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留——覃汤
覃汤  发于:2012年07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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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已经被拆了的旧厂房。我突然很想去看看,看看我四年前的旧冬天,现在是什么样子。

想着,灯已经变绿了。我一路朝前走去,到达之后惊讶的发现这里竟然已经变成了一间食品加工厂。

我推开铁门刚要进去,就听见一个声音大叫着向我跑来。

“你干嘛呢你!”是一个老头,看起来六十多岁的样子,精瘦,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我惊了一下,赶忙解释道,“我就看看。”

“看什么看,没什么事赶紧给我走。没事上这瞎看什么。”说完,转身朝铁门边上的小屋走去。

我在他身后跟着他,看他打开门进屋,我傻站在门外掏了根烟点上吸了一口。皱着眉看着眼前的一切

,已经面目全非了,就像如今没有他的生活。

“喂。”屋里,刚才那个老头透过窗户从我摆摆手。

我不确定的伸手指了指自己鼻尖,老头立马点点头。我拉开屋门进去,这是这间工厂的传达室,里面

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台电视机。电视没有关,老头正在看法制节目。

我从裤袋里掏出根烟给他点上,他眼神提溜上下把我打量一圈没有拒绝。

他搬了张椅子让我坐下,“我看你不像是随便看看,跟我说说,你到底干嘛来了。”

我弹了把烟灰,“不会吧大哥,您还真把我当贼了!你看我也不像啊。”

“别跟我这贫。我告诉你,老头我今年已经七十了,当了一辈子看大门的,别的本事没有但阅人无数

。谁,是干嘛的,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您看我干嘛的。”我嬉笑着问他。

“你呀,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干正经事的。但也绝不是贼,再说这也没什么好偷的,我年轻时候看的那

家公司那才叫有钱呢。”老头昂头吸了口烟,满脸遮挡不住的骄傲。

我笑了一下,低头,手里的烟已经烧到了底。

“这儿原先是一片旧厂房,四年前被拆了。”

“行啊,挺了解的。”

“我朋友以前住着。”

“女朋友吧。”老头咯咯笑着。

“是我爱人。”我也笑。“他四年前走了,就在这儿,我见的他最后一面。当时我怎么都想不到那会

是最后一面,他什么都没说,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老头沉默了一下,我以为他是在为我的感情而扼腕叹息,我都已经提前想好了该怎样回绝他的安慰,

可他脱口而出的话差点没让我吐血而死。

“真的假的?你一看就不是什么痴情的人,油嘴滑舌的蒙我的吧。”

我被他一句话噎死,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我张大眼睛看着他,“你这个老爷子!你还会看面相啊

!”

“活一辈子见过那么多人,什么人长什么脸错不了的,就你小子一看就是个花花公子,玩弄过不少女

人吧!”

“得,我说不过您,我走了。”说着我站起身来,把椅子拿到刚才放置的角落里。抬头的煞那,电视

里一晃而过我好像看到了靖铜的脸。

我站在老头身后,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电视屏幕。

“你不是走呢吗?”他回头问我,我没有理他。

这是一条法制新闻,画面里全部都是穿着桔黄色马甲剃着寸板的犯人。女主持人用毫无起伏的声调说

着什么我一句也听不进去,眼睛紧张的在屏幕中来回扫视着,一张张面孔全都是长得一样的陌生人。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在镜头后面最角落的地方,一张苍白清瘦的脸,那是靖铜的脸。

