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相思
离鸢慵懒地靠在床边,斜着一双妩媚的桃花眼睇着一身灰色官袍的李东挽,唇角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幅度,曼声道:“李太医可瞧出什么来了?”他右腕上系着一根细长的红线,红线的一端被李东挽捏在手里——他正在给离鸢把脉。
李东挽拿他那双罩着雾气的眸子看向离鸢,道:“恕微臣愚昧,娘娘脉象平稳,微臣并没有看出有何异状。”
“这样啊。”离鸢的表情显得有些苦恼,“罢了,连李太医都看不出本宫得了什么病,看来当真是不治了。”
李东挽沉吟了一瞬,道:“不知娘娘可否告知微臣此病的症状,或许微臣可以从中揣摩一二。”
离鸢笑笑,道:“这是应该的。本宫最近时常感到胸口沉闷,心如刀割,人也提不起精神——说来也怪,一看到李太医,本宫就觉得好多了。”说着,还暧昧地睇了李东挽一眼。
如果刚开始李东挽还不知道离鸢借自己身体不适为由召他入宫是何用意,现在便已经全都明了了。他看着离鸢,不动声色地说:“依微臣愚见,娘娘此病该是由心而生——微臣大胆猜测,娘娘可是思乡了?”
离鸢摇了摇头:“自从本宫答应嫁给皇上,便已经知道之后必将离家万里,若说没有半点思念那也是不可能的,却也不会到茶饭不思的地步。”离鸢当然也知道李东挽明白他的意思,却揣着明白和他装糊涂——他可以装,只要他继续逼他就是了。他就不相信,他能和他一直装下去!
李东挽眸光微转,一时间闪过万千情绪,最终归于平静。他低声道:“娘娘,您恐怕是患了相思病啊!”
“相思病么?”离鸢喃喃重复道,他忽而一笑,道,“听李太医这么一说,本宫再想一下本宫的症状,倒真的像得了相思病——但李太医你可知道,本宫是为谁害了相思病?”
“自然是为了皇上。”李东挽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离鸢闻言,嘴角一抽,道:“李太医是聪明人,你应该知道,本宫和皇上不过是政治婚姻——皇上确实拥有天人之姿,其才略谋划也确实天下难有人与之匹敌,值得任何一个女人爱上他,但是,”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从床上起身,缓缓踱到李东挽身边,“在本宫眼里,李太医比皇上,更加真实可依。”
“娘娘说笑了。”李东挽退后了一步,淡淡地说道。
“本宫可没有说笑。”离鸢欺近他,“本宫说过,李太医是聪明人,本宫之前究竟是因何受伤,本宫相信李太医心里清楚——如果哪天本宫不小心说漏嘴,让皇上知道李太医也是知情者,恐怕李太医的处境堪忧啊。”
“娘娘,您这是在威胁微臣吗?”李东挽眸中的雾气蓦然散开,射出惊人的亮光来,“微臣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医官而已,娘娘为何对微臣如此紧咬不放?”
“本宫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离鸢微微一笑,拉着李东挽的手坐到了床边,他看着他那双眼睛,赞赏似地说道,“你这双眸子,还真是漂亮。”
“娘娘!”李东挽看着他,表情显得有些震怒。
离鸢遂放开他,叹了一口气,道:“你这性子,跟本宫的左相倒是有几分相似。”
李东挽皱了皱,在脑海中搜索着有关于碧落国左相的讯息:“若微臣没有记错的话,碧落国左相林清许是个温润如玉、春风一般的人物,娘娘何以见得,微臣和他很像?”
“说到温润如玉,确实没有人比得上他,就连本宫的二皇兄,也失了几分味道。”离鸢笑了笑,说道,他倒是真的有些想念他们了,“但他和你一样,都是最狡猾不过的狐狸,在本宫面前,也敢演戏。”说到这里,他望向李东挽,“自从你第一次来本宫的梅霜殿,本宫就对你留了意,通过这么多天的观察和明里暗里的试探,本宫发现你确实并不像你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甚至连玉朝华都被你的演技骗到了,本宫实在是佩服得紧。”既然已经打开了天窗,离鸢也不再称玉朝华为皇上,直接指名道姓了。
李东挽挑眉,苦笑道:“但微臣的小把戏,还不是被娘娘给看穿了?”
离鸢意味不明地看着他:“到现在,你还要跟本宫演戏么?”
李东挽闻言,收敛了脸上的表情,眸子再次被灰蒙蒙的雾气罩住:“娘娘多虑了。”
离鸢睇了他一眼,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只是说道:“本宫知道很多东西你都心中有数——包括怪力乱神的事儿,本宫只是想知道你的意图究竟是什么,不知你可否为本宫解惑?”
