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急得几乎哭出来,起身便要往前追去。如意急忙拦道:“皇上就是怕少主担心温将军安全,所以他虽然担忧少主的伤情,可还是毅然北上,一路护送温将军进京。那里既有皇上在,一定不会有事的,倒是少主的身子时好时坏,要万一有个好歹,即便他日温将军平安脱身,又会有什么乐趣?”
谷雨听了别过头去,眼泪簌簌掉了下来,道:“我这身子,实在不争气。”
高起安慰道:“要是想要追上皇上他们,也不是不可能。”
如意恼怒他跟着起哄,急忙嗔道:“林太医刚才不是说了么,少主的身子可担不起长途颠簸!”
高起笑道:“再往北就是仙女湖,水波浩淼足有千万顷,押送温将军的囚车走的是官道,咱们如果走水路,一定可以追得上!”
谷雨听了眼睛一亮,急忙道:“事不宜迟,那咱们赶紧借条船来!”
高起笑着点点头,道:“咱们先说好,以后少主可不准再这么任性了。”
如意一听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这会儿答应了你,他日再犯了,你又能怎么样?”
高起嘿嘿一笑,便出去租了一条船过来,一行人坐了船,一路顺水驶向仙女湖。
仙女湖以烟波浩渺着称于世,临岸楼阁高耸,青山碧水犹如一幅画卷,其中一座仙女峰,传说是先古时候的一位仙子所化,更是秀丽非常,是为仙女湖一大景。谷雨系了披风走出船舱,只见清风习习,两岸看不绝的山景禾田。时至夕暮,那一湖的霞光四射,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时而飞起一两只白鹤飞鸟,越过黑色的山影,那一派江南云影天光,叫随性的几个人惊艳地说不出话来。
水波浩瀚,教人心胸也开阔起来,谷雨回头道:“如意,将我的笛子拿出来。”
如意听了一愣,再抬头见谷雨含笑盈盈,眼波如水一般,急忙哎了一声跑回船舱拿出潇湘笛来。谷雨接在手上,立在夕阳影里吹了一曲《碧波》,笛声悠扬缠绵,听得众人如痴如醉。旁边有几只小船,想是附近的富裕人家出来游玩,听到曲子也都走出船舱来。在那艳艳霞光里面,只见一个俊秀的少年,一身素色衣袍,手持玉笛,头发披散下来,风一吹随着衣袖翩翩飞舞,那般风流肆意,恍若神仙中人,那笛声更是出神入化,只觉万顷湖光都照进心里去了一般,不由都拍手叫好。
谷雨原本是情之所至,本想吹奏一曲缓一缓愁绪,听得周围有人拍手叫好,便想回到船舱里去。谁知他刚走了两步,忽听旁边船上有人高声叫道:“公子请留步!”
谷雨回头一看,只见那艳艳湖光里,驶来一艘大船,因为逆着光,看不清来人的面目,只瞧见黑色的一个人影,似是个中年男子。高起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高声问道:“来的是什么人?”
两船渐渐靠在一起,谷雨这才看清来的人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却是面白无须,他从宫里出来,一眼便看出那人是个公公,心里暗暗一惊,但一想如今朝政动荡,皇上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怕来者是什么皇亲国戚,只见那人笑道:“我家主人闲来湖上散心,偶然听到公子吹笛,很是赞赏,不知道公子能否移驾我们船上,与我家主人喝上一杯?”
高起正要拒绝,谷雨急忙伸手拦住,微微一笑道:“我不过是一时兴起,随意吹了一曲,实在不敢在大人面前献丑。”
他话音刚落,谁知对方的船竟然强行靠了过来,两船并肩两行,顺风激起层层波浪。谷雨身后随从的侍卫即刻拔出剑围了上来,那人微微一愣,道:“小人并无恶意,公子这是……”
是时公子一称在南方极少使用,算是很恭敬的称呼,谷雨也不愿多生事端,便挥手将身后的人退下,自己走近了几步,笑道:“在下实在是有急事在身,请转告船中贵人,实在是抱歉。”
谁知他刚走近了几步,那人突然大吃一惊,指着他道:“你……你是……”
谷雨一愣,随即粲然一笑,那神态愈发光彩照人:“在下扬州人氏温谷雨,他日若有机缘,请贵人到扬州一见。”
那人这才回过神来,急忙行礼道:“小人郭淮,公子好华彩!”