摄影机一路向前,女主持把话筒放在他唇边,他抬起眼,眼睛里没有一丝光泽。

“还有一个星期你就可以出狱了,你现在的心情是怎么样的?”女主持问他,他看了摄影机一眼没有

说话,转身朝别处走去。

我突然笑了,笑出声来视线被雾一样的东西覆盖,我连忙伸手揉了揉眼,可靖铜已经不在了,画面切

转到下一条新闻。

我记住那是厦门监狱。

第二十三章

在大街上疯狂的奔跑着,心脏剧烈喘息随时都可能飞出嗓子眼,隐隐感觉到细微的抽动。

回到Beauty的办公室,从茶几下面拉出那只巨大的行李箱,来不及收拾拉上拉链抬起来就走。

现在是下午两点二十二分我在机场,最近一班飞往福建厦门的飞机是四点半。飞机票在手心里紧紧攥

着拉着行李箱在候机室的角落坐下。我突然不那么急了,心里很平静,就像是抓到了钥匙就差开门了

裤袋里手机‘突突’的震动起来,是温媛发来的短讯:

小念说想你了,一会儿没事的话来家里陪陪孩子吧。

我犹豫了一下,拿起手机给她回了过去。连接音一直持续很久,那边才传来一声淡淡的“喂。”

“我是翟诺,我…现在没办法过去,我在机场要去一趟外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帮我跟小思小

念说一声对不起,就说爸爸回去之后一定…”我还没有说完,电话那头已经挂线了。

动作迟缓的将电话从耳朵上拿下来重新塞进裤兜里,我还是那样坐着,一动不动。直到耳畔响起空中

小姐甜美的提醒关机音时我才回过神来,讶异自己什么时候居然已经登机了,而脑袋里竟连一点印象

也无。飞机起飞的刹那,耳蜗处爆发持久旋转的嗡鸣,冲散开我好容易重组的思绪。视线向外,万米

飘渺全都是雾蒙蒙的一片。

两个半小时之后,我已踏上了厦门的领土。我并不是第一次来到厦门,可眼见这座城市一切都是那么

陌生,从未想过流连。但如今它已拉上绳子随时随地都能够牵动我的每一根神经。

出了机场坐上辆出租车我招呼司机把我载到以前曾下榻过的酒店。

“大哥,厦门监狱在哪啊?”坐在副驾驶座上我一边开手机一边问他。

“离你住的那个酒店不远,出门打车大概20分钟左右就到了。”

“谢谢。”

我开了10天的房间,拿到钥匙进了屋,从行李箱里翻出套换洗衣服径直朝洗手间走去。躺在浴缸里,

氤氲的白色水雾成缕飘摇着向上升腾,模糊了视线周围一切都变得扭曲,什么都消失了只剩下清冷的

白色调子。我索性闭上眼想把脑袋里肆意乱窜的杂念清除出去,但就像散落一地的麻线怎么也找不到

头。

我一直在房间里呆着,没有像之前所想的那样一来到这里就直奔靖铜所在的地方。躺在柔软舒适的大

床上我想把这七天全都睡过去,并且真的全都睡了过去,无比安稳。每天足不出户,有专门的服务生

送餐,期间只有杨舰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告诉他我找到靖铜了,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他笑了,笑的

很大声,笑到流眼泪,他说这次是真的不会再放手了。

今天天气特别好地上的影子非常踏实,我抬起手遮挡那毫不吝啬日光,早早来到厦门监狱门口等待,

丝毫感觉不到时间的漫长。

这里从铁门一路往下两边全是高耸林立的树,透过树叶间隙照射到地上形成光怪好看的斑影可照在靖

铜的白色T恤上却像一块块难抹难涤的污浊。

我站在道路的中央,当他从铁门出来的那一刻就进入了他的视线里。他望着我,一步步的朝我走来。

我也看着他,看着他依旧如故的脸,却再寻觅不到稚嫩,只把那阴郁发挥到极致愈发显得狂傲而目空

一切。对啊,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沉默隐忍的少年了,他24岁了,已经24岁了……

