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叫我小霞姐，我也知道你当初是真的好心要帮我，所以说什么，我都会认真听。能力所及，也一定会帮你。”女鬼伸手悬空抚摸了下项雪晖的脸颊。“孩子，你知道，死人是最会保守秘密的。”

“我其实不是项雪晖，真正的项雪晖叫小佑，我……不过是他分裂出来保护自己的一个人格。”项雪晖的声音依旧很轻，但异常清晰有力。“或许因为这样我才会看到你们的存在。而真正的许嘉鹤也没死，如果我没有推断错的话，他现在的身体就是这个小鬼的。这个小鬼，叫赵戈，是个有自闭症的音乐天才。许嘉鹤是季敏敏的儿子，所以他有季家的遗传。下面都是我根据之前一些事，那个季先生，还有许太太，曾经提到过一些，联想推论出来的。在知道自己只是个人格后，好像这个推论也不是太离谱。……季家人，可以在自己身体最虚弱的时候，选择离开原本的肉身，去寻找新的身体。小霞姐，你已经知道了，对吗？”

“没有你总结得那么好。”女鬼这一刻的笑里，有了些别的情绪，比如讽刺。“可惜他们还没有进化出见鬼的特殊能力。我和小鬼，之所以还在，可能是因为我的身体，小鬼的身体，季慧慧的身体，赵戈的身体都还在。两个身体两个魂魄，某种平衡。……因为我不知道为什么……蔡经雅的魂魄不在这里。”

“许太太？”项雪晖猛地瞪大眼睛。“现在的许太太，真的不是蔡经雅了？难道……她是季敏敏？”

“季慧慧跟她打过电话，失口叫过敏敏，不过无所谓了，谁能证明？谋杀，谋杀了自己？”

“季敏敏真的死了？”

“我去过她的墓地，那里一个老鬼跟我说过，是埋了骨灰下去的。当然，也可能是空罐头，但我这二十多年来都没有见到过蔡经雅，如果她的魂魄还在，她怎么可能放心离开自己的儿子和丈夫呢？”女鬼忽然夸张地“啊”了一声。“小晖，你说我们现在算算两个好搭档？或者以后你去当侦探，我们联合破案？”

“做侦探警察什么的，是你的梦想吗？”女鬼的交流方式，项雪晖其实挺喜欢。她放松自然的时候是一个很健谈又开朗的人。不像视频里看到的那个马小霞，她的每一个笑，都像在硬挤着面具。

“曾经是。”女鬼耸了下肩。“你看我的形，永远青春美貌。总不会太糟糕的。”

“那……你知道季敏敏是什么时候埋葬的吗？”

“也有二十多年了吧，我想想，墓碑上的日期，到现在……二十四二十五年了。”

“那应该是在许嘉鹤出生后不久，那么早？那……季敏敏都知道吗？都知道许嘉鹏和许嘉鸮对许嘉鹤做的事情吗？她知道？”项雪晖一脸震惊。“天啊，她是一个什么妈妈啊！太可怕了，难怪知道我不是许嘉鹤时她还能坐得那么端正，说着自己生死未卜的儿子时语气那么轻飘。……太可怕了。”

“可能她很自信死亡不会成为他们的藩篱吧，至于……那件事。”女鬼吐了下舌头。“好奇怪，我没太注意。”

“即使注意了，恐怕也不太记得吧。魂魄怎么储存新记忆呢？”项雪晖笑着抓了抓头，被女鬼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就像一个问了个很傻问题的学生。“我只是有些不明白，当然，重生本身就够诡异的了。”

“我也不知道，但我记得，你……这个身体，小时候的样子，还有他们三个在房子里追跑。”女鬼揉了揉小鬼的头发，其实这个动作在项雪晖看来也很诡异，因为有太多诡异的事，所以他选择了忽略。“我没有见过比他更安静的小孩了，他还那么小。……真的没有一点希望再复活吗？”

