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病的春天 中——非天夜翔
非天夜翔  发于:2013年09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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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至有点不敢出去,怕面对空空荡荡的客厅,更不知道该和谭睿康说什么。睡一觉,一切都没有好,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谭睿康在厨房里做早饭,一个碗里装着切成丁的皮蛋,一个碗里装着葱花,另一个碗里装着瘦肉丝,白粥咕噜噜地冒着热气,遥远闻到米香就饿了。

洗手间里放着挤好的牙膏,温水,遥远去刷牙洗脸,谭睿康在厨房里说:“小远,咱们什么时候去旅游?”

遥远说:“等放榜吧。”

谭睿康没有说昨天晚上的事,两兄弟吃了早饭,遥远去打开电视机,谭睿康给他看一叠VCD,说:“看风之谷还是平城狸合战?”

“随便。”遥远恹恹的没有心情,谭睿康放了碟,两人坐在沙发上看,少了个茶几在前面挡着,遥远总觉得有点不习惯。

幸亏谭睿康没有多说,遥远现在什么也不想说,只要有个人安安静静地陪着自己就好了。

一群狸猫在大都市里变成人,谭睿康边看边笑,拍了拍遥远屈着的膝盖,摸了摸,说:“老家也是这样的,环境很好,小远。”

“嗯。”遥远根本看不下去,呆呆地思考昨天的事。

以后要怎么办?跟赵国刚和解吗?不和解也没有用,他一定会结婚的。接受他的方案吗?周六日回家,其余时间让他在外面过?这还是一个完整的家吗?

让后妈住进来?遥远根本无法想象这个情况,家里的一切东西都有他母亲的回忆,这些等到后妈来了以后都会被收起。就算赵国刚再买个房子,遥远也宁愿住在自己的这个小家里。

双亲的存在就是这样,只要赵国刚在家里,他们父子之间可以长时间没有交谈,然而整个家里的空气,地板,人的存在,这些都代替了所有的语言。几乎不用说话就能感觉到父亲在身边,在周围的范围里,没有离开。

曾经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中,甚至直到现在——遥远也认为妈妈没有离开他们,她一直住在这间房子里,陪伴着父亲和自己。

或许家庭真的有这种奇妙的魔力。

唯一的选择就只有让赵国刚和她一起住,三不五时回来看看,但父亲就算回来,他们能说点什么呢?平时遥远与赵国刚也没有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但遥远无法想象赵国刚每周回来,给自己和谭睿康生活费,坐下喝杯茶,说几句话,或者当成酒店般住一晚上,隔天又离开这里的情景,

然而较之这个方案,他更无法接受赵国刚带着另一个女人住进来,开始大扫除,把他妈妈,他们三个人的合照擦干净从墙上取下来,收到柜子底下的场景。

在思考这一切的过程中,遥远始终注意着电话与门外走廊尽头的电梯声。

每次它“叮”的一声响,遥远就觉得赵国刚回来了。

或许是脚步声在楼道里回响时,遥远就鼓足勇气,准备去开门,把酝酿好的话说出口。电梯响了好几次,都不是他的家人回来了。

遥远和谭睿康看了一下午碟片,谭睿康提议道:“出去吃饭吧。晚上去哪里玩?”

遥远说:“我不想出去吃,叫外卖好吗。”

谭睿康点了点头,拿着单子研究,问遥远想吃什么,遥远根本没心情,点了个窝蛋牛肉饭,两人又继续坐在沙发上看碟子,谭睿康早上去租了许多碟回来,都是些温暖的电影,有龙猫,天空之城,憨豆先生,张柏芝与古天乐的河东狮吼,周星驰的大话西游月光宝盒与仙履奇缘,小鬼当家等等。

遥远看到十点,眼睛有点疼,说:“我去睡觉了。”

赵国刚还没有回来,遥远也不洗澡,进去趴着就睡,耳朵始终注意着外面的声音,他期待着赵国刚会像以前那样打开门,进来房间看他一眼,这样他就可以开始说昨天的事。

十一点,遥远不知不觉想到了别的事,老家的青山绿水,还有谭睿康说的,亲人,父母,他们总有一天会离你而去。

或许死亡是一个方式,像赵国刚这样又是另一种方式。

遥远叹了口气,想到了许多,明白这意味着从他要去读大学,赵国刚要再婚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之间的缘分在某个意义上就已结束了。往后不管父亲如何看待他,他们始终无法回到十年前那样。

房门声响,谭睿康进来,抱着枕头放好,在遥远身边睡下。

遥远没有说话,谭睿康也没有说话,黑暗里十分安静,赵国刚一直没有回家,遥远睡着了。

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去,三天后,遥远终于无法再撑下去,从等待的期望变成一次次的落空,继而产生了近乎自暴自弃的愤恨想法,他听到谭睿康早上在外面打电话,声音压得很小,听不清楚,遥远知道是赵国刚在给他打电话。

他开门出去,谭睿康马上挂了。

遥远没有问,起身去热牛奶喝,谭睿康说:“我出去买点吃的,湾仔码头的饺子吃完了。”

遥远道:“有钱么?”

