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捧着本从蓟京市图书馆借来的英文版《管理学》，坐在暖气片旁边聚精会神地阅读。

音乐声嘎然而止，清脆而急促的铃铛声骤然响起。

沈修远探头一看，只见门外一个衣着破烂的男孩子正抓着录音机想要跑，却死活拽不走录音机。

他箭步冲到门口，一把拉开玻璃门，轻松地将扔下录音机企图逃跑的小蟊贼抓了回来。

沈修远用麻绳将剧烈挣扎的小蟊贼结结实实地捆在暖气管上。

他顺手捞起拴在管子上的一根绑着铃铛的透明钓鱼线，讥讽道：“想当贼，也得机灵点。没看见录音机后面拴着钓鱼线吗？”

小蟊贼瞪着沈修远手里的钓鱼线，狠狠吐了一口唾沫，骂道：“死财主，鸡贼鬼！”

“哟，你偷东西，还有脸骂人啊？”沈修远起身走向电话机，说道，“我这就打电话叫警察过来，让他们收拾你！”

“有种跟我单挑，打电话叫警察算什么本事？”小蟊贼叫嚣道。

“你被我轻松地逮住、捆在这边，证明你已经彻底输了，还想垂死挣扎？”

沈修远懒得跟小蟊贼废话，找了块抹布塞住对方的嘴巴。

他在小蟊贼仇恨的目光中打完电话，重新插上录音机插头、播放音乐。

不一会儿，在附近派出所值班的警察就过来了。

沈修远感觉来人高大魁梧的身型有些眼熟，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热情地递上一包烟，不好意思地说道：“大过年的，还要麻烦您过来，辛苦了！”

“没关系。维护社会治安，是警察的职责。我叫戴嘉丰，是刚调过来的，以后都会在这边工作。遇到问题，欢迎随时打电话。”

戴嘉丰接过烟揣进口袋，转头看向被捆的小蟊贼。

见一直张牙舞爪的小蟊贼低垂着头，安静得像只绵羊，沈修远笑道：“这家伙刚才嚣张的很，您一来，立马老实了。果然还是人民警察威武。”

戴嘉丰报以一笑，走上前强行抬起小蟊贼的下巴，惊讶道：“怎么是你？你没回老家啊？你还在偷东西？”

小蟊贼垂着眼帘，羞愧道：“我本来一直在打工，可是，那个混蛋老板拖欠工钱，我跟他讨要，他还找人打了我一顿。我饿得没办法，只好……丰哥，你本来不是在东文区刑警队吗？怎么调这儿来了？”

沈修远猛然想起月夜下那个翻墙出来的魁梧男子，想起自己曾想通过打劫扒手进行资本原始积累，不禁暗暗唏嘘。

戴嘉丰脸色一僵，严厉地瞪了小蟊贼一眼。

小蟊贼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时噤声。

戴嘉丰起身走到沈修远面前，低声说道：“沈老板，这孩子还不满15岁，饿极了才会偷东西，本质并不坏。您能不能通融一下，把他放了。我保证他以后不会再偷了。”

“您的面子，我自然要给。”沈修远和气地说道，“不过，您怎么保证他以后不会再偷了？您是打算给他找份靠谱的工作，还是打算一直养着他？”

戴嘉丰皱眉想了一会儿，为难道：“我的工资不高，家里还有二老要养，一直养着他不现实。

“他年纪太小，我又没什么门路，想给他找份靠谱的工作，也很难。

“我劝过他回家，他跟我说，从小就被父母过继给亲戚，后来亲戚家生了个儿子，嫌他多余，要把他还回去，结果，亲生父母不肯收，养父母便早早打发他出来打工。他是两头都不靠，跟个孤儿没啥区别，挺可怜的！

“我虽然同情他，但是能力有限，只能帮他一时，帮不了一世。您是生意人，脑子活，您能帮忙想想办法吗？”

