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还有人在生死的夹缝里选择那二分之一的可能性，明明结局已经注定，却还是在痛苦中挣扎着，想着明天的太阳依旧会升起来。

经历了无数苦难和艰辛才走到最後的这些人，生命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自我意识，他们同样还背负着死去之人的意志。

悼念死者最好的方式就是好好活着，经历过生死绝境的人才真正懂得生命的珍贵。

轰鸣声震动着耳膜，飞机滑行起飞，渐行渐远，这座编号B-1103的死城逐渐在视线里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

第二十九章

八月十五号，B区特别任务执行总部。

第七小队直属上司的办公室笼罩在一种一触即发的气氛里，罗辑和上司分别坐在办公桌的两端。

“血样已经上交了，幸存者已经转交後勤部，另外关於这次任务的报告单我会在两日内整理好。”罗辑用一种平板冷淡的声音说。

“幸存者会由後勤部门转移交防控组做全面检查，之後的处理就不需要你们操心了。”对面的男人一脸疲惫，虽然报告单还没交上来，但第七小队的遭遇他是已经知道了。他站起来拍了拍罗辑的肩膀，还没来得及说些安慰的话桌边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他对罗辑做了个稍等的手势，另一只手拿起了话筒。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些什麽，男人其间还瞟了罗辑一眼，表情若有所思。

“你认识作战指挥部的乔莱？”男人放下话筒，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

“那是谁？”罗辑反问，军方每个部门的高层有出现在公开名单上的他都记得，可是没有一位叫乔莱的。

“他是这两年才提上来的。”男人解释了一下，然後表情变得有些玩味，“他说想见见你，以私人的名义。”

罗辑刚张嘴还没发出声音就被上司接下来的一句话给堵回去了，“罗队长，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等了没几分锺，门外就响起一阵规律到刻板的敲门声。一个身着齐整军装面容冷峻的男人站在那里，活像一座移动着的南极冰山，压迫感十足。

那个男人礼节周到的跟罗辑握了手，又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这才声线冷硬的开口，“罗队长，很抱歉打扰您的私人时间，我只想知道尹十二现在在哪里。”

罗辑现在看谁都不顺眼，管他作战指挥还是後勤做饭的，在他看来都一样面目可憎，他冷冷道，“以身殉职。”

听了这话，冰山的表情也有些松动，他张了张嘴又机械的闭上，似乎废了好大劲儿才理解了这四个字的意思。好在他的失常只维持了几秒锺，再开口的时候还是那把带着冰碴的声音，像要把人戳出几个洞来，“罗队长，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你是用脚趾头思考的才会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

“……”

“还是你脑子里东西都是下半身分泌的？”他心情不爽就想找个人骂一顿，谁让这人非要往枪口上撞。

冰山无视他的挑衅，又问，“你们队还有一个叫言林的，他在哪里。”

“抱歉啊，我们这次损失惨重，言林也已经以身殉职，他俩要是哪位是您旧识您可以直接去公墓送个鲜花什麽的，就别这里磨叽了。”罗辑咬着牙吐出一句话。

“……”

男人站在那里犹豫了半分锺，而後走了两步来到座机旁，“借用一下。”他拨通了一个号码，看了罗辑一眼，伸手按了免提。

那边似乎是在特意等这个电话，响了几秒锺便接了起来，信号极好的线路甚至清晰的传来对面那人整理文件时纸张摩擦的声音。虽然电话已经接通，那边却过了几秒才开口，声音低哑，有种磨人心智的感觉，“六六？”

冰山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额头上的青筋以肉眼看得到的程度跳了跳，只是碍於对方身份，他不能发作，只能恭敬的回复，“是我。”

“恩。”那边清了清嗓子，说道，“让十二听电话。”

“……”

“六六？”

“先生……”冰山竟然也会露出这种手足无措的表情，十分违和，“十二他……以身殉职。”

“以身殉职……”那边那人平板无波的重复了一遍，而後音量陡然拔高，“死了？”

“罗队长是这麽说的。”

“哦？”那边的声音顿了顿，似乎还笑了下，“呵……十二竟然会死於丧尸之手……”

“先生，关於这件事，我……”

“够了，”那边打断他，问道，“言林呢？”

“……也是以身殉职。”

那边陷入一阵沈默，而後就是一阵忙音传来，对方竟然直接挂断了电话。

防疫总部大楼，最高层的办公室里，一个面色苍白身材消瘦的男人放下话筒站了起来，他绕着办公室转了两圈，期间还踹倒了一个废纸篓，而後一拳砸在惨白的墙壁上，指骨上有血丝顺着指缝流了下来，他冷着脸从桌子上抽了张纸巾按在伤口上。最後他深吸一口气，又重新坐回办公桌後，按下上面标着NO.04的那个通讯器的绿色按钮。

