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岚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稍微用力的握住了自己的左手，然后努力露出微笑“请签名。”

耀夫看了他一眼，在纸上草草签下名字，然后推着尤杰的肩膀往前走去。

第二十五章

一进画廊就是各自参观的时间，尤杰彷佛解脱了一样重重的吐气，他往后看，耀夫正专注的看着一副画，画的是一座瀑布，颜色跟线条却像是在描述深邃无尽的海，画里的瀑布像是随时会满出来，把画廊淹成海洋。

尤杰往前走，他抬起头，看见一副画是一半的星空，因为另外一半被一个大大的背影挡住了，画的线条感觉很柔和却又笔笔都很有力，那个背影刚强又温柔，衬着晕黄的星光，在画布上形成一种奇妙的美感，尤杰看得呆了，彷佛那副画里的背影是自己一样，他转过脸去看标题，黑色的字体规规矩矩的打着『眼眶』两个字。

眼眶。

尤杰就被那两个字钉在原处，他只能勉强转动脖子，看见耀夫已经看完那副画，准备朝自己走来，他动了动脚，终于能够移动，耀夫看到他脸色不太好，关心的将手贴上他的额，“怎么啦？”耀夫担心的问着，尤杰只是摇摇头，“颜料的味道让我有点头晕。”尤杰撒了点谎，对耀夫微笑“等一下就好了。”

尤杰说完就往画廊外走去，耀夫看着他的背影，轻轻的叹了口气，他不会追上去，他知道尤杰需要一点空间，也许在那个空间里面最需要的并不是他。

画廊的后方是个小小的花园，尤杰随意的在一棵小树旁坐下，将脸埋在自己的膝盖里，不久，他听见一阵脚踩着草走来的窸窣声，他头也没抬的说“学长，我说我没事了……”

那个脚步声停下了，像是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却没发任何声响，尤杰纳闷的抬起头往后看，那人正微微低头看着他，脸上没特别的表情。

“你好吗？”是小岚，他看着尤杰，眼神变得温柔，尤杰却迟钝一如往常，没有发现，只是拍拍裤子站了起来。

“你现在又认识我了？”尤杰撇过脸没有看他，他气他刚才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小岚没有被他的语气酸到，只是淡淡的说“我以为装作不认识你会比较自在。”

听他这样说，尤杰心又软了，他是怕自己不自在嘛，尤杰的心常一向又细又软，他抬起头，这才认认真真的看清楚他已经许久不见的小岚，他长高了，虽然还差自己一截，但在世人眼中也算是个高挑的身材，他依旧白皙，只是气质更加冷冽，他只是这么温和的凝视着尤杰，尤杰都快觉得自己无法呼吸。

“你呢？这些年好吗？”尤杰低下头去，不敢继续看着小岚的眼睛。

小岚没有回答，只是双手插进外套口袋里面，长睫毛在眼皮上扇动，过了许久才说“也没什么好不好的。”然后他抬起脸，似笑非笑的“但过了那么久还能见着你，挺好的。”

心里酸溜溜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尤杰看着小岚，觉得很难过，为什么这么说？现在的他应该已经结婚了吧？跟那个日本女孩？又有这么棒的成就，到底有什么能不好的？

“你女朋友也来了吗？记得带她到处走走。”尤杰故作轻松的说着，他却发现自己悄悄的握起拳头，克制自己颤抖。

小岚往前站了一步，“我们……分手了。”小岚露出微笑，迎上尤杰讶异的眼神，“倒是你，现在很幸福吧？”

脑海中闪过耀夫的脸庞，尤杰心中澎湃的情绪立刻踩下煞车，他看着小岚的脸，轻轻的点头，让自己露出微笑“是啊，学长他对我很好。”

