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暗恋

直到班主任喷累了，他终于沙哑着嗓子作了最后的总结陈词：“谈凌越，你给我写个五千字的检查上来！秦蓝嘉，你看着他写！”

说完便看着面前的两个学生，结果谁也没有吭声。

“听到没有？！”班主任不耐烦地提高了声音，引起一阵干咳。

“哦，知道了。”秦蓝嘉从沉思中回神，应了一声。

谈凌越却依旧一言不吭，拎起书包就往外走。

“你——”班主任气得手抖着指向他，颤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老师，谈凌越就交给我吧。您不用担心。”秦蓝嘉说完，也跟着跑了出去。

秦蓝嘉追出办公室，正看到谈凌越的身影消失在楼道的转角处。他稍微迟疑了一下，追了过去。

他现在不用像以前一样只能看着，他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追逐他，和他说话。

秦蓝嘉追到了楼梯口，手里抓紧了书包的带子，喊了声：“谈凌越，你等等。”

谈凌越站在楼梯上看了他一眼，听而不闻地继续下楼去了。

“谈凌越，老师让你写检查。”秦蓝嘉又叫道。

“你少管闲事，关你鸟事。”谈凌越凶着脸冲道。

“老师让我负责看着你。”秦蓝嘉抿了抿嘴，几步赶上去，“你跟我回教室。”

谈凌越甩开他，一脸厌恶地说道：“你烦不烦啊，我自己会写，不用你管。”

“我是班长，这是我的责任！”秦蓝嘉坚持道。

谈凌越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责任？秦大班长，你要说责任，你的责任可不是看着我这种混混学生写检查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就是想假公济私！”

秦蓝嘉心里一紧，来不及细想便断然否定道：“我没有！”

“你就是有！”谈凌越瞪大眼睛指责着：“你坐在那里看了两个小时热闹还不够吗？听那死老头把你夸上天把我贬得一文不值，你大班长的虚荣心是不是特满足呀？！现在你还想怎么样？！看着我写检查能显得你秦大班长更伟大吗？别他妈拿着鸡毛当令箭，我不吃那一套。整天就知道盯着我揪我错处，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再跟过来我揍你啊！”说着一甩书包顺着楼梯跳了下去。

秦蓝嘉听他说完才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他以为的那一回事。

他还不知道。他，不能让他知道。那种事，只能永远埋在自己心里，慢慢地腐烂在阳光永远照不到的角落。

可是……看着谈凌越跑远的背影，秦蓝嘉站在原地，咬着下唇想了片刻，还是小跑着跟了过去。

他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可以光明正大接近他的机会，只要能得他一眼注视，哪怕是嫌恶厌弃的，都足以让他珍惜地收藏起来，小心地保存在心底的秘密角落。夜深人静的时候可以拿出来慢慢回味，可以刻意忽略他眼中的厌恶，只记得那一眼的注视只是属于自己的，那一刻，连心也会变得甜蜜起来。

谈凌越最终没能扭得过决心坚定的秦蓝嘉，他走到哪里，秦蓝嘉就跟到哪里。只要他看一眼秦蓝嘉，那张小白脸上就憋出一丝红晕，两手紧抓着书包带子，提醒他：“写检查。”

“烦死了啊！”谈凌越在大马路边上暴发了，抓了抓头发大吼出来。早已过了下班高峰期，傍晚行走的路人已经很少了。几个过路的行人好奇地看向路边的两个高中生，谈凌越凶恶地瞪过去：“看什么看！快滚！”

没有人愿意招惹这一看就是不良少年的在校生，过路行人把头一低，装作没看见，急匆匆地继续赶路。

谈凌越一脸凶恶地看着秦蓝嘉，秦蓝嘉丝毫不让地与他对视。看得久了，反倒是谈凌越先败下阵来。

互相看进对方的眼睛里这种事情，谈凌越打架的时候尽可以发挥用眼神杀死你的本领。可对上这个虽然一看就弱得不堪一击的家伙，他看得狠了看得久了，对方一张小白脸憋得通红，长长密密的眼睫毛一下一下扇得像蝴蝶轻快挥舞的翅膀，却还不错眼地紧盯着他。谈凌越觉得威胁他没什么意思，何况对于这个成绩好家世好前途光明什么都好的大班长，印着坏学生标签的谈凌越不是没有一丝自卑的。

