慑人的光辉。

一个场景，三个人。

“冷啊……”头埋在了无夜固有的宽广温暖胸怀之中，宣华的嘴角不自觉的微微扬起，刚刚的确是挺冷的，不过这个时候有无夜陪着就不那么冷了。

不必再去疑惑或者怀疑什么了，天底下有千千万万的人，唯有面前这个强大而温柔的天神才能带给他独一无二的温暖。

没有人能够理解，这份火热对于一个自心底就冷了那么多年的魔而言有多么大的吸引力，而一旦拥抱住了这份温暖又是何等的满足，何等的害怕失去。

宣华回抱住了无夜，缠绕在天神腰间的双臂不自觉的缓缓收紧。

对于那一个远远站着的，望着他们的魔罗，宣华并未腾出一分小小的心去为其考虑罗凌此刻是何种感受，从一开始，宣华就不曾接受过任何一个魔对他的情意，而他人执意给予他的情意，他没有任何义务要为此而负责。

罗凌不时流露出的关切与一句“死人脸”里，何尝不是暗藏了几分潜在心底的爱意呢？只可惜，若宣华这般的魔永远都不会回头看一眼，宣华的双眼永远注视着的都是遥远的前方，让魔不可触及的强大，让魔贪恋不已的温暖，才是宣华眼里的一切。

而这些，罗凌都给不了宣华。

从一开始，他门之间就注定是一场没有结局的追逐。

罗凌远远的站着，明明能看到宣华就在那一方天地里，可他就是觉得他与宣华之间是永远不能接触到的两个世界。

罗凌望着，望着宣华淡漠的离他而去，他以为他已经习惯了来自宣华的淡漠，他甚至曾经暗暗期盼过宣华永远都不可能追上那一个一百年前曾经出现过，又突然之间消失的神秘人，这样的话，不管是他还是宣华，都是可怜的人而已。

只是此时此刻，罗凌却发现自己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该祝福吗？比谁都聪明，又比谁都痴情的宣华终于是追上了那一个神秘人，而罗凌自己却依然是站在原地，不曾跨出一步。

和敢爱敢恨，永远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又不顾一切去追求的宣华比起来，在原地站了一百年的罗凌猛然之间觉得自己实在可悲，正因为从一开始就认定宣华不会看自己一眼，于是他甚至连迈出步子的勇气都没有。

可罗凌曾经也坚定不移的认为，宣华不管寻找多少年也是不可能找到无夜的。

或许，他应该尝试着往前迈出一步？

罗凌握紧了手中的长戟，他试着往前迈出一步，不管得到的答案是不是预料中的否定，他都要将在心里压抑了多年的话说出去，说给宣华听。

他也可以的，可以给宣华温暖，只要那魔愿意，罗凌甚至愿意为此付出一切，给予宣华想要的一切。

刚刚迈出的步伐，却在瞬间就凝结住了。

一道平和的目光缓缓落在了罗凌身上，不是来自宣华，而是那曾经让罗凌称之为师傅的男人。无夜的手放在宣华的背上，那样的姿势顿时让向来气势凌人的宣华成了温顺的魔物，那样的姿势也毫无掩饰的透露着来自于无夜的绝对占有。

缓缓投来的目光平和中不见丝毫情绪，没有喜，没有怒，也没有敌意，如同水一样平平淡淡，可就是这般平淡的眼神却仿佛一道无形的大山一样阻挡住了罗凌的脚步往前落下。

这便是为何罗凌觉得他和宣华会隔得那么远，宛如在两个世界中了，除去宣华的淡漠，还有来自于这神秘男人的独占与霸道。

无形的压力，压得罗凌有些胸闷难受，有些喉咙腥甜。

如此清晰的让罗凌看到，他和无夜之间的差距有如天地，这神秘而沉默的男人此刻正用眼神告诉他，在无夜怀里的魔物，永远都不是他人可以染指的。

宣华，并不是单相思啊……

一瞬间明白了现实的残酷，魔罗能做的，只有转过身，慢慢的离去，永远的成为一个局外人。

……

……

进门之后是一个前院，用来招待客人的前厅显得有些清冷空荡，朱红色的典雅桌椅，摆放在方桌上的茶具透着古朴的气息，只是这整齐而一丝不苟的摆放明显是无人用过的样子，少了几分人烟气。

几盆富含意境线条优美的花束错落摆放宅院，偶有盘枝错节的树枝从道旁探出，其间点缀几朵淡色小花，显示出此间主人的优雅品位，那不肯低下的枝头，又如宅院主人一般高傲的很。

“等了我很久？”宣华的手指随意的划过青石道旁探出的枝叶，魔道皇城是个终年给人昏暗感觉的地方，阳光也有，只是太少，正道中原如今也是冬天了吧？魔道也变得有些冷了，枝叶都成了干枯的深褐色。

“让你好好在家中待着，怎么又四处乱跑了？”天神的声音在雾蒙蒙的晨间透着几分清凉，宣华早已经习惯了无夜说话的声音，少了几分人烟气息，总是清冷冷的让人觉得有种无法跨越的距离感。

这大概是身为天神的无夜在漫长的岁月里渐渐消磨了情感，让无夜的情感表达显得那么奢侈而稀有，还好，宣华能听出来无夜平淡话语里藏不住的淡淡情绪。

“你那么猖狂，当着尚鬼的面就把我带走了，也不掩饰一下你天神的气息，此时我一回来，皇族必然要怀疑我几分，难免要被拉去问话。”宣华一边说着，一边低头避开了拦在道前的枝叶，低头颔首的瞬间发丝松松垂落，就像一叠红绸垂洒下来，奢华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