“是吗。”小岚又恢复面无表情的脸庞，看起来却像若有所思，他们两人静静的站立着，两颗心都在身体里面呐喊着，慢慢碎成万片。

第二十六章

结束参观后，耀夫带着尤杰去吃饭，一路上尤杰都心不在焉，耀夫是聪明人，他也没说什么，直到甜点上桌，尤杰却望着远方的一点发愣，耀夫才碰碰他的手，“你喜欢的岩浆蛋糕，要趁热吃。”尤杰这才回过神来，内疚的看着冒烟的岩浆蛋糕。

耀夫替他切开蛋糕，巧克力从中间流出，尤杰没心情吃，只是抬眼定定的看着耀夫，“我今天见到他了。”

耀夫漫不经心的放下刀叉，“我知道，我们今天一起去的，记得吗？”

“我的意思是，我单独见到他了。”尤杰不安的搓揉着餐巾纸，然后把手平放在桌上，他感觉到耀夫的呼吸，明明那么平静，尤杰却感到不安“可是我们没有干什么……就像老朋友聊一聊。”

“然后你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到现在？”耀夫似乎不想再伪装平静跟冷淡，他抬起头，眼神充满嘲讽的忧愁“我一早便知道只要他回来我就留不住你，今天只是聊一聊你就失了半个魂魄，要是再更进一步呢？我想都不敢想。”

尤杰感觉到耀夫接下来要说什么，他心慌的抓住耀夫的手，也不知道自己想证明什么“不要这么想，我真的对他再无别的想法。”

“即便是知道了他现在没有女朋友？”

尤杰愣了下，不解的望着他“你知道？”

“我知道的比你知道的更多。”耀夫开始焦虑起来，他撑住额沉默了几秒，然后抬起头露出冷冷的笑，“倘若你知道他离开你是有苦衷，你还会坚持留在我身边吗？”尤杰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他张开嘴，想了想却没说什么，接着他低下头去吃布朗尼，吃了七八分，他才放下叉子。

“我感谢你这些年来的陪伴，跟你在一起我也过得很开心，至少很平静。”

耀夫愣住了，接着他笑了起来，笑得这么失败，这么难过，他站起来高高的俯视着尤杰，“知道为什么平静吗？那是因为我根本无法让你心情波动，没有人能够，像他那样掀起你心中的波涛。”然后他穿起外套往外走去，留下发愣的尤杰，持续他漫长的踌躇。

耀夫离开后，满心的酸楚，其实他多想走回餐厅一把抱住尤杰，告诉他他一点也不在意他心里有人，不管要花多少时间他都可以等，可是他作不到，他知道这样对尤杰并不是最好的，也不公平。

他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突然的，他打了一通电话给小岚，对方没有太讶异他的来电，他问清楚小岚的住处，便开了车直奔目的地。

小岚站在楼下等他，他看见耀夫下了车，笔直的朝自己走来，他平静的脸上多了股躁动的担忧，“怎么了？”

耀夫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露出蛮不在乎的笑容，“没什么，来通知你一声，尤杰现在大概不是坐在餐厅里面发愣，就是在街上闲晃。”

“什么意思？”

“他被我甩了。”耀夫看着小岚的脸色由青转白，他闭上眼睛，以为小岚会揍自己，没想到他感觉到肩膀上一阵重量，他张开眼，愣住了，因为看见小岚带着哀愁而感激的笑容，轻轻将手放在自己的肩上。

“谢谢你。”小岚说完，转身就往外跑去，耀夫看着他的背影，心痛极了，他知道，过了今天之后他的尤杰就会离他越来越远了。

第二十七章

小岚就这么一路的跑着，没想到要停下来改搭车，他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就这样跑到了尤杰家门口。

他喘着气，感觉到汗流不止，他想着，尤杰如果真的被丢在餐厅里，他不会呆坐在那里太久，他会回家，小岚看着这间房子，突然觉得心酸，这股熟悉的感觉让他想哭。

他伸出手按下门铃，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颤抖，他用力握了握拳，听见里面传来脚步声，接着门打开了，开门的是尤妈，她看见小岚，愣了一下，随即挂上笑容“哎唷，好久不见了，你来找阿杰吗？噢，你变帅了耶。”热情不变的尤妈让小岚有些不好意思，他开口正想问尤杰在哪，一抬头就看到那人一脸尴尬的站在尤妈身后不远处。

