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渡长河挽轻舟 上——沈夜焰
沈夜焰  发于:2012年07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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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绍云看看他,转身离开。

单阳跟着跑出来,望着楚绍云的背影,道:“这个人心地好得很,没有旁人那么坏。”解挽舟嗤之以鼻:“哼,刚才还劝我别和你在一起,免得受拖累。”单阳小脸涨得通红,嗫嚅道:“那……那倒也不错,只怕……只怕我真会拖累你。这岛上个个心怀鬼胎,咱们又没杀过人,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吃亏。”

解挽舟笑道:“谁说我没杀过人。去年在杭州,遇到一个强徒强抢民女,我一气之下就把他杀了。”

单阳瞪大眼睛,指着他道:“啊?那在铁笼子里,你……”解挽舟皱皱鼻子:“谁让那个江雪涯非逼我杀人不可,我干吗要听他的?”他摸摸单阳的头顶,安抚地道:“放心吧,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想出办法逃走了,也许哪天,家里人就会找来救咱们出去。”

单阳一笑,眼睛弯得像月牙,用力点点头:“是呀是呀,我大哥很厉害。”解挽舟笑道:“知道知道,‘金扇仙’单高嘛,好响亮的名头。”单阳忽想起一事,微一蹙眉,道:“方才我在用膳堂还看见辽东胡家的二公子,叫胡佳的。”

“哦?你们很熟么?去打个招呼。”

单阳摇摇头,道:“那倒没有,去年我爷爷过寿,他和他父亲一同来,见过一面而已。解哥哥,你说这个江雪涯把名家子弟捉来做什么?看样子好像这么做已经有好几年了,那些失踪子弟的世家怎么都不好好找一找呢?江湖上也没有什么传闻,说子弟失踪之事呀。”

解挽舟想了想,不得要领,道:“谁晓得,我以前也没有听说过,哼,要是娘和大哥找到这里来,我非将那个江雪涯碎尸万段不可!”握紧拳头用力一挥。

两人边说边回到房中,单阳胆子小,不敢独自睡,当晚和解挽舟抵足而眠。

翌日一早,两人刚刚起身,房门一响,楚绍云走了进来,道:“解挽舟,今日轮到你和我同去巡岛,跟我走。”

解挽舟一见他就来气,偏过头不看他,道:“什么巡岛,与我有什么相干。”

楚绍云耐心地道:“上次和你提到过,在海边巡视,防止有人逃脱。”解挽舟冷笑:“有那么严密的机关关卡,还怕有人逃脱?”楚绍云道:“正是在关卡中巡视。”

解挽舟一听,眼珠一转,既是如此,说不定能发觉其中秘密,或能逃出去也未可知。当下提起长剑,道:“走吧。”单阳跳下床,忙道:“我也去!”

楚绍云缓缓摇摇头,道:“只可两人同组,这是师父定下的规矩。”解挽舟急着要去查看地形,想来离开几个时辰也不会有事,遂道:“你在房中等我,千万别出去,那些人不过是色厉内荏、外强中干,不用怕他们。”单阳只好点头,看着两人并肩而出。寒风从棉帘子的缝隙中吹进来,冷意森森。他几步跑上去关好门,回到床上坐等。

解挽舟和楚绍云走出青衣部,向北而行。海风卷起沙砾,刮得脸上生痛,两边衰草枯黄,树枝干涩,一点绿色不见。楚绍云一言不发,只默默向前走。解挽舟跟在他身后,四处详查,心中默记,进了九重关卡更是看得仔细。

楚绍云听到跟着的脚步声走走停停,时断时续,皱眉回头,见解挽舟在六重关卡处,正俯下身子认真端详,口中喃喃自语。楚绍云道:“你做什么?”解挽舟只做未闻,自顾自站起,又去看下一处。

楚绍云便知他是在寻找路线逃脱,遂盘膝坐下,折了根枯枝,在沙地上写来划去。

解挽舟见此情形,微感诧异,下定决心不去理会,但他少年心性,哪里忍得住,悄悄走上前斜睨一眼,看清楚了才发觉楚绍云下笔毫无凝滞,画的赫然便是岛上关卡的地图。

解挽舟一见之下大喜,顾不得正和这个木头人赌气,走到跟前道:“你知道这些破这些关卡的诀窍?”

