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月之醉花阴——苍鬼
苍鬼  发于:2012年07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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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狠狠地咬了咬牙,抬手将手中的刀飞掷了出去。

那个已经举着剑刺到了妖面前的刺客就这样,整颗头都被非斩给穿透了。刀带着尸体飞了出去,淋漓

的鲜血和脑浆飞溅一地。

“走!”桑一个字没有说完,就喷出了一蓬血。

桑将刀掷出去为妖争取到了逃命的时机,却同时将自己的后背暴露给了背后的敌人。对方一剑刺向他

的心脏,桑凭着身体本能躲了一下,却也没能完全躲过。长剑贯穿身体,自背后插入,从前胸穿透。

毫无疑问,肺叶给刺穿了。

桑突然咳了一下,又是咳出一蓬血,他甚至来不及抹去嘴角的血沫子,就倒了下去。

隐约间,时间仿佛突然变得迟缓了,桑记起的竟是师父在很久以前说过的一句话:“人是没有办法靠

着杀人活下去的,就像人不能只依靠恨活着。”

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哦,他问:“那师父还恨么?那个女人,还有那个朋友。”面对师父

的沉默,他说,“所以,师傅其实也是知道的,就算知道道理却也无法做到的事在谁的生命中都可能

有一两件。”

妖站在门口,手里握着一把红豆,眼睁睁地看着刚才还带着几分宠溺的笑意哄他去找红豆的人满身是

血地倒下去,他身后那人把剑从他的身体里拔出来,鲜红的血液汩汩地流淌出来。

而他送给这个人的非斩就插在他身边的墙上,上面还挂着一具尸体。

这个……

“笨蛋。”

妖缓缓地,抬起眼。

“你们,把我的年夜饭搞砸了。怎样?做好准备赔偿的觉悟了么?”

大年夜,皇都下了一场大雪。炮仗炸裂的红纸屑落在雪地上像极了一片一片零星的血迹。

年后天气就暖和了,雪才落下来就开始渐渐消融,那些红纸屑也被雪水濡湿了,晕染开来,在洁白的

雪上留下点点猩红。

妖的店一直没有开张。

原本几乎被血浸透了的屋子已经被彻底打扫过了,整洁得好像之前的血战只是一场幻觉。

桑赤裸的胸膛上包裹着一层又一层的纱布,身上直接披着一件外袍,背靠着两个软枕,半坐半倚地靠

在床头,侧首望着窗外的天空。

门“吱呀”一声打开,妖站在门口,两手端着一盅汤,正收回踢开门的那只脚。

“喏,这可是我亲自下厨炖的。绝对~要全部喝完。”

桑微微挑了挑眉,看着妖揭开汤盅的盖,微微笑了。

“我小的时候,习武擦破皮儿是常有的事,师父就会吐一口唾沫在上面,说消毒。最厉害的一会是从

崖上跌下去骨折了,师父拿刀砍了两根树枝一比,又从我衣服上撕了几根布条一绑,就算了,然后改

干嘛干嘛,还真没有像现在这样养过。”

“师父师父,开口闭口都是师父,一个破老头子值得你这么惦记?真是……你再惦记他,他也不会给

你熬鸡汤喝啊。”妖忿忿然。

桑说:“我在师父面前,也总是提起你的。”

桑说的都是实话。他这人平生没有什么朋友,从小到大只有一个师父,对外还不得公开这层关系,若

要说友人,也只有妖这一个了。桑的生活向来简单,能说的出了师父就是妖,总不能对着师父说师父

,对着妖说妖罢。

可这话听在妖耳朵里就多少有那么点……暧昧。

“妖……”桑伤了肺,说话不大便利,声音也较之以往更加暗沉了,句子长了或许不觉得如何,像现

在这样单单念一个字,就总带着些烟雾缭绕的味道,莫名地令人怦然心动。

“什……什么事?”

“那个……汤里没放盐。”

“啊,我知道啊。白汤老母鸡,就是不加盐的嘛。”

“……妖。”

“嗯?”

“不加盐,那是给坐月子的女人催奶水用的。”

32.桃花点地红斑斑,有酒留君且莫还(一)

柳条儿泛青,江河流冰。

一开春,关于南方春涝的折子就雪片似的飞向皇都。宣王百里明月主动请缨,带着大批赈灾物资一路

南下,沿途广播声名,一时间百姓只知宣王,不识陛下。

桑绑着绷带,身披外袍盘腿坐在床上,面前的香几上摆着两只冰裂纹的瓷盘,其中一只盘子里盛着满

满一盘榛子,另一只盘子里则散着一小堆剥好的榛仁。

修长莹润的手指衬着如描似画的眉眼,谁能想象一个杀手放下刀剑专心剥榛子的样子?那当真是月照

江流,岁月静好。

妖推门而入,微微一怔,继而在看到那一小堆臻仁之后露出大大的笑颜。

妖甩了鞋子,爬上床,从窗台上取了放置在那里的一只景泰蓝花瓶,将手里的两枝桃花插了进去。

“今天早晨出去,听见有小姑娘在卖花,就跟她讨了这两枝来。喏,有几朵花已经残了,不过还是有

好多骨朵儿的。”