“微臣现下还有别的选择么?”李东挽讽刺一笑,“看来那天微臣躲在假山后偷听您和墨公子的谈话,您也是早就知道的,亏微臣还以为自己做得有多隐蔽。”
离鸢摊了摊手,很无辜地说道:“一开始本宫确实不知道那个偷听的人就是你,是后来墨迭告诉本宫的——但就算没有那件事,本宫也会怀疑你,所以你也不必太过介怀。”
李东挽冷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离鸢看着他,桃花眼里暧昧的神色逐渐变得严肃起来:“那么,就请李太医解答本宫的疑惑吧。你以前认识本宫吗——或者应该说,”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眸子越发清亮起来,“你认识本宫的前世?”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岳冰看着手中拿短短的几行字,似乎字字饱含着浓浓的情意,那张平凡的脸上不由得带上了几许温柔的色彩。也亏了那不负责任远走高飞的家伙还记得他,还知道给他寄情诗——虽然不是他自己写的,但离鸢的文采他也知道,要他写诗,还不如要了他的命。
可那短暂的幸福感却被信末尾最后一句话给打破了。岳冰浑身一僵,死死地瞪着那一行字,似乎要在那上面盯出一个洞来。
幽居深宫遥寄莫将军黎。
岳冰脸色惨白,本想把那信给撕成碎片,但他最终只是把它丢在一旁的石桌上,闭上了他那双如同月牙一般和煦的眼。
他一直认为离鸢对莫黎更多的是利用,却没想到他会将他对他的思念蕴含在诗里,字字珠玑,他没有看到也就罢了,可为何在给他的信里,写的却是寄给另一个人的情诗?这样叫他情何以堪?
岳冰正在伤怀之间,却忽闻一阵暴喝:“岳冰,你赶快给我滚出来!”
岳冰睁眼望去,正是让他又嫉又恨的镇南将军莫黎。
岳冰几乎是本能地握上了别在腰间的剑。
莫黎虽然军功累累,武艺超群,但他学的多半是两军对垒的功夫,若论下马单打独斗起来,却是打不过岳冰的。如果,他就在这里结果了莫黎,那么那个家伙会不会多想起他一点,又会不会……伤心?
握着剑柄的手缓缓松开,岳冰苦笑——他终究是舍不得让他伤心的。
这个时候,莫黎已经走到了岳冰面前,将手中的东西气愤地摔在了岳冰脸上,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莫将军,你这是做什么?”岳冰皱着眉,不悦地说道。他本来就对收到离鸢给莫黎的情诗很不高兴了,这位莫大将军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居然还敢招惹他,他真怕自己忍不住对莫黎出手。
“你自己看!”莫黎不知他心中所想,几乎是用吼一般的声音说道。
岳冰这才看向莫黎扔给他的东西——却是一封被莫黎揉成一团的纸,岳冰展开了它,只见那上面写道: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而在信的末尾,却赫然写着“幽居深宫遥寄礼部侍郎岳冰”。
岳冰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脸上甚至还带上了淡淡的笑意。
岳冰的表情莫黎看在眼里,心中更是又酸又气,尖着嗓子说道:“我倒不知道你和他那么早就认识了,青梅竹马,真是情谊深厚啊!难怪我一直觉得你有些熟悉,想来我以前也是见过你的——你究竟是谁?”那张脸,怎么看怎么平凡,那个妖精怎么会看上他呢,甚至还给他写情诗——那个妖精一定是故意气他的,否则这明明是写给岳冰的情诗,为何要寄给他?害得他白开心一场……
岳冰看了他一眼,伸手拿过刚才被他丢在石桌上的信,递给了莫黎。
莫黎狐疑地接过,待看清信末那最后一句话后,他望向岳冰:“这是他写给我的,怎么会在你这里?”
此时,岳冰心中那些不满与妒意已经消弭殆尽了,他微微一笑,道:“大概是公主他把你和我的信,装反了吧。”
莫黎想想也是,脸上也带了笑意,却仍装作满不在乎地说:“那妖精,以为写一封情诗回来就完事了么,还装错信封——一看就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第六十九章:错寄
岳冰深知他别扭的性子,明明高兴却非要假装满不在乎,遂只是付之一笑。同时他心里也暗自疑惑——以离鸢的性子,是不会犯下这等低级错误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同一时间,砂手里也拿着一封信,脸上带着几许轻愁。
原来,他也收到了离鸢寄来的情诗,那上面写道: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那般甜蜜的情意,只是信的末尾留的却是“幽居深宫遥寄吏部尚书丞熙”。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尹丞熙在主子的心中已经那般重要了么,已经到了“相思无尽”的地步。砂叹了一口气,额心的那一粒朱砂也似乎暗淡了下来。那么他呢,他和他的双生哥哥跟着主子最久,而他恐怕是那个最不受重视的人吧?
