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住我推开他的那只手:“我送你。”
我摇摇头:“不用。”
学校在城市的郊区,坐了二十分钟地铁才到,今天早晨这门课选修的人比较多,往往连最后一排也坐
满了人,今天到的有些晚了,怕是没有座位了。
到了讲堂,老师还没来,我站在门口由第一排向上望去,满满的全是人头。
“喂,钟湛,这里。”
我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然后看见辰珂站了起来,冲我招招手。
看见他我挺高兴的。
由于人多,所以这堂课有点吵,但老师似乎一点也不介意。的确,能够来这么多人已经是够给他面子
了,我选修的另一门课,有一次竟然只稀稀落落地坐了十来个人。
“你什么时候回宿舍住?”辰珂问。
我咬着笔想了想:“中秋节那天吧。”
他有些诧异:“为什么?”
因为……因为李梓扬也有他的家人啊。我侧过头,呼了一口气,声音顺着气流慢慢吐出来:“我不知
道。”
他抿了抿嘴,不再问我,此时我又把头转回来看他。他在低头抄板书,稍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大学
里像他这么认真的,除了大一的新生,已经没有那么多了。
“你看什么?”他突然问,头也不抬。
我闭了下眼,回过神来,也开始低头抄板书:“我发现你做头发了。”
他抬起一只手抓了抓脑后的头发:“做了个定位,怎么,很奇怪吗?”
“没有,显得你没那么老了。”
他笑出声来,伸手按住我的头发揉了揉,然后,手顺着肩膀滑下来。
感觉到他手指触感的那一刻,手中的笔忽然停滞了一下,只有那么一下。
我想他是不知道的,他不应知道。
傍晚回家的时候,忽然就刮来一阵风,树叶簌簌的响着,我踩着地上的落叶走,踩一脚,便是一阵轻
微的碎裂声。
上了楼,回到家,门没有锁,也许李梓扬在家。
可是屋内却是黑漆漆的一片,我想,或许是他忘了锁门。
走进客厅,沙发上的那个身影把我吓了一跳,我差点叫出声来。
李梓扬斜倚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夜色黏稠得可怕。
“李梓扬?”我小心翼翼的喊他,另一只手去开灯。
屋内有一点淡淡的酒气。
“唔……”他揉揉眼睛坐起来,有点惺忪的样子,“你回来了?”
他的领带和衬衫皱得不成样子,我坐到他身边,帮他把领带系系好,问:“你怎么不开灯,吓死我了
?”
“喝了点酒,回家的时候天还是亮的,没想到一觉就睡到了晚上。”
“有应酬的吗?”
他看了我一眼,半晌,“嗯”了声。
洗完澡穿着睡衣在电脑前敲打了一阵,还没到十一点,却觉得乏得不行,和QQ上的好友匆匆说了“88
”,关机,去睡觉。
李梓扬早就上床了,正靠着床头看书,脸上戴了副黑框眼镜,多了些斯文考究的模样,挺帅的。
我被我突如其来的想法逗笑了。
李梓扬阖上书,摘掉眼镜,拍了拍身侧,示意我上来。
我钻进被窝里,被子里很暖和,他的身体也很暖和,我就这样紧偎着他躺下,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我们都绝口不提早晨的事。
他关了灯,躺下,搂着我的腰。
“你今天要吗?”我在他耳边,轻声问了句。
他把我搂得更紧,呼吸就在我的唇边,“算了,”他说,“我今天只想这样抱着你,我怕你会累,懂
吗?”
我在他怀里点点头,可是心中,却渐渐溢出一种茫然和恐惧,我感觉那时候我以为想当然的事情开始
偏离了轨道,事情本不应是这样的。
其实我一直没有睡着,在黑暗里数着时间,心中百转千回。直到听到他长而稳的呼吸声,才轻轻把他
的手臂,从我腰间移开。
静谧的夜色中,我好像听见一声短促的叹息。
我和李梓扬,是在Mr&Mr里遇见的。Mr&Mr是市里有名的同性恋酒吧,我曾经有过那么一段堕落的日子
,那几个月,419,LSD,什么都玩过。你知道堕落是一件很让人兴奋的事情,就像服食LSD,你的眼
前好像总是那么一大片一大片的彩色漩涡。
是李梓扬把我拉回来的。
我和他一开始同样是419,本应第二天天亮两人便各走各路,但他却在第二天晚上截住了我。
好吧,我承认,他很帅,或者说是英俊,这是我第二天再次遇见他的时候做的一个客观的评价。
他说:“你很让我满意。”
好像在挑选一件物品。
可我却笑了,手撑着头倚在吧台上:“怎么,你想养我?”