妖说着,在桑身边坐下,而后径自枕着他的大腿躺了下来。

“痒……”桑伸手就要推开他,孰料妖竟翻了个身面朝下,张嘴一口咬在了桑的大腿上。

他就这样趴着,红衣散在床上弄得到处都是褶皱,一头随意绑了绑的青丝从脸颊处落下来。妖高高地

挑着眼梢,从眼角处睨他,眼神里半是挑衅半是威胁。

其实像他这样隔着衣服咬下去比脑袋枕在腿上还要痒……

潮湿温热的气息从妖口中呼出来,穿过层层衣物扑在大腿处敏感的肌肤上,身体上的触感与视觉上的

冲击让桑一时无法反应,竟是微微红了脸。

“让不让我枕?”妖一边咬着一边含混不清地问。

桑轻咳了一声,扭过头去不看他。

“你……别乱动。”——已然是妥协了。

妖这才笑逐颜开,翻身枕在桑腿上。

桑剥着榛子,妖翘着腿躺着,一边享受着桑剥好的榛子一边哼着小曲儿,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扣着

膝盖和着拍子,长长的白玉一般的指甲圆润好看,点在红衣上,一点都不似男子的手。

妖伸手在盘子里摸了一圈,只摸到一颗臻仁,嘴里哼着的曲子顿时停了下来,他抬起眼,望向自己正

上方的桑。

“你吃得太快了。”桑苦笑。

妖捏着臻仁看了看,送到桑嘴边。

桑微微一怔,意识到妖这是要给他吃,于是张口去接,哪曾向妖竟在他将将要碰到的时候松开了手,

臻仁掉落,不偏不倚,正巧落在枕在桑大腿上的妖的嘴里,只有他那一双修长如玉地手停在桑的唇边

妖大笑起来。

乐极生悲,妖笑了没两声就被自己给呛到了,转过身扶着床沿咳了起来。桑没有幸灾乐祸,一下一下

轻轻替他抚着背顺气。

半颗臻仁从气管里咳出来就没事了。妖直起身,脸上微红,眼中也带着点点泪光,煞是妖韶。

他靠在桑身上,半晌,突然问:“你不好奇那些刺客后来怎样了?还有,那些刺客是谁派来的?为什

么只那么一拨,接下来就没有了后续?你为什么……不问?”

桑渐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垂下眼去,“我早就猜到,你是不寻常的。”

妖扭头看他的神情,可是桑垂着眼,那浅色的瞳孔被淡淡的眼睫遮挡着,竟是不露分毫情愫。

“你……”妖顿住,最后,像是一字一字从牙缝里咬出来的一样问“你不问我是什么人?”

“你不是卖酒的……妖……么?”

桑缓缓抬起眼,正面迎上妖忐忑不安的眼神。

妖:……

桑:……

“嗤——”妖突然笑了。

如释重负。

一挥手,妖复又枕回桑腿上,蹭来蹭去,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

桑的头发才洗过,就这样散着,那一根缎带于颈后系了两圈,每当他伸手从香几上取榛子的时候,几

率垂落到身前的长发就会若有若无地扫到妖的脸上。妖等臻仁等得无聊,就把玩起桑的头发来。

“你的发色……是天生就这么浅?”

“不是,”桑拈起一枚榛子,用拇指和食指捏着,轻轻一碾,榛子壳裂开,臻仁就露了出来,“是练

功的结果,以后还会越来越浅。师父的头发就是这样,现在已经找不到一根黑的了,全是雪一般的白

色。”

妖皱了皱眉,抬起手搭上桑的手腕,过了半晌才放手。“这么说来,你师父的武功岂不是要比你高许

多?”

“嗯。”

“嘁,那你还称什么天下第一。”妖嗤笑。

桑苦笑,道:“我哪里是什么天下第一。不是说过了么,都是师父乱说的,说什么要论不曾被战胜的

人,天下唯桑一人。可实际上我哪次见到他不是被他耍着玩。”

“你师父真恶劣。简直……下作!明知你干的是拿命换钱的事儿,还让你顶着个天下第一的帽子被人

嫉恨追杀,世间哪有这样的师父!”妖忿忿然,却在桑腰间狠狠地掐了一把。桑倒抽了口气,苦笑着

解释说:“师父也是为我好,上来找我挑战的人多了,武功自然也就精进得快些。”

“呸,你还替他解释!嘁,烦!老是师父师父的,你这是喜欢你师父?”妖从眼角里睨着桑,大有一

副“点头就弄死你”的架势。

“不……不是你先提起这事儿来的……好好好,我错了,师父最坏了,只有妖对我最好,阁下大恩大

德,小生定然铭记在心……嘶……我错了,妖,松口松口……”

妖松开咬着桑腰间的牙齿,哼了一声,翻了个身,不再看着桑。桑无奈地叹了一声,继续剥榛子。

“那,眼睛呢?”半晌,妖自己气消了,转过身,仰头望着桑问。

“嗯?”桑垂首看妖,不解。

“你难道不知道?你的瞳色比一般人的都要浅……”

“哦,是么。”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师父的眼睛貌似是黑的,没道理我的眼……”

妖抽了抽眉角,叹道:“难不成你都不照镜子?”