谷雨抱拳一笑,随即走了回去,郭淮立在当地良久,身后的青衣人问道:“公公……那位公子请还是不请?”
郭淮啊了一声,再抬头看去,谷雨已经走进了船舱里,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那般柔弱的模样,看了更叫他心惊胆战:“怎么如此相像?”
他看了一会,这才慢慢走回船舱里,只见那船舱里坐着一个男子,似是大病初愈的样子,正在那里饮酒,看到他便问道:“怎么,对方不愿意过来?”
郭淮忙躬身道:“似乎是过路的客人,说是急着赶路,主子还见不见?”
那男子叹了一口气道:“以曲会友,讲得便是心意相通,对方既然不愿意,那就算了。”
他说着又是一声叹息,道:“若夫人还在,该有多好,她琴棋俱佳,这湖光霞色,正该由她来看。”郭淮一听,不由抬起头来,却见那男子闭目饮酒,似乎愁绪满怀。四十多岁得人,依旧是年轻的吧,面色是有些白皙的憔悴,眼角有细而浅的皱纹,近几日借酒浇愁,神色黯淡了许多。
郭淮只觉心乱如麻,那男子见他神色恍惚,便问道:“你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他踌躇了颇一会儿,方道:“刚刚吹笛的,是个十四五岁得少年,生的极是出众,那相貌倒叫奴才吓了一跳。”他说着拍掌唤了温酒的女婢上来,道:“可能因为他没有束发的缘故,奴才在霞光里看到他的相貌,竟然酷似已故的如夫人。”
那男子眼前果然一亮,忙坐起身来,问道:“你可看仔细了,长得很像么”?
郭淮忙道:“奴才斗胆说一句,虽不比夫人娴静,但确实更艳丽一些,眉眼倒是很像,奴才刚见也吓了一跳”。他说着偷偷瞄了那男子的颜色,道,:“奴才特意打听了,那少年倒极为和气,说他叫温谷雨,扬州人氏”。
话音一落,他明显感到那男子的手抖了一下,心里更是忐忑,忙道:“男子和女子的相貌不能比,也可能是奴才太思念夫人的缘故,一时看走了眼……奴才刚刚吩咐了船家,一直跟着那艘船呢……”
他站在那儿侯了一会,见那男子也不说话,只得悄悄退了出去。是时夕阳已经落下,只留下一片浅黑色的云彩镶着金边。夜幕随着水汽浮上来,只见沉沉夜色,远景晦暝,青山隐约可辨,宛如一幅绝美绝妙的图画。对方船上高悬起纸灯,水上灯光,掩映可见,甚至连低低的说话声也可以听到。那一处光影里面,只见刚才的那个少年斜靠在栏杆上,身旁一个美丽的丫鬟,正在给他喂药。因为起了雾气,他看得并不清楚,但那少年的气度风韵,他一看便是出身富贵人家,尤其是刚才那几个侍卫,身手不凡,雷厉风行,更不是寻常人家所有。他愣了一会,忽闻远处传来阵阵萧声,萧声随着水上的微波乘风而至,如怨如诉,凄凉欲绝,却叫人心里安逸祥和。
凉风渐渐吹来,吹动衣袖翩翩。他长叹一声,又回到了船舱里,那男子已经睡下,那帐幔是他极其熟悉的湖青色,上面的同心结,也会死宫里的样子。他正欲离去,忽听帐内传来一声微微的叹息,梦呓一般,叫道:“翩翩……”
那一声叫得那样深情而无奈,仿佛已经隔了若干个尘世轮回。郭淮心里一沉,朦朦胧胧睡过去,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梦,突然就醒了过来,看看天色,已经微微亮了起来。他仿佛突然下了决心一般,快步走刀船舱外面,道:“叫前面的船停下来!”
