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荀拓竟然没有回来，莫全德给荀倪安排好客房，小莫羽已经困得睁不开眼，还是不肯离开荀倪，不过毕竟是三岁的小孩子，没熬多久便在荀倪怀里睡着了，莫全德小心地将他抱走。被小莫羽聒噪了一天，荀倪终于觉得耳根清净了，但一个人躺在床上时却又觉得有些空荡荡的。呃，如果父母能给自己生个小弟弟多好啊，为什么四大祭司都只有一个孩子，是某种约定吗？

第二天荀拓和莫清一起回来，看到荀倪时莫清脸色阴沉，而荀拓则神情古怪。荀倪恭敬地向莫清施礼，莫清却只是鼻子哼了一声，眼神很不友好。荀倪心想这个人对自己儿子都不好，何况对外人，心里便释然了些。

“莫羽呢？”莫清冷冷地问莫全德。莫全德怔了一下，大人很少会主动问莫羽，即使偶尔回府他也尽量避免让大人见到莫羽，因为莫羽一看到大人就拼命哭。不过也难怪孩子哭，大人看莫羽的眼神太吓人了。

“小少爷～～午休了。”莫全德小心翼翼地回答。

“还未到午饭，午休什么！”莫清喝道。

“是，是，小人这就去叫醒小少爷。”莫全德低头哈腰地说。

“算了，让他睡吧。”莫清不耐烦地挥挥手。

荀拓突然大笑起来。“莫祭司，请您好好教导儿子，十二年后我来接他。呃，是我家倪儿来接他。”

莫清恼怒地望着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休想！”

“莫清，难道你敢违背神谕？”

“神谕？哼！一派胡言罢了！”

“你敢藐视神明？”

“我如何奉神明，神明又如何待我？让我如何再信他敬他！”

“莫清，你疯了，你是大神在西洲指定的代言人，你怎可如此胡言乱语！”

“那么请神明鄙弃我吧，我不配也不想做他们的祭司！”

屋里的三人都被莫清这一番惊悚言论吓住了。莫全德战战兢兢地唤了一声大人，却不知该如何劝导。荀拓先是震惊，继而便明白了莫清的意图，他笑着说：“你以为你不做祭司，你的儿子就不会成为祭司，就可以终止那预言？你错了，你是神明选择的，只有神明可以放弃你，你却没有资格放弃神明。预言一旦开始，便无法终止！”

莫清冷哼了一声，森然说到：“我自然可以终止！”

荀拓则一脸凛然。“莫清，你莫要忘记了祭司的职责与恪守，若你胆敢违背神明，神明会降罪于整个西洲！难道你欲以一己之私而祸害整个西洲子民？神明的责罚没有人能承担得起！我建议你还是回到祭谷，为你刚才所说的疯言疯语向神明忏悔吧。”

荀倪惊疑的目光在莫清和荀拓之间来回游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令一个最忠诚于神明的祭司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预言一旦开始便无法终止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感觉莫清看自己的眼神充满憎恶？他几次想张口问父亲，但都忍住了，只听见父亲继续说：“或者你既然那么讨厌自己的儿子，我把他带走养大，免得你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贻害苍生。”

莫清的声音有些颤抖。“让你带走？不，我永远都不会让你把他带走！你永远都别想，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

荀拓微微弯起嘴角嘲笑到：“你觉得你有那个能力阻止我吗？你还有十二年时间，好好修习，看看你还能否有所突破，不过据我看以你的资质早已到极限了。”说完荀拓狂妄地大笑起来。

“滚！”莫清大喝了一声，顺手丢出一个火球，然而他的火球距离荀拓还有数尺便倏然消失了。

“倪儿，咱们走！”荀拓继续大笑，“莫清，替我好好教养咱们的小莫羽！”

荀倪疑惑地问：“现在就走吗父亲？那我去跟小莫羽告别一下。”

