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李承烨张张嘴,但实在想不出什么合理的理由,只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气氛顿时僵住了,谁都不敢再出声,整个凝固的空气里只能听到李儒严如同破风箱一样的呼吸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儒严长叹一口气,疲倦地摆摆手:“罢了罢了。孩子都这么大了,当爹的再顾东顾西,也是徒惹人笑话。谁能管谁一辈子呢?承徽,李家这四个孩子里,就数你最懂事最稳重,今日之事合适与否,我相信你自己心里也有个定论。天也不早了,都下去休息吧,你给我回去好好地想想,切不可再犯。我只说一句:你要好好待玉颜。”
李儒严这话让每个人都大松一口气。李承徽狠狠冲父亲一叩首:“孩儿谨记。”
“都下去吧……都下去吧……”李儒严扶着头,闭上眼。这么多年,他已经很久没有发过这样大的火了,到底是半只脚进了棺材的老头子,只是这样便累了。
一行人扶着李承徽到门外,刚一出院子,李承徽便不动声色地躲开了卫氏扶着自己的手,反而冲李承烨伸出手去,用很是疲惫的声音对李承烨道,“四弟……扶我回房。”
卫玉颜眼一红,看看李承徽,却到底没再说什么,只是强笑道:“孩子夜里吹不得风,那我便先抱孩子回房了。承烨出去这大半年的,你们两个兄弟关系又是最好,自然是要好好叙叙旧,今夜我便不让人给你留灯了。”
对于卫氏的这些话,李承徽竟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是背着身子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李承烨本还想问点什么,但看到自家大哥一脸的倦意,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顺从地扶起李承徽,走了几步又回过来,对兀自呆立着有些落寞的卫氏笑笑:“今日这事闹得大哥心情不太好,嫂嫂不要介意。”
卫氏不料他去而复返,有些意外的她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抱着孩子冲李承烨点点头。
3、满月宴(二)
目送卫夫人走远,回房时李承徽已经不客气地睡下了,全身湿答答的他连身上的衣服都没脱,就那样糊乱地睡在了自己的床上。他新换的被褥啊,还特别叫人晒得酥酥软软的。
“你这人……唉!”李承烨对着醉得跟团烂泥一样李承徽叹了口气。看来自己是注定要在椅子上眯一夜了。
李承徽,李承铭,李承羽,李承烨。李家四个兄弟,感情虽然都不错,但四兄弟里算起来,还是他跟大哥关系最为亲密,尽管两个人相差着整整十年,但却别有一番默契在心中。
“大哥,起来把衣服脱了吧。”李承烨苦着脸推推李承徽。谁知这货居然怎么推都推不醒。
李承烨稍稍折腾了下就停止了挣扎,认命地解开李承徽的衣服,准备把这一身湿答答的皮剥下来。
李承烨解开大哥的衣服,却意外地发现大哥的脖子上挂了一串他从未见过的玉饰。辣绿的老坑冰种翡翠被人精心地雕成了一片叶子的形状,外面用一圈纯金的金边镶着,取金枝玉叶之意,整条吊坠说不出的精致与大气,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的东西。
“这小玩意儿长得倒是精巧。”李承烨被这玉坠的精巧迷住了,越看越爱,见李承徽没有醒,便是着魔似的伸出手,想去碰一碰那玉坠,却冷不防被李承徽生硬地截住:“别动!”