谈凌越烦躁地又抓了抓头发，把头发抓得像个鸟窝一样。

“怕了你了，我回家就写行吧，你别再跟着我了！”

秦蓝嘉坚定地回绝道：“不行。”

“那你说怎么办？！”谈凌越没好气地说道，“你难不成还要跟我回家看着我啊！”

也可以啊。秦蓝嘉差一点脱口而出，光是那一点点的想象就让他脸上的热气蒸腾到耳根脖后。然而他的理智及时地阻止了他。

最后的地点还是谈凌越选的，很没创意的肯X基。

谈凌越也是饿了，先点了一堆东西大吃起来。秦蓝嘉一向不爱这些垃圾食品，只点了一杯橙汁，放在桌子上划来划去。

谈凌越看了欲言又止的秦蓝嘉几眼，翻了个白眼，也不理会他，继续胡吃海塞。屈服在这弱不禁风的家伙的坚持之下已经很没面子了，他才没有那么自觉马上开始写检查。不是不能一拳揍翻他，可是这家伙明显不禁打，要是真把人怎么样了，那死老头抓到把柄，他就真的在班里呆不下去了。

想看我写检查？！可以，你就等着吧。

秦蓝嘉几次想要说什么又没出声，手里的杯子被他捏得边边角角都是折痕，最后还是忍不住了，小声道：“这些东西吃太多不好。”

居然不是催他赶紧写检查。谈凌越挑了挑眉毛：“关你P事，闭嘴。”

秦蓝嘉习惯性地咬住下唇，皱着眉头看向谈凌越。

谈凌越以为他是借口催促，更加悠哉游哉的了。吃完手边的，又去买了一大堆鸡翅沙拉署条，慢慢地往嘴里塞。

他这么拖时间，秦蓝嘉自然是喜欢的。好不容易有和他独处的机会，他当然希望时间越漫长越好。

可是……看着他明明一副已经吃不下了的模样，还要将那些油腻腻的东西往嘴里划拉，秦蓝嘉……心疼了。何苦这么为难自己呢？！

秦蓝嘉吸了一口气，一把推开他脸前的托盘，又把他手上啃了一半的鸡翅夺下来，掏出自己的本子往谈凌越面前一摆：“写检查！”

秦蓝嘉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谈凌越张着油光发亮的嘴傻了片刻，刚要发作，手里又塞进来一杆笔。

“快写。”秦蓝嘉抿紧了薄薄的唇，与他对视。

“不想等你就回去啦，我又没让你等。催什么催。”谈凌越一把扔开笔，十万分地不耐烦。

“我一点都不着急，我是怕你撑坏自己。”秦蓝嘉话一出口，两人一瞬间都愣了一下。

秦蓝嘉没想到自己会把这种话说出来，这种带着关心的话语，这种沾染了一丝丝他那深深隐藏的感情的话语。

秦蓝嘉看着谈凌越惊诧的脸色，心里有一霎那的紧张。

他能感觉到自己对他的关心吗？不是他一直以为的敌对，不是蔑视，只是关心，只是好意。

秦蓝嘉一直不知道如何与谈凌越相处。他们几乎是两个世界的人，除了履行班长的“职责”时，他想不出还有什么途径可以和谈凌越有任何交集。可是这样的相处方式却让谈凌越对他充满了敌意。这不是他想要的，他却不知道如何告诉谈凌越他的好意，又不让谈凌越看到他那不可见人的秘密。秦蓝嘉想不出到底要如何与谈凌越相处。

这一次，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关心吗？秦蓝嘉有着隐隐的期待。

谈凌越张了张嘴，哼了一声：“班长架子真大，算老几呀。”

秦蓝嘉低下眼睛，内心有点微微的难过。因为他讨厌自己，所以自己的一切好意都会被往最大恶意的方向误解吗？太不公平了。

秦蓝嘉咬了咬唇，捡起笔塞到谈凌越手里：“写检查。”