尤妈转头正好看见尤杰，她又笑又叫的说“哎唷你这么大个子在妈妈身后当背后灵干嘛？来你有外找。”话才说完尤妈就用不知哪来的力量一把把尤杰拉过来推到小岚前面，尤杰重心不稳差点摔在小岚身上，他正想瞪尤妈一眼，一转脸尤妈已经消失在他视线之内了。

“你……没事吧？”小岚一出声，尤杰才不甘愿的转过脸来看他，这一看他就愣了，小岚全身是汗，头发都被汗浸湿了，脸色苍白而且看起来上气不接下气，这反而让尤杰想反问他『你才没事吧』。

尤杰瞪着他，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你，干嘛突然跑来？”

小岚看着眼前的人，突然觉得被甩对他似乎一点影响都没有，他看了许久也看不出所以然，只好叹了口气“我听说你被甩了……我很担心你。”

听见这句话，尤杰先是顿了一下，随后露出一副见鬼的表情看着小岚，“被甩？我吗？”

小岚看着他，突然有种无力感涌上来，他怎么会忘记这家伙虽然细心但是有时候却莫名的迟钝呢？感觉到小岚的无言，尤杰也慌了起来，他紧张的只差没绕着小岚打转“你为什么这样说？是不是学长跟你说了什么？”

小岚再也忍不住了，他一个箭步向前，一下子拉近两人的距离，尤杰不安的想后退，小岚却抓住他的手让他不能移动，尤杰想挣脱，但是又怕弄伤小岚，只好僵着不动，小岚满意的微笑“现在不要管他说了什么，我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

“我问你，他对你好吗？”

“很好。”

“那你喜欢他吗？”

“喜欢。”

尤杰回答得很干脆，小岚看着尤杰的眼睛，凝视许久之后，他缓缓的露出笑容“好，那我问你，你爱他吗？”

没想到小岚会这样问，尤杰瞪着小岚半天答不出话，小岚的笑容很大却不嚣张，他像是在阐述事实那样柔声说“你不爱他，对吧？”

尤杰垂下头去，他知道小岚会这样跑来找他肯定不是毫无理由的，他隐约感觉到这一切跟耀夫学长有关，想到学长的温柔付出，尤杰的心就像是被掐住一样难受，“我……我想打给学长。”他没头没脑的说出这句话，转身就想进屋，小岚上前拉住他，一把将他扯进自己怀里。

尤杰感觉到小岚怕把自己捏碎一般小心的抱着，却又微微颤抖，“杰，如果我说，我放手是因为有苦衷……”

“小岚。”尤杰轻唤着，然后把小岚推开，他的眼里有满满的苦，几乎要化作泪水，但是他忍住了，他推拒着小岚的怀抱，“如果你有苦，为什么不说？你可以解释给我听，我会等，可是你没有，小岚，无怨无悔的等待的人是耀夫学长，如果我只在乎你的苦，那他的苦怎么办？”

小岚没说话，他感觉到尤杰的挣扎，但是他知道尤杰相信他了，他放开手，让尤杰转身，他凝视着那道背影，又深又重的刺在他的眼眶里。

第二十八章

尤杰进了屋子，一直忍着的眼泪终于溃堤了，他边哭边走到客厅，尤父跟尤母都吓了一跳，尤母首先冷静下来，分析了一下情况之后，上前稳住尤杰的身体，将他推到椅子上坐好，“儿子，不管小岚跟你说了什么，先冷静下来。”

尤杰点点头，努力的把眼泪擦乾，然后吸了吸鼻子“妈，小岚说他跟我分手是有苦衷的。”尤妈听到这句话，就在心里有了个底，她向尤爸使了眼色，尤爸立刻离开客厅，尤妈在尤杰身旁坐下，“你听到的第一个反应是什么？”

“很复杂。”尤杰垂下眼睛，“我有一种苦闷一下子被扫开的感觉，可是又觉得凄酸，接着感到怀疑，然后，我想到了耀夫学长。”