谭睿康点头道:“有。”

三分钟后,门铃响。

女人的声音说:“小远,你在家吗?”

遥远登时心里一震,浑身一阵发凉。

女人道:“小远,我是你舒阿姨,舒妍。”

遥远坐着喘息,他到猫眼处看了一眼,过去坐下,手指不住发抖。

舒妍道:“小远,我知道你在家,你不想让我进来,咱们隔着门聊聊可以吗?”

遥远伏到餐桌上,一动不动。

舒妍说:“小远,我知道你在听,我直接说了。你爸爸他很难过,那天晚上和你吵了一架,他马上就觉得后悔了,你能给他打个电话吗?这次的事情是阿姨的错,你不接受我没有关系。但他是你爸爸,他这么爱你,你怎么能这么对他?”

舒妍叹了口气,哽咽道:“小远,你不爱你爸,如果爱他,就让他过得高兴,这不是作子女应该的么?”

“没有你的允许和祝福,他就算和我结婚,他也不会觉得快乐的。”舒妍噙着泪水,摇头道:“你如果真的爱他,应该想他幸福,对不对?”

“你不爱他,你对他太狠了。”

“他为了你足足十三年没有谈过恋爱,现在你长大了,要离开家,你还不允许他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么?”

“我也想要幸福。”遥远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沙哑而冷漠:“谁给我?你觉得他和你在一起,周六周日回家看我一次,我会觉得幸福吗?”

“我答应了我妈妈,照顾我爸一辈子的呢,她死的时候就这么给我说的。”遥远的声音低沉而绝望:“她说:‘小远,妈先走了,剩下你和你爸了’。”

“她说的时候,你都听见了吗?你一定没有听见。你要是听见了,给你十个胆子你也不敢和我爸结婚。”

“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怕我爸不要我,怕我爸给我找后妈,还牵着他的手,放在我头上……你别走啊!你不听完再走吗?你今天就是来告诉我我不爱我爸的吗?”

外面高跟鞋声响,舒妍走了。

遥远给了舒妍一刀的同时,也仿佛朝自己心里刺了一刀,彼此都鲜血淋漓,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一小时后,谭睿康回来,遥远下去找人换锁,把内外两个门锁都换了。

赵国刚还是没有回来,第二天,高考放榜,报纸上铺天盖地的状元消息。

遥远看也不想看,谭睿康等到遥远醒来后便说:“小远,查分了。”

遥远还缩在被窝里,翻了个身,谭睿康拿着两人的准考证,说:“我用你的电脑上网可以吗?”

遥远说:“随便吧,我不读大学了。”

谭睿康怔住了。

遥远道:“你去读,你别理我,我去找份工作,去宝华楼卖鞋或者去八加八调奶茶,给你出学费和生活费,你去清华。”

遥远坐了起来,谭睿康既好气又好笑,说:“别这样,被你吓死了。”

遥远:“不,我说认真的,我想得很清楚了……”

谭睿康笑道:“你疯了。”

谭睿康打开电脑坐下,笑着说:“小远,你想去穿着围裙调奶茶?当奶茶弟?这可不体面,不怕被笑话?”

遥远没有回答,谭睿康说:“为什么这么说?有大学不念怎么要去找工作?”

遥远还是没有回答,两人彼此心下了然,谭睿康打开网站,深深吸一口气,说:“小远。”

“嗯?”遥远坐了起来,起身去刷牙。

“保佑我。”谭睿康低声道:“姑姑,你也保佑我,保佑我。”

遥远道:“你一定能考上清华的,别怕。”

谭睿康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报纸上刊出的前三批与十大名校联招分数线,嘴里喃喃念着什么。

遥远出去转了一圈,忍不住又回来,躬身帮谭睿康按了回车,跳出一行分数。

那是遥远的高考成绩,他超出了第一批重点本科线48分,没过十大名校联招线。

谭睿康笑道:“考得不错。中大没问题了。”

遥远说:“看看你的。”

谭睿康的手一直发抖,几次敲不下去,遥远道:“这么紧张干嘛——”

遥远输入了谭睿康的准考证号,谭睿康已经在发抖了,两人屏住呼吸,遥远按了回车。谭睿康的分数表跳了出来,总分比遥远高了二十分,过第一批分数线,距离十大名校联招线只有三分。

第一志愿落榜。

遥远安慰道:“没关系,以后还可以考清华的研究生……”

“太好了!”谭睿康道:“我的天!谢天谢地……”

谭睿康起身不由分说把遥远紧紧抱着,遥远有点懵,不是落榜了吗?第一志愿落榜还这么高兴?

谭睿康眼里全是泪,嘴唇不住发抖,遥远茫然地摸了摸他的背,谭睿康不住念太好了太好了,真是谢天谢地之类的话,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就怕去北京没人照顾你,还好还好。”谭睿康不住发抖,坐回电脑前,心有余悸看报纸上的分数线,重新核对了一次两人的分数,笑道:“真是太好了,真是命中注定,我就知道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小远!太好了!!胜利了!”