正在此时,忽听有人外面说道:“请问慕砂侍卫可在房里?”正是尹丞熙的声音。
砂一怔,收起了脸上哀伤的表情,走到门边,开了门。
来的却不只是尹丞熙一个人。砂有些意外地看着站在尹丞熙身边那个穿着紫色官袍的俊美青年,惊讶地唤道:“右相?”
薛紫然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道:“我这是给你送信来了,正巧碰到尹大人,便请尹大人带我来找你。”说着,还扬了扬手中的信。
“我的信?”砂更是疑惑了,“右相弄错了吧,慕砂并无亲人,在外也没有朋友,怎会有人给我寄信?”唯一可能给他写信的就只有离鸢一个,只是他收到了,却因此更加伤心。
“是公主寄来的。”薛紫然面色更加尴尬了,“不知怎的,他给我寄的信,可那信上面却是写给你的……咳咳,情诗。”说完,薛紫然走上前,把那信递给了砂。
砂眉角一挑,伸手接过,展开信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只见那上面写道: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
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而信的末尾留的正是砂的名字——幽居深宫遥寄宠侍砂。
砂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心中的郁结也随之散去,他将那诗反反复复读了数遍,才依依不舍地将它折叠好,如获至宝似地揣进怀里,然后抬头看向尹丞熙和薛紫然,面带赧色地说道:“让二位大人见笑了。”
尹丞熙勉强牵出一抹微笑,道:“如此,我们就不打扰慕砂侍卫了。”说着,便欲离开。
“等一下!”砂却叫住了他,折身回屋去,不一会儿又拿出那份离鸢寄给尹丞熙情诗,笑吟吟地塞进尹丞熙手里,道,“尹大人可别介怀,主子也给你寄了信,只是却寄错了人而已。”
尹丞熙强按捺住心中突然涌起的悸动,表情平静地接过那信,待看完那信的内容后,也和砂一样,红了脸。只不过砂是因为幸福,而尹丞熙却是害羞的成分居多。
薛紫然这个“外人”在一旁看到这幅“妻妾和睦”的画面,莫名地觉得有些烦闷,不欲再多呆下去,便道:“尹大人,慕砂侍卫,若无事,那我就先告辞了。”薛紫然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警告自己,不能再陷下去了,他跟离鸢的情人们不一样,他和离鸢,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薛紫然现在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头脑发热给离鸢寄去的那封信了,恐怕他们那个高贵的公主收到后,一定狠狠地将自己嘲笑了一番吧?也好,就这样断了联系也好,免得他总是静不下心来,他……
“哟,原来慕侍卫这里这般热闹啊!”一个清朗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来者摇着他那把剔透的玉扇,笑得分外和煦——不是林清许又会是谁?他斜眼瞥到尹丞熙手中的信,心中霎时明白了几分,遂道,“怎么,难道公主也把你们的信寄错了?”
砂愕然:“左相也收到了公主寄给左相的情诗吗?”
“是啊!”林清许点了点头,装作伤心地说道,“可惜那情诗却不是写给我的,让我难过了好久。不过看到你们,我便释怀了,看来公主有些粗心哪——不知谁收到了公主给我写的信?”看他那笃定的表情,似乎十分有自信离鸢会给他寄信一样。
“是我。”尹丞熙回答道。他看到那信末尾写着的“幽居深宫遥寄林相清许”时,也是发了很长时间的神——当然,尹丞熙打死也不承认那是因为他吃味了。
“那你可有带在身上?”林清许又问道。
尹丞熙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那封信来,递给了林清许。林清许微微一笑,展开那信,毫不避讳地念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银霜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李商隐的《无题》,啧啧,这可不是情诗,而是在考我呢!”
薛紫然只觉得他们的笑脸分外刺眼,再留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遂轻咳了一声,见那三人都望向他,才说道:“你们聊,我就先不打扰了,告辞。”语罢,转身便走。
“右相,”林清许却叫住了他,“你就不想知道,公主寄给我的信,原本是寄给谁的吗?”
薛紫然脚步一顿,道:“与我无关。”说完,他又抬起了脚。
“我刚才去右相府找你,可是你的管家告诉我,你去弄月公主府了。于是我又赶到弄月公主府来——你怎么能说,与你无关呢?”林清许看着他的背影大声道。
薛紫然闻言,浑身一僵,转过身来,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清许慢悠悠地走到他身边,从袖口里拿出另外一封信来,递给了薛紫然,轻声道:“我也是才知道,原来公主对右相,一直都没有死心呢——而我刚才观右相的表现,似乎对公主也并非无情。”
薛紫然一把夺过那信,然后又觉得自己表现得太过,干咳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展开那信,映眼便是离鸢分外劲秀的字体:
妾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