“小岚有说，他到现在仍然爱你吗？”尤妈的眼睛充满智慧，温柔的凝视着尤杰，似乎理解到什么，尤杰愣愣的看着她，“若没有，在他说出来之前都不要有任何反应跟动作，然后，现在要搞清楚你的心。”

尤杰的头脑渐渐清醒了，从刚才一连串的冲击中逐渐明亮起来，他点点头，在心里默默的问自己，现在仍然爱着小岚吗？尤杰的心没有回答，得到一片沉默，大概也不清楚吧，尤杰又问自己，那么仍在乎吗？他的心呼应的好大声，在乎啊，仍然在乎他的一举一动，在乎的不得了。

尤杰转头看向母亲，母亲只是对他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彷佛知道他心里想的，但是尤杰一瞬间又想到耀夫学长，他皱了下眉，觉得很难过，“可是，妈……”

尤妈拍了拍尤杰的头，一如小时候他犯错那样，“如果你怀着歉疚的心去爱，才真的对不起人家，而且你还对不起你自己。”

是啊，他不能总是被小岚影响着情绪，可是又把自己因愧疚困在尤杰身边，这时尤妈不知何时把尤杰的手机拿来，轻放在他手心，然后握住他的手，什么也没有说，尤杰看着母亲，露出微笑。

尤妈离开了，尤杰自己待在客厅里，他按下了手机的快捷键一号，按完之后他才发现这动作有多顺手，原来不知不觉，耀夫在他生活中已经占了这么大的位子。

“喂？”电话接通了，那里传来耀夫学长的声音，尤杰稳了稳呼吸，轻声的说，“学长，是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才回答“嗯，我知道。”

“学长为什么要跟小岚说我们分手了呢？”尤杰单刀直入的问了，他捏紧了手机，他其实隐约知道答案，但是却很忐忑。

耀夫在那头轻叹了一口气，那淡淡的叹息听在尤杰耳中是沉重的哀愁，“小杰，你不要问我，该问你自己。”

“我以为我们只是吵架……”

“这就是你最大的问题，”耀夫不客气的打断他，“知道吗？你该知道什么才是你要的，如果你不知道，让我告诉你，尤杰，你要的不是我，他回来了，我不要你在那边三心二意的耍着我玩，你滚回他的怀抱吧！”耀夫说完就挂了电话，尤杰拿着手机愣在那里，耀夫学长从来没有口气这么差的对他说过话，还挂电话，尤杰放下手机，还觉得不可思议。

电话那头，耀夫把手机摔到沙发上，自己狠狠的跌坐在地，他瞪着手机，希望尤杰打回来，如果他打回来了，自己一定会奋不顾身的抢救这段感情，但是他知道，尤杰不会打。

耀夫抱住自己，一向自诩是硬汉的他又哭又笑的度过了这个夜晚，笑的是自己的傻，也替尤杰开心，他知道今后他会幸福，哭的是，自己真的永远没有希望了，他的心好痛好痛。

隔天尤杰有点忧愁的起床，坐在床上，他有一种作了很长的梦的错觉，昨日的复杂让他的脑袋有点无法消化，他下了床，准备去学校上课，他下楼来到客厅，突然的愣住了，他看见小岚穿着白色的衬衫，自然的跟尤妈谈笑着，看见他从楼上走下来，还对他挥了挥手“早安。”

早安？早安？！一大早就看到一个四年前甩了自己的初恋情人坐在客厅这样能安吗？

“嗯。”尤杰难得臭着脸，他坐到餐桌边，拿起吐司就咬了起来，小岚也起身坐到他旁边，尤妈说要出去买菜就出门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尤杰安静的吃着，小岚也没说话，尤杰伸手去拿杯子，却发现杯子是空的。

此时小岚很自然的拿起旁边的牛奶替他注满玻璃杯，尤杰有种回到了国高中时期的感觉，他放下杯子跟吐司，转头看着小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