遥远呆呆地站在谭睿康的背后,忽然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谭睿康一跃而起,使劲揉遥远的脑袋,到门边的小篮球架上来了个扣篮,快乐地说:“拿了录取通知书就回老家放鞭炮!”

遥远忧伤而幸福地笑了笑,自己的那些想法一扫而空,心里父亲走后空空荡荡的地方,仿佛被谭睿康给填上了。

谭睿康去打电话,不时瞥遥远一眼,说:“对,都是第二志愿,现在就等录取通知书了。”

遥远微微蹙眉,谭睿康不敢多说,把电话打完就挂了。

遥远:“我不想再花我爸的钱上大学了。”

谭睿康进房间拿了点东西,出来笑着拉过椅子,挽起袖子,说:“别说气话,怎么能这么说?我都准备好了,来。”

谭睿康拿出一张存折在遥远面前晃了晃,遥远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小时候,他拿着个火柴盒,在自己耳边摇的趣事。

“看。”谭睿康打开存折,上面有五万块钱,认真地说:“我爸给我娶媳妇的,外加他去世的时候收的奠仪。你读书花这个钱,我花姑丈的钱……”

遥远:“……”

“这是你娶媳妇的啊。”遥远说:“你爸居然有这么多钱?”

谭睿康说:“嗯,他生前都帮我攒钱呢,怕我娶不着媳妇,他也让我去念高中考大学,后来生病了我就没去,我才知道……这不是一样的么?以后赚回来就行了,算哥借给你的,行不?”

遥远说:“好吧,五万块钱……咱俩花应该也够了。”

五万哪里够?遥远心想一个月按最低生活费五百算,两个人四年下来也有点玄。

谭睿康说:“不够的话,把老家的田……”

遥远马上道:“这更不行了。”

谭睿康想了想,凝重点头,说:“那省点?”

遥远嗯了声,谭睿康笑道:“大学里还有奖学金,努力用功点,咱们把第一学期的学费缴了,就申请奖学金去,咱俩应该能拿到一个。不行的话也有助学贷款呢,工作以后再还。”

遥远说:“就这么计划着吧。”

谭睿康又从信封里倒出一张卡,吁了口气,遥远看着那张银行卡,知道那肯定是赵国刚给他们的。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里面有他们四年的生活费,学费。

遥远忽然说:“把卡还他吧,我还可以去当家教,或者做兼职打工。”

谭睿康道:“嗯……我……再看看吧。”

当天遥远和谭睿康作了一次大扫除,把家里打扫干净,遥远擦干净他妈妈照片的相框,把它放好,两人又把高中的书打包拿处去卖给收废品的。

打扫时谭睿康发现遥远在弄一个红包,他在阳台上问:“小远,你在做什么?”

遥远头也不抬答道:“在给我爸的婚礼包红包。”

谭睿康叹了口气,遥远摆手示意他别过来,拿了一把钥匙,装进红包里封好,放在电视机上。

谭睿康买了菜回来自己烧菜吃,他的菜做得很有水平,几乎快接近赵国刚的手艺了。

赵国刚还是没有回家。

遥远躺在谭睿康的怀里看电视,空调开得很凉快,他忍不住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电话响。

遥远接了电话,窗外烈日炎炎,透过客厅的阳台投进来,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光与影的两极。

电话那头喧嚣热闹,舒妍的声音说:“是小远吗?”

“什么事?”遥远说。

舒妍小声说:“小远,你爸爸今天结婚了,你能祝福他吗?只要一句,我请求你,阿姨保证你永远不会后悔今天说的这句话。求求你了,没有你的祝福,他不会幸福的。”

遥远静了一会,说:“你让他接电话。”

舒妍的声音充满欣喜,说:“国刚呢?让国刚来接电话……”

“喂?”赵国刚带着笑意的声音说:“您好,哪位?”

遥远道:“爸。”

赵国刚静了很久,而后说:“宝宝,你想对爸爸说什么?”

遥远残忍地说:“爸,你不可能幸福的,你对不起我妈,你这辈子都不会幸福,永远不会,我恨你。”

谭睿康冲了过来,给了他一巴掌,吼道:“你怎么能这样对你爸!他这么爱你!!”

“小远!”谭睿康的声音在耳边说:“小远?”

遥远睁开眼,浑身大汗,挣扎着坐了起来,发现刚刚的只是一场梦,确实有电话来了,但不是他接的。

谭睿康挂上电话,让遥远坐好,摸他的额头,担心地说:“你没事吧?”

遥远摆了摆手,脑袋嗡嗡嗡地疼,疼得他神志模糊,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数天后录取通知书来了,两人去领到手,遥远和谭睿康去公墓,找到他母亲的骨灰盒。

骨灰盒前放了一束百合花,四周擦得很干净,下面还垫了块新的蓝色天鹅绒,显然不久前刚有人来过。

她的遗像在骨灰盒上朝着遥远微笑,遥远揉了揉鼻子,说:“妈,我考上大学了,你看,录取通知书,中大呢,北大没考上,爸帮我填的志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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