“哟!你这时倒挺警醒嘛!”李承炫讨着个没趣,不甘心地撇撇嘴,“又是哪个姑娘家送的?” 李家的男儿常年在外行军打仗,活得那叫一个粗糙,哪里会有这种精巧的玩意?“我说你都成亲这么些年了,怎么还是没一点为人夫的自觉?你在外面寻花问柳我理解,毕竟军中素得狠,但你能不能对嫂子好一些?她一个女人家家的嫁进来这么多年也不容易……”
“你懂什么?”李承徽缓缓地握住自己胸前的玉坠,轻哼一声闭上眼,一呼一吸之间都是酒气。
“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哥的份儿上,这种事我管都不想管!是,我是什么都不懂。但我至少知道不能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让自己的女人难堪!老婆是用来疼的。哥,你之前不是这样子的。”身为李家的男人,李承烨从小就被这样教育:可以在外面寻花问柳,可以在外面找红颜知已,但是自己明媒正娶的正妻却绝不能受一点委屈。他们冲锋陷阵,死了就死了,可所有的痛苦都得让家里的女人来承受,夫君过着生死难测的日子,她们本身就担着心受着怕呢,已经极为不易了,必须要被男人在有生之年好好疼爱。
李承徽闷着嗓子笑两声:“看不出来你倒挺会疼人儿的。”
“这是一个男人应该有的责任。”
李承徽睁着朦胧的醉眼看李承烨。见他一脸认真,闭上眼摇摇头,口气里有些戏谑:“看不出我的四弟还有这样的心胸。长这么大,你还没有找过女人吧?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有女人了,只用手的男人何不算真男人。”
这话说得李承烨涨红了脸,让他马上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呸!我那是不愿意找!人家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给我,我也要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给她才算公平……”
李承烨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李承徽一脸似笑非笑地看自己:“看来你说的那个叫什么花千妍的可是有福了,居然勾搭到了我这么痴情的小弟。”
李承烨大吃一惊:“哥,你怎么知道的?”
几月前李承烨随军出征,年轻人第一次上战场,少年心性又血气方刚,做事本就不甚稳妥,再加上父兄平日频频念叨,早有意思要让他立点军功回来,好给他保举个官位,李承烨就又多了几分急功进利的心思。
那日偶遇小股敌兵,李承烨仗着自己人多兵精,一路追敢,没想到中了敌军的埋伏。经过一番死战,李承烨虽仗着自己悍勇侥幸得脱,但身上也已伤痕累累。他拼着命跑了一阵,最后实在支持不住,失血过多跌落马下。幸好李承烨福大命大,正巧遇见神医谷弟子花千妍来军营送药,这才捡回一条命。从此李承烨就对花千妍存了几分心思,但这事他从来没跟别人说过,大哥是怎么知道的?
“你当你第一次上战场,家里会放心你?大哥早就让人留心你了,你这小子还真敢玩,这么明显的套子都往里钻?敢情这些年的兵法都白读了!”见惯生离死别的李承徽想起当时那场景就觉得心惊肉跳,这可是他嫡亲的兄弟啊。
“嘿嘿。”李承烨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后悔。”一身伤能换来一个让自己心疼的人儿,这他娘的值。
李承徽似笑非笑:“那为兄就静候佳音了。”
李承烨闻言有些苦哈哈的:“八字还没一撇呢,人家姑娘那么好,还不一定看得上我这样的糙汉子。”
“我家小弟哪里糙了?要长相有长相,要家世有家世,要脾性有脾性,她还能看不上你?”李承徽眼里满满的都是笑。
“那是!反正我见着她的第一眼,就觉得这是我的女人,谁都别想从我跟前把她领走!”被李承徽这样一夸,李承烨的尾巴立马就翘了起来。
“哦?”李承徽挑挑眉,“就是床上功夫稀松了点。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练练就出来了。”