楚绍云不抬头,道:“是。”又画几笔,道,“你巡岛巡几次,也会知道。”

解挽舟登时了然,原来这九重关卡是防新来者的,岛上的弟子早已熟稔,不禁心中大为失望,一下子颓坐在地。

楚绍云道:“就算你冲出这九重关卡又能如何?岛上海船只有一艘,你会驾船么?更何况附近海底暗礁处处,要想平安出去,难于登天。”

解挽舟不服气,低声道:“那就扎个木筏子好了。”

楚绍云一笑:“海上可不同于江南河道,一个浪头打过来便成碎片。再者,你身中剧毒,就算回到家中,短时间内无法解毒,仍是死路一条。”

解挽舟听得不耐烦,冷笑一声,道:“你不用拐着弯叫我别逃跑,我才不会像你们一样,轻易妥协苟延残喘。”

楚绍云扔下树枝,淡淡地道:“我只是想说,没有万分的把握不要尝试,若真的断了一腿一臂,在这岛上求生不能求死不能,悔之晚矣。”

解挽舟心高气傲,浑没把岛上诸弟子放在眼里,觉得楚绍云只是危言耸听,但知道这个大师兄语气淡漠,却是一片好心,心中不以为然,可也不再回嘴。楚绍云望望天色,道:“咱们走快些,还能赶上用晚膳。”

等二人从海边回来,已是傍晚,解挽舟得了关卡地图,兴致冲冲打开房门,刚要喊单阳,忽觉房中气息有异。他一凛,登时凝神警惕,轻轻抽出长剑,蹑手蹑脚走进去。

屋子里甚为寂静,只床上传来微弱的呼吸。解挽舟左右观瞧,见无异样,这才来到床边。被子铺在床上,微微隆起。他提剑在手,猛地一挑,被子落地,露出一个人来。解挽舟一见之下,大骇失色,那人正是单阳,赤身裸体,血迹斑斑,昏迷不醒,奄奄一息。

第8章:弹到此,为呜咽

解挽舟慌忙扔掉长剑,上前扶住那个羸弱的少年,连声道:“单阳,单阳!”单阳手足冰冷,面色青白。解挽舟毕竟年幼,突遭变故,心中砰砰乱跳,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想起楚绍云,立即推开门冲了出去。

楚绍云刚要进屋,就见解挽舟急匆匆奔过来,满脸惊骇之色,哆嗦着嘴唇道:“单阳……单阳……”楚绍云一凛,知道不好,不待解挽舟说下去,快步来到他的房中。

楚绍云命侍仆点上灯烛,端着到床边仔细观瞧。单阳浑身青紫处处,伤痕累累,下身血白狼藉。楚绍云一看便猜出个大概,也不说话,轻轻搭上瘦弱的手腕,凝神号疹。有他在旁边,解挽舟心中大定,等了一阵,问道:“怎么样?”

楚绍云轻轻拉过被子,盖在单阳的身上,对解挽舟微微摇头。解挽舟惊悲交加,喃喃地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楚绍云低声道:“我去血筑拿些金创药来,少受点罪也是好的。”说完,走出门去。

解挽舟跪坐在床边。他和单阳不过相识数日,谈不上有什么特殊的情分,在铁笼中出手相救,也只是出于一时激愤。但看着这个早上还笑得天真的少年,此时却命悬一线,也许再也醒不过来,一种说不出的酸楚从心底升腾上来,逼红了解挽舟的眼睛。

屋子里很静,烛火摇曳。解挽舟端来一盆水,一点一点为单阳清洗身子。伤口的血都凝住了,衬在少年白皙的肌肤上,更是触目惊心,显见少年在那一段时间,必然过得十分艰难。解挽舟双手微微发抖,悲愤莫名,忽觉单阳身子一动,解挽舟一抬头,见他正慢慢睁开眼睛,忙唤道:“单阳——单阳——”

单阳的目光游移,脸上忽现惊惧之色,解挽舟忙拉住他的手,道:“是我,解哥哥,单阳。”少年看清眼前人,轻轻吐出口气,用极微弱的声音道:“那些……那些坏人……”