他走到我身边,从我肩膀处擦肩而过,我转过身捉过他的胳膊把行李包从他的手上抢过来扔进一旁适

时出现的垃圾桶里,牵起他的手,脚步一刻也没有停歇。身后响起一声短暂的玻璃碎响,我没有回头

靖铜也没有,什么都好,不过是我们谁也不愿再提及的旧日时光。

第二十四章

一夜未眠,双眼早已适应周围漆黑的光线。借着眸光看着怀里睡得正香的靖铜,他仍保持着刚入眠时

的姿态一动未动。我的手指情不自禁的滑过他的眉眼,那熟悉的轮廓仍旧未变,只是脸颊愈发消瘦了

,指缚所及的触感干涩而粗糙,记忆中的嫩滑也随着空白的年轮一并不复存在了。这里没有光,靖铜

眼角横流出的晶莹明晃晃的耀到眼睛里眼眸酸涩的疼。他启齿慌乱的呢喃着什么,似乎是不好的事情

,我俯下身来轻柔的含过他的唇瓣,我感到他全身都舒缓了下来,嘴里轻碾的细软还同梦境中的一样

,只是愈发清甜了。

昨天从监狱出来,一路上他一句话也没说,不论我问什么说什么他都只是淡然的看看我或偶尔不自然

的笑一下,直到我把他带到酒店房间,他才开口有些不好意思的对我说了一句,我想洗澡。声音喑哑

。我本打算进去帮他擦擦背,他伸出一只手挡在我身前,我没说话点了点头退回到客厅沙发里坐下。

我在外面一直等了很久浴室里没有传出半点动静,我有些急了冲到浴室门前咣咣敲门仍旧无人应,我

试图拉动门把手这才发现门没有锁。我走进去,看见正对着的浴缸里靖铜的头枕着浴缸沿,一只手垂

在外面,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吧。我把他从浴缸里抱出来,雪白几近透明的躯体哗

哗滴着水液,他未曾被惊醒,闭着眼睛的样子就像午夜陨落的月光。

“翟诺!”黑暗里靖铜突然大喊了一声,身体整个坐直起来,僵硬的颤抖着。

“靖铜,我在这呢,我在这呢。”我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也坐起了身体。我伸手拦过他的肩膀,

他浑身都在战栗着,我莫名有些心慌。

片刻之后,他颓然呼出口气,缓过神来,“有烟吗?”

我摸索着打开床头柜的灯,哪知靖铜一看到光亮像受到刺激般抱着后脑勺把头猛的埋在双腿之间,狂

躁的大吼,“别他妈开灯!”嘶哑的似乎能吐出血来。

我赶忙把灯关上,一只手粗暴的在床头柜上来回扫荡着,几乎把所有的东西打翻在地之后,终于在一

个旮旯角里摸到了烟。火机在烟盒里,我抽出一支半个身子呆在地上点上,递给他。

他还是那样把头埋着不肯抬起来,我横出一条手臂从底下穿过他的脖子生生把他的上半身扳了过来,

他没有反抗,愣了一下从我左手指缝里夹走那支烟贪婪的猛吸一口。

“你来干嘛?”他终于肯说话了。

“找你。”我也点了支烟,从床底下掏出件背心套上。

“找我。”他重复了一遍似乎在研磨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当初我走的时候就没想你会找我。”

“你为什么走?不对,你不是走,是消失,消失的一点痕迹都没有,你可真够绝的。”我有些咬牙切

齿,累积的四年的愤恨和痛苦他居然可以说的那么轻松,一点也不在乎。

“你现在不还是把我找着了,说明我消失的还不够彻底。”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他妈的以为能逃到哪去啊。别说监狱了,就算你下油锅我也能把你的灰

找着带家去!”