一阵属於地下酒吧特有的嘈杂顺着电流传了过来，只听得一个清澈的声音叫着，“老板，你的电话！”

“没见我忙着吗！”大概是老板的声音也模模糊糊的从某个远方传过来，而後骂骂咧咧的往这边靠近，“哪个不长眼的挡了老子财路，我难得今天手气好！”

“小狐狸……”男人忍着现在不能一巴掌招呼在某人脸上的冲动，阴森森的叫了一句。

“……”FOX顿觉大夏天的一盆冰水兜头浇了下来，他低骂了一句什麽，而後一脚踹开隔间的门，这才把话筒重新放在耳边。他寻思着吧，对面要骂人估计这会儿也该骂完了，没想到还是扫到了台风尾，他只能可怜兮兮的叫，希望能博得一些同情，“老大……”

谁知这边这人根本就软硬不吃，冷笑着，“……你很忙吗？”

“哪里哪里，老大您有事尽管吩咐。”

男人揉了揉太阳穴，算了，他也懒得去管这人的懒散日子，反正现在这人闲的人神共愤，不指使他指使谁，“我要去B-1103区，准备一下，避开军部那帮废物。”

“B-1103区，这两个月才被政府放弃的那座死城？你不是派任务给军方了麽，亲自过去干嘛……”

“你不知道？”他皱了皱眉，“十二之前被调往军部，接的任务就是在疫情区B-1103。”

“哪有啊，军部所有的调令我都看着呢，干小十二什麽事，你不是让那个混小子去读基础学校了吗？”

他不答，转而下命令，“给我查六六这半个月的行踪。”

“哎呦算我求你，你能不能别叫他六六，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用这麽可爱的名字叫那种冰山脸你都不觉得违和吗？……好了你别骂人我不跟你贫了，不过说真的，你在怀疑六六，呸……我是说乔莱？”FOX一下一下的踹着墙壁，“当初你就不该把他送去军部。”

“他是老头子亲自来要的。”

“所以？”

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自己忙的焦头烂额的时候竟然还有人一副不问世事的样子，简直人神共愤，他好容易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要是稍微管点事也不至於一问三不知，至於六六，我只是有点在意这次的乌龙是怎麽搞出来的。”

“什麽乌龙啊……等等，这个待会儿再说，你先讲清楚到底十二怎麽样？”

“M-S01号任务，以身殉职。”

“……”FOX当下思维空白，几秒锺之後才缓过神来，此时他的脸上已经不见了刚才的吊儿郎当，转而是一种相当冷然的表情，他听到自己冰冷的声音在说，“小十二怎麽可能那麽容易死。”

男人发出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意，“是说，你也不信？”

“一、点、都、不、信！”FOX表情缓和下来，讥笑的回。

“理由？”

他抖抖肩膀，这会儿更是不相信十二会轻易死於丧尸之手，阴阳怪气的说，“十二可是我和小白亲手教出来的，这麽容易死的话我作为老师的面子还往哪里放。”

“你也知道面子！”

“……”

两人分析了几个可能的原因都不切实际，最後FOX猜测，“难道是知道莫尔女士把成绩单送到你那里，离家出走了？”

“……”

“嗨嗨嗨，你还好吧？”

“好、的、很！”男人咬牙切齿的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某只该死的狐狸竟然会跟十二一起打游戏打到通宵，一点身为监护人的自觉都没有，最後不得不让莫尔女士亲自找上门来！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男人不得不佩服，FOX是所有人当中唯一一个每次都能让他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了还世界一份清净的。

男人清了清嗓子，“应该是关於抹杀B区第七小队言林这件事。”

“言林？这名字听着可真熟悉……”对面尾音拖了老长，接着是一阵恍然大悟，“哎呀！那不是言澈的宝贝弟弟……”

“是他。”

“哇，我记得你是有跟言澈保证过不动他的，基於这个原因言澈才答应任职军部的吧，现在是要趁着人家老哥不在了就过河拆桥？说起来我一直想知道言澈是不是一开始就感染的啊？”八卦真是每个人生而俱来的特质。

“暗杀命令不是我下的。当年检查的时候只查出言林携带隐性尸变病毒，他的跟进观察记录我这里都有备份。言澈最开始没事。”

“那就是说兄长大人是在後来的任务中感染的……啧啧，好可怜。”

“闭嘴！”男人觉得太阳穴跳的越来越厉害。

估摸着自家BOSS已经接近爆发的边缘，FOX赶紧拉回话题，“现在的情况是，有人冒用你的命令误导了小十二，然後小十二不舍得杀言林，所以他们双宿双飞了？”

