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打电话回家,大哥他们早离开了,林新松一口气。
休息了一天,林新感觉神清气爽,一早就去了律师行,处理了几个案子,又联系师兄夫妇,说好下午
带他们去看那对母女,做心理辅导,这事还得从源头解决,法律途径最公平公正,但不一定是最好的
。
林新平时公益官司接的很多,耗时耗力。律师行养了一帮人,赚钱的事自然也不能少,好在他人脉广
,跟几家大公司合作,经济收入就很可观了。
有时候也难免要应酬一番,亲自上阵的次数不多,偶尔为之。他毕竟是律师,不是生意人,这种场合
让他难受,浑身不自在。反正公司里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人多的是,也不缺他一个,派上用场就可以
了。
但今天比较例外,大合作,几家公司老总聚首,林新不好推脱,只得亲自上阵。
带助理过去,两个人走到酒店的VIP专区。走廊尽头的包厢前陆续站了好几个眉目清秀的男孩子,都
忐忑不安,几乎全瑟瑟发着颤。
过半天,又从里头出来一个,衣着不整,最是狼狈,身上还带了伤,林新望他一眼,正是时下的当红
男星,电影音乐主持,哪里都能插上一脚,但样样都不太精,说白了,还是皮相好。红成这样,也有
道理,背地里的勾当也早有耳闻。跟孙尉那天说的吸毒小孩,就是两个极端,那孩子长得好,天赋灵
性样样有,听说家世又好,不红也难。
只可惜根正苗红,怎么就染上了毒瘾。
门还留着缝隙,林新不经意望一眼,里头还有几个人,男男女女,穿得极少,围着房间边上的浴池,
水光四溅,里头倚着个人,林新看一眼,雾气氤氲,看不清楚,觉得眼熟,又熟得扭曲诡异。
只是扫了一眼,他就把目光移开。同助理继续走,进了定好的包厢。
几个人过来迎,林新也就座。
过半天,门又被打开,进来个人,众人噤声,很快有人道:
“尹董,您总算来了,让咱们等好久。”
林新也望过去,虽然对方现在西装革履,但刚才走廊那头见着的,确实就是他。
这一看,也看出点头绪来,这人的长相,和孙尉手底下那吸毒的小孩,十二分地像。
林新在饭桌上不多话,大部分时间只听别人说,偶尔答一两句,应酬一下也就完了。
这位尹董单名“历”,林新仔细想想,孙尉那天说的小孩,好像叫尹逸,他那部得奖的片子,林新也
看过,确实有潜力。
尹历从头到尾也没说几句,对其他几位老总的建议,通常只赞成或反对。
事情很快谈完,饭桌上也开始肆无忌惮闲聊起来,无非就是刚上手了某明星,滋味不错,或是某项工
程已经跟哪位领导打通关系,用了何种贿赂手段,高官背后秘闻更多。
林新听得无聊,对面尹历也沉默。
忽然有个中年发胖的男人,也是合作人之一,敬了尹历一杯,说:
“尹董,令弟在娱乐圈发展得实在风生水起,天赋也没得说,明眼人都知道有潜力。最近有部大制作
,本来是萧逸那个老古板导戏的,现在人都送医院去了,又换成他徒弟。我看让他给逸少安排个角色
应该不难,以前不也合作过吗?”
林新正诧异,这明明就是个生意人,难道给孙尉附身了,怎么对娱乐圈这么了解。再一看,报纸杂志
经常见到他,为人处事高调,他自己也经营一家娱乐经纪公司,做得不如孙家大,不过倒很有自身特
色,为艺人量身打造自己的风格,所以捧红了不少新生代。
尹历冷笑一声:
“这戏投资方早跟孙家签约了,你能把人弄进去?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吧,也别绕圈子。”
那人也笑:
“话是这么说,但娱乐圈,谁也不能一人独大,孙氏的演员虽然好,可一部戏角色太多,各种类型,
他们不一定全都有。砸了那么多钱,他们也想拍好,当然考虑周全,跟别家合作,选最合适的演员,
才有最佳效果。总不能就上赶着他们公司,别人家的好歹也找个出彩的配角来搭戏。”
尹历听了,只说:
“小逸的事,我从来不管,如果他真想演,自己会争取。”
“尹董,您看,说笑了不是,我们这里谁不知道,您疼令弟是出了名的。年轻人在外面闯,少不了心
高气傲,您有能力让他少走点弯路就成功,不如试一试,隔阂嘛,小问题,他知道您为他好,心里也
会感激。”
林新听到这里,心里暗笑,他们还真不顾忌地方,什么话都说。
尹历又道:
“行了,你就打定我不会开口找孙家,踩着你上线也是一样的?”
那人讪笑:
“尹董您说笑了,您的心思我不敢猜,只是愿意顺您的意思,给您效劳而已。”
尹历把杯里的白酒全都饮尽:
“成,那个三地联营的项目,就归你们公司了。”
林新经过一顿饭,明白一个道理,男人也可以很八卦。
而且绝对不是个案,是存在于许许多多男性同胞身体里未经开发的本质!
