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平说：“不急的不急的。”

七婶口气严肃了起来，“你是不急，人家姑娘急。到时候好姑娘都被别人娶走了，你就算急死了，也没有用了。”

谢安平说：“七婶，你就放心吧。再过一年，收成好些，有了钱，我再把三娘给娶回来。将来她也能照顾你，再生几个孩子，我们一家子在一起便最好了。”

七婶听他这么说，也说：“我倒是无所谓，就想你好点。”

谢安平表示自己知道，又想着也许田小螺睡醒了会饿，就和七婶匆匆地告别了。

田小螺确实醒了，是被饿醒的。

他看到灶台上有吃的，蹲着就吃开了。

谢安平刚回来，看见床上没有人，看了下周围，发现田小螺蹲着不知道在干嘛。走进一看，在吃饭呢，脸上沾满了饭粒。

田小螺吃完了，刚站起来，一回头，就看见了谢安平，被吓了一跳。

田小螺把碗藏到身后，说：“你回来了啊。”

谢安平伸手，把他背后的碗拿走，说：“藏什么，就是给你吃的。饱了吗？”

田小螺点点头，说：“我给你暖床去。”说完就朝床上走。

谢安平拉住他，拿布把他脸上的饭粒擦掉，说：“睡觉吧，不用你暖床。”

田小螺说：“你别想赖着我吃白食这件事，就天天说我了，我都把床暖好了。”田小螺窝进床里，说：“可暖了。”

谢安平才明白过来，这就是他说的暖床啊，果真是不知道暖床是什么意思。

他走过去，说：“嗯，那睡吧。”

田小螺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说：“给你的。”

谢安平摇摇头，说：“两个人太挤了，我怕压着你。我随便打个地铺就好了。”

田小螺不干了，“我都暖好床了，你还想不认。”

谢安平说：“我没想不认，我是怕压着你。”

田小螺又拍拍身边的位子，说：“睡觉了，我困了。谢安平。”

谢安平看他固执的样子，只好躺进去，说：“我要压到你了，你就用力推开我。”

田小螺把谢安平按下去，躺直了，然后说：“你转过来，转到我这边来。”

谢安平不理解，田小螺就自己把谢安平拉得转过身来，看到他朝着自己了，满意地笑了笑，也躺了下来。

谢安平看见田小螺往他怀里一钻，舒舒服服地窝着，两只手扯着他的衣服，说：“睡觉了，不要吵我。”

谢安平只能僵硬着身子，不敢动。

田小螺感觉还有点冷，把腿伸到了谢安平的两腿中间，这才真正满意地叹了口气。

谢安平，更不敢动弹了。

不久后，田小螺响起小小的呼噜声，大概是这两天真的累着了。

谢安平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就在自己的鼻子下面，几乎就可以亲到。而呼出的气，都吐到了他的脖子旁边，让他浑身的不自在，说不上的难受。

谢安平忍不住伸手，把田小螺围在怀里。

田小螺似乎感到被人环住了，抓着谢安平胸口衣服的手，松了开来，只是头，却是完全靠着了他的脖子旁。

谢安平感觉到田小螺的嘴唇接触到他的脖子，抱着他的手，不经意的用了点力，更难受了，却也只能忍着。

他想，趁早娶个媳妇吧，过完年开春了，就去王家，把三娘娶回来。和七婶说的那样，在等，也许就被别人家给娶走了。

第六章

田小螺一大早就醒了。他发现自己被谢安平抱着，热得不行，想推开他。但想到谢安平肯定很累了，就叹了口气，乖乖不动了。

他实在无聊的紧，就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戳谢安平的大腿，觉得怎么这么结实啊。

谢安平感觉有人动他大腿，有点痒，就转了下身子。

田小螺的手指碰到了一个陌生的东西。他觉得，有点硬硬的，但又不知道是什么，好奇地戳了好几下。

谢安平被弄醒了，感到自己的下面怎么好像被人碰着，伸手去抓，结果抓住了一只手。

谢安平吓了一跳，才想起田小螺在自己怀里。

田小螺清清亮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谢安平，你的身体好奇怪。”然后要抽回自己的手，一副还想继续研究的样子。

谢安平用力抓住这只乱动的小手，说：“正常的很，不用检查了。”

田小螺说：“可是，为什么和我的不一样？”他天真的样子让谢安平直咬牙。

“以后你也会这样。”谢安平说。

田小螺不信，说：“那我一定是不正常了。”

他都五百岁了，比谢安平大了这么多，还是没有变成他那样。

谢安平把他的两只手都塞在怀里，说：“等你娶了娘子，就知道了。”

田小螺说：“你是娶了我才知道的吗？”

谢安平被他的话讲的无言以对，只能说：“我还没娶娘子。”

