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中拿着苹果的宁威失神地长叹了口气。

“我早就该想到的。我这是怎么了呢？总是幻想着那天夜里，陆青岚跟着那个男人上车的镜头，是我的幻觉。我真是个傻瓜。”宁威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自嘲。这样的自嘲令宁静无比心疼。

许久之后，宁威用故作平静的语气问宁静：“那个男人是谁？”

宁静摇了摇头。

宁威扬起眉毛：“你不知道？我不相信。”

宁静望着哥哥的眼神——在自己面前故作坚强，可是宁静怎么看不出他深黑色眼眸中那深深地沉痛？她无论如何都不忍心将那个她当然知道的名字告诉哥哥。

宁威叹了口气，说：“你宁愿让我出院了亲眼看到，然后失控地当街杀人吗？你又不可能瞒我一辈子。”

“……林秀幸。”沉默良久后，宁静用决绝般的语气说，“就是那个大明星。”

宁静偷偷抬起头，瞄着哥哥的脸。只见宁威皱着眉，将嘴唇抿得很紧很紧。深黑色的双眸微微眯着，茫然地望着远方，却不知焦点在哪里。

宁静注意到，拿着苹果的哥哥的左手，握得很用力很用力，左手，一直到整条左臂，都有青筋暴起。

“噗”地一声，苹果从宁威的左手中滑出，在天空中划了一条弧线后掉落在地板上，滚到了墙角。宁威的左手握紧了拳头，仿佛整条左臂都在剧烈地颤抖着。

“哥哥……”宁静失声叫了起来，她没想到会从宁威的脸上看到如此恐怖的神色。

宁威重重地一拳砸在钢架床上，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声音。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宁静望着嘴唇颤抖着的哥哥，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安慰。不止嘴唇在颤抖，宁威的全身都在颤抖，脸色是恐怖的铁青色。

许久许久，宁威像是一下子泄了力气一样倚靠在床上，双眼失神地望着天花板，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

“是吗？原来输给了他啊……”宁威嗫嚅着轻声说，声音听起来很空洞，“哈，会输给他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说完，像是面对一件很好笑的事一般，笑得浑身颤抖。

宁静握住哥哥的左手，用责备的语气喊着“哥哥”，却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话来安慰。他该哭的，宁静想，像是面对什么很有趣的事情一样，笑得浑身颤抖的哥哥，实在该哭的。如果他能哭出来就好了……

那一天晚上，宁威语气严肃地将宁静赶回了家。而第二天早晨，宁静却看见了一个无比正常的宁威。正常地对自己微笑地道早安，正常地感谢宁静送来的早饭，正常地对宁静说再见。

宁静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可是，她的心中还是掠过一丝忧虑。宁威的表现太正常了，可是哥哥，你的伤心，真的仅此而已吗？

接下来的几天里，宁威都一直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轻松地与宁静谈笑，听宁静讲着学校的趣闻和外面发生的大事，询问着宁静功课的情况和美术考试的准备情况，督促着宁静好好学习，小心不要落下功课。说话时平静的语气，和那种哥哥特有的对妹妹的唠叨，都一点都没有变。只是，绝口不提想要手机的事了，也不再央求宁静通知他的同学们来看他了。

面对这样平静的哥哥，宁静反而是越来越担心，她生怕哥哥会想不开，做傻事，因此特意花钱又请了个护工，命令两个护工不可以同时让哥哥离开视线，就算睡觉时也不行。

“不必像监视犯人一样监视我吧。”面对宁静的担心过度，宁威苦笑着说，“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可能为情自杀呢？”