“你与其天天找人,不如固定一个下来,这样对身体好,圈子里的事,你知道。”
我依旧只是笑,不置可否。
“一杯蓝调布鲁斯。”我冲吧台内打了个响指。
酒端上来的时候,李梓扬把手上的钞票递进去:“我付。”
我偏过头看他:“真的想包养我?不怕我有病?”
“我也有病。”
我哈哈笑起来,对他说:“你不知道,其实,你也很让我满意。”
那时候,我以为我正在落向一个更深的深渊,没想到,原来是他救了我。
可是天作证,我不爱他。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在地铁上遇到了辰珂,他站在那里听mp4,眼神飘渺不知道正望向哪里。
“早啊。”我扶住他身侧的把手。
他这才恍过神来,笑着推了我一下:“你小子是鬼啊,走路不带出声儿的。”
我知道他只是闹着玩,可我却被他推得一下没站稳,身子仄歪了一下。
辰珂急忙拽住我的手,把我向他身前一拉,我踉跄一步,一头撞到他的怀里,接着抬头,四目相对。
我有几秒钟的思维停滞。
“再看,再看就把你吃掉!”他模仿广告里的声音,幼稚得无以复加。
“咳,”我干咳一声,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盯着地铁里的电视看,“你最近没睡好,黑眼圈太重了
。”
“学习刻苦呗,感觉到了后高三时代。”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如此用功,不过,或许我本来就是自甘堕落的人,不能理解也是正常的。
这回的中秋节和国庆节混到一起去了。
李梓扬不论何时都是处于工作状态,十月一日和二日,整整两天都关在书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其实这两天我也特别无聊,每天一觉就睡到了中午,午饭就当早饭一起吃了,然后就是玩电脑,
PSP,一遍遍的GAME OVER,一遍遍的RESTART。
十月二日吃晚饭的时候,两人一如既往的沉默,李梓扬先吃完了,便用筷子不停的戳着碗底发出“咚
咚”的声音,煞有心事的样子。
“前几天会计把账搞错了,有点麻烦。”他说,仍旧玩着那一双筷子和碗,像是自言自语。
“嗯?”我有些讶异,我们向来不关心彼此的生活,我甚至连他公司的名字都记不全,他此时说这个
做什么?
“这几天冷落你了吧。”他问。
我哧笑一声:“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还天天吵着要陪?”
“我们今晚逛街去吧。”
“什么?”
他站起来:“我们去逛街吧,我想给你买几件衣服。”
商业街上拥挤得很,每个商铺门口都挂了面红旗,可是城市的霓虹宣泄出一种浮华,遮掩了原本的夜
的颜色。
和李梓扬逛街,很尴尬。
我们甚至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行走在一起。
“别走丢了。”他在我耳边轻声说,然后握住了我的手。
我微微仰头看他的脸,他却看着别处,只留给我一张侧脸,让我欣赏他下巴的线条。我发现他有点紧
张,他的指尖微凉,掌心像是有汗。
我垂头,闭上眼,把手从他的手掌出抽出。
他没有任何地反应,目光依旧延伸到远处。
我用他握过的手指了指街边:“去那里看看吧。”
商店的门口有一个男人在抱着吉他唱歌,嗓音有些沙哑,歌曲里的忧伤和和他沙哑的嗓音像涟漪一样
在我的心里划过。
我仔细听了那个歌词,好像是:
GIRL I CAN’T HELP BUT WAIT.
TILL U GET BACK WITH HIM, IT DON’T CHANGE.
TILL U SEE THAT WIT ME, IT AIN’T THE SAME.
TILL U ,SEE U ,FOR WHAT U REALLY ARE.
AND I CAN’T HELP BUT WAIT.
一首唱完,他高举双手,宛若歌星般叫着:“谢谢,谢谢,谢谢你们爱我,我爱你们。”
没有人理会他。
耳边传来掌声,李梓扬轻轻拍了两下手,对我说:“唱得真不错,是吧?”
我冷哼一声:“他像疯子,自欺欺人。”
他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或许吧。”
回去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我坐在副驾上,头倚着车窗看城市的不夜天,天空星月惨淡。车的后座上
摆了一排他给我买的衣服,我也掏了钱,却仅给他买了一件黑色的衬衫。
车里缓慢的音乐和暖气熏得人昏昏欲睡。
“钟湛,”他把音乐的声音调小了点,“睡着了吗?”