沈修远看向缩成一团的小蟊贼，突然觉得他可怜兮兮的，不由得生出恻隐之心。

想到这次若是卖个人情给戴嘉丰，以后或许能跟这位曾经的刑警搞好关系，他乐于顺水推舟。

“戴警官，看在您的面上，我可以留他下来打工，包他食宿，每个月再发他5块钱工钱。只是，您得先调查清楚他的身份，把他的身份证明文件押在我这儿。您还得保证他能够老老实实地上班，别动不动就给我来个顺手牵羊，那我这生意可就没法做了。”

戴嘉丰一把握住沈修远的手，高兴地说道：“应该的，应该的。沈老板，您真是好人，您一定会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谢您吉言！”沈修远笑道，“您这么心善，将来会有善报的。”

“希望如此吧。”戴嘉丰叹息道，“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吧！”

“冲您这句话，我也得交您这个朋友。”沈修远豪气地说道，“晚上有时间吗？我请您吃饭？”

“应该我请您吃饭才对。感谢您收下富贵。他姓朱，叫富贵。”

戴嘉丰帮朱富贵松绑，催促他向沈修远道歉、致谢。

朱富贵别别扭扭地照办后，缩手缩脚地站在一旁。

戴嘉丰与沈修远约好吃饭时间，叮嘱朱富贵好好表现，便笑容满面地回派出所了。

沈修远打量着头发脏乱、衣物破旧的朱富贵，亲切地问道：“你哪儿人啊？”

“四川花沟人。”朱富贵回答。

沈修远眉头一跳，追问道：“哪个镇？”

“板桥镇。”朱富贵答道，“我本来是郑家村的，应该姓郑。”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这算是心想事成吗？

“你的亲生父母，都叫什么名字？”

“郑大川，朱秀英。”朱富贵主动介绍道，“我上面有3个哥哥，1个姐姐，姐姐跟我是双胞胎。”

他竟然是他前世养母的双胞胎弟弟！

他从来就没见过这个被过继到朱家村的小舅舅，听说此人小小年纪便出了远门，从此再无音信。

没想到，那个小舅舅，竟是个亲爹娘不肯收、养父母嫌多余的可怜人。

孩子多了，就这么糟蹋，唉……

15、两不靠

沈修远伸手摸了摸朱富贵的头，被藏在头发里的虱子咬了一口。

他赶忙缩回手，忍着恶心感说道：“你这头发得赶紧剃了，都长虱子了。你身上该不会也有虱子吧？”

朱富贵像猴子似的挠了挠自己，抓出一只虱子放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

沈修远忍不住一阵干呕，当即将朱富贵赶出店，往屋里每个角落都喷了些杀虫剂。

他快速锁好店铺，吩咐朱富贵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严令后者抓住屁股下的铁架子，不得触碰他本人。