李承徽这样一说,李承烨的脸又刷地一下涨得通红。他平时最珍重的就是自己的感情。比起那些狂放粗野动不动就把那事放嘴上说的汉子,他在这种事上惊人的羞涩。
李承徽又笑话了李承烨两句,突然默默地道:“这样也好。遇见了喜欢的人就要当机立断地拿下,好好爱她……”
李承烨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又听李承徽背过身,幽幽地道:“听说长安那一带正在闹瘟疫。我已经跟父亲请示过了,这回就让你代表我们将军府出面去查视一下,神医谷最爱做的就是济世救人的事儿,你那个心上人是个菩萨心肠的,你叫上她一块儿去,给她留个好印象。你好好把握机会……”
“哥!”没有什么比帮兄弟泡女人再让人感恩戴德了。李承烨忍不住感动地叫了一声,“你真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与自己小弟的兴奋相反,李承徽却只是默默地将毛巾盖在额上,这个夜里他喝了太多的烈酒,唯一需要的,是好好休息:“好了,你找个没人的地方兴奋去。我也要休息了,头快疼死了。”
李承烨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花千妍,对此哪里能不满,别说让他睡一夜书房了,就是让他睡茅厕他都能二话不说地躺下去。李承烨听了听了这话忙替自己大哥熄掉灯:“那好,你好好休息。”
黑暗里,李承徽胡乱应了两声以示意回答。
李承烨一直以为他此行最大的收获会是花千妍,但一直到很久以后他才发现,这个他最初认定的真命天女,对于他只是个再好不过的好朋友,她在他生命唯一的使命,就是让他与叶清羽相遇,那个将他戏弄得最惨,让他恨得最深,也爱得最深的男人。
4、长安之行(一)
临行前一夜,李承徽仗着自己多年游戏风尘,经验老到,秘密地教了李承烨一些追女孩子的诀窍。首先,敌不动我不动,时机尚未成熟之前,不能把自己的目的暴露出来。如果表白早了,那个女孩子对你的感觉还没有成熟,那你这个人基本上算是废了。之后你再献殷勤,人家女孩子都会觉得你别有居心,不管你对她多好,她都不会领情。然后要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人家女孩子看,投其所好。要注意女孩子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知道她心里最想要的是什么,对什么最没有抵抗力,然后对症下药……
李承烨把这些话都一一地记在了心里,雄心万丈地表示自己要有方针有政策地将花千妍拿下。谁知一见到花千妍,他的狗尾巴就露出来了。跟当初那遇见那小股敌兵时一样,满心眼儿里都是眼前的人,什么计划,什么兵法,什么危险,什么忌讳,一水儿地都忘了个干干净净,就剩下狗尾巴在那里贱贱地摇啊摇。直看得李承徽掩面长叹,都说自己这一家是狼种,怎么就出了只这么二萌的哈士奇?
大哥说,如果你想跟谁谁谁在一起,有一个很简单的办法,就是在与她相处的时候尽力让她开心,当她将你与快乐联系在一起的时候,她就会本能地想和你在一起,到了那时,你离成功就不远了。
李承烨很好地执行了这一点,夏日天气热得不像话,但就是这样烦躁的天气里,一路上李承烨都能将花千妍逗得眉开眼笑的。
洛阳到长安,城外枫华谷的景色都是不得不看的一处绝色,与别处不同,枫华谷的枫叶不分春夏秋,三季都是红火的颜色,据说是被当年枫华谷的一场大战染红的。于是路过这里,李承烨自然要带花千妍去领略一下这难得的杀伐之气。
两人边走边谈,倒也相谈甚欢。但是,在经过枫华谷的小茶棚时,只是浅浅一眼,花千妍却猛地站住了,三魂七魄都被人吸了去一般,只是怔怔对着茶棚发呆。见无论自己怎么说花千妍都没有反应,正在跟在花千妍背后卖力说笑的李承烨忍不住有些懊丧地停下脚步,随着她的视线方向看过去。
李承烨永远无法忘记初见叶清羽的那一刻。午后有炽热的阳光透过赤红的叶子打下来,一身富家公子打扮的青年微微侧着头,正跟边上的随从说着什么,茶棚压得很低,李承烨看不到他的脸,但直觉告诉他这是个很漂亮的男人。
“叶公子!”