“不许去！”荀拓和莫清异口同声。

莫全德猜测自己触及到某个禁戒的边缘，趁其他人不注意惶恐地悄然离去。他无意识地踱到小莫羽的房间，小莫羽看见他高兴地扑上来。“伯伯，小羽要荀倪哥哥玩。”

“荀倪哥哥啊，他～～不在府中。”怕小莫羽纠缠，莫全德只得骗他。

“小羽要去找荀倪哥哥。”

“荀倪哥哥中饭时就回来了。”刚说完莫全德就后悔了，若待会中饭时小莫羽又缠着找荀倪怎么办？大人今日肯定会留在府里吃中饭的。唉，这是父子俩嘛，简直就是仇人相间分外眼红啊。

不过这缓兵之计还是起了作用，莫羽不再吵闹要荀倪了。

第五章：父亲

荀拓父子被很没面子地在午饭前赶出莫府，俩人在街上找了一个看起来不错的馆子解决肚子问题。作为一个走到哪里都极受爱戴和尊崇的祭司，荀拓还真没被如此无礼对待过，不禁有些恼火，转念又想只怕莫清更恼火，心里便释然了许多。

“父亲，刚才到底怎么回事，您会跟莫祭司吵起来？好像是跟小莫羽有关？“荀倪终于问出心底的疑团。

荀拓若有所思地望了儿子一眼问：“怎么？觉得那小东西很可爱？关心他？”

“不，是觉得他很可怜，有点同情他。”

“是可怜，不过那是他的命！倪儿，他和你虽然命数相差无几，但就是相差的那一点注定了他的悲剧。你记住，以后我让你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他的命，都是神谕，你只管做就是了，不要想太多。”荀拓正色说。

“父亲，能否告知我详情？”

只有一人能拥有这力量！

这便是新预言的内容。也就是说，他们的结合并获得新生，并非是诞生一个新生命，而是他们二人之一因拥有这力量而如获新生。那么他们的结合，便并不仅仅局限于男女之间为孕育生命的结合，虽然被视为污浊异类，但很多人都知道，男人和男人也能进行相似程度的结合，只是无法孕育生命而已。一开始他们都想的是诞生新生命，如今第二条预言一出，莫清和荀拓都有些傻眼。

“现在还为时尚早，当你成为一个真正的祭司时就知道了。”荀拓并不想把昨晚和莫清参透的新预言透露给儿子，他担心荀倪一时不能接受。但是，这第二道预言既出，就说明荀倪和莫羽正是第一道预言所寓指的二人，那么他们的结合便是神谕，不管他们二人是否接受都会发生。

“父亲，当我成为真正的祭司时，您真的会失去所有神力吗？”荀倪的问话打断了荀拓的思绪。想到自己跟抢劫一样夺走了属于父亲的力量和荣耀，荀倪脸上现出一丝不安。

“是的，但那是我心甘情愿，因为我相信你会比我更出色。”荀拓笑着说。

莫清怒冲冲赶走荀拓父子后，心中极是郁闷，便在院子里随便走着，不知觉间竟走到莫羽的屋前。“伯伯，荀倪哥哥快回来了吧，小羽要荀倪哥哥玩。”莫羽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一股强烈的怒火再次燃起，莫清推开门厉声说：“我已经把他赶走了，以后不许再提荀倪这个人！”

小莫羽本来看到父亲突然进来就吓得愣住了，一听此言更是哇哇大哭起来。

“不许哭！”莫清喝到。

小莫羽却哭得更厉害，双手紧紧搂着莫全德，全身颤抖着，哭得几乎喘不过气。

“大人，这么小的孩子您怎么能这样待他！这么可爱的孩子，谁见了不喜欢，就是路上的陌生人都爱得不得了，您怎么忍心这样对待他！大人，已经三年了！够了，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您把他过继给我好吗？您要是不愿意看到他，我请求告老还乡，我带他走！”莫全德忍无可忍地爆发了。

“都想带他走？你们都休想！他是我的儿子，是我带他到这人世间，只有我有资格带他走！”

“您还记得他是您的儿子！您还记得他是夫人为您留下的唯一？”