当天晚上,他就打电话给孙尉,对方似乎提不起精神,说话也显疲惫。
林新问他:
“你多久没好好吃饭了。说话直哆嗦,剧组的便当都喂不饱你?”
孙尉笑骂:
“你才天天打酱油,我已经不客串了,便当吃多了也不好,没营养。”
林新想起来,问他:
“上回你说的那个小孩,是叫尹逸吧?”
“对啊,怎么了?”
“新戏你要用他吗?”
“还没考虑,上回他进医院,身体已经不好了,现在来演,效果状态都不会好,要休养一阵子。”
林新把晚上听到的一股脑倒出来,孙尉听得心潮澎湃,尤其讲到八卦的时候,格外愉快,以前都是他
倒豆子一样跟林新一件件讲,现在反过来,心情大好。
听完之后,孙尉笑:
“其实那小孩演得挺好,这么大一部戏,我们公司也不可能只上内部演员。林新,你知道,师傅把它
作为息影之作,重在求稳,他这时候也没心思再拍一部出格的惊世之作了,但接到我手上,意义就不
一样了。那小孩,我早知道他是尹历的弟弟,不过我的侧重点在导戏上头,只想把这部戏拍好,他若
加盟确实增色不少。至于家里头跟尹历家的那些恩怨,可以暂时放一放,也不归我管。”
林新点头:
“你想开就好。”
过半天,孙尉又问:
“你今天没过去?”
林新意会了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就解释:
“我最近事忙,你也知道。而且我哥都走了,当然不必天天往那边跑,省去很多奔波时间,落得自在
。”
第二十八章
林新再去医院看那对母女的时候,那孩子告诉他,妈妈已经没事了,很快就会接她回去,一家人好好
过日子。
师兄夫妇也说,小姑娘的伤没有大碍了,她母亲现在的精神状态比较稳定。林新跟她谈过一次,看她
正常状况下还是很疼孩子的,只要控制好情绪,就没多大问题,也就尽力给她辩护。在中国,父母虐
待孩子虽然违法,但一直没有定论,该依照什么法,判什么罪,众口不一。通常情节不严重的,教育
一下也就完了,不像美国,是要剥夺父母的监护权,一定要将父母同子女隔离的。
这案子没几天就处理得差不多,林新后来也去看过孩子,过得不错。只是和母亲之间始终感觉隔着一
层。
她母亲已经找了一份正经工作,也不再打骂孩子。小姑娘很懂事,家里的活一件接着一件,干得顺溜
。心里是盼着母亲好的,但看到她总不自觉躲着,也不多说话,问她一句,答一句。
这种状况一时半刻改不了,只得让他们自己慢慢磨合。不过林新庆幸,经过心理疏导,情况改善很多
,正往着好方向发展。
孙尉的戏已经拍了一小半,临时又加了个尹逸进去,好在他的戏份靠后,没有影响进程。
大张旗鼓宣传,定妆照很快流传到网上,这部戏又被热炒一次。
孙尉有些头痛,虽然噱头十足,关注度大大提高,但媒体的狂轰滥炸严追死堵很耽误拍摄,剧情造型
也该对外保密,吊足观众胃口。
这件事让他很郁闷,他对林新说,各大传媒的皮条拉得很不到位,导致电影早泄,投资方和观众都不
能爽到,蝇头小利就像前戏一样,害死人啊。
林新无力感顿生,只好安慰:
“给你免费宣传还嫌弃?不过,前戏倒不是不好,就是用力过猛,失了准。责任在你,各方关系走一
遍,有点耐心,也不会这样了。”
“谁顾得上那些,我时间紧,拍戏都来不及。”
林新点头:
“那你好自为之了。”
孙尉继续唠叨,手上的便当消得麻利,一通电话打下去,两份都光了。
林新知道,孙尉真正苦恼的地方在于,他投入太多心血在这部片子里,不仅要票房,更要口碑。
虽然他终日只凭喜好拍片,说话做事也没有正经,但骨子里很清高,是不屑于拍商业片的。可整个大
环境摆在那里,由不得人选择,就算你是天才,也得遵循市场规律,孙尉只能把艺术同商业结合起来
,不过很难,他心里也难受。很多事情只有妥协放手,才能求得双方圆满。
但圆满常常只是假象,内里早就千疮百孔。
林新帮不到他,也知道他的脾气,只得默默听他诉苦。
心里隐约觉得,这电影,他真是前所未有的重视,这样反而不好,注定要耗尽心力。
这样毫无保留地付出给予,林新原本以为,再也不可能在孙尉身上出现了。
林新在市郊一块地的竞标会上,又见到乔抑声。
他先进会场,坐在靠前的位置,相熟的朋友请他过来,给点意见。
林新偶尔跟朋友低语几句,头凑过去,仔细听他讲,自己也给些建议。
会场的空调打得很低,他坐在前排,直对着冷风吹,有些凉了,喉咙发干,就单手裹紧外套。
过半天,林新离开座位,要去倒杯热水,刚转身,看到乔抑声坐在最后,很低调,整个竞标过程,他
没有动静,手下一些人也分散在四周坐着。
他正看着林新,神态姿势始终不变,好像看了他很久,一直没有移开过。
他的眼神很复杂,林新没法摸清看透。乔抑声毫不避讳地盯着他,林新一直觉得他的眼睛很漂亮,如
