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重生命 下——秃头小虎
秃头小虎  发于:2012年07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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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昨天说的那个同学么?”

我擦擦眼泪,却不肯松开。

“好了、好了”高磊抚弄着我的背,“坐下来慢慢说。一会儿被白旭他们撞见我就告你非礼啊~”

从上海回来后,那是我们难得的一次亲热,高磊身上的气息依旧令我无可救药的沉醉其中。放开他,

我不知道自己还是否是个完整的我。

手机铃声打乱了一切。听出是罗蓓,我转身欲走,却又被高磊一把拽住。他们在商量离校的时间,一

转眼,眼前这个挚爱的哥哥也要走了。想起阿鑫和子豪,谁又能说他们不是幸福的呢。

挂了电话,高磊还想打听子豪,我不想让他知道,搪塞了几句便不再说。高磊从一旁抽把椅子,示意

我坐下,双手按在我肩头,然后郑重其事的看着我。

“人各有命,你同学的事情尽量帮忙,心意尽了,就别再一个人难受。有什么事情跟你哥我说,不要

憋在心里。即便我不在身旁,你还是我弟弟,这是永远改不了的,听见么?”

一席话说的我心里暖暖的。勾起他钢琴家的大手,用力晃了晃,就像是对我们未来生活的一次的承诺

与约定。

“还有十多天你哥就要离校了,答应我,这几天别到处瞎跑,再陪我几天”

真挚的眼神仿佛洞穿了我,巴不得一口亲过去,让他永远记住今天所说的话,可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可

以为所欲为的弟弟。作为报复,我用脑门狠狠撞了一下他的头——“咚”的一声。

看着他不明所以的去揉脑袋,我才胜利似的笑了。

两天后,虽然和高磊有约在先,但我抽空又去看了一眼子豪。即便不能帮他什么,说说话也总归是好

可惜那天他没什么心情。母亲将他生病的消息告诉了东北的爷爷奶奶,这让他很忧心。对比这两位抚

养自己却已是年年逾古稀的老人,改嫁后的母亲或许还不敌他们的一个指头。虽然病情得到了控制,

可谁也都清楚,那无非是用钱堆出来的。这么大一笔开销,让这个女人也让阿鑫犯了难。我事先跟高

磊借了两千,塞给了阿鑫。钱不多,但为了能让他手下,也令我着实费了不少口舌。

由于子豪母亲在,不方便多待,聊了一会儿就都出来了。

“陪我去喝点酒~”

站在医院门口,阿鑫第三次这样跟我说,看得出他最近压力很大,不好再拒绝他。尽管子豪一大部分

的医药费都是他出的,可就是这样一个爱他的人,入院时却不能作为子豪的家属,要不是当初情况紧

急,子豪的家人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的病情。也难怪他会说这是命。

我似乎能够体会到阿鑫的感受。一连阴了几日,心头的憋闷就跟这快要憋死人的天气一样,恨不得一

刀下去豁出个口,哪怕短暂的痛快一下也好。

“喝就喝吧!奉陪到底!”

阿鑫把车直接开回家,两个人围坐在楼下的路边摊,要了几瓶酒还有一盘大盘鸡。阿鑫几乎没怎么动

筷子,一瓶酒,几下就吹干了。

“晓鸥,刚才那瓶算是我赵鑫敬你的,现在这瓶是子豪的”

“疯了你~”我上手按住了酒瓶,“我是陪你喝酒的,不是看你敬酒的。那些酸话你爱跟谁说跟谁说

,我可听不了”

阿鑫没动,就地打个隔。

“反正你这个哥们儿我是交定了,以后有什么话尽管说,能办到的我一定不含糊”

我被他说的有些受宠若惊。“哥们儿不敢当,还是做朋友吧。你比我大,做哥们儿我就得叫你一声哥

,亏了、亏了”

“你不信?”阿鑫的嗓门都大了。我赶忙又拦下他的酒瓶。

“逗你玩呢,你还真较真儿。我信!”平时玩笑惯了,最怕别人跟我煽情。

“先别急着喝,跟你说点正经事”我把筷子放下,瞧着阿鑫。“子豪得这病……我们都挺担心你,你

是不是也去查查……”

阿鑫没理我,押了一口酒。

“没事的,就查查,我跟你去”

他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皱巴巴的,我清楚的看到上面写的HIV阴性。

忽然想起阿鑫曾信誓旦旦的跟我说过:想要成为一个专业的少男杀手,有两件事情是必须做的:随身

带套;定期检查——现在听起来真是刺耳。

“你以为我是不敢去检查么?我是怕剩下他,独自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说完他沉默的低下了头,良久没再做声。

我坐到对面,在他宽实的脊背上拍了一下,

“事情已然这样,还是想想以后怎么办吧。你也别总不说话……”我夹了一块鸡肉放到他碗里,却只

听到一声叹气。“你不会是哭了吧……我可就不会安慰人……”

阿鑫抬起头,苦笑了一下,嘴角的抽动感觉他比哭还难受。

“晓鸥,我问你,如果你是子豪,你现在会怎么着?”