出乎李承烨所料,一向矜持的花千妍一声惊喜交加的欢呼,居然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狠狠地从背后抱住那个青年。只是这一个动作,便让李承烨醋意横生。
突如其来的撞击让叶清羽的身子重重地一颤,露出些站立不稳的狼狈样子。
“公子!”那富家公子的随从一声惊呼,正要上前拉开花千妍,却听那叶姓青年咳了两声,微笑着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叶公子,你……你还记得……”花千妍这时也从惊喜中回过神,不觉慢慢地红了脸,想是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出格,她呐呐地松开叶清羽,低着头很是不好意思。
叶清羽笑起来,好看的手指轻轻地替花千妍收起鬓边的乱发,举止里有种富家公子与生俱来的庸容与优雅:“我记得。你是花千妍对不对?”怎么能忘记呢,离家六年,一回到名剑世家就被告知有人给他写了整整六年的信,他一惊又一喜,但看到密密地堆了一桌子的几千封信时,他的笑又变得苦涩。
“难得你还记得我。”朝思暮想了七年的人就在眼前,花千妍想了许久的话居然一句也说不出口。
多美的相遇。但见两人粘粘腻腻地又搂又抱,早将花千妍视为自己女人的李承烨心中却莫名地窝了一肚子的火。他缠了花千妍几个月,人家连手都没主动让他牵一下,这个青年是什么来头,居然……他不甘心!
“千妍,这是谁?你不给我介绍一下么?” 李承烨咬着牙用力挤出一个不算失礼的微笑,然后一步步走进茶棚。随着距离的拉近,情敌的相貌也一点点在视线中清晰。
大哥说,要输人不输阵,在女孩子面前要随时保持风度。但李承烨到底是涉世未深之人,言语间一丝妒色竟怎么也掩不住。
“这位是……”叶清羽转过身,当视线落到李承烨挂在腰间的玉玦上的时候,叶清羽原本还微笑着的眼睛骤然一暗。
李承烨的心脏却骤然地停了一停,特别是听到叶清羽开口说话的时候。这个素昧平生的人身上好像有一种毫不张扬的光芒,让人一眼看去就再移不开眼睛。正如他的衣着一般,当你只看一眼的时候,你绝不会发现这平平无奇的素纱上刺绣是出自苏杭郁府,这银色的丝线竟是千金难求的雪蚕丝。
李承烨是将门之子,又长居靠近长安的东都洛阳,什么贵人公子没有见过?但却依然被这人身上的天生的贵族气质压得抬不起头来。看看对方,再看看自己,不光是花千妍,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头上印着“大老粗”三个字。还没有正式开战,李承烨就在士气上输了三分。
“哦,叶公子,这位是将军府的小公子李承烨,是代表将军府过来视查赈灾事宜的。”花千妍俏皮地冲叶清羽一笑,转向李承烨,“李将军,这位是名剑世家的二少爷叶清羽……”
叶清羽?名剑世家?听到这几个字李承烨才大松口气,他当是哪个王侯贵族呢,原来只是个靠经商起家的暴发户!草!士农工商,不过是个四等人而已,哪有自己高贵?
“一教两盟三魔,四家五剑六派”,这名剑世家在江湖中也是值得一提的势力,与霸刀柳家、长歌门杨家和唐门唐家并称四大家。数年前,名剑世家在江湖中异军突起,以一柄“断尘”剑与当时江湖上盛名最盛铸剑世家柳家分庭抗礼,不出三年便吞走了江湖上八成的兵甲生意,弄得柳家数度凄风苦雨。上面说的“五剑”便是指出自叶家之手的五把神兵,传说得一剑便成一方霸主。
只可惜这名剑世家的人会赚钱更会花钱,全家上下都是些不存钱的主儿,多年经商所得竟大半都花在了衣食住行上,叶家有钱,所以从来不在钱上吝啬,江湖人称“傻多速”,全称“人傻钱多速来”……总之是一个败家的爹带着一群败家的儿就是了。
叶家的资料在李承烨脑中一一略过,渐渐的,他看叶清羽的眼神也暧昧起来,像看个纨绔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