果近距离,琥珀色的瞳仁一定会把人吸进去。
他有种蛊惑众生的力量,林新至今心有余悸,那时候和他初识,因为一幅画开始走近,每回林新同他
讲话,都不怎么看他眼睛,心也跳得厉害,倒不是林新对他抱有别样的想法。只是这样一个人,似乎
和他的世界没有交集。他相貌太好,身份神秘,画画的时候,随手穿一件白色工作服,专注细致,明
朗淡薄。
林新和他做朋友,心里也是紧张的,他身边全是凡人。
但乔抑声对他很好,眼神真挚关怀热切,足够以假乱真,渐渐抵消他内心深处的不安惶恐。
林新一度觉得这个朋友近乎完满,近来想起,后怕又崩溃,常常一身冷汗,如果那时候不了解他,继
续交往,现在不知道如何了。
林新站在过道里,脑中浮现种种想法,都是关于乔抑声的,再看向他,依旧坐在后排,只是默默望着
前方,神态安然。林新觉得刚才他那么望过来,只是错觉。
他收回目光,暗自庆幸,彼此避开,也免得尴尬。
虽然现在他跟乔抑声也算两清,但毕竟有过身体接触,以前没同别人做过,今后如果不是喜欢的人,
也不会尝试。
所以对他的心理也很微妙,朋友不是,情人更不可能,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或者敌我分明咬牙切齿的死
对头,也不够贴切。
乔抑声在林新的人际关系网里头,居然没法归类。
他该是个特别的存在,林新对他,绝不能一贯地,像对朋友两肋插刀,对敌人捅你一刀那样泾渭分明
。
林新倒了水,又坐回位置上,朋友问他晚上闲不闲,林新说无事可做,朋友笑:
“有饭局,算你一个。”
林新点头:
“是我让你想到了饭局,还是一有饭局,你就想到我?”
“嘿,都一样,反正不缺你一个,跟着吃呗。”
林新本来是倒热水来温手的,结果心不在焉,全给喝了。
中途跑去卫生间,解决了生理问题,很轻松,刚走到洗手台前,后头门就开了。
他没抬头,倒了洗手液放在手心里,一点点揉搓,很快满手都是泡沫。
脚步声靠近,对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很沉稳,最终在他身后停下,似乎周围气压都变低。
林新抬头,镜子里映出乔抑声靠得极近的脸,两个人都不说话,四周无人,更加沉默压抑。
乔抑声也透过镜子望他,两个人通过光滑清晰的镜面,看的都是虚像,但格外清楚。
林新一开始震惊,很快又后悔,明知道乔抑声在这里,就不该一个人出来,洗手间里现在无人,不止
尴尬,他心里还隐隐不安。
那天从他家里出来,可能是烧糊涂了,什么想法也没有,就想尽快离开,竟然格外顺利,回到家才觉
得不可思议。
他被乔抑声带回去,又跟他睡了一夜。
现在再看到他,感觉又有点不同。
他不再抬头,专注在手上,泡沫早就满溢,落下几滴,漂到透明的玻璃洗手池里,林新不愿意用水把
手冲干净,他希望乔抑声离开。现在一转身,就必须同他面对面了。
乔抑声还站在原地,离他太近,林新连他的呼吸都能感应。
两个人各自僵持,林新的余光看过去,镜子里映出乔抑声一双淡色的眼,正不动声色望着他,就像之
前在会场里一样,根本不是错觉。
乔抑声忽然更近一步,林新无路可退,手上动作倒是停了,只是暂时还说不出话来。
“你身体好些了吗?”
林新不回答,心直跳,和两年前初见他,被惊艳到,紧张难安又不一样。
乔抑声继续:
“你倒了好几杯热水,衣服穿得太少,是不是冷了?”
林新忽然就一头冷汗,原来意识早就混乱,明明起身倒水好几回,朋友见他最后要来这里,还笑他水
喝得太多,耽误正事,他却不记得,印象里只剩一次,两个人目光直视,又各自避开那一回。
林新轻轻呼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才说:
“我很好,刚才是空调打得低了,被风吹着,心里难受。”
“你待会儿出去坐我这边,会好一点。”
乔抑声就站在他身后,说话的时候,又把头略低下,凑近他耳后跟,一阵阵热气喷薄在林新的后颈上
,他说完停下来,呼吸轻缓,但林新也能感觉到,一阵阵细微的气息,热浪一样,来回波动。
林新摇头,想推掉,话还没说出口,乔抑声就贴上他的后背,手绕过他的腰际,摸索着捉到他的双手
,牢牢握住,笑道:
“洗手液抹了这么久,冲掉吧,时间长了对皮肤也不好。”
边说边动作,身体挨得更近,林新后背贴在他胸前,可以感受到他强健的心跳声,非常有力,一下一
下敲击着林新的神经。
乔抑声微笑,握着林新的手,放在水龙头下,很快温水流出来,他把头轻轻搁在怀里人的肩上,眼神
从镜子上移开,慢慢往上,直视林新的脸。