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的尽头等待之天使的伤痕——高远琉加
高远琉加  发于:2013年09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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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渗着血呢。再贴一块新的上去吧。”

“放在哪儿呢……”

他站起来,拉开事务所唯一的柚木桌子的抽屉翻寻着。有些办公室家具及用品,是以前在这儿经营的律师事务所遗留下来的东西。当统一郎来到视察环境时,老律师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搬走,并称由于要退休了,要是有东西能用得着就随便拿去吧,统一郎欣然接受了。在那以后,统一郎偶尔也会跟退休律师小酌一番。

在抽屉一角找到了装胶布的箱子,取出一枚。以黑夜的窗户当作镜子想要贴上胶布,却因为雨水形成的波纹而看不清。雪人见状便从沙发站起来,说:“我帮你贴吧。”

统一郎把腰靠在桌子上,雪人站在他面前,从他手上拿了胶布,撕掉底层,脸孔迅速的接近。

靠近来看,那硬质的黑眸给人格外清冽的印象。要是以名字来形容,统一郎总觉得雪人好像冰雪刚融化而成的冷水。仿若由雪融化而成的川,在山的深处淙淙而流。把手浸入去的话,有如针刺般寒冷,可却透明、毫无杂质而美丽——

指尖碰到了皮肤。统一郎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正把胶布贴在自己脸上的雪人。连西装布料摩擦的声音也能听到的距离,两人的视线对上了。

明明没有想过要干什么,跟思考处于不同地方似的,右腕微微的抽动了。有如对此作出反应般,雪人垂下头逸开视线。

“……贴好了。”

纤细的身体立刻离开,坐回沙发上。

“谢谢。”

“反正在警署里,让女警帮你贴,暗爽了一番吧。”

“在署里帮我贴的是梶目。”

也许在因为脑海中浮现了那位有如岩石般的体格、五分短发平头的前辈刑事吧,雪人的表情一瞬间缓和下来。

“刑事课看来还是一如往常的繁忙哪。你都在忙些什么?”

“五花八门的案件都有啊。路上的集团暴力啦、自杀的内情啦、便利店强盗啦……啊,而且近来上头还有命令,全署人员都要参与检举伪钞的工作。”

“哦,在中心街一带,近来听说还有一叠一万的伪钞买卖呢。”

“实在太麻烦了。本来就已经忙不过来了,还给人百上加斤。”

不止涉谷站周边,涉谷警署的管辖范围还包括惠比寿、代官山、广尾等地区,每天都会发生各式各样的事件、纠纷,案子堆积如山。每年110号的来电数量约有二万五千件。就是在全国中亦算首屈一指。涉谷警察署地上楼高十四层、地下四层,拥有超过五百名署员,在所辖警察中也是首数名最有规模的组织了。

雪人就在涉谷署刑事课,隶属于强行犯系,负责处理强盗、伤人、杀人等等案件。跟其他地方的繁忙警察署一样,雪人经常也需同时处理多宗案件。

“——对了。便利店的……”

刚想为何突然静默下来,便见雪人喃喃自语地沉吟。他抬起头来,以有如发出喀擦尖锐的声音般硬质、直线的视线,凝视着统一郎。

“刚才的小孩,为了什么来这儿的?”

“咦?”

“就是刚才从这里出去的小孩啊。是男孩子……吧?穿着学校制服。那个孩子,要委托你干什么吗?他的名字及地址呢?”

“等……等一下啊。”

统一郎慌忙举起手。

“那孩子怎么了吗?”

“我就在找那个孩子。在闭路电视的影像里看到他作女孩子的装扮,所以一时没想起。不过没错的,是同一副脸孔。”

“闭路电视?”

雪人严厉的瞪视统一郎。

“现在立刻供出那孩子的名字、地址及来这儿的原因!”

“为什么?”

“无论如何也要!”

“……我说哪……”

他边叹息边呼出烟气。

“别看我这副样子,至少也有职业道德的啊?才不能告诉你吧。”

“……”

虽然感到了紧迫钉人的视线,他侧开脸不予回应。他能清清楚楚地想像对方下颚微扬,眯起眼一副鄙夷的样子。不经意的回望,有如刺穿心脏、尖锐的薄玻璃似的视线。

半晌,雪人无言的、徐徐的伸出手来。他拿起了待客桌上的烟灰缸。廉价的、作为赠品而拿到的,印上可口可乐商标的烟灰缸。里面盛载了七星的烟蒂。

雪人是不吸烟的。正自纳闷他想干什么,统一郎看着他挺起腰把烟灰缸摆近他面前,嘟起嘴唇。然后,呼的一声把烟灰吹起。

烟灰随气流飞舞。坐在正面的统一郎,直接的给烟灰洒了一身。头发上西装上都布满了灰。统一郎粗暴的急站起来,沙发发出咕咚的声响。

“你……!”