他扑哧笑了一下,“你怎么还是这样啊,吃着锅里的望着好几个碗。我的保质期还没过吗?还是又过

度到挑战期了。”

“我爱你。”就着烟头明灭,我望着他的眼。

他也看着我,唇角勾成一抹嘲讽的调笑。“这话你应该在四年前说,那时候就算你叫我去吃屎,我都

会去。”

靖铜此刻的表情残忍极了,陌生到我完全不认识他。就像他启齿的声音,沙哑刺耳。

“别把话说那么难听。”

“没你人做的难看。”

我吸了口烟,无奈。

“……这几年你是怎么过的?”我不想再跟他讨论那个话题了。

“这话说的多有水平啊,明知道我刚从班房里放出来还问我过的怎么样。行,挺好的,我过的舒坦着

呢。”

“靖铜你他妈的别跟我这儿犯浑!”他真的把我惹怒了,下意识把烟头一把扔了出去,堪堪掉在垂直

在地的窗帘布上。只要再过一会,火苗遇到真丝,那浑然而成的炙热就会把一切吞噬干净。

我还未回过神来,靖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了床,光脚走在房间冰凉的木质地板上,走到窗帘前抬脚

把烟头零星的火光捻灭了,他不紧不慢的说,“你真的想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吗,那我说给你听

啊。”他循着床沿,收敛起赤裸的长腿蜷缩起来靠坐在地下。

“那天晚上看你坐上出租车之后我就去了火车站,连夜回了厦门。我是厦门人,从小在这长大直到十

四岁辍学之后才去的北京。对了,你知道坐火车的话从厦门到北京需要多长时间吗?三十二个小时。

那是我第一次做火车第一次出去外面的地方,当时我站在那看着火车进站的时候激动坏了,就跟个傻

子似地看着全部的人都争先恐后的往前挤,自己走在最后面还跟那傻笑呢,只知道一定要把票攥的紧

紧的可不能丢了,那票是我偷我妈的钱买的,偷了三百块买了票就只剩点零头了。我买的是硬座有位

的,可进了车厢一看全部都已经坐的满满的了,我就那样站了三十多个小时,也没吃东西,火车上的

东西很贵,幸好我也没有觉得饿,因为早就饿习惯了。你试过饿习惯吗?”

他扭过头来问我,就像个孩子一样,天真的好像在说,天上的星星有多少颗。我没有说话,他似乎也

并不期望我能回答他什么,于是他把头放在耸起的膝盖上继续说道。

“下了火车之后,我跑到公共电话亭前面下了很大勇气投了一块硬币打给了宿烨。他是和我住在一条

街上的邻居,也是我的第一个男人。那时我跟他已经分手了,因为我妈有一天突然提前回家,打开门

就看见我和他在做爱,他正骑在我身上,浑然不知的还在上面哼哈乱叫。可我看见我妈了,她就站在

门外像看戏一样的看着我们,笑的花枝乱颤,浪荡的很。笑的声音大了,宿烨听见之后一把从我身上

摔了下来提起裤子就跑。当时我说什么来着,我说,妈你帮我把裤子递过来吧。她甩手就给了我一巴

掌,不重没打出血来。然后她就冲出门外,满大街的嚷嚷:宿烨这个操逼养的把我儿子鸡奸了!宿烨

他爸他妈丢不起这个人,给了我妈两千块钱闭口费人就搬家了。之后我再没有见过他,我给他打电话

从来都是空号。我这次回来听说他结婚了,我妈不知道从哪打听到了婚礼酒店,上那白吃了一顿威胁

宿烨,如果不想婚礼搞砸把你的丑事说出去的话就再拿两万块钱。十年翻十倍,我妈多有经济头脑啊

。”

“你见过我妈的。就是那天在街上抱着我的腿不松开的乞丐。”

这下我彻底懵了。

“她是在街上装乞丐骗钱的骗子,而我就是靠她骗来的钱养活大的儿子。那天她怀里抱着的小孩是在

路边上捡的,原本打算利用他更好的博取同情之后就再把他扔了。后来我姐来了,呵,我姐更聪明她

建议我妈可以经常‘捡’些孩子,拿来卖。我回家之后发现她们已经不是单纯的骗了,是拐卖。我吓

坏了,告诉她们这是犯法的,我哭着求她别再继续干了,可她看见我之后张嘴第一句就是问我要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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