第18章:遭劫
谷雨伤口疼了半夜,刚刚睡过去,突然被一阵打斗之声惊醒,睁开眼一看,却只见如意紧紧护住他道:“少主别说话!”
谷雨吓了一跳,悄悄抬头望去,只见他们的船被人强行用铁链绑了起来,高起几个正和一群青衣人打得难解难分。谷雨心里一惊,急忙站起身来,如意低声叫道:“少主!”
谷雨急道:“他们那么多人,高起他们根本不是那群青衣人的对手,这样下去咱们谁都跑不了!”
他说着便走了出去大喊道:“高起,别打了!”
他一说话,那群人突然退了下去,高起受了轻微的伤,喘息着道:“少主别过来!”
谷雨昂首走到船头道:“你们想干什么?”
郭淮微微一笑,道:“我原来也想平心静气地请公子上去,不想你们的人不肯答应,实在逼不得已,真是得罪了,请公子上船一见。”
谷雨抬头一望,冷笑道:“看情形我是不答应不行了?”
郭淮躬身道:“公子请。”
谷雨回头对高起道:“如意,将我的笛子拿过来,你们在这等着我。”
高起快步走上来道:“我跟着你一块去!”
“你们不必担心,我家主人不会为难你们的,我小人既已许诺,不会言而无信的,请公子随我上来。”
谷雨朝高起点头,从如意手里接过笛子,孤身一人随郭淮上了船。那群青衣人这才跟着退了出去。如意惊魂未定,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这么厉害?”
高起摇摇头道:“他们出剑却不伤人,实在是奇怪,好像是宫内的侍卫。这下糟了,如果那人言而无信,我们就算拼了性命,也未必能把少主就出来。”
谷雨上了船,这才发现这船上的护卫更多,一个个铁甲长剑,心里更是后怕,庆幸自己及时制止了高起他们。郭淮回头道:“请公子在此稍等片刻,容小人进去通报。”
谷雨点点头,只见船里美婢如云,而且个个气度不凡,心里更是惊异。郭淮掀开帘子走进去,见那男子已经醒了过来,正在那里饮酒,醉醺醺地问道:“刚才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那么吵?”
郭淮急忙躬身道:“禀告主子,外面来了一位客人求见。”他说着便朝谷雨招了招手。
那男子抬起头来,在那微微酒意里面,看到纱帐飘飘,眼帘里走来一个白衣少年,清风吹乱了他的发,只露出了摄人魂魄的一双眸子,竟仿佛那人转世还魂,又来尘世见他。
他慌慌张张地坐了起来,郭淮慌忙走过去道:“主子,这就是昨日里吹笛的那个少年!”
那男子一愣,神色渐渐清明起来,哦了一声,道:“你不是不肯见我么,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谷雨抿着唇道:“是你的手下强行逼我来的,大人是要听曲子么?”
那男子微微一笑,抬头看了郭淮一眼,却吓得郭淮扑通一声跪倒地上。谷雨心里更是吃惊,行事更加谨慎,道:“不知大人要听什么曲子?”
那男子却不说话,看着他笑了笑道:“为什么叫我大人,难道我很像官场中人?”
谷雨低头道:“我乱猜的,大人既然不喜欢,我就换个称呼。”
那男子微微一笑,抬头道:“你是温侯德的小儿子么?”
谷雨大吃一惊,那男子却呵呵笑了起来,道:“我只听你姐姐讲过,但是从未见过你,没想到你跟她长得那么像。”
谷雨忙道:“你认识我姐姐?”