“瞎说，你就是小孩子。”宁静气呼呼地吼哥哥，但是语气中，却有着一丝担心的意味。这让宁威无法抗拒地接受了宁静的监视。

第二十二章：怎么配得起

为了转移哥哥的注意力，宁静还为哥哥从家里找来了收音机。

“病人不可以看电视，医院也不能上网，你就用这个将就吧。”宁静说。

面对这漫长恢复期的唯一娱乐，宁威倒也并不抗拒，他每天有大半时间，都开着收音机，很快就对几点什么台有什么节目了如指掌。

大多数时候，宁威会听古典音乐节目。但是在这个古典音乐既不赚钱，也不卖座的时代，古典音乐的节目少得可怜，于是有时候宁威也会听流行音乐的节目。

这天傍晚，“华语音乐频道”的主持人甜腻的声音从收音机里传了出来，而宁威则无聊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今天我们很高兴地为大家带来了林秀幸的最新单曲。”女性主持人装作兴高采烈的样子。听到林秀幸这个名字，宁威的嘴角掠过一丝嘲弄般的笑意，但是并没有换台，就那么凝神听着。

“林秀幸一般都是一整张专辑一发，像这样突然发表一张单曲的情况很少见耶。”另一个男性的主持人用一种故作惊讶的神气说着。宁威感到有些恶心。

“关于这个呢，我们特地采访了他。他当时说，这首歌是他突发灵感写成的满意之作，所以特别着急地想让它与歌迷们见面。”女主持人说，“那么，我们赶快来听听看吧，林秀幸作词作曲，曲名是《初雪》。”

接着，略带沙哑的尼龙弦吉他的弹奏声，缓缓从收音机里流泻出来。接着是林秀幸充满磁性的中性嗓音，用无比成熟老练的方式，演绎着这首曲调流畅婉转的情歌。

“今冬的初雪，与你一起漫步在银白色的街，

只愿此情此景，能持续到永永远远。

握着你冰冷的手，我心中热切，

想保护你，在今后的每一个寒夜。

……

如果下辈子我们相遇，你是否还能记得我？

为了让你再度忆起我们的今生，

让我们在彼此身上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

而宁威的眼睛，却渐渐地瞪大了，他的脸色，从未像现在这样难看。没错，这首歌，就是那时候他送到王坤的办公室的CD中灌制的歌。瞒着陆青岚，花费了无数心血写成，想给陆青岚一个惊喜。结果因为在王坤那里受到了打击，而没有脸拿出来，因而到现在还深深藏在宁威的笔记本电脑硬盘里的一首歌。

不但旋律、歌词都没变，连编曲也没变。乐器方面，依然是像宁威最初演奏的那样，两段古典吉他中夹着一段钢琴的即兴表演，只不过演奏者换成了别人。

“可恶……”

宁威以左腿单腿，猛然从床上跳下。稳了稳脚步，取来了床架边从没被用过的一双拐杖。

“少爷，你要去哪里……”按照宁静的吩咐，目光不敢离开宁威半刻的护工连忙问。

宁威对那位护工毫不理睬，架起一双拐杖，踉踉跄跄地快步走出了病房。

那名护工连忙拨宁静的电话，但是可能宁静还在去放学的路上，因而并没有听到。此时慌忙追出去的护工，却只看见宁威的背影消失在电梯中。

宁威冲下病房，不顾旁人诧异的眼神，冲到马路中央，以同归于尽的气势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催促着司机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AJC唱片公司，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并没有钱。

只好命令司机等在楼下，自己走进了唱片公司所在的华丽大厦的大门。

司机狐疑地看着这个拄着拐杖走得跌跌撞撞的背影，已经有了车费讨不回来的思想准备。

AJC唱片公司的前台小姐一脸惊恐地看着气势汹汹冲过来的宁威。

“我叫宁威，我要找经纪人王坤，十四楼。”

“有……有预约吗？”前台小姐战战兢兢地看着眼前的凶神恶煞。

“没有，不过他一定会见我的。不，是他一定得见我，必须见我。”宁威说得咬牙切齿。

前台小姐迟疑地拨通了王坤的分机：“有一个叫宁威的孩子要找您……”