解挽舟强忍住胸中怒火翻腾,紧紧握住单阳,道:“你放心,我把他们都杀了。”单阳半阖着眼睛,不知听清还是没听清,突然一皱眉,呻吟一声:“解哥哥,我疼……”

解挽舟再忍不住,泪水簌簌而下,哽咽着道:“楚绍云去拿药,一会就不疼了……”单阳努力转过头来,道:“解哥哥,我想娘,我想回家。”

解挽舟一字一字地道:“单阳,我一定送你回去,回去和你娘、大哥团聚。”单阳眼睛一亮,隐隐露出一个笑容,又渐渐暗淡下来。解挽舟一直握住他的手,直到那双眼睛里再无光泽。

他小心翼翼地将被子盖在单阳的身上,一把抓过长剑,“倏”地站起,风一样卷出门去。

岛上弟子正在用膳堂用晚膳,只听得大门“咣当”一声被人踢开,解挽舟一身寒气,拧眉竖目立在那里。别人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得井微大笑,道:“我就说他得来,你瞧瞧,哈哈,这次得我第一个。”井微斜着尖尖的下巴,乜着眼道:“都在那小子身上玩三次了,我不信你还行。”井微嘿嘿一笑,看着解挽舟一脸涎色:“咱们走着瞧。”

解挽舟听得清清楚楚,心中狂怒无以复加,也不说话,提剑便刺。他一心想制这两个禽兽于死地,一上来就是杀招,剑光霍霍。井微侧身避开,拿起桌上饭碗一挡,口中道:“看看,够劲吧。”

井奎笑道:“不错不错,这一剑刺得有味,再抬腿踢一踢。”

两个人一边躲闪一边说笑,井微顺势还在解挽舟腰上摸了一把,拈着手指一眯眼,道:“真细,哈哈。”

解挽舟俊脸涨的通红,出剑更快,但他年纪既轻,武功本就在井氏兄弟之下,又何况以一敌二,但见两个人左躲右闪,跃高伏地,居然连片衣袂都刺不到。

井微井奎调笑一通,闹得够了,互相使个眼色。井微突然出手,五指如钩,直奔解挽舟面门。解挽舟一急之下偏头闪避,正被候在一旁的井奎捉个正着,翻手按在桌上,长剑“当啷”一声跌落在地。

他背靠桌沿被井奎按住,拼命挣了两挣,怒道:“放开我!”

井微笑道:“哥哥我就不放,来,香一个。”低头就要亲个嘴。解挽舟气得脑子发晕,只手握拳猛挥。井微向后一闪,装腔作势地呼痛:“啊呦啊呦,痛死哥哥了。”井奎在一旁大笑。

忽听一人在旁边沉沉地道:“嘻嘻哈哈地闹什么!”井氏兄弟像是被人突然卡住脖子,笑声陡止。霍海生在角落里站起身,一步一步踱过来,说:“松手。”

井微井奎如遇火灼,忙不迭地放开解挽舟。解挽舟刚直起腰,眼前阴影压下,霍海生一点一点逼近他,目光阴冷。

一种巨大的压力窒得解挽舟透不过气来,不由自主想要后退,却被桌子挡住了,他竭力抑住心中不安,昂起头。

霍海生慢慢贴近他的脸,三根手指捏住他的下颌:“跟着我,保你平安。”解挽舟怒气上涌,狠狠啐了一口。霍海生阴鸷地一笑,松开手,森然道:“黑衣部的,有兴致就好好玩玩。”说完,转身出了用膳堂。

黑衣部弟子尽皆眼前一亮,有人高声道:“多谢霍师兄!”

解挽舟见势不妙,欲冲出门口,几个人上前挡住,一步一步逼过来。他急怒攻心,拉开架势,大声道:“谁也不许过来!”