“什么意思?”我被他问的有些不明所以。

“如果是你得了这病,你会怎么着?”

阿鑫正色的看着我,可我确实没有想过。

“先大哭一场,然后找到那个传染我的人,报仇,接着自杀!”

“哼~”阿鑫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仰起头又是半瓶酒。

“我问过好几个人,回答的都差不多。你丫最绝!”

“开玩笑,你别当真”

“可你看子豪,哪一点符合你们说的。从荷兰回来后,一直这么不温不火的。也不提国外的事情,也

不说将来的打算……”

“你是觉得他瞒着你什么?”

阿鑫狠狠的点点头,“他这个人我太了解,只要有自己的想法,别人就很难说动他。太好强!”

“那是自以为是,优秀的人都这样,通病”我想到了高磊。

“别愁眉苦脸的!不管他想什么,你总不能再让他给你操心,他既然总想着让你去查查,你就再去一

趟”

阿鑫皱起眉,“说你跟他像,还真往一块儿凑。车轱辘话来会说”

我得以的撇撇嘴。“那你是去、还是去、还是去呀!?”

“操!去去去”

眼前这个肌肉男总算笑了。

二十六

我第三次见到子豪是在七月初。阿鑫兴冲冲的打来电话,医院松口,不出意外,十号左右子豪就能出

院了。阿鑫开车来学校接我,看到他那弯刀似的小眼总算又翘了起来,当即给了他一个拥抱——也许

是高磊要走了,最近变得有些多愁善感,有时一首简单的歌就能把心情搞的七零八落,更何况阿鑫和

子豪。

路上,阿鑫抑制不住的筹划起出院后两个人的生活,他打算和公司请个年假,陪子豪出去散散心,然

后回来等学校开学。反正学校不知情,混个一年半载,毕业、找工作,子豪仍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学习

生活。兴许再有个三五年,这病也就像感冒一样,吃个药就好了呢——很久没见他那么开心,我打心

里替阿鑫高兴。半个月的经历就像一场梦魇,压抑着每个人。

庆祝一下吧,我用力朝他胸口挥了一拳:吃饭、唱歌还是泡吧?

说出来又觉得太俗气。

阿鑫满脸堆笑,说他也没想好,但一定要好好热闹一下。

见到我们,子豪比前两次都要喜形于色,“猪头、猪头”的叫唤阿鑫。我以为他是在兴奋终于可以出

院了,殊不知他跟我说的第一件事是看到了阿鑫的检测结果,HIV阴性——虽然是意料之中,但为了

配合他,我又上去搂了一下阿鑫——夹在两个人中间,有时候也不知道怎么把这出戏演好。

“中午想吃什么?”阿鑫坐在床上,高兴的几乎将子豪揽在了怀里。

“我特想吃科大西门那家成都小吃的鱼香肉丝盖饭”

“早说啊,等着”

说完,他立马从床上弹了起来,转身就要出去。

“嘿!嘛去?我就随便说说,你丫还真去!?”

阿鑫笑呵呵的摇晃着食指,“你这可不像是随便说说。来医院半个月了,难得您主动开口说想吃什么

,我要是不去,晓鸥都不能饶我”

还有我的事?一进屋两个人就不分场合的打情骂俏,我不是被真空了么。

“别去了,别去了”子豪打着点滴,行动不便。可阿鑫执意要走,实在没辙,他忙又督促我:

“晓鸥,帮我拽住他,快点”

我刚一起身,那家伙便迅速跳开了,吼了一嗓子,径直朝外跑去。

子豪无奈的摇摇头,“他就是这样,别见怪”,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先前的口罩没有了,嘴角

的疮也不见了,现在的他就像七月的雨,连续多日的阴霾后,终于让我们得以窥见晴朗。带着露水的

阳光毫无保留的洒进来,小小的病房看似和前几日并无二样,却被照的愈发清澈透明。

聊了一会学校的事情,我没敢向他打听出院后的打算,虽然看似阿鑫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但我总觉

得有关子豪病情引发的一系列话题,说起来都太沉重。不经意间在床头发现了一本书。

“你看海子的诗?”我拿起来随意的翻。

“最近才开始看,你喜欢?”

“高中时候经常看,上大学后就基本跟文学绝缘了”

“那你最喜欢他哪首?”