“我不知道。”女鬼的无心之话，又一次触动了项雪晖。让小鬼复活，如果不是再去找一个身体，那么就是要让许嘉鹤离开。总是要有一个人死的，因为谁也没有把他这个额外的人格算计在内。

“我更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小鬼有我呢。你喜欢我陪着的，对吧？”女鬼低头亲了下小鬼的脸，小鬼回过头呆呆地就那么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又转回头敲键盘去了。“他永世都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了。”

“那你自己的事，就这样放下了？”

“她对我父母和家人都很好，非常孝顺。我爸爸是个厨师，他们想要一个儿子，可妈妈身体不好，没有办法再生一个，他们一直都有遗憾。现在……他们都很满足，每天在家看自己女儿的节目，一脸幸福。”女鬼别过头，不想项雪晖看到她难过。“她嫁给了一个很顾家的温和男人，如果是我，可能也会喜欢吧。还有她的孩子，其实……也是我的孩子。因为他身上流着的是马家人的血，而不是季家人的血。我唯一庆幸的是她没有浪费对于我来说最宝贵的东西，她比我还要在乎，可能是因为……她失去过吧。”

“可这不意味着是对的，如果她没有强占你的躯体，说不定你就活过来了，你的身体没有死。”

“那是我的灵魂不够坚强，我没有坚持，我放弃了。”女鬼转过脸，眼眶里满满地，却没有泪水滴下来。灵魂会不会哭，项雪晖从来没有想过。为自己的死流一滴眼泪怎么都不算奢侈的事，也不行了。“我的事情都过去了，你让我现在回到那个身体里，我适应不了。别说我要争取下这样的话，一个鬼要有鬼的觉悟，我已经死了。小晖，我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了，我承认自己可能还有些放不下家人，但我已经死了。”

“我知道……你只是不想自己的父母再受到伤害，相处二十多年让自己骄傲的女儿，根本不是自己的女儿。”

“那么你呢？你父母呢？”

“我会把项雪晖送回去，我一定会把妈妈的儿子送回到她身边。”相比于女鬼，项雪晖庆幸自己难过伤心的时候还有哭的权利。眼泪总是很热，哪怕只是在眼眶里盛着。“不管我和妈妈相处多久，她都会认得小佑。”

“我替你妈妈骄傲，小晖，真的，你是一个很棒的儿子。我知道，所以小佑愿意跟你分享妈妈。”女鬼已经站在项雪晖身前，冰凉的手拂过他的额头。“我也知道，许太太，不管是蔡经雅，还是季敏敏，都不是一个好妈妈。可是小晖，你也已经足够大到不需要妈妈的怀抱了，不是吗？但你可以回去看她啊。就如你说的她会认出小佑一样，一定也会认出你。认个干儿子认个干妈什么的，不也是很好吗？”

“真的，可以吗？”女鬼已经不是项雪晖同龄人的身份，她是和妈妈那个辈分的人。项雪晖心里的那个死结在这一刻开始松动起来。如果真的可以如女鬼说的那样，那现在所做的一切，就真的有盼头了。

不止小佑可以回家，自己，也可以回家。

“那要看你，现在真的看你自己的决定。知道自己是一个人格，还是强大到可以成为主意识的人格，你应该知道自己的能力。好好在许嘉鹤的身体里活下去，就当是上天给你的礼物，真正的生命。”

“却也不完全属于我自己，不过……”项雪晖给了女鬼一个非常自信的笑容。“我会珍惜。”

很多时候需要的是一个“更”重要的理由，为“更”珍贵的人事，去放弃那些对我们重要的珍贵的东西。

045 许嘉鹏的疑惑

如果不是自己先揽下了调查马小霞，顺带也查自己妈妈的新旅游行踪，许嘉鸮才不会把窃听项雪晖最后一次心理咨询的美差交给许嘉鹏，虽然他也很怕听到一些会让自己很遗憾失望的事情。但就这个让自己的大哥觉得对自己因此有亏也算补偿，虽然许嘉鹏是绝对不会有这样的认识的。