谈凌越抓狂地挠了挠头发，把一头有型的头发挠成乱鸡窝一般。随性的模样看在秦蓝嘉眼里，依然帅得让人迷醉。

“烦死人了，我写还不行吗？真讨厌，像个女人似的婆婆妈妈……”谈凌越咕哝着，攥着笔的下半部，歪着头在纸上画起来。

谈凌越拿笔的方式意外地幼稚，像个小学生似的，抓的位置很低，捏得很用力，歪着头写字，一缕头发垂在额头一侧，他还鼓着嘴，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秦蓝嘉看着，不知不觉又入迷了。

总之他早已明白，谈凌越的任何表情，任何动作，在他眼里都是散发着无穷无尽的魅力的。他讨厌一切忍是生非的坏学生，在他眼里那只不过是挥霍着父母的钱财和爱，赚来一丝丝无谓的自我满足，实际上却在浪费自己的青春。但是对谈凌越，他就像是被下了咒语一样，而他还沉浸在里面，永远不愿意醒来。

04.缘起

眼前的景物仿佛恍忽了起来，只有谈凌越的脸是清晰的，那张稚嫩俊秀的脸庞带着不满的表情，充满秦蓝嘉的视野。

他又想起了那遥远的一天。每次想起时都觉得那似乎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从前，大概是因为已经在清醒时和梦中回忆过太多次，时间也被自己的思绪拉长了。其实那也不过是两年以前，他初中的最后一个暑假。

那时秦蓝嘉以优异的成绩被省重点高中录取，秦爸爸很高兴，一连十几天，天天大晏宾客，请完自家亲友，又请学校老师，又要请市里面平常关系不错的大小领导。

太过招摇的下场就是被枪打出头鸟。秦蓝嘉也因此经历了人生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的绑架。

他现在已经不记得那时的详细情况了。似乎一直被蒙着头，还用破布塞着嘴，鼻端萦绕着奇怪的臭味，眼前一片黑暗。不知道身处何地，他还被人用拳头揍了一顿，只觉得很冷，浑身很疼，很害怕，好像明天就会死了一般。

他年纪不大，但是平常心思就细腻得不像男孩，这种时候更加无法克制自己的思绪向着那些曾经看过的稀奇古怪的案件滑去。这些人到底想要什么？自己会不会被杀死？爸爸妈妈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很着急？

越想越怕，越怕却越忍不住去想。这种在黑暗和寂静中独处的感觉，好像被全世界都抛弃了一般。秦蓝嘉死死地咬着口中的破布，眼泪鼻涕胡了满脸，却不敢发出声音。

最先找到他的，不是他以为的警察，不是他的父母，却是几个出来惹是生非的小混混。

秦蓝嘉不知道当时已经过了多长时间，他有些昏昏欲睡地迷糊了很久，突然被外面的一阵打斗声惊醒。

是有人来救他了吗？是爸爸妈妈吗？秦蓝嘉有些激动起来，却一个不小心被口水呛到自己，嘴巴又被破布堵着，秦蓝嘉难受得觉得自己快要死去。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眼睛突然见到了光明。蒙着头的破袋子被人扯了下来，嘴巴里的布也拿了下来，秦蓝嘉的眼睛还一时不能适应光线，眯着双眼看向来人，分不清是敌是友。

“哎呀呀怎么脏不拉唧的。傻了吗？”那个人嫌弃地啧了一声，伸手从他脑袋上毫不留情地招呼了一下。

秦蓝嘉身体一抖，口里叫着：“不要杀我！我不认识你，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

那个声音嘿嘿地笑了几声，一边解着他手脚上的绳子一边道：“还杀你，电影看多了吧你。好吧……老子就是你的天神，神来救你的！白痴，可以放心了吧。”

秦蓝嘉听了，稍微安心了点，也分辨出来那是一个正处在变声期的男孩子的声音。他的眼睛终于可以睁开，逆着洞开的门外的阳光，他眼前的少年全身都笼罩在一片白光之中，显得那么圣洁美好。他的动作虽然粗鲁，却并不粗暴，就算他动作间带给他的小小磨伤和疼痛，秦蓝嘉也觉得是那样舒适和欢喜。