“从你口中说出来,道德什么的,听起来简直有如烟灰般微不足道哪。”

“……真是不敢相信,你这家伙竟然……”

统一郎拨了头发扫落烟灰,脱下西装外套。今天接二连三的降下各式各样的东西。菜刀、雨、小孩委托人、烟灰。看看墙壁上的时钟,已是晚上七时。漫长的一天似乎还没完没了。

“换个地方吧。今天的营业时间已经结束了。就一边吃饭一边谈吧。”

他扬了下巴催促道,雪人无言地站起来。

2

混在松涛住宅街中建起来的小料理店里,二人安顿下来。这店不单菜肴美味,而在松涛来说价格相宜,亦有独立房间,最重要是没有小孩子出入。没有傍若无人地大声喧哗的少年或尖声笑闹的少女的店子,在涉谷里简直有如濒临绝种的对马山猫般珍贵。

“刚才你说在闭路电视的影像里看到,那孩子干了什么吗?”

在对面盘腿而坐的统一郎,一手拿着盛着冷酒的奢华玻璃杯寻问道。他脱去了外套,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

雪人摇了摇头。虽然雪人也是尽量放松的盘腿坐着,却不像统一郎那样除下领带解开衬衣钮扣。背脊仍旧挺得笔直。打从小时候,他就不喜欢在人前宽衣解带。让他感觉有如弱点毕露似的。

“那孩子是目击者。”

“目击者?你说过是便利店的闭路电视吧。那么就是便利店强盗的目击者吗?”

还是老样子,看似无心装载却有仔细聆听。雪人表情不变的点头。

“在前日的早上五时多,鉢山町的便利店遭遇强盗光顾。店员被贼人以菜刀威胁,接着夺去了收银机的现金。当时在店内的顾客只有结伴同行的二人组,包括一名三十岁左右、身材高大的男人,以及一名约中学生年纪的女孩子。”

“女孩子?”

“因为他留长头发,穿着裙子的。”

雪人顿了一顿,痛快的灌下辛辣的冷酒润喉。反正在报纸也有记载,把事件概要说出来也无妨。虽然报纸上并没花多大篇幅去报导,亦没有提到目击者。

“影像里犯人戴上帽子及太阳眼镜,以口罩遮脸。他揪住店员的脖子,以刀子胁逼,拿出布袋要店员把收银机的钱放进去。手抖的厉害,似乎本身也相当激动。店员把放入钱的布袋交还给他时,犯人跳上柜台,把收银机里盛载零钱的盘子拿开,取走下面的万元大钞。很多店铺都把大钞放在盘下呢。”

“那家伙也曾干过收银员吧。”

统一郎推测道,雪人没有答理他。

“犯人拿了钱便想落跑。可是,这时便利店的自动门开了。当时进来的顾客牵着狗,正在把狗带绑在店侧的招牌上。狗看到店内情况,大概感到异状,便大声吠叫。”

“笨蛋。一开始叫店员把自动门的电源关掉就好了嘛。”

“大多数的罪犯都是笨蛋,所以才被抓到啊。然后,犯人被狗吠声吓一跳,从柜台上摔下来。”

“……真的是笨蛋哪。”

“那时,犯人的帽子及太阳镜都脱落了。他慌忙收拾好东西,从店的后门逃走了。店员立刻报警。……可是,在警察到达之前,二人组的顾客已经消失无纵了。”

“……”

“犯人还没抓到。从闭路电视的影像估计,在二人的位置应该能看到犯人的相貌的。而且是他脱掉帽子及太阳镜的样子。除了二人,店员及后来的客人也没看到。由于闭路电视藏在收银机后,也没能照到犯人的样貌。然而,两人却不见纵影。所以要找出他们的下落。”

“原来如此。”

点了头,统一郎把小杯里的酒一仰而下。再次自行斟满。两人都喜欢以自己的步伐喝酒,相识已久,也再无须互相劝酒。

身在店铺深处的榻榻米独房,感觉外面下个不停的雨声遥远,时不时听到从其他房间传来的笑声。碟子在桌上并列,食物已解决了七成。胃满足了,酒也让身体暖和了,在一片促膝长谈的沉稳气氛中。叫来的菜都已上好,若不再呼唤的话,店员暂时也不会再来吧。

“就是说,那对二人组中的女孩子,跟今天来访的孩子有同一张脸吗。”

说着,统一郎无意识似的伸手抓了放置在旁的上衣。大概在找烟。当他要放松或思考事情时,就是不能没有烟。

“是的。要是戴上假发,穿上裙子的话,就一模一样了。骨架也还没长成,是一个纤细的孩子。连脸也像女孩子般可爱。很容易装扮成女孩。……虽然不明白他为何要穿女装。”

“不过闭路电视影像上的孩子与刚才来访的孩子,是两个不同的人啊。”

统一郎很干脆的说道。

“什么?那么真是女孩子吗?”

“不,应该是扮女装吧。”

“……是怎么一回事?”