“照不照镜子都一样罢,瞳色浅一点从铜镜里又看不出,喂,你……”

妖勾着桑的颈子抬起了上身,几乎是与桑鼻尖对着鼻尖——

“从我的眼睛里,看得到么?”说话气息直接扑在桑唇上,桑微微一僵,继而垂下了眼帘,待他缓缓

抬眼时,唇边亦勾起了一抹笑意,竟是气势迫人,将妖完完全全压制住了。

“嗯。看到了。你眼里……满满地,都是我。”

这回换妖一僵。“那是自然……”缓缓放开勾着桑脖颈的手臂,妖闭上眼,仿佛睡着了。桑停了手,

看着妖的脸,静静地垂下了眼。

妖说:“等天再暖和一点了,我就离开这里,去寻一片大湖,在湖边重新开个酒家。每天钓鱼,酿酒

。”

妖望着窗台上那两枝冒着骨朵儿的桃花,轻轻地,一字一句地念着:“浪花有意千里雪,桃花无言一

队春。一壶酒,一竿身,快活如侬有几人。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

顷波中得自由。③”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桑重复了一边,笑,“

噫——很好啊。”

妖闭着眼,仿佛已经想象到了那时候的情形。

“呐,桑,那个时候,你也洗手罢,你那些钱,我都还替你存着,到时候,用那笔银子谋个活计……

”妖顿住,顿了仿佛很久,才继续说下去——

“娶房老婆,生十几个孩子。如果还是惦记我酿的酒,我们就做邻居罢。”

“娶老婆就算了罢。”

“嗯?”妖突然睁开眼,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

桑笑了笑,没有立刻回答妖的问题,过了一会儿才说:“生几十个孩子的老婆?那是猪罢。”

妖一怔,眨了眨眼,反应了很久才小声地说:“我没说几十个,我说的是十几个。”

桑笑了笑,竟是一副不跟他计较的样子。

妖笑了,说:“嘛,不娶就不娶罢。到时候……我会在庭院里摆张桌子,你若想饮了,便过来,我陪

你。”

“你不是从来不喝酒的么?”

妖笑而不语。

桑靠着背后堆叠的锦被,仰起头,轻垂眼帘,将眼底情愫悉数遮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浪花有意千里雪,桃花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身,快活如侬有几人。一棹春风一

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李煜《渔父(一名渔歌子)》

33.桃花点地红斑斑,有酒留君且莫还(二)

妖是枕在桑膝上睡着的,一觉醒来已经是黄昏,枕着的是枕头,身上盖着的是一床薄被。

门“吱呀”响了一声,休言端着个托盘走进来开始布菜。

“休言,叫桑进来,吃饭。”妖一边说着一边用食指扫过眼角,从床上坐起来,却意外地发现休言少

放了一双筷子。正欲抬头问,而休言已经噔噔噔跑出去了。

等休言从外面回来,他的身后没有跟着桑,反倒是他手里多了封信。

妖脸色一沉。

休言依依呀呀呀地比划着把信交到妖手里,“说”是桑留给妖的。

妖眯着眼睛拿过信,看也不看就丢到了身后,正依依呀呀比划着的休言一下子没了声,受伤的动作也

停了下来。

妖什么也没说,面无表情地拉开凳子坐下来吃饭,可那沉重压抑的威压却是无可掩饰的,休言悄悄退

出房去,以免遭受池鱼之殃。

妖挑剔地举着筷子在每个盘里都扒拉了两下,却是一口菜也没吃。

——桑走了。

才说过那样的话就一个人走了,连面对面的道别都没有。

妖不知道这种心情叫什么,总之他很不喜欢。

扔了筷子,妖看着一桌子被他糟蹋了的菜,越发地烦躁,干脆什么也不吃了。把头埋在被子里,妖觉

得很委屈。

“该死的,天杀的,挨千刀的……”妖愤愤地骂着,突然觉得不妥,于是赶忙地收了声,思来想去,

到底还是担心,于是双手合十,闭上双眼道:“神明在上,刚才都是乱说的。”祈祷完了,复又把自

己埋回被子里。

然而还是不甘心。

妖觉得桑这个混蛋从自己这里偷走了什么,使得他越来越不像他自己了。

在被子憋得闷了,妖一把掀开被子,视线落在那封信上,犹豫再三,还是捡了回来。

桑的字很好看,清瘦刚进,透着韧性,妖觉得舒服了些。

妖把信一字不落地看完,之前的抑郁和愤懑顿时都变成了担忧和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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