安全感。这是秦蓝嘉在很久之后，才能够明确地用一个词语形容他那时候的心情。

少年解开他身上的束缚，一边咕哝着“你自己能不能走”，一边半拥半抱地把他拖出门外。

外面阳光正炽，世界都充满了光明和温暖。

几个面上挂了些青紫的男生围了过来，向拖着自己的男生叫了一声：“凌越，那帮混蛋都已经收拾了。”

秦蓝嘉抬头看向扶着自己的少年，他叫凌越啊……他的脸上也有新鲜的伤痕，肩膀上甚至还有一道血痕。

该有多痛啊。秦蓝嘉眼睛望着那些伤口，心里默默想着。可是男生似乎完全无感一样，向那一群跟他差不多大的招了招手：“小七去报警了，咱们也要赶紧走，不然恐怕又得跟着进派出所。我可不想再给他们弄进去。”

秦蓝嘉倚在他的身上，感受着他说话时从身体里传来的震颤。那是让人安心的温度，让人安心的频率，好像有了这个肩膀，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东西都再也伤害不到他……

“那这小子怎么办？”一个小个子男生指了指挂在谈凌越身上晕晕乎乎的秦蓝嘉。

谈凌越用肩膀推了推他：“喂，你怎么样啊，还活着吧。警察马上就来，你好好呆这里就行了。”说着就要放手。

秦蓝嘉转头看了看破烂又荒凉的四周，不远处有一个垃圾堆，边上还有些黑黑的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尸体。他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凄惨惨地看着他：“不要，不要。”

“真麻烦，早知道不救你。”谈凌越烦燥地扒了扒头发，看了眼秦蓝嘉，秦蓝嘉虚弱地请求他：“不要走……”

谈凌越看向同伴们，大家都还在看着他。他想了想，一挥手道：“你们先回学校，我留下来陪他等警察来。”

“谈凌越，你别多管闲事了。本来我们只是教训一下那帮混蛋，救了这个人就已经很多余了。你还留下来陪他，生怕警察抓不着你是吧，留了案底就惨了。”

秦蓝嘉细长的十指紧抓着谈凌越的衣袖：“不会的！你们救了我，警察不会为难你的！我会跟他们说清楚的。”

“你知道个屁啊。”一个人凶狠地叫嚷道，“不想挨揍就闭嘴。”

谈凌越却道：“他说得也对。这次我们好歹也是救了人的，警察没有理由为难我的。你们快回学校，放学到校门口的避风塘等我。”

谈凌越的同伴们不情不愿地走了。谈凌越把秦蓝嘉放到地上，甩了甩胳膊，对秦蓝嘉摆出一副凶狠的嘴脸：“你听着，不准把我们打群架的事告诉警察！不然杀了你哦！”

秦蓝嘉看着那张受了伤却依然光茫四射的少年的脸庞。就算他努力作出一副凶狠模样，秦蓝嘉看在眼里也只觉得安心，嘴角不由自主地挑了起来，乖巧地恩了一声，对他点了点头。

“还笑，笑什么笑。关傻了吧……”谈凌越嘀咕着走到一边去，从口袋里拿出几条创可贴，开始处理伤口。

秦蓝嘉一眼也不敢离开地看着他，怕他走掉，怕只剩他一个人在这片可怕的地方……虽然最后从警察口里得知那里不过是城郊的一片垃圾场。

从此时起，少年的身影深深地印进了他的心里。

那是谈凌越第一次走进秦蓝嘉的生命。原本一个是小县城里人人认可的天之骄子，一个只是徘徊在被学校除名边缘的不良学生，如果没有那次相遇，他们根本就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将走上完全不同的两条道路。然而那一天，一个尚不足够宽广有力甚至还带着青涩少年气息的怀抱却为秦蓝嘉撑起了一整片令他安心的天空。就是这个怀抱，让秦蓝嘉迷恋一生，再也无法逃开。

那件事后来的真相却很简单，小城里根本没有什么上得了台面的黑暗势力。不过就是几个小混混缺钱了，便瞄上了那段时间特别招摇的秦蓝嘉老爸，才想出这么一招绑架的招数。结果正碰上一向跟他们有仇的另一个小团伙来寻仇，谈凌越他们就这么阴错阳差地救下了秦蓝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