那场对话，许嘉鹏反复独自琢磨了许久，还自己去查阅了相关资料，给那位恩师的心理咨询师夫人打了电话过去询问。关于解离性人格，许嘉鹏没有听说过，他看过一些关于双重人格多重人格人格分裂的小说和影视作品，当时只为了娱乐放松，根本就没有往心里去。而现在，许嘉鹤的异常，似乎有了合理解释。

“如果嘉鹏，你刚刚跟我说的都是实话，那么完全有可能。”恩师夫人这次开口，可没有几分钟前那么友好和客气。许嘉鹏可以想象此刻她眼里流露出的厌烦甚至觉得恶心的目光。不到万不得已，许嘉鹏也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家三兄弟的事，不是为了掩盖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是不想让许嘉鹤难堪，即使他和恩师夫人可能永远也不会认识。但这一次，许嘉鹏也需要一个答案，为什么他的嘉鹤不一样了。

“所以说，嘉鹤的身体里，确实可能有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格。那次意外，让主人格回来了？”

“理论是，不过我需要跟当事人面谈过后，才能跟你更肯定的答案。但是……嘉鹏，师母有些话今天忍不住必须要跟你说。嘉鹤他是你亲弟弟，嘉鸮最小，他可能不懂事，可能被宠坏了，为了引起大家的注意他会有些出格的行为，这符合幼子的行为模式。但是你，作为长兄，最大的儿子，你需要树立榜样，保护自己的弟弟们不让他们受大孩子的欺负，那才是你在他们成年前应该做的事情。虽然可能很难，可也绝对不是你真正做的……嘉鹏，我认识你，跟你接触过，说过话，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混蛋兄长。”

“我在改，我在努力弥补。”许嘉鹏认真地端坐着听电话里头的师母训话，他该庆幸这电话里头不是他那位脾气暴躁又道德感很强的恩师，很有可能因为这个，再也不和他这个曾经的爱徒联系了。

“同性恋不是一种病，不过也具有遗传性，你和嘉鸮都是，这完全可能。但是跟自己的亲兄弟，并且非自愿的情况下，那也不是病，那是犯罪！嘉鹏，你知道一个人要触发新的人格，要经历什么？”

“师母，我……”许嘉鹏放下电话，让自己沉静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放回耳边。是要多么强烈的心理创伤才会让一个人躲藏在自己的身体里，分裂一个人格出来替自己阻挡？他知道自己给许嘉鹤的伤害很深，知道自己曾经很混蛋，他不知道那种伤害会表现得如此疯狂，如此彻底和绝望。许嘉鹤一定是再也不想看到他们才会躲起来，什么都不要地一直躲着，冷漠而无所谓地对待他们。

“批评到此告一段落，你自己反省吧。”电话里师母的声音也缓和了下来。“你现在确定嘉鹤身体里的人格是最初的那一个，还是因为意外又分裂了一个出来？一个人如果习惯用这样的方式来逃避，确实挺慎人。”

“我不知道，好像……”被师母那么一问，许嘉鹏又迷惑了。“好像也不太一样。”

“你多注意着点，如果人格稳定还好，但如果不同人格轮番上，没一个能占主导，那才真的可怕了。”

“醒过来到现在，挺稳定的。”许嘉鹏说这话挺心虚的，幸好是打电话，当面对着人，估计头都抬不起了。

许家这两兄弟混起来是混，但本质不坏，尊敬师长，对父母孝顺听话。至于关爱兄弟，那真是爱过了头。

“最大不同是什么？”

“呃……喜欢多管闲事了。要……顺着他吗？”

“如果真如你所说，他有人格分裂的意识，那么应该是知道其他人格的存在，很可能是主人格。只要保持稳定，生活可以规律正常，心理上不要再受什么多刺激，问题也不大，不要太草木皆兵了。”