“有过几面之缘。”那男子喝了一口酒道:“她入宫之后,我在宫里见过几次,只可惜她……”
谷雨细细打量了一番,那男子穿的却是寻常富贵人家的衣裳,气质也很温和,他既然能出入宫廷,看来也是皇亲国戚,以后或许能派得上用场:“不知大人是……”
“庐陵王陈嘉远。”那男子回答的极为坦率,倒叫谷雨很意外。
“别站着,坐下。”
谷雨辞谢落了座,陈嘉远已经倒了一杯酒递过来道:“会喝酒么?”
“能喝一点。”谷雨谢着接了过来,却猛地呛了一口,直呛得脸色通红,捂着胸口忽然就倒了下去。
陈嘉远一个伸手将少年接在怀里,只见谷雨双唇紧闭,额头也沁出汗来,急忙喊道:“快叫太医进来!”
太医慌忙跑了过来,看了看谷雨道:“这位少爷是旧伤复发,不妨碍,休息一会就好了。”
陈嘉远皱起了眉头道;“怎么会复发呢?”
太医忙道:“他中过箭伤,而且伤及心脉,能活下来已是不易,这伤十有八九是好不了的,就算以后伤口痊愈,也会留下隐患,若太过劳累,便会有胸口痛的毛病。”
陈嘉远听了一愣,再低下头看怀里的少年,他的眉毛极其秀气,此时眉头却紧紧皱起来,仿佛十分痛苦的样子,便冷眼看向郭淮道:“你怎么把他请过来的?”
郭淮急忙伏地叩首道:“奴才见主子触景伤情,原想叫他上船来给皇上解解闷,谁知他执意不肯,所以奴才就……奴才就……奴才罪该万死,请主子责罚!”
陈嘉远冷着脸道:“滚出去。”
郭淮急忙擦着汗退了出去。谷雨渐渐醒了过来,发觉自己正躺在陈嘉远怀里,急忙起身道:“让王爷见笑了。”
陈嘉远笑道:“没事,你受伤了?”
谷雨坐直了身体道:“已经快痊愈了,只不过这两日赶路赶得急,所以胸口又疼了起来。”
陈嘉远点点头,道:“你家不是扬州的么,怎么要往京都去呢,还赶得这么急?”
谷雨暗暗思虑了一番,但摸不清这个庐陵王到底是哪一派的,但他既然知道自己是温家的小少爷,那想必温顾郎在朝中为官的事他一定也知道,也没有必要瞒他,便如实相告道:“实不相瞒,我大哥突然被押解进京,所以我要进京去找他。”
陈嘉远却吃了一惊,道:“温将军被押解进京了?”
谷雨点点头,不由红了眼眶。陈嘉远却突然站了起来,道:“叫郭淮进来!”
他话音刚落,郭淮便跑了进来,跪倒地上道:“主子找我什么事?”
“送温少爷回到船上去,咱们即可回京。”
郭淮慌忙躬身将谷雨请了出去。谷雨躬身作别,陈嘉远道:“我还有事,不便于你同行,他日到了京都,我再找你好好聚聚。”
他这话说得很是亲切,倒像是极为相熟的两个人一般。谷雨再次躬身,陈嘉远突然低声道:“你放心,你大哥是忠将义士,一定会没事的。”
谷雨一惊,陈嘉远却已经走了回去。对面的船瞬时扬起帆布,不一会就驶出老远。高起他们急忙迎上去道:“你没事吧?”
如意看着那船渐行渐远,低声问道:“到底是什么人,居然有这么大本事?”
谷雨看着茫茫水烟,呢喃道:“庐陵王陈嘉远。”
“什么?!”如意和高起同时叫了一声。
“怎么了?”谷雨吃惊地回过头来。
如意结结巴巴地道:“庐陵王……正是南朝宣明皇帝登基前的封号……”
谷雨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他就是当今圣上?”
高起也很吃惊,点头道:“我们来南朝之前,皇上特意叫张公子告诉了我们一些南朝的事情,南朝现今的宣明皇帝,以前就是仁德皇帝的十四子,庐陵王陈嘉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