井微笑道:“对对,就这样。当初在铁笼子里的时候,我就想要你,这样子太他妈够味。”井奎道:“你那算什么,他从船上下来时我就忍不住了,看他那副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样子,就想压在身子底下好好干一回,嘿嘿,嘿嘿。”

解挽舟被他们逼到墙角,眼睛被怒火烧得精亮,紧咬下唇,挥拳向井奎击去。井奎井微猫戏老鼠似的和他对打几下,另一人趁解挽舟不备,“嘶”地一声扯下一片衣服,露出肩头蜜色的肌肤。解挽舟红了眼睛,攻势更疾,三招过后,又被一人扯下衣襟。旁边人哄笑,叫道:“扯裤子扯裤子。”“腰带,还有腰带。”

解挽舟气急,一招“林鸟投日”,击向井奎。井奎正自放松警惕嘿嘿怪笑,这一招居然打个正着。井奎一怔,恼羞成怒,抬手给解挽舟一个耳光,发狠道:“他妈的,今天玩死你!”

几个人登时围了上来,扯衣摸脸,上下其手。其余弟子,或低头只顾吃饭,或转身走出门去,或饶有兴致地凑趣看热闹,竟无一人上前阻止。

突然,用膳堂内杀意陡盛,逼人的寒意仿佛有形利剑,刺得每个人肌肤生痛。所有人不约而同停下动作,堂内死一般寂静。

人人凝神提气,全身戒备,慢慢转身,看向门口。

一个青衣人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形在烛火的照射下映出淡淡的影子。

他不动,也不说话,甚至都不曾抬头向这边看上一眼,但偏偏堂上众人连呼吸声都低了下来。

黑衣部弟子们面面相觑,悄没声地缩到墙边。井微井奎按住解挽舟,想放开又不甘心,井奎大着胆子笑笑,道:“大师兄,这是霍师兄的命令,我们……”

楚绍云打断他的话,道:“嗯。”

只这一句,井氏兄弟像被什么咬了手,忙不迭松开。解挽舟面色苍白,低头冲出门外。

解挽舟自幼聪颖俊秀,父母兄长无不宠爱,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又是当众之下。他心中羞愤交织,无以复加,恨不能就此死去,掩着脸跑了一气,再抬眼看时竟已在青衣部中。自己房里灯火通明,四个侍仆正用薄板子抬了单阳的尸身出来。

解挽舟冲上前叫道:“放下!”四个侍仆面面相觑,一个道:“岛上规矩,死了的得葬到海里……”

“我说放下!”解挽舟根本不听,上来一顿拳打脚踢,“放下,都给我放下!”四个侍仆忙不迭地扔下木板,四散逃开。

解挽舟抱起单阳,低低地道:“我送你回去。”跌跌撞撞向外走。

蒋雁落巡了岛回来,路过青衣部,正看见解挽舟迎面走过来。少年衣衫破烂,目光悲戚,脸上犹有指痕,抱着单阳的尸身一步一步挨过来,摇摇欲坠。蒋雁落吃了一惊,略一思忖便猜出个七八分,心中叹一声,上前温言道:“死者已矣,你……”

解挽舟正是盛怒之时,在他眼中,岛上之人个个禽兽不如罪该万死,一见蒋雁落如临大敌,瞪着眼睛高叫:“滚开!滚开!”少年尖锐颤抖的嘶喊在夜空中回荡,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蒋雁落立时停住脚步。

解挽舟也不理他,自顾自地走开。此时夕阳早已落山,远离了青衣部的灯光,眼前只剩一片黑暗。寒风吹得枯枝呜呜作响,树影摇曳形如鬼魅。再向南是粗粝的沙滩,海水漆黑如墨,哗哗作响,像个巨大无朋的怪兽,静静地守候在那里,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冲天卷起巨浪,将这一切吞噬个干干净净。

没有路了,不能再走了,哪怕仅仅是一步。父亲哭笑不得的叹息,母亲轻声哄慰的温暖,玩伴们嬉闹的笑声,青石桥上卖糖人的吆喝,梅子潭捉鱼的欢快……都没有了,找不回来了。无边的天地里,只剩下自己,和怀中的单阳,再也回不去了。

解挽舟双腿一软,瘫坐在地,泪水一滴一滴流下来,渗到冰冷的沙滩里。

第9章:少年有意伏中行

天边渐渐亮了,现出淡淡的鱼肚白。楚绍云打开房门,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气,然后就看到了解挽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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