“师母，我想再问一个问题。”许嘉鹏长长呼了口气平定下自己杂乱的心情后问道。“现在的嘉鹤到底是谁？”

为什么我的心会重新开始为他悸动起来？他不是之前的嘉鹤。难道只是因为他是我弟弟，还是那张脸那副身体所以我一次再一次地陷进去？这个问题，许嘉鹏再是困惑也绝对不敢像师母问出口的。

“我没有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不过从生物学角度来说，他还是许嘉鹤这个人。”

“那……从心理学角度来说呢？”

“他是另外一个人。不过他还是叫许嘉鹤，还是许家的骨肉，还是你亲弟弟，而他自己知道。他没有排斥这个身份，他接受了。”师母用心良苦，不断跟许嘉鹏强调“亲弟弟”这个概念，许嘉鹏听得出来。

“之前他们也对这个身份很接受，只有现在……嘉鹤有次跟我说，他是另外一个人，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说‘我是另外一个人’有很多含义，这句话几乎天天都有人说。我是另外一个人。我不一样了。我已经获得新生了。我再不是过去的自己了。”师母后面几句是模仿着说的，声音也响了，跟宣誓一样。“不过也几乎都不过是自我的口头安慰，没什么实际意义。像我们还会说，他不一样了，他变了，对吧？”

许嘉鹏并不是一个喜欢把自己的感情，自己的困惑直接拿出来跟人分享任人窥视的人，甚至还是如此隐私的内容。但是许嘉鹤的反常真的让许嘉鹏感到了害怕，特别是在听了那次许嘉鹤和孙之溏的谈话后。如师母所说的那样，作为一个家庭里最年长的儿子，他应该去保护自己的弟弟。而且也是第一次，他承认了自己能力的局限，所以找了他信任的，专业的人来请教。许嘉鹤会变成这样，许嘉鹏知道自己难辞其咎。

这通电话，许嘉鹏是背着许嘉鸮偷偷打的，他没有让许嘉鸮听到那次咨询的录音，只是大致地选择性地说了一些许嘉鹤对催眠的反应，和失忆的困惑。他自己不专业，许嘉鸮也不专业，两个人鸡同鸭讲了半天也就得出一个失忆对许嘉鹤还是造成了不好影响，谁都不希望完全忘记过去这样的结论。

其实许嘉鸮听不到，也不能全怪许嘉鹏，应该说，那是他自己的问题。到也确实帮了许嘉鹏的忙，不然许嘉鹏还真不知道什么样的借口可以让许嘉鸮听不到录音而没有怀疑的。许嘉鹏不想让许嘉鸮知道，是怕他一时冲动要去找人给许嘉鹤做人格整合这样根本没把握的事。太危险，现在完全没有这个冒险的必要。

许嘉鸮原本是要自己去，不过“狡猾的大哥”说他还从没去接过二弟，没见过工作状态的孙之溏。而且那天他顺路，许嘉鸮则有其他事情要处理。大哥如果狡猾，弟弟怎么会老实？许嘉鸮暗自琢磨了下，当天下午炫耀似的把东西送嘉鹏那时自己已经留了一手。在装置上做了手脚想远距离监听，结果那东西太过于精致复杂，许嘉鸮一个不小心把存储器给弄坏了。结果出来就一阵“呲啊呲”的声音，根本修复不了。

这对许嘉鸮来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对于许嘉鹏来说是狗屎运，算是意外。但如果说得玄一点，那是命。

“嘉鹤又和那个陈守垚喝茶去了。妈的，那个斯文败类，我是说陈守垚。”

“斯文败类是孙之溏吧？宇珂上午又来电话了，没给你打？”

虽然对于许嘉鹏口述的内容，许嘉鸮多少还是有些怀疑，包括许嘉鹏是不是有所隐瞒，不过目前来说这件事也只能先这样过去。因为相比自己的亲大哥，陈守垚，孙之溏，才是目前最近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