进了自家院子后，他先吩咐前来开门的周君玉准备洗澡水，接着站在院子里给朱富贵剃了个光头，又命令他在外面脱光衣服。

朱富贵光着屁股跑进小屋，舒舒服服地坐在装有温水的浴盆里面泡澡。

沈修远打扫了满地的头发，连同旧衣服一起倒到巷口的垃圾桶里。

回到家后，他感觉浑身上下都痒痒，连忙提着刚刚烧开的水跑到其它屋里洗澡去了。

杨天成对新来的男孩子充满好奇，见沈修远洗完澡出来，他立即扑上前问长问短。

沈修远只说朱富贵是一个警察的远房亲戚，被介绍到店里打工，没提偷窃的事。

他怕杨天成对朱富贵印象不好，影响二人以后的相处。

向母子俩交代完朱富贵的情况后，沈修远找出一套给杨天成新买的衣物，前往小屋监督朱富贵洗澡。

他简单介绍了一下周君玉、杨天成，叮嘱朱富贵不要提及跟偷窃相关的事情。

朱富贵并非毫无廉耻之心的人，见沈修远如此为自己遮掩，他心里很是感激。

朱富贵虽然比杨天成大两岁，但是，他长期生活动荡、营养不良，身体发育得很慢。

杨天成的衣服、鞋子，他穿着正合适。

穿着暖烘烘的新衣服，吃着香喷喷的红烧肉，朱富贵感动得直掉眼泪。

自从养父母生了小弟弟，他就从来没有吃饱穿暖过。

他偷偷回到亲生父母家，表示想要回到郑家，却被塞了两个馒头强行推出了门。

亲生父母家也不宽裕，不想再多增加他这个被过继出去的累赘。

他只好跑到山里挖野菜、抓鱼虾，自给自足，宛如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12岁那年，他打算出山去大城市打工，没能在亲生父母、养父母眼里看到任何不舍、愧疚之意，反而看到了解脱之色。

当时，他就下定决心，这辈子绝不回去。

这两年，他到处流浪，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为了填饱肚子，他开始偷窃，却因为手法不熟练而经常被人逮到毒打。

去年夏天，他遇上一个心狠手辣的男人，差点没被打死。

如果戴嘉丰没有及时出面救他，他估计已经去见阎王爷了。

戴嘉丰自掏腰包帮他治好伤，给了他一笔回家的路费，劝他回老家。

他揣着钱走了，根本没动过回家的念头。

他本想靠打工挣钱，却遇上了黑心老板，工钱没拿到，反而挨了一顿棍棒。

无奈之下，他只能重操旧业，却还是因为偷盗功夫不到家被逮了。

他以为，这次一定又会挨顿毒打。

没想到，却遇上了戴嘉丰，还在这位好心的警察的帮助下找到了工作。

他不是没良心的人。

他知道感恩。

尤其当全天下都对他刻薄、冷漠时，他更懂得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温情。

他流着泪暗暗发誓，这次一定要踏实工作，尽一切能力回报戴嘉丰、沈修远这两个大恩人。

沈修远起身离开饭桌，将空间留给朱富贵尽情哭泣，心里有点泛酸。

他得为这个苦命的孩子做些改变，给予其全新的人生。

老板不急着让自己干活，反而吩咐自己跟着杨天成小弟读书、做题，朱富贵对此很不理解。

不过，他是听话的伙计，老板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

况且，他也是有好胜心的。

发现自己认识的字竟然不如小他两岁的杨天成，他自然想要迎头赶上。

杨天成给朱富贵上了一个月课，过足了当小教师的瘾，心满意足地回校上课去了。

他还有模有样地给朱富贵布置了一星期的作业，表示周末会回来检查。

朱富贵白天在店里帮忙，晚上在沈修远的指导下学习，每天过得极为充实。

周末，杨天成检查作业，发现自己的学生竟然全部答对，不禁为自己的教学成就感到自豪。

两个小家伙分别接受沈修远的一对一辅导，一起学习，互相促进，很快便成了好朋友。

沈修远以低廉的价格包下广为市民欢迎的《蓟京晚报》的一块版面，每天为金鼎电器做品牌宣传，每周刊登电器价格，每月宣传最新的促销活动。

他的广告策略，为金鼎吸引来了大量顾客，令电器店的生意芝麻开花节节高。

沈修远每天忙得团团转，没时间去芳草中学看望俞永平。

他几次让杨天成带口信给俞永平、叫俞永平周末来店里玩，可惜，俞永平一直都没有过来。

他只好经常吩咐杨天成捎食品、衣物等等东西给俞永平。

他不知道，俞永平曾经为了新年礼物的事情与父母发生过激烈争执，坚决不肯将金笔等礼物退还给他，使得俞氏夫妇对他这个带坏小孩儿的家伙极为不喜。

他也不知道，俞永平已经被父母严令不得与他来往，怕被他传染商人习气、小人作风。

俞永平虽然对父母亲的偏见、武断心存反感，却还是在他们的强烈要求下做出承诺：从此不再去金鼎电器，不再和沈修远联络。

他是个言必信、行必果的人，纵然心中难过，还是严格遵守承诺。

他每天使用沈修远赠送的金笔，每天阅读沈修远送的《十万个为什么》，每天吃沈修远拜托杨天成捎来的食品，每天穿沈修远托杨天成带来的衣物，每天抱着沈修远亲手制作的布老虎抱枕睡觉……