男人极力让自己无视“双宿双飞”这个词，勉强发出一个表示肯定的音节。

话到这个份上，FOX也不再跟他打哈哈，他以一个杀手特有的敏锐洞察力，从清醒的旁观人身份来分析整个事件，“能骗过十二的眼睛那胶囊必定不是假的，而能自由进出你的实验室和卧室的人根本不存在，除非是一直住在那里的人，”他顿了顿，没听到对面的回复，只得继续，“你知道我说的是谁。至於乔莱，根本不用查了，胶囊肯定是他给十二的，不过乔莱这种人会背叛我还真不信，你不如直接去问……”FOX慢慢吐出一口气，才说出那个称呼，多年未叫过几乎已经染上尘埃，“去问大哥……”

男人沈默着，觉得脑袋有些发胀，他曾经以为能把所有的一切都掌控在手里，却还是有控制不了的意外发生。

男人似乎真的累了，他颓然的靠在椅背上，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他早就知道站的越高压在身上的担子越重，要承受的越多，他原本就无意醉心权力，只是生活并不是事事随人意，有时候走到这一步了，命运根本就不会给你第二条路选。

他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所以我想过去看看……”

“你还真要亲自去啊……”FOX苦笑着，“可别了，你说你要出个什麽事儿，大哥怎麽办……还是我去吧，太久没活动，都要养懒了。”

“也好，我也看看你是不是放一段时间不用都变成废物了。”

“你的毒舌还真是怀念啊……对了，”FOX还有个很关心的问题，“出额外任务的话，会管晚饭吗，我刚刚钱都输光了哎……”

“……你的酒吧上个月不是盈利不少麽，都输光了？”

“没啊！我上次买的那个衣柜又满了，刚刚订了新的，还有一个我很喜欢的设计师出了新款，还有……”

“……”

等FOX叽里咕噜的掰扯完一堆废话，已经过去五分锺了，“我要走了，不说点关心的话吗，我说不定会死在那边……”

男人接着他的话，“你死了拉倒，把十二和言林给我带回来！”

“他们已经死了的话我可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啊！”FOX几乎笃定了十二不会如此轻易死於丧尸之手，说话间也就毫无顾忌。

男人送给他一个能让沸水瞬间凉透的冷笑，“那你也别回来了！”

“好……好绝情！”

第三十章（上）

“木木你不要生气啦！”十二亦步亦趋的跟在某个满身是刺正在炸毛的少年後面，长刀握在手里也没有那种萧杀之气，反而全身透着一股无辜和可怜，他弱弱的解释，“那啥……最後不都好好的嘛！”

“你应该直接杀掉我的！”恶狠狠的一记眼刀射过来。

“木木你太暴力了……”十二捂着脑袋眨着眼睛小声抗议。

“既然我都感染了病毒杀掉不是干脆又彻底吗！”完全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感染是感染，尸变是尸变，干嘛说的跟现在就要死一样……”十二瘪嘴嘟囔了一句。

“感染早晚都要尸变！”杀人的眼神又来了。

“尸变就尸变啦，反正在我看来都没差……不是不是……哇你别打头，我刚刚什麽都没说，你听错了……我说的是你如果哪天尸变我就杀了你，真的……哎呀木木你脸色看起来好吓人。”不怕死的十二尝试着挑战某人的底线。

“……”

“好啦不闹了。”看到言林脸色变得更难看，十二终於用一种比较严肃的语气说，“明明是你自己说的，不到最後一刻都要好好活着的。”他偏头看着言林的眼睛，极认真的，“现在就要放弃吗？”

“哼！”哎呀，真是个很可爱的表情呢。

“我答应你如果你真的变成不可控制的样子就杀了你好不好？”

“……”

“绝对不会心软，我保证！”十二举起右手做了个起誓的手势。

言林别过头，他想活着，但他更害怕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不过十二说的似乎又有些道理，既然病毒栖居在自己体内这麽长时间都没有发作，说不定潜伏期很长呢？希望是个很美好的字眼，它会让人循着黑暗中那一丝亮光前行。而现在这段路途有人愿意陪着自己，不也算是抽到了上上签？

“所以现在就好好活着啦！”十二的声音似乎永远都不会被阴霾覆盖。

言林好像也被他的欢快感染，既然已经被判了死刑，与其怨天尤人还不如好好享受最後的时光，一点一点的，坚强的活着，直到不可避免的那天来临。不过，他环顾四周，远处的丧尸摇摇晃晃的游荡着，空气中一片死气，这是一座绝对的死城，这哪里像是能好好活着的样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