正在准备下班的王坤的脸上流露出一抹苦笑，该来的逃不掉。“让他上来。”

于是，宁威拄着双拐走上了电梯——右手的拐杖只能说是倚靠着，因为整条手臂除了露出石膏外的半截手指之外都不能动弹。

今天林秀幸难得地起了个大早——下午三点多就醒了——亲自去接陆青岚。所以王坤在办公室中百无聊赖地消磨着时间，等待下班。

看到宁威半边身体都包裹着石膏地出现在门口，王坤流露出惊诧的神色，连忙从办工桌后面走出来，去搀扶艰难行走着的少年，一边关心地问：“怎么会弄得这么狼狈？”

宁威却倔强地拍开了王坤的手，靠在门边直视着王坤的眼睛，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王坤装糊涂：“什么怎么回事？”他可不愿意宁威没有提起就不打自招。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我给你的那首歌，为什么会没经过我同意就给林秀幸唱？而且作词作曲都是他？”

王坤的脸上一副“被逮住了”的神情，说：“我去开个会议室，我们坐下谈好不好？”

“不用，就在这里，我站着没关系。”以单手和单脚辛苦地支撑着身体的重量的少年固执地拒绝。

王坤走到少年身后，说：“那你至少让我关上门。”

宁威沉默着向前移动了两步，配合地让王坤把门关上。

王坤坐回办公桌后，双手支着下巴，望着宁威，单刀直入地问：“你期望得到什么呢？”

宁威深黑色的双眸注视着王坤，意志坚定的薄唇紧抿着，并不说话。

王坤首先移开了目光。“我们可以给你一些经济补偿——对一个学生而言很丰厚的经济补偿。但是除此之外，你就不用奢望了，那种在媒体面前道歉，为你正名之类的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

宁威依然沉默。

王坤被宁威的目光看得发毛，他放低了姿态，以一种近乎苦口婆心的语气对宁威说：“其实我很欣赏你写的歌，真的。怎么说呢，有一种和现在的歌坛上的歌不一样的气质，很真挚。虽然技巧方面还有提高的余地，但是这种能够打动人心的气质，不是轻易学得来的。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可以长期像这样为我们写歌。不过着作权和冠名权可能不是你的，我的意思是说，对外我们会说这些歌是我们的歌手写的。但是我们会给你非常丰厚的报酬，可能丰厚到令你意想不到。你看可以吗？”

宁威深黑色的双眸眯了起来，俯视着坐在办公桌后的王坤，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冷笑。

“哼，别把人当傻瓜。谁在乎你们的钱。这首歌，我只是写给那个人唱的，也只有那个人可以唱。林秀幸怎么配得起？”

第二十三章：我已经不能再唱歌了

王坤以成年人的成熟和宽容原谅了少年的出言不逊。他看着宁威充满怒意的帅气脸庞，心中却暗暗想着，这个少年不论是沉默还是发怒，看起来都很帅，有一种贵公子般的超凡脱俗。

他凝视着宁威那苍白的脸庞，以与宁威的激动截然相反的平静语气问：“既没想要回版权，也没想要钱。你今天来，就是想像泼妇一样，跟我发一通火发泄一下？那我觉得我们也没必要浪费彼此时间。”

宁威一下子怔住了。是啊，自己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这首歌，曾经无比珍视，因为这是想写给陆青岚唱的歌。然而现在，陆青岚已经不属于自己了，这首歌也就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那么，给谁唱不一样呢？自己在这里闹什么别扭？自己的愤怒，真的是因为自己写的歌被剽窃吗？还是说……被偷走的并不是歌？

宁威悲伤地笑了一下。王坤觉得，此刻的宁威的表情是那样好看，好看得像一幅画，足以成为任何一个MV中最亮眼的镜头。

“对不起。”宁威道歉，“虽然不能说发生这种事情我不介意，但是我为我的失态道歉。”