雪人瞪着他看,统一郎却以装模作样的姿势点了七星。还故意慢条斯理的吸了一口呼出来。

“喂。我都已经跟你坦白了,你倒是速速从实招来。当然有关你的委托内容,我会替你保密。”

“……嗯……”

如同被烟呛鼻似的眯起左目。大概想拖延时间,统一郎动作轻快地把小碟里的拌菜放入口中。雪人定定的凝视着他的脸。

称得上精悍的容貌,却仿如在什么地方走样似的,粗鲁却可亲的脸。向来马虎整理的头发,乱糟糟的垂在额上。打从刑事时代已有缺乏协调性的地方,但工作上不会敷衍了事。亦绝对不会像一部份的调查业者那样,用调查结果来要胁别人,或者接受协助罪犯的工作。不止雪人,连涉谷刑事课全员也如此深信。不,不是信不信的问题,就是知道他不是那种人。

“你只要找到那二人组问话就可以了吧?”

终于,统一郎抬起头。

“嗯,这也对啦。”

“事实上,我要找的人似乎也就是闭路电视上的那个孩子。”

“找人?这就是刚才那孩子的委托吗?样貌如此相像……是兄弟吗?他父母怎么了?那么说,你决定要接受那孩子的委托吗?”

“未满十五岁的小孩子,原则上是不能雇用的吧?那么受雇于十五岁以下的孩子又怎样呢?”

“……黑泽。”

雪人以自己最冰冷的声音说道。统一郎若无其事的笑逐颜开。

“唉,不要那么咄咄逼人嘛。我也有点拿不定主意啦。哪,不如这样。反正要找同一个人,我们就合作吧。有警察身分证的话,办事也比较方便。”

“少得意忘形了!”

“不过,关于那个扮女装的孩子,我可是有情报在手哦?至少我知道他的名字。”

“……然后呢?”

雪人小心翼翼地反问。统一郎那男子气慨的脸张起讨好的笑容。

他知道,很多人就被这张脸吸引住。相对于雪人与他人保持一定距离,统一郎则擅长用短时间与别人交好。他不论年龄及立场,都能相识满天下。

可是,雪人想,统一郎以这张笑脸筑起一重膜。防止别人再闯进来。以让对方不发觉,自己并没进入他的内心。

柔软却厚厚的膜。

“作为情报交换的代价,请你把对方的情况及属性只眼开只眼闭……就是我这么说,大概你也不会听吧。”

“那当然了。”

匆匆打断对方的话,雪人皱了眉头回望统一郎。

“……他们在躲避警察的耳目吗?”

统一郎叹息,把燃尽的香烟压在烟灰缸里弄熄。

“没办法。我说吧。反正实际来说,也还没收钱接受委托。不过,这件事只在这儿谈就好了。如果将来有需要的话另作别论,总之希望你现在不要将这事上报警方。”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哎,等一下吧,统一郎说着拿起了酒瓶,发觉空空如也,便唤来店员添酒。

注1:对马山猫的头和身体长约45厘米,尾长20厘米左右,头有褐色纵纹,它们只生活在日本长崎县的对马市,被日本政府指定为国家保护动物。

日本环境省22日公布的调查结果显示,日本濒危野生动物对马山猫的数量比10年前减少了10%,目前正濒临灭绝。——摘自《大连日报》

注2:“七星”,日本的香烟名字之一

3

灯光中断的走廊尽头阴阴沉沈,仿佛在雨声中静静地被遗弃。

“我想聘请侦探。”

“……”

当他遇到麻烦时,脑海中总是高速寻找在经验中有用的情报,可是在统一郎的警官生涯及侦探生涯全部加起来,也都没有想出这个时候的应对方法。

于是,暂且搬出些无可厚非的说词。

“这儿不是小孩子来的地方,请你快回家吧。”

连自己也觉得毫无说服力。

少年当然并无因此退缩。他踏足在漆布铺成的地板上,在门前牢牢的伫立。不服输的眼神笔直地凝视着统一郎。

看来是个不怕事且头脑灵活的孩子。应该已过了会憧憬少年侦探团的年纪,而且也不像在恶作剧。直教人感到羞耻的地步的、亳无杂质、认真的眼神,同时亦带有依赖的意味。

似乎在下雨前已经开始等了,少年没有带伞,身体却没有淋湿。他拿着深咖啡色的学生书包。

“……你有伞吗?”

统一郎问道,少年一脸困惑的直眨眼。然后微微摇头。

事务所的门侧,有个不锈钢的雨伞架。里面有统一郎的黑雨伞,以及以前突然下雨时、在便利商店买来的透明的塑料伞子。统一郎拿了塑料伞子递给他。

“拿去吧。不用还了。”

不觉语气变得粗鲁。少年活像鸽子般侧头望着统一郎。

细瘦的、好像以只手就抓住的脖子。小小的头。有如鲜嫩桃肉般带水份的脸颊。依然新净的制服稍大了点。

“这儿可不是借伞的地方吧?”

也不带反抗的意思,少年只是以率直的口吻说道。

“即便是我,看着小孩要被雨淋湿,也未致于连借个伞的亲切心也欠缺吧。”

“我不是为了借伞而来的。”

这他也知道,不过就是没说出口。于是把伞乘在墙边,不再理会少年,拿了锁匙要开门。

暗茶色的门上,贴上冷冷的金属板,印了“黑泽侦探事务所”的字样。“侦探”这个词语难道不恰当吗?他一瞬间想着。少年靠近来,好像要紧挨着他似的,以拚命的语调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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