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林南只是摇了摇头,平静地说:“这个以后再说,你伤在哪里?”
顾羽愣了一下,也知道对方是闻到了血腥味,低声道:“大腿……右边。”
林南微微俯身,伸出手在视讯闪出来的微光中往下摸索着。
顾羽整个人有些僵硬地靠在山壁上,右腿外侧这会儿真的是痛得厉害,皮肉都好像要抽搐在一起了一
般。他也是有点儿怕,毕竟这种伤口不动都疼,如果黑漆漆的被林南随手戳一下估计就得痛死。
沉浸在这样又紧张、又害怕、又带了点儿微妙的情绪中,顾羽感觉到林南的手指很轻地在伤口附近碰
触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有什么突出的痛感,就已经迅速地移了开来。
“没事。”林南站直了身体:“没射中,只是擦了过去。皮外伤。”
“噢、噢……”顾羽表情有些复杂,面对着黑暗中林南那双依旧熠熠发光、凌厉敏锐的黑眸,迟疑了
半天,终于小声说:“豹哥、豹哥骗了我们,拿我们当炮灰。他和青爷联手,要弄死皇太子,那批货
……非同小可。被抓到,可能真的是出不来了……”
少年的叙述乱七八糟的,说不出什么逻辑可言,可是林南结合了他之前从警局那边听来的讯息,也弄
明白了七七八八。
“你不知道那批货是什么?”他低声开口。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外面的枪声已经渐渐稀疏了,能听得到乱七八糟的吆喝声,似乎是已经开始抓人。
顾羽的声音有些恐惧,刚才见到林南时虽然一瞬间安心了下来,可是现在,外面显然都是警察,他是
真的害怕。
林南微微皱着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过了片刻他抬起头,缓慢而镇定地说:“我需要你出去。”
完全无视了面前少年一瞬间睁大了的双眼,林南平静地继续道:“出去的时候记得举起双手,然后—
—跟警察回去。”
“什么?!”
顾羽几乎是克制不住地大叫了出来:“那你倒不如直接叫我去死啊!”
顾羽觉得委屈、说不出的伤心。
仿佛是刚刚燃起了的希望却被粗暴地熄灭,又……又或者是那份期待被残忍地在脚下践踏一般。
“如果、如果你是怕我拖累你……你可以不用管我,我、我自己也会逃出去,不劳你费心!”
说着,顾羽颤抖着就要往山壁更里面缩去,却被林南猛地伸手一把抓住。
使劲挣扎着的少年就像是只绝望的小兽,虽然看起来张牙舞爪,可是身体却一直在瑟瑟地发抖,受伤
的右腿因为疼痛一直在打颤,那张俊俏白皙的脸蛋上也完全没了血色。
“听我说。”
林南头疼地看着什么也听不进去、一个劲儿地使力挣动着的顾羽,只能用力把他按在山壁,双手撑在
他肩膀两侧,拿出全部的耐心重复着:“听我说……喂,安静点儿……听着。”
林南回忆着苏洛特对他家那只牧羊犬的抚摸,伸出手,轻轻安抚着少年毛茸茸的酒红色头发,一下、
一下地。
终于……顾羽安静了下来。
“我不会要你去送死。”林南的手掌放在顾羽的头顶,面色沉静:“今天你逃了,但是你这个人在场
的都认识。你的身份就会是个逃犯。即使你根本没有犯错……这也将会是没法抹去的污点。我不希望
发生这样的事,顾羽。”
“你今天出去,只是会暂时被带到警局,而我保证,只要一天——最久一天,我就能把你的罪名洗掉
。你会是清白的,明白吗?”
顾羽用手捂住嘴巴,他每个字都听清了,可是还是害怕……只能一个劲儿地摇头:“不要……我不要
,林南……求你了。”
那个地方——牢房、警局,是所有混道上的人最恐惧的地方,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案底,进去了,谁
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出得来?