宁威道别后，转身就要离去。王坤连忙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为宁威开了门。

“我送你下去。”王坤说。

“不必了。虽然我为我的鲁莽表示歉意，这不代表我把你当成朋友。”宁威冷冷地说。说完，拄着双拐一步一步地向着电梯走去。

尽管刚才在王坤面前维持着礼貌和优雅，但是此刻，深深的痛却从宁威的心底涌了上来。说到底，自己还是放不下陆青岚吧，放不下那个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从自己身边离去的陆青岚。宁威的心无比揪痛着，为了陆青岚，也因为讨厌放不下陆青岚的自己。不就是一场恋爱吗？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在意？到底是因为还爱着陆青岚，还是因为自己的不甘心？

这样烦恼着的宁威，完全没有注意到拐角处过来的两个亲密地说着话的人。等宁威回过神来，已经是一记沉重的撞击后，自己坐在地上的时候了。

而狼狈地坐倒在地的宁威对面，竟然坐着陆青岚。他神色看起来有些痛苦，显然是摔疼了，因而完全没有注意到宁威的样子。

陆青岚的身边，则是林秀幸。此刻他没有带墨镜，可以清楚地看见这张与专辑封面上相同的俊秀脸庞。只见林秀幸温柔地问陆青岚有没有受伤，还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手帕，帮陆青岚擦拭着身上沾染的灰尘，然后用几乎是拥抱的姿势将陆青岚扶了起来，在陆青岚的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

而陆青岚，则十分自然地接受者林秀幸的温柔，仿佛两人之间的亲昵动作理所当然一般。当林秀幸在陆青岚的耳边轻轻说着什么的时候，陆青岚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微蹙的眉毛，微微嗔怪的眼神，微微嘟起的嘴唇，这些表情，都是曾经只在宁威面前露出来的“宁威专属表情”。而现在，陆青岚却十分习惯似地对另一个男人撒着娇，简直可以说旁若无人。

直到陆青岚在林秀幸的搀扶下站定，才注意到对面的宁威。

陆青岚的脸色立即变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嗫嚅着呼喊着宁威的名字。而刚刚看够了陆青岚和林秀幸之间亲密的姿态的宁威，却只是一脸的冷笑。

“嗨，又见面了。”宁威佩服自己，为什么心痛得像要滴血，语气却能这么轻松。

“宁威……”陆青岚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而站在一边的林秀幸，面无表情地搂着陆青岚的肩膀。不知道是不是宁威的错觉，总觉得林秀幸的眼神中，有一种示威般的骄傲。

宁威用左手扶着身边的水泥墙，用打着石膏的右腿支撑着，强忍着疼痛站了起来。面对着陆青岚的脸上，依然是一抹冷笑。可是，却笑得那么悲伤。

宁威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转过身，拄着拐杖慢慢地走了。留给陆青岚一个孤独的背影。

陆青岚哭了。

在AJC唱片公司十四层的走廊里，他浑身无力地跪了下来，双手掩着脸哭了，哭得很大声，哭得浑身颤抖。

林秀幸蹲了下来，为陆青岚擦拭着眼泪，默默地紧紧抱着哭泣的他。

从上午开始一直很晴朗的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陆青岚好不容易止住眼泪，林秀幸为陆青岚擦去眼角的泪痕，整理了一下弄乱的衣服，附在陆青岚耳边温柔地说：“老师已经来了，我们快去吧。”

陆青岚点了点头，林秀幸搂着陆青岚纤瘦的肩膀，将陆青岚带到了音乐教室。

教室里，是等得有些不耐烦地老师，见陆青岚终于来了，用手中的教鞭指了指教室一角的乐谱架。陆青岚缓缓走到乐谱架后站定，而林秀幸则退了出去，关上了音乐教室的门。

经过简单的发声练习之后，负责教授陆青岚唱歌的中年女教师说：“上次教的那首歌，请唱一遍，我看看你练习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