我不作声,其实是懒得搭理他。
他沉默了半晌,见得不到回应,可能以为我睡了。
“钟湛……”
“钟湛,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好像现在说这个,太……太那个了……”
“钟湛……”
“钟湛,我……”
“我想和你谈恋爱。”
十月三日,中秋节。
昨夜,我本以为他会很乏,没想到他会那样疯狂的索要。很久没有那么激烈过了,以至于起床的时候
腰酸得厉害。
和那天早晨一样,他仍旧睡着。
我挑了几件自己的衣服穿上,洗漱,吃早饭。
出门前我回房间看了一眼他的睡颜,很好,很沉静。
然后我关上门,离开。
学校今天没什么人,只有球场上有一些人在打篮球。
我推开宿舍的门,屋里光线阴暗,散发着一股烟味和霉味混在一起的味道。我看着自己久违了的狭窄
的床铺,皱了皱鼻子,好像突然就有了那么一点伤感。
原来我还是个学生,只不过站在了青春的断崖上。
窝在床铺上好好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空已经铺迭出大片的晚霞,我翻了个身,好像觉得身下有什么东西硌硌的,一摸
,原来是手机。
我有87个未接电话。
我着手机的手颓然的垂下,我坐起身,仰头靠着身后冰凉的墙壁,一股寒意密密麻麻的遍布身体的各
个角落。
手机的屏幕再次闪烁起来,由于我设定了“无声”模式,便只能看见屏幕徒劳的闪烁。
我没有接,不一会儿,手机上的“87”变成了“88”。
我就坐在那里想了很久,现在的李梓扬,让我觉得害怕了,如果他想要开始认真的话,说明我们到头
了。
隔了一会儿,我回拨过去。
只响了一声,他便接了:“钟湛,你在哪里?”
“校舍啊,干嘛?”
“你为什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出门,你有没有看见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我听出他的恼怒,这半
年来,他从未用如此态度对待过我。
“以前不都这样的吗?不是说不干涉对方生活的吗?你冲我发什么火啊!”
“可是……”
“可是什么!”
“好,钟湛,”他顿了顿,“对不起,我不好,你不要生气好吗?”
听到他低声下气的声音,我突然想哭,已经记不得多久没有哭过了,连眼前蒙上的那层薄博的水汽都
觉得陌生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今天什么时候回来?”他的语气恢复到平时的温柔。
“今天不回去。”
“为什么?还在生气嘛,不生气了好吗?”
终于,好像有什么液体落下了,我忍住嗓子里的哽咽:“谁生气了,今天中秋节,你不回家啊,你的
那个家里,我又算什么?”
他久久不说话,我在这头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可是钟湛,我现在好像觉得,只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我的手一抖,居然按下了挂断键。
李梓扬,你别这样。
宿舍的走廊里传来空洞的脚步声,接着门被推开了。
是辰珂。
我用袖子胡乱抹掉脸上的泪水,挤出一个笑来。
“你果然在啊。”他说。
“嗯,我不是说过的嘛。哎?你怎么也不回家?”
“太远了,嫌麻烦。”
“噢,这样……”
“钟湛。”辰珂忽然没来由的喊了下我的名字。
我对上他看我的目光。
“这个给你,看你好像有点冷的样子。”他递过来一个烤红薯,另一只手挠了挠头。
我用双手接过来,一种温暖立刻遍布到四肢百骸。
吃完红薯,明显暖和了很多。我躺下,用被子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辰珂就坐在我对面的床铺上。
他这时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我的床铺边,掀开我被子的一角,钻了进来,背对着我躺下。此刻我的心
跳猛烈的抨击着心脏,连呼吸声的节奏都是刻意而为之的。
“钟湛,你这个人,和别人,不大一样,可是,又好像……我无法形容,我以为我们够熟悉。”
他一字一顿,似乎说出这番话来,很艰难。
“哪里不一样?”我问。
“Loveless.”
我的嘴角上扬,他错了,我不是Loveless,我想说我爱他,可是我也说不出口,因为我们太熟悉。
门“砰”一声被推开了。
我和辰珂都猛地坐起来,有些惊慌,仿佛捉奸在床。
“钟湛,起来,穿衣服,我们回家。”李梓扬站在门口,他的眉目间有一丝疲态。
他把车驶向一个我不知道的方向,整个过程他不说话,似乎身旁的我不存在。
“去哪儿?”我问。
“我说过了,回家。”
“放屁!”我大骂,“这不是回家的路!”
他把车缓缓的停靠在路边,然后直视着我:“回我父母家,我要向他们,正式介绍你。”
我看着他的眼,一言不发。
然后我转身开车门,门却被锁上了。
“开门,让我下车。”
他伸手抓住我的手臂,用了很大的力气:“钟湛,你在怕什么?”
“我怕什么?李梓扬,我在怕你。”
“怕我什么?”
“你在发疯,你不理智。”
“我很理智,我已经想了很久了。”
“李梓扬,你怎么介绍我,我又是你的什么人,同事,朋友,情人?什么都不是,你要我说出我们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