今天一整晚,他都活在这种强烈的恐惧中,此时这种恐惧和动摇交织在一起,这简直让他快要崩溃了
。
林南看着顾羽那双漆黑的、此时已经隐隐浮起了哀求的湿润双眼,一个劲儿打颤的瘦小身体,也不由
在心里低低叹了口气。
这是个跟他的世界截然不同的小东西。
跟慕容、白泽、萧默他们都不同——很敏感、很脆弱,所以要万分小心地去对待,因为他远远没有那
么强大。
“看着我。”林南慢慢地俯下身,平视着顾羽的双眼,几乎是生硬地扯出了一个微乎其微的笑容:“
小家伙——最多一天,我保证。只要一天,你就能出来。”
“相信我。”林南的手渐渐下移,坚定而有力地放在顾羽的肩膀上,又重复了一遍那三个字:“相信
我。”
一片黑暗中,林南的声音依旧带着独特的冷漠音质,可是在那一刻,却依旧好像是这世上唯一的热源
。
顾羽知道,不能再拒绝了。
自己必须要听这个人的。
就是那么莫名其妙的执着念头吧,因为……是那样的相信他。
“你……”顾羽慢慢地伸出手,握住林南的手腕,他的声音中带着隐隐的哽咽:“你一定、一定要来
。林……”
声音微顿,那个尾音终于化成了微弱的一声“哥哥”。
10.2
其实那天深夜,顾羽的记忆在之后就陷入了一片混乱中,只是依稀记得他几乎是闭着眼睛高举双手,
一步步地从那个潮湿狭窄的山壁中一个人走了出来。
顾羽知道,林南就在身后——这种念头似乎就是唯一能支撑他这样一步步走出来的力量。
来来回回扫遍了整个临水别院的探照光,很快就让警察们找到了黑暗中有些瑟瑟发抖的顾羽。
深黑的西装,还有西装内有些不伦不类的亮色背心都让人能瞬间猜到他的身份。
顾羽被两个高大的身穿警服的男人有些粗暴地摁在了冰凉的地上,双手背后然后用电子铐铐了起来。
顾羽只觉得右腿都有些疼得麻木了,他无声无息地把脸无力地贴在地面上,然后很疲倦地阖上了双眼
。
也不是不紧张、担心,只是他也实在是太累了,这整个晚上的神经一直是紧绷的,再到受伤、逃窜这
一系列的事情,早就让顾羽精疲力竭了。
所以当铐子合紧之后,终于算是完成了林南的吩咐的顾羽也终于支撑不住,干脆地头一歪,整个人彻
底晕了过去。
……
那么再回到林南这边。
对于林南来说,警局那些强力搜索简直就像是个笑话,他看着晕过去的顾羽被带回去警车之后,就直
接从山壁了移了出来,选择了警车最密集的那个方向,然后像是只黑暗中的老鼠一般无声无息地靠着
警车和车底的掩护下轻松从长青府里撤了出来。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微微露了抹鱼肚白。
林南走在仿佛还在沉睡、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先后给慕容非和萧默两个人分别挂了个视讯。
其实天还没亮就去打扰别人真的很不礼貌,可是林南实在是不想浪费任何一点时间,他必须要尽可能
地缩短顾羽在警局里边呆的时间,所以一点也不能耽误。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时间段,慕容非接电话的时候,声音却依旧清明,神情也冷静沉稳,看样子之前
根本不是在睡觉。
“怎么样?”
慕容非的语声有些关切:“你弟弟有事情么?”
“他没有事情。”林南摇了摇头,然后简略地把他这边的事情说了一下,并询问了一下这种情况下该
怎么最快地把顾羽给捞出来。
“那么按照你说的情况,你弟弟完全不知情,只是被那个豹哥利用来让皇太子安心,说是从犯都算不
上。”慕容非整理了一下情况,沉吟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低声道:“刚才我又继续调查了一下这
件事,其实说白了牵扯的重要东西,就是一件末日颂歌从军部偷出来的机甲。”
“别的枪火什么的也就罢了,但是地下交易联邦最强武器,这罪名就大了。但是这其中有一个关键,
就是这台机甲是从军部弄出去的,也就是说要起诉也是由军部负责人出面起诉。”
“嗯。”林南听到这里,也已经隐隐明白了慕容非要说的话。
“而且从我之前的调查来看,这台机甲好像被这群青爷、豹哥、皇太子什么的小人物看得非同小可,
其实在军部只是个分研究所组装的一台试用甲,根本说不上王牌机甲。”
“也就是说,其实只是小事一桩?”林南眯了眯眼睛。
“倒也不能完全这么说。”慕容非微微笑了笑:“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以这件事的严重程度——嗯,
只要萧默少校一个视讯就能轻松摆平。当天放人、丝毫不留档案,没问题的。”
林南沉默了片刻,把手腕的视讯拿得离自己近了些,然后轻声说:“慕容,已经这个时间了,你去休
息吧。还有……今天谢谢了。”
视讯那头的英俊少年因为这难得一见的关心话语愣了一下,随即那双黑中带蓝的瞳仁里快速地划过了
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没有说什么,却只是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其实从林南之前那通视讯挂掉之后,慕容非就在一直跟家族在拉萨科夫的分部还有多重关系联系着,
大半夜地搜集出了所有的咨询,确保萧默那边不会为难、而且会很迅速解决之后,才向林南提出了建
议。
这些虽然对他来说不困难,可也有点儿让人疲倦。
——但是他所做的这些事,却并不需要那一声谢谢。
他们之间,无需言谢。
10.3
视讯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4点57分。
林南握着视讯,稍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从通讯录里面选定了萧默,拨了出去。
到了萧默这个层次的联邦军官,他们的视讯都由军部专门的超级卫星来接、发讯号,而且一天到晚都
绝对不会关机。
所以想找到萧默,是非常方便、快捷的一件事。
拨通之后的声音响了两声,小小的视讯屏幕上已经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南?”那边儿似乎有些不确定,传过来的声音还带着一丝睡梦中乍醒的鼻音。
“是我。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林南握着视讯回应着:“但是我这里有一些事情,急需要你帮忙
。”
“嗯。”
视讯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视讯屏幕上的画面也随着声音抖动着,依稀能看得到黑暗中男人起身
之后修长的光裸背脊一闪而过。
紧接着,是啪的一声响动。
下一秒钟视讯里已经亮起了灯光,萧默带着丝疲倦的英俊面容出现在屏幕上。
“抱歉。”
萧默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有个紧急会议,我刚回来睡下,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你刚才说——有事
情需要我帮忙?”