田小螺听了，不说话了。谢安平不知道他想的什么，也不说话了。

田小螺一下掀开被子，冷气去啊灌了进来。

谢安平被冻得抖了一下，语气重了点，说：“干嘛呢？”

田小螺忽然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说：“我就知道你做了都不会认的，我要回家了，不在你这了，我要回家了。”

然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受，下了床鞋子都不穿就要往外走。

田小螺穿着谢安平的衣服，衣服太大，更不保暖了，凉气都能渗进来。

谢安平看他这样子，急忙也下床，拖上个鞋子，把到了门边就要开门的田小螺拉住。

看着他红通通的眼睛，和个兔子似的。谢安平说：“鞋子都不穿，不冷？”

田小螺不理会他，要开门。

谢安平把他的手拉回来，往怀里放，说：“都冷了，别冻着了。”

田小螺眼睛红红的，带了点鼻音，说：“我要回家了，我要回去了。”

谢安平觉得自己当时怎么就不说“是”呢，现在把人弄得都快哭了。

他说：“你就是我娘子，刚和你开玩笑呢。”

田小螺摇头，说：“不是，我要回家了。”

他想到好久没见百灵了，百灵被一个书生捡了回去后，就再也没见到了。他要去找百灵，然后他们一起回山上去，不下来了。山下的人就会骗人，他的百灵，本来都是给他讲故事的，现在，被书生骗走了，他都没了故事听。

他想，我下山，就是要去找百灵啊，因为山上，早没了讲故事给他听的人。

一个人，太寂寞了。寂寞的，他都忘记了，百灵早就走了，不再给他唱歌，不再讲那些书生和妖精的故事，不再回青山了。

田小螺忽然就伤感了，他把手抽回来，说：“谢安平，你去娶那个三娘吧，我要回家了，你去吧。”

谢安平不知道他怎么知道三娘的事，说：“你先穿上衣服，要冻着了。”

田小螺说：“我要回家了，去找百灵，找到了，我就不下来了。”

田小螺想到百灵说：“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说：“你去找三娘吧，她会生孩子，还会给你做饭。我不要在你家了。”

谢安平说：“你先穿了衣服，我再送你回去。”

田小螺用低低的声音，仿佛说给自己听一般，“你们都不想我在的。”

他抬起头，笑着说：“谢安平，我要是个姑娘，你就会娶我了吧？”又想了想，说：“不会的，就算我是姑娘，你也不会娶我的。”

谢安平想说，你要是姑娘，肯嫁给我，我一定娶你。但他不是，谢安平不敢说这话。

“就算是田螺娘娘，也只能被放在庙里啊。”田小螺说。

谢安平忽然觉得，他根本不懂眼前这个小孩。他每天做着一些看似没有意义的事，毫无心机，却又敏感得不行。难过了，就把眼睛哭得红红的，第二天又和没事人一样，继续吃饭睡觉。

他说：“谢安平，我要回家了，你去娶三娘吧。”

他说：“谢安平，我要回去了，回去了就不下来了。”

谢安平不懂他的“不下来”是什么意思，他说：“我娶你了，过了这个冬天，天气暖了，就娶你。别哭了。”

田小螺说：“谢安平，你怎么老骗人啊，我不是傻子，真的。”

他的眼睛晶亮晶亮的，和那天庙里怯生生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那日谢安平去了七婶那，田小螺不久饿就醒了。他吃了点饭，无聊了，忍不住走到外面看雪去。

七婶家在谢安平家的隔壁，田小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七婶家的门外。

他听到谢安平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就躲到了窗子下面。

谢安平说：“再过一年，收成好些，有了钱，我再把三娘给娶回来。将来她也能照顾你，再生几个孩子，我们一家子在一起便最好了。”

田小螺想，自己不就是他的娘子吗，他为什么还要娶别人，是因为他不会生孩子吗？田小螺有点难过，蹲在窗子下面，想，山下的人，都是这么骗人的吗？他们一家子，根本就没有自己的位置。他觉得白给谢安平雕了木雕，心里更难受了。

听到谢安平要离开的声音，田小螺慌慌张张地起身，往谢安平家里跑去。

他一进门看见灶台上有饭，就捧了一碗，蹲下去装作在吃饭的样子。看谢安平似乎没回来，他松了口气，站起来。一转身，看到谢安平，被吓了一跳。

谢安平说：“我不骗你。你想回去，我这就送你回去。你想留下，我就娶你。”

田小螺说：“你不会娶我的，我不会生孩子。”

谢安平说了那话，就立刻后悔了。他确实不能娶田小螺，他怎么能娶一个男人，哪有男人娶男人的。

他说：“先把衣服穿上，我再送你回家。”

田小螺想，你就说想我走就好了，没有被吃掉，总算是好的吧？

“我不要你送，我自己回去。”田小螺回到床旁边，拿了谢安平放那的衣服，说：“这衣服，就当送我的礼物好了，我还送了你木雕。”