翻开目录,很多记忆都混淆在一起,子豪真诚的眼神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除了‘春暖花开’,能忘的都忘了。就记着他自杀时很年轻”

“呵呵!”子豪笑的很谐趣,歪歪嘴,指着自己,“25,和我一般大”

“是呃~”我只当他开了个玩笑,随便寻了一首,自顾着读:

“黑夜从大地上升起,遮住了光明的天空……你从远方来,我到远方去……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

安慰……走在路上,放声歌唱,大风刮过山岗,上面是无边的天空”

海子的诗总给人一种淡淡的忧郁,悲伤又略带寂寞。我后悔读了这首诗,茫然迷惘不是子豪现在应该

留恋的,就像阿鑫所说,新生活刚开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黑夜的献诗!”子豪沉静的笑容让我吃惊,除了因为他能准确说出诗的名字,更源于他脸上不经意

间闪烁的感伤,让我仿佛又看到了他带着口罩发呆的样子。

“不说这个了”果断的把书合上,我包了根香蕉给他。

“九月等你开学,带我去北大转转吧,正好你也熟悉,顺便看看你们实验室的帅哥”

子豪不屑,“搞科研的,没法跟你们这些搞艺术的比,你还是别抱什么希望”

我俩都笑了。

“实验室的要么工作、要么读博,出去一年,指不定还认不认识我呢,懒得见他们”

看着他一口一口把香蕉吃干净,猜不出他这份怨气又是从何而来。

突然想起阿鑫曾说过,进了这个圈子后,生活中的朋友越来越少,有空就跟这帮人混在一起,日子久

了也就习惯了,搞的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正常。这跟子豪的处境有关么?一个同志真正的生活是什么

样,那时的我还不清楚。

中午阿鑫带回了盖饭,热乎乎的。他和子豪有说有笑吃的很享受,可我却觉得跟自己学校周围的盖饭

差不多,奈何吃不出他们的滋味。

下午,子豪的叔叔来看他,说是东北的爷爷奶奶很挂念。提及老人,我看到子豪怒视了一眼站在不远

处的母亲,便不似先前的那般友善,沉着脸,话也不多了。阿鑫拽拽我,示意我回去。这种感觉就像

当初和高磊以及他朋友一起吃饭时一样,但凡有第三人在场,我们就拘谨的不知聊些什么。

简单道别后,转身又看到了那本《海子诗集》。

——草叉闪闪发亮,稻草堆在火上。稻谷堆在黑暗的谷仓,谷仓中太黑暗,太寂静,太丰收,也太荒

凉,我在丰收中看到了阎王的眼睛……

再次想起这首《黑夜的献诗》,心头为之一震。

我多想再陪他聊聊,但显然今天不合适。

从医院回来后,连续几天放晴,天空碧蓝如洗,照的整个北京城都明晃晃的。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

整日陪着高磊,忙完毕设答辩又去办理离校手续,忙碌而幸福。有时想到子豪,总觉得出院后还能再

聚,索性也没打电话。

日子便如断线的风筝,忽悠悠又飘走了几日。

那天,陪同高磊去取毕业证书。站在十几层高的学校主楼上,远眺拥挤的城市,心头突然涌起一股空

旷的寂寥。城市如此之大,我们是何等的卑微与渺小……

震动的手机将我从沉寂中唤醒,是阿鑫。

他没有一如既往的喊一声“哈喽~”,平静的蹊跷。

“怎么了?”我问他。

“晓欧……子豪他……子豪他走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整个人都飘忽起来,唯独心头被人塞进了什么,压的难受。半响,我都在反复

重复着阿鑫的话,不愿明白他在说什么。

“是跳楼……”

“那、那现在、怎么了……”我慌张的语无伦次。

“两天了,已经两天了”阿鑫的言语中浸满了疲惫,“知道你最近忙,所以没有告诉你……”

夏日的阳光直直的打在脸上,白的刺眼。该死的阿鑫,一句话把我的心攥出了血,这个时候,还顾及

我干嘛。

“鑫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劝你,子豪虽然走了,但你还有我们,别想不开啊”

“呵”阿鑫干笑一声,“放心吧……既然他不要我了,我是不会死皮赖脸缠着不放的……”

平静的语气到像是反过来在安慰我。

“我去找你,等着~”

阿鑫什么也没说,挂了电话。

黎明将至,我们满心欢喜的迎接清晨那第一缕曙光,殊不知却在一片黑暗中被噩耗惊醒。那个瘦的像

阵风一样的男孩,他戴着口罩发呆时到底在想着什么?那天他满心欢喜的向我高呼:猪头没事~猪头

没事~~难道他匆匆而来,只是为听到阿鑫的一个平安么?我原以为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其实他的

心里早已容不下别人——在死亡面前,我的那点关心卑微的近乎可怜。

一口气喝干瓶子里的水,眼前的一切才又真实起来。

我看到高磊抱着一摞毕业证书,正朝我微笑。身前是自称为自己的哥哥,身后是窗外陌生人的身影—

—这些难道就是子豪临走前所看到的世界?

“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帮我一下”

我没说话,径直拽起他走到窗前,转身问他:

“如果我跳下去死了,你会哭么?”

高磊狐疑而又严肃的看着我,想了想。

“我不会哭,顶多是替自己难受。因为你狠心抛弃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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