林南沉默了片刻,然后才开口说:“嗯……我回了拉萨科夫市的老家,这边有个弟弟叫顾羽,他遇到
了些麻烦,而且跟军部有一些关系。”
“嗯。”萧默专注地听着林南简洁地描述着事情的经过,手里握了一只白金钢笔,在一旁的便签簿上
快速地记着关键词。
林南、末日颂歌、研究所科甲走私、拉萨科夫市、顾羽。
“大致上就是这样。”林南想了一下,确定没有别的遗漏讯息才轻声说:“所以可能需要你帮忙跟那
边打一个招呼,因为这件事必经是由军部出面来起诉,你从内部撤诉放人会比较快一点。”
林南顿了顿,看着萧默低垂着的优雅轮廓,那边似乎是在想什么想得出神,半天都没有说什么,于是
林南只好试探着继续道:“会……为难吗?”
“唔,不会。”
萧默仿佛忽然从思索中惊醒了过来,歉意地摇了摇头,琥珀色的瞳仁在灯火下闪烁着一丝复杂的光芒
,他温和地笑着说:“当然不会。我等一下会跟那边联系一下,但是相关部门出文件可能要明早开始
工作以后。”
“好的。”
林南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道谢,那边萧默已经笑了笑说:“那么就先聊到这里,我等一下很快给你
消息。嗯还有,之前还没来得及说——祝你假期玩得开心。”
简短的对话就这样结束,似乎有些微微的仓促。
不过林南显然不是善于把握这种微妙情绪的人,他看着渐渐黯淡下去的视讯屏幕,想了想,也只是发
了个“谢谢”两个字过去。
而这个时候,刚刚挂断视讯的萧默正兀自出神地看着便签簿,最后的那个名字顾羽被他画了一个圈,
然后连到了林南这个名字的下面,标上了弟弟两个字。
萧默无声地握着白金钢笔,就这么看着那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过了良久良久,他终于疲倦而忧郁地阖起了那双深邃的眼眸。
真的是种很奇怪的感觉。
仿佛跟林南接触的越久,他就越是频繁地、无以复加地回想起那个他甚至来不及见上最后一面的瘦弱
弟弟。
看似很不同的两个人,却好像总是有着千丝万缕、微妙的联系。
萧默感觉自己好像是无声无息地跌落进深渊般的海面,耳畔是一阵阵流动着的水声。
——是被那些记忆包围着的感觉。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张便签簿子上,不知何时已经端端正正地写上了一个崭新的名字——萧南。
跟他如出一辙的姓氏。
他的弟弟。
10.4
对于待在警局的顾羽来说,这是段难熬的时间。
非常、非常难熬。
大腿上那道伤口虽然看似鲜血淋漓的,其实也只不过是因为子弹在很近的距离划过,所以被气流给割
到才弄出来的狭长伤口。
警察的人显然是在他昏迷的时候带他去处理过伤口,现在大腿那边已经做好了止血、处理好了伤口,
也就再也没那么痛了。
所以……本来嘛、从常理上来讲,既然把伤口都处理好了,顾羽自然也就该安分点好好在监察室里面
呆着。
可是让当值的警卫郁闷的是,这个一头红发的少年虽然看起来并不像那种想要惹事的样子,可是偏偏
就是有个怪癖——频繁地问时间。
是真的频繁。
不是一两个小时一问,是十五分钟、二十分钟!
警卫脾气倒不差,也能理解在监察室里什么都没有、而且视讯手表什么的所有随身物品都会被锁在外
面,有点紧张是正常的。
可是当顾羽在短短五个小时内,已经按铃问了13次时间之后,警卫终于忍不住从小小的透气窗里对顾
羽开口了。
“嘿,小家伙——时间过得很慢是不是?”
警卫无聊地打了个哈欠,眼神里闪过一丝戏谑:“相信我,对于正在值班的我来说,也是一样难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