谢安平说：“好，回去也好，你家里人要担心了。”

田小螺愣了下，说：“我去找我哥哥，他最喜欢给我讲故事了。”

谢安平说：“你哥哥在哪，我送你过去。”

田小螺不知道百灵在哪里，他就知道，百灵在被猎人的陷阱捉住的时候，被一个书生捡了回去。那时他还只是一只不能变身的小田螺，只能看着百灵被书生带走。

书生，是山下的人，有着和谢安平一样的身体，头，四肢，会说话，会笑。

田小螺想，过几年，我也能变成那样了。

田小螺忘了过了多久，他在山上呆的时间太漫长了，只有季节变化了，爆竹声声辞旧岁的时候，他才会挪动身子，爬到遇见百灵的那棵树下，刻上一道印子。

百灵在响了两次爆竹后的一个冬天回来了。他说：“小田螺，我来和你告别的。”然后，田小螺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他应该，是爱上了那个书生。

他说：“小田螺，我不会回来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田小螺问为什么。

他说：“大概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吧。”

也许爱，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才能。

田小螺说：“我自己去找他，不要你送。”

谢安平说：“你不认识路。”

田小螺说：“没关系，我会找到他的。”

谢安平有点生气地说：“你根本不认路，到时迷路了，这么冷的天，冻死在大道上吗？”

田小螺听着他说话，想，谢安平一定觉得他很没用。

他说：“我不会死的，我要走了，再也不来找你了。我要活好久好久，不要做你娘子了。”

田小螺相信，谢安平总算能高兴了，没了自己赖着他。

谢安平说：“别闹了，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不知道照顾自己。”

田小螺听着这话当场就哭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把手里的衣服砸到谢安平的身上，还觉得不解气，用脚去踢谢安平。

谢安平随他踢，然后看他踢累了，伸手把他搂进怀里，拍拍他的背，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就是怕你冻着了。我就一个种田的，不会说话，别哭了。”

田小螺哭得一抽一抽的，话也说不出来了。他想说，你哪里是种田的了，你比那些读书人还会打小算盘。

谢安平拍着田小螺的背，继续说：“不哭了，不哭了，我给你打还不行吗。”

谢安平都不知道他错在了哪里，他一直以为，就是自己的那句话说的重了，感到既无辜又无奈。

田小螺哭着哭着也累了，说：“你走开，我要回家了。”

谢安平看他还在生气，说：“我哪里错了，你总要告诉我啊。”

田小螺摇头，说：“我饿了，不和你吵了。”

谢安平跟不上他的思维，没反应过来。

田小螺推开谢安平，把眼泪全擦在谢安平的衣服上，光着脚跑到灶台边，找吃的。

谢安平看他拿出一碗冷了的粥就要喝，忙拿下他手里的粥，说：“冷的，先热下。”

田小螺说：“我不听你的，走开。”

谢安平不给他碗，把粥热好，弄了点小菜，才递给他。田小螺揉着眼睛，就是不接。

谢安平说：“先吃饭，有事我们好好说。刚不是说饿了？”

田小螺说：“看着你我又饱了。”

谢安平笑道：“那我天天给你看，那样还能省不少粮食。”

田小螺别扭道：“你就是想饿死我，然后就能去娶三娘了。你把我扔外面冻死算了。”

谢安平不知道怎么又扯到这个问题上去，他忽然有点想明白了，他不会是妒忌了吧？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两个男人，妒忌什么？大概就是小孩子闹脾气，觉得自己的东西被人抢了，不高兴罢了。

谢安平说：“我不娶三娘，我们吃饭。”

第七章

田小螺说：“谢安平，你别骗我了，我这就吃饭了。”然后接过粥，一点点喝起来，喝着喝着又掉下眼泪来。

谢安平给他擦眼泪，说：“不哭了不哭了，都成小花猫了。”

田小螺说：“谢安平，我不认识回家的路了。”

谢安平说：“不急，你说地点，我帮你找。”

田小螺想，要是他说，你留下来，住我这，他就留下来陪他一辈子。

“不用了，我和你开玩笑的，哪有人不记得回家的路的。”

田小螺把空碗交给谢安平。

谢安平看他的眼睛都有点肿了，说：“我去弄点雪，给你冰一下。”

田小螺点点头，看着谢安平走出去，把自己的脸埋在了被子里，觉得自己把五百年的脸都丢尽了。

谢安平回来的时候，看到田小螺的脸红红的，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说：“不会着凉了吧。”

田小螺推开他的手，说：“没有。”

谢安平把雪捏成的冰块包上布，轻轻按压着田小螺的眼睛，问：“疼吗？”

田小螺吸吸鼻子，说：“难受。”

谢安平看看他的眼睛，说：“叫你哭那么厉害。”

田小螺伸手抱住谢安平，说：“难受。”

谢安平揉揉他的头，说：“冰下就不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