他以实际行动表达自己对沈修远的重视，心中的思念之情与日俱增。

16、可笑可叹

仅仅半年时间，金鼎电器这个品牌，已经广为人知。

沈修远适时扩张，在朝阳大街租下两层楼，刷上鲜艳的彩虹色，将原本的小门面换成了大气的电器商城。

他在报纸上刊登商城照片，给每个职位明确标出工资范围，高调招聘人才。

当时的国有企业，是人们心目中的铁饭碗。

不过，这铁饭碗的工资水平，实在是不高。

看到报纸上高出国企5倍甚至10倍的工资，不少人动心了。

很多没有门路进国企的优秀大学毕业生纷至沓来，积极加入金鼎电器这个大家庭。

沈修远给所有新人进行企业培训，向他们灌输金鼎电器的经营理念，讲解公司发展战略规划，展示企业发展蓝图，令所有人斗志昂扬、雄心勃勃。

他挑选其中能说会道的人，将他们培养成企业培训师，让他们接过教鞭，对后续新员工进行培训。

沈修远硬件、软件两手抓，令金鼎电器如滚雪球一般快速成长起来。

自身实力的增长，使得他在谈判时拥有更多底气，能够为金鼎电器争取到更多有利的条件。

金鼎电器进入一个良性循环的过程，变成了一块巨大的吸金磁石。

8月底，沈修远给了朱富贵一张育苗中学的入学通知书，吩咐他做好上学准备。

朱富贵欣喜若狂地扑到沈修远身上，亲得对方满脸口水。

“哇塞，你这也太豪放了！”沈修远笑着打趣道，“你该把这种风格发扬到学习中去，在初一新生中独占鳌头。”

“没问题！”朱富贵自信满满地说道，“老子比他们普遍大3岁，还不把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

沈修远敲了敲朱富贵的脑袋，严肃地说道：“我让你在学习上称王称霸，不是让你去学校当小霸王收拾同学。”

“我知道，你放心吧！”朱富贵嘻嘻哈哈。

“富贵，你可得次次考第一，别给我丢脸。”

杨天成俨然一副小师父的模样。

朱富贵眨了眨眼睛，调皮地说道：“你要是能次次考第一，我保证也能！”

杨天成顿时黑了脸，一脸不爽地举着拳头威胁道：“我看你是皮痒了，欠揍。师父让我坚持练拳，我干脆拿你练练手！”

“我啥都没说。”朱富贵立马讨饶道，“我就是对那个俞永平感到好奇，从小到大次次考第一、经常得满分，得是什么样的奇人啊！”

“什么奇人？不就那怂样儿嘛！”杨天成不屑道。

“怎么说话呢？”沈修远板起脸，“你跟永平闹矛盾了？”

“没！我就是瞧不上他！”杨天成愤愤不平道，“你对他那么好，每周都让我给他带东西，还让我带信叫他过来玩儿。他却到现在都不来看你一眼。他以为他是老几啊？拽个什么东西！”

“他不来，肯定是有原因的。你别因为我跟他闹僵。一定要和他做好朋友。”沈修远叮嘱道。

“切……”杨天成撇了撇嘴，不高兴地说道，“我才不要用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呢！我就不明白了，你干吗非得对他那么好？”

“我自有我的道理！”

沈修远将杨天成揽进怀里抱着，自言自语。

“我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付出一分爱，自然会收获一分爱。如果他没有被我打动，只能说明我付出的爱还不够。只要我持续不断地努力，一定能够靠近他的心。”

朱富贵默默看着陷入沉思的沈修远，在心里说道：“师父，我的心，早就和你的在一起了。这辈子，我跟定你了！”

“十一”来临，正是金鼎电器大搞国庆促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