“不，他不是阿桑留下的唯一，阿桑留下的一切都在我心里。”

这厢两个大人在争吵，没人去管一直啼哭不已的小莫羽，突然他猛烈地喘了几下之后没动静了。莫全德急忙查看，只见他满脸涨红，趴在自己肩头一动不动。“小羽！小羽！”莫全德急切地大喊，“蓉娘，你快来看看小羽怎么了？”

已经生育过俩个孩子的蓉娘匆匆跑进来，接过小莫羽平放在床上，一手使劲掐他的人中，另一手则不断在他胸口轻柔按压抚摸。莫清在旁边看了片刻，冷冷地说：“都闪一边，我来。”过于激动而导致的暂时眩晕，他只要施放安神术便可解除。

莫清轻轻抓住莫羽的小手，那小小的软软的手掌完全被他握在掌心，一股暖暖热热的感觉顺着掌纹进入血液迅速在体内蔓延开来，最后在心底交汇。那感觉很强烈，交汇的瞬间莫清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竟然生出一丝痛楚。

莫清定了定神，缓缓施展安神术。

莫羽睁开双眼，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全德伯伯，也不是蓉娘，而是～～那个叫做父亲的人！一丝惊慌习惯性地浮上他黑幽幽的眼睛。

莫清愣了，在安神术之下他眼中的那一丝恐慌太不应该，难道这孩子的精神力非常强大？或者他对自己的恐惧已经根深蒂固？

莫羽张开手臂寻找让自己能够安心的怀抱，莫全德走上来抱起他。他的眼神小心翼翼地围绕着莫清，直到莫全德将他抱出屋子，他依然扭头望着莫清的身影。

午饭时，莫清一人孤零零地坐在大桌前，他唤了一声全德，应声而到的确是全福。

“全德呢？”

“德哥这会儿肯定在哄小少爷吃饭。”

“他～～吃饭不好吗？”

“平常挺乖的，今天闹得厉害。”

“等全德给他喂完饭，你叫全德过来，我有话吩咐。”

过不多时莫全德急匆匆跑来，正要施礼，莫清说：“全德，你还没顾上吃饭吧，一起吃，来陪我喝几杯。”

莫全德倒也不拘束便坐了下来，他们主仆几十年，情意颇深，否则他今天也不敢那般顶撞莫清。“大人很久没喝酒了。”莫全德斟了满杯奉于莫清。

“是啊。”莫清顿了顿，似乎又陷入某个回忆之中。片刻后他如梦初醒一般端起酒杯说：“全德，再有两年便是四大祭司的五年之约，这次轮到在咱们西洲相聚，我已经决定向长老禀告后闭谷两年静修。这两年麻烦你多费心照顾府里，照顾～～小羽。”

莫全德怔住了，这是三年来莫清首次叫莫羽的名字，首次在言语中表达了对莫羽的关心。他蓦地站起来扑地而跪。“小人必不负大人所托，只是～～小羽他两年都要见不到父亲了。”

莫羽酸涩地干笑了一声。“父亲，我本就不是好父亲。”他不再言语，只是一杯一杯地往嘴里灌酒。

两年，对于一个人的一生而言并不算长，甚至短暂得可以忽略不计。这两年里，莫清在祭谷苦修；这两年里，荀倪在祭谷随父亲进行祭司的预备修行；而像小莫羽这样的幼童，则在混混沌沌不知不觉中度过。

莫清在距五年之约尚有五日时出谷，他先去拜见了大长老然后返回自己府中，在听莫全德简单汇报了一些重要事项后他问：“小羽呢？”

“小羽去学堂还没回来。”

“小羽已经开始读书了？他还不满五岁。”

“有天我带小羽路过学堂，他听见里面的读书声竟然站着不走了，然后就跟我说他想读书。我也怕他年纪太小，但拗不过他，便去请教学堂的先生，先生对他进行小考后很是夸赞，说他聪慧过人，不愧是未来的祭司，于是开春天暖和我便让他去了，这才刚上了一个多月而已。”莫全德解释说。

然而莫清听到未来的祭司这几个字时眉头却皱了起来，莫全德看见了，却不知他为何而皱眉，便猜测着说：“大人是否想小少爷了，小人这就派人接他回来。”

“不用了。”莫清闷闷地挥了挥手。

快晚饭时，莫清猛地听到院子里有脆生生的童音喊着“全德伯伯”，心想一定是小羽下学堂回来了，连忙站起来走到屋外。莫全德早已迎上去取下莫羽的书包，亲热地说：“小羽毛，快去向父亲请安。”

莫羽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怔怔地望着正向自己走来的莫清，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莫清心里顿时一片冰凉，本以为当时离开时他年纪尚小，记忆比较模糊，经过这两年应该将那些不快乐的相处忘记了，没想到他还记得，他眼里依然是那种恐慌的眼神。

莫清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慈爱，声音尽量温柔地说：“小羽，过来让为父看看你。”只是或许他自己也不习惯这种情形，声音便有些颤抖，笑容看起来也有些僵硬。莫羽小小的身体瑟缩了一下，突然转身便跑。莫全德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急切地说：“小羽，是父亲啊，快叫父亲。”

莫羽挣不开莫全德，小脸涨得通红，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紧咬着双唇让自己不哭出来。莫清扑过去蹲下来紧紧抱住他，感到他小小的身体在自己怀里颤抖。

莫清将脸贴在莫羽的小脸上，温热的液体立刻浸湿了他的脸庞，他伸出手轻轻抹着莫羽脸上的泪水。“小羽，你是不是怪父亲离开家时间太久了？”

莫全德也蹲下来焦急地说：“小羽，快叫父亲啊。”

第六章：重逢

然而莫羽低下头，咬紧嘴唇一言不发，只是不再流泪了。他从来没有叫过父亲这两个字，若是让他叫全德伯伯父亲，或许他还能叫出口，让他叫这个人，他叫不出来。他心里很明白这个人真的是他的父亲，但那又如何！大人们总认为小孩子不记事，但是他什么都记得。他记得这个人，这个总是用憎恶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人，这个自己一见到就心生恐惧的人。

莫清失望地放开手，莫羽立刻挣出他的怀抱躲到莫全德身后。莫全德尴尬地说：“小羽大概有些怕生，毕竟大人离家这么久，让他适应适应。”

莫清无奈地点点头站起来说：“全德，你带他一起来用晚餐吧。”

待莫清离开，莫全德立刻责怪莫羽。“你怎么回事？前几日我不是告诉过你大人要回来了，你怎么这么不乖？”

莫羽低头紧抿着小嘴不吭声。

“算了算了，先洗手洗脸准备吃饭。”

“不想吃！”

“不想吃？读了一下午书不饿吗？今天大人回来，厨房里做了很多好吃的呢。”

“真的不想吃，我～～不饿！”

“小羽听话！别惹伯伯生气！你这孩子真古怪，别的孩子要是父亲出去两年回来，早都扑上去了。”

“伯伯，我虽然是小孩子，但不是傻子！你们是不是觉得小孩子可以想打骂就打骂，想哄就哄？”

“又胡说！再胡说伯伯真的生气啦！”莫全德去拉莫羽的手准备带他去洗脸，却看见莫羽一脸悲愤，他不禁怔住了，这～～是一个五岁孩子的神情吗？莫全德在心底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天晚上待莫羽上床后，莫清和莫全德又进行了一次长谈。

“他很排斥我。”莫清说：“没想到小家伙这么记恨，真是头疼啊。还有我一看他的眉眼就想起阿桑～～唉！”

“小羽这孩子非常聪明，每次我想哄他做什么都被他识破，弄得怪尴尬的，后来索性便实话实说跟他讲道理，讲通了他很听话，讲不通便很难说服他。他平常不太说话，什么事情都记在心里，我跟